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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4 8:55:21 -- [原创]凤凰涅槃 凤凰涅槃 ——契丹民族的复兴和西辽帝国
楔子
中亚细亚的所谓河中地区,乃是由咸海、阿姆河、锡尔河和帕米尔高原所包夹的一片大平原,面积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四川省。河中地区自古以来就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虽然沙漠、戈壁纵横,但也存在着很多绿洲,加上引阿姆河水、锡尔河水灌溉之便,所以农业发达,物产丰富。此外,这里正当丝绸之路的要冲,是从西亚和东欧前往东亚地区的必经之路,人口密集,商贾辐辏。一句话,这是一个好地方。 地理条件的优越,很容易孕育出两种类型截然不同的存在来:一是名城,二就是战场。道理很简单,正因为农业和商业发达,所以会出现名城,就以河中地区东南部而论,比如说不哈拉、撒马尔罕、安集延,等等。同时,也正因为它是片好地方,周边势力无不垂涎三尺,战争时有发生,所以河中地区著名的古战场不下数十处,比如撒马尔罕北方的卡特万。 且让咱们的思绪溯着历史长河蜿蜒而上,把目光移向大约一千年前的卡特万吧,在公元1141年,也就是回历的五百三十六年,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改变河中地区归属,甚至影响到整个中亚细亚和西亚细亚命运的大战。根据波斯史料记载,战斗发生在萨法尔月的第五天,换算为公历是9月9日。这一天,当炽烈的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两支大军旌旗蔽天、盔甲耀日,浩浩荡荡地分从东西两个方向进入了这个名叫卡特万的战场。 当然,那时候没有人会想到,河中地区的统治权能够在一天之内就得以确定,而整个中亚和西亚的局势,也将由这一仗来做彻底地颠覆。 从西面进入战场的是一支联军,包括来自呼罗珊、西吉斯坦、伽兹纳、马赞兰德和古尔等地的国王们所统率的军队。上述地区大致位于里海、咸海和印度河之间,包括今天伊朗、土库曼斯坦和阿富汗的大部分领土,几乎和14年前灭亡的中国北宋王朝(亡于1127年)差不多大。然而,这些占据中亚要冲、波斯故地的国王们却都是一个人的臣属,从很多年以前,他们就被迫低下高贵的头颅,匍匐在一个人脚前,而此人就是这次战争的召集者、这场战斗的领导者——塞尔柱帝国苏丹桑贾尔。
塞尔柱王朝,或者译为塞尔柱克王朝,乃是由突厥种的土库曼人在公元1040年创建的。但是学界也有一种说法,认为这个王朝正式成立的年代应该是1055年,因为就在这一年,塞尔柱的统治者图格里克受阿拔斯王朝哈里发嘎义木所召,进兵巴格达,受封为“东方和西方的苏丹”。 图格里克原本的称号是“伯格”,这个名词出自突厥语,可以翻译为“首领”、“头目”,听起来就很小家子气。而“苏丹”就不同了,这个名词出自阿拉伯语,本意为权柄,引申意为“摄政王”或者“世俗之主”。众所周知,哈里发乃是穆斯林世界政教合一的无上之主(当然,这个时候的哈里发早就丧失了俗世的权柄,只剩下宗教领袖的轻飘飘的桂冠),由哈里发封赐“苏丹”之号,等于承认将穆斯林世界的统治权交给了图格里克。从此穆斯林世界就有了两个君主,即名义上的巴格达哈里发和实际上的塞尔柱苏丹。 塞尔柱被称为“帝国”是实至名归的,它最为强盛的时期,疆域东起河中地区,西到小亚细亚半岛,北接黑海,南抵印度洋,包括今天土尔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以及除哈萨克斯坦外的前苏联中亚五国的绝大部分领土,有现在大半个中国大。帝国存在了五十多年,曾一度衰弱,而重振雄风、不愧于世袭的“东方和西方的苏丹”之名的,正是于1118年继位的这位桑贾尔。 重新拉回卡特万战场,苏丹桑贾尔此次召集了麾下几乎所有诸侯,聚集十万大军开到此处,目的是为了救援西喀喇汗国。西喀喇汗国也是塞尔柱的附庸,其君主马合木汗数年前就曾写信给桑贾尔说,有一支异教徒的军队突然从东方侵入他的国土,穆斯林遇上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于是在稳定了帝国西部的局势,腾出手来以后,桑贾尔立刻召集大军,浩浩荡荡向东开拔,据说仅整合和检阅这些部队,他就花费了整整六个月的时间。 其实苏丹桑贾尔并没有把所谓“来自东方的异教徒的军队”放在眼里,况且据马合木汗后来所汇报的,这支军队在取得了一定优势以后就又退兵了,似乎并没有继续西进的意图。桑贾尔真正的目的是讨伐在西喀喇汗国内作乱的葛逻逯人,同时威慑叛服不定的花剌子模国,以稳定帝国东部的局势。 然而,最终他还是撞上了那些“异教徒”,因为“异教徒”的首领竟敢藐视苏丹的权威,为葛逻逯人撑腰。于是在马合木汗的引导下,联军如同潮水一般开向河中地区的中心城市撒马尔罕——在中国古书上音译为“萨末鞬”,或者称为“河中府”——并在撒马尔罕北方的卡特万遭遇到了敌军。
塞尔柱军队武器锋利、铠甲厚密,人人都抱有必胜的信心。众所周知,无论波斯人、突厥人还是阿拉伯人,个个都是天生的勇士,而上述这些民族此时所占据的地区,也是世界上最精良武器的产地。世界三大名刃,其中最负盛名也最精美的“大马士革刃”,其实主要产地并不在叙利亚的大马士革,而是在波斯的呼罗珊地区,而其原料则大多输自印度河流域,也就是当时的古尔王国境内。同时将原料产地和制作地囊括为一的塞尔柱帝国,武器还可能差得了吗? 况且,根据哨探所报,“异教徒”军队的数量也不如塞尔柱联军,最多只有三分之二强,也就是七万人。在苏丹桑贾尔看来,这次远征是胜利在握,毫无悬念的。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桑贾尔很可能并不了解那支“异教徒”军队究竟来自何方,他们的机构组织、指挥模式、武器装备究竟达到何种程度,他们向西挺进,以致于被马合木汗惊呼为“穆斯林遇上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其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在面对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敌手的时候,真的有谁可以拍着胸脯自称“必胜”吗? 就在塞尔柱联军开入战场的同时,“异教徒”军队也在东方出现了。那也是一支联合军队,包括前此已被征服的东喀喇汗国的军队,包括葛逻逯人,也包括一些不知民族的战士,他们穿戴着形状奇特的盔甲,手持无论在波斯、伊拉克还是印度都见不到的样式的兵器。就连“异教徒”旗帜上的文字也是非常奇特的,笔画独立,很少弯曲和黏结,远远望去就象是一个又一个的方块。 随着双方阵列的排开,苏丹桑贾尔的身影伫立在西方,而“异教徒”首领也终于出现了。那个首领冠着一个在中亚细亚常见的称号“汗”,只不过既不是东喀喇汗国的“阿尔斯兰汗”,也不是西哈喇汗国的“桃花石汗”,而是异常狂妄的“菊儿汗”(也写作“古尔汗”)。“菊尔汗”的意思就是众汗之汗,是统领众王(汗)的皇帝。在苏丹桑贾尔刀剑所及之处,又怎能容忍他人自称皇帝呢? 桑贾尔并不知道,这个“菊儿汗”正有一个用方块字写成的名字“天祐皇帝”,他是来自极东至海之处的中国人。数百年前,契丹人占据了中国北部,建立起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帝国,西疆直接东喀喇汗国。东喀喇汗国和西喀喇汗国原本是同一个祖先,其后分裂,西喀喇汗国君主世袭的称号桃花石汗,“桃花石”即指中国,这个称号也可以翻译为“东方和中国之王”。但是这个中国之王是假的,今天桑贾尔将面对一个真正来自中国的皇帝。 那么,这个来自中国的天祐皇帝、“菊儿汗”,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和契丹人所建立的大辽帝国又究竟有什么联系呢?是什么促使他千里远征,来到中亚细亚,并企图染指富庶的河中地区呢?两虎相争,最终谁胜谁负,谁将真正成为河中地区的统治者呢?想要解开这种种谜团,或许要从契丹辽立国开始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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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马羽茶水斋 -- 发布时间:2008-3-4 12:32:12 -- 这就是问盐池子的原因吗……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5 14:57:41 --
白马青牛传八部
根据中国古书的记载,契丹源出东胡。“胡”是古代中原人对北方草原上游牧民族的统称,而东胡当然就是指东方的胡人,大致旅居范围东起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中部,西到松花江流域,北到大兴安岭,南接长城。秦汉之际,东胡被匈奴的冒顿单于所破,绝大多数都归从了匈奴帝国。据说其中一支东胡部族在国破时逃到了鲜卑山,从此自称“鲜卑氏”,成为后世鲜卑族的祖先。然而,鲜卑山究竟在哪里,却始终没有人能够考证出来。 契丹族是鲜卑的一个支族。鲜卑有很多支族,其中契丹、宇文和库莫奚三族长期一起游牧,关系很铁。然而公元344年,同为鲜卑人的前燕国慕容氏进攻宇文部,契丹和库莫奚受到连累,损失惨重,于是和宇文部分道扬镳。过了44年以后,同源的北魏拓跋氏又进攻库莫奚,这次契丹族学乖了,及时脱离盟友,迁徙到潢水和土河流域,也就是今天的西辽河上游一带,自顾自孤零零地开始发展。 一代代生存,一代代繁衍,契丹从最初的小部落,经过数百年的时间,发展为包括八个部落在内的不小的民族。按照契丹人的传说,是有位骑着白马的神人和一位驾着青牛拉车的天女在辽河流域相遇,婚配后生下八个儿子,逐渐衍生为其后的八部——所以白马、青牛就是契丹人的图腾。等到了唐朝建立的时候,契丹已经成为中国东北方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了,“胜兵”(“胜兵者”的简称,也就是指胜任当兵打仗的人)竟然达到四万三千人! 当时突厥人占领着草原大漠,建立起庞大的突厥大帝国,后来唐军数次北征,击破突厥帝国。夹在当时东亚地区最大的这两个帝国中间的契丹族,别说“胜兵”四万三千人,就算再多上三五倍,也是无法和这些邻居相对抗的。想要立稳脚跟,不被人一口吃掉,就必须依附一个大帝国,同时还必须内部团结,这点契丹族都做到了。 契丹八部,结合为一个牢固的整体,先是倒向突厥,然后又归附于唐朝,终于虽然艰难却很顺利地存活了下来。且说唐朝虽然打败了突厥帝国,唐太宗还被尊奉为“天可汗”,终究中原农耕文明无法长时间有效地管理游牧民族,突厥帝国曾经一度复兴,后来被回纥人打败,回纥人建立的回鹘帝国存在时间并不长,就又被黠戛斯人(吉尔吉斯人的祖先)所破,等到黠戛斯人西迁以后,草原大漠就等于空出来了。 而这个时候,曾经辉煌一时的唐帝国也逐渐走向了衰弱和分裂,那么,就该轮到契丹人登上北中国的舞台了。
最终把联盟状态的契丹八部并合起来,立国建号的,乃是耶律氏的首领阿保机。阿保机曾一度被推举为八部的军事总长“夷离瑾”,他随即利用手中的兵权,架空各部族长,于公元916年自立为皇帝,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大帝国来。请注意,这个帝国的正式名称应该和其族名一样,称为“契丹”,虽然后来为了和中原王朝打交道,一度改称为中原式的“辽朝”,但不久就又改了回去。他们对包括西夏在内的非汉族政权一直是自称“契丹”的,对汉族政权则时而称“大契丹”,时而称“大辽”——所以当时就有很多人干脆合二为一,称其为“契丹辽”。 耶律阿保机开创了契丹辽,他的儿子耶律德光使这个北方行国顺利地进入中原地区,趁着五代乱世,一直打到黄河以南。可是先别说汉人反感遭到异民族的统治,中原农耕民族也受不了游牧民族那一套管理方法,暴动不断,反抗不绝,搞得耶律德光焦头烂额,到了扔下一句“没想到中原人这般难弄”,退兵回北方去了。 不过从秦汉以来就传下来的中原地区,还是被契丹辽给吞并了一部分,也就是说,他们占据了大片农耕地区,统治了相当数量的汉人。换个别的游牧行国,大概会把耕地全部抛荒了让它长草好放牧,把汉人全部卖作奴隶吧,但是耶律德光在汉人手里吃过亏,学了乖,知道对中原人不能那么干,否则就是自讨苦吃。最终耶律德光创立并完善了契丹辽独一无二的两部制度,他要“以国志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 简单来说,就是把朝廷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叫“北面官”,专门负责管理游牧民族,无论组织机构还是行政制度,全都是祖宗传下来的那一套,另外一部分叫“南面官”,基本抄袭唐朝的官制,用汉法来统治汉人。 这套独一无二的制度在创建之初是很管用的,而耶律德光及其继任者也秉持着官分南北的原则,希望能够公平对待契丹人、汉人,以及帝国境内的其它民族。为了表示公允性,契丹辽的官僚贵族在家的时候穿本民族服装,上朝的时候一律穿汉服,甚至契丹皇帝坐殿时候的打扮也和汉人皇帝没多大区别。契丹人很尊重女性,加上后族萧氏权大,往往皇帝和皇后同坐朝堂,共受百官参拜,这个时候皇帝汉服,皇后“蕃服”也就是穿着游牧民族的服装,看上去还真是一个百族共和、毫无民族压迫的好国家咧。 契丹辽也因此自命为中国正统,因为疆域广阔,兵力强盛,对外联系也比较频密,搞得西方人以为契丹就等同于中国,一度把“契丹”当作中国的代名词。 咱们应该这样理解,契丹确实属于中国,但是契丹并不等同于中国,否则你就算不管位于今天中国境内的新疆、西藏等处当时地方政权,也得考虑占据了绝大部分中原地区的北宋,以及周边西夏、大理等国家呀。如果契丹等同于中国,不就等于说北宋、西夏和大理不是中国了吗?他们是外国政权,宋人都是外国人? 当然,契丹辽标榜自己是中国正统,标榜自己兼容百族,其实不过一个美好、不切实际的理想和一个掩盖压迫、矛盾的幌子而已,它的最终衰败,既有阶级矛盾的推动,也是民族矛盾大爆发的结果。
契丹辽一直在和他南面的汉族或半汉族政权打仗,敌人从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一直延续到基本统一中原地区的北宋。这种战争局面到公元1004年终于划上了一个休止符,两国在宋朝境内的澶州(在今天的河南濮阳市南)签署和平条约,从此放下刀枪,约为兄弟。 1004年是北宋真宗赵恒景德元年。宋朝是个相对软弱的中原王朝,就算宋朝的绝世英主,放诸五千年中国历史中都是个二流角色,但赵恒的景德年号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流芳千古,变得妇孺皆知——当时宫廷需要大量瓷器,经过反复比较和筛选,最终选定一个叫昌南镇的小小的瓷器生产地来提供,昌南镇烧制的瓷器一律都要打上“景德年制”的印章,景德瓷就此名扬天下,而昌南镇也逐渐被大家称呼为“景德镇”了。 1004年对于契丹辽来说,则是圣宗耶律隆绪的统和二十二年。这位圣宗皇帝十二岁上父亲去世,继位为君,到这个时候已经三十四岁了,但还什么都听他老娘的。他老娘的名字叫萧绰,小名燕燕,民间杨家将故事里的萧太后指的就是她。不过这位萧太后并没有民间传说的那么有野心,却也不象民间传说那样没用,她雄才大略,通晓政治和军事,仅以能力来说,拿来比唐朝的武则天都不为过。萧燕燕一手把儿子耶律隆绪拉扯大,并且为他打下了一座非常繁荣而稳固的江山。 等到萧太后去世,辽圣宗耶律隆绪终于可以亲政了,虽然他长年蜷缩在母亲的羽翼之下,但是老娘教导有方,倒并不是娇生惯养的普通贵族公子。在耶律隆绪统治的时代,契丹辽进入了全盛时期,疆域东到库叶岛,西到阿尔泰山,南包今天的京津塘地区,北到贝尔加湖,比北宋大过将近一倍。当然啦,境内很多地方都是草原、荒漠,人口和经济实力可比北宋要弱得多。 然而,自古就没有不灭之国,盛极而衰,本是任何一个王朝都无法回避的基本规律——契丹辽也不能例外。且说耶律隆绪才刚驾崩,王朝内部就纷乱迭兴,乱成了一团。先是他两个多年争风吃醋的老婆终于撕破脸皮,妃子萧耨斤诬告皇后萧菩萨哥欲图谋反,把她给害死了,萧耨斤自立为太后,把持朝政。时隔不久,这位“篡位”太后又想要废掉大儿子、辽兴宗耶律宗真,把小儿子耶律重元扶上皇帝宝座。耶律宗真从小是萧菩萨哥养大的,当初生母谋害养母,他连屁也不敢放一个,现在老娘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再不能隐忍不发,于是一狠心,揪出萧耨斤一党,把老娘流放去了庆州(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西北)七括宫。 亲娘不喜欢大儿子而喜欢小儿子,打算废长立幼,这种事情历史上不绝于书,比如郑庄公寤生和秦始皇政就都碰上过这种倒霉事。然而帝王无家事,家事就是国事,朝堂上两个老婆、一对母子之间的争斗,很可能掀起全国范围的轩然大波。契丹辽经过数场动乱,势力逐渐衰退,就此一步步地走向了鬼门关。 举例来说,1044年,耶律宗真亲率近二十万大军讨伐西夏,结果却被夏王元昊大破于河曲,堂堂契丹圣主耶律宗真仅以身免。自从耶律阿保机建国称帝以来,契丹辽还从没有吃过这么难看的大败仗,这个大败仗被天下人看在眼里,从此还有谁会对它心悦诚服吗? 不过,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契丹辽又苟延残喘了半个多世纪,直到大昏君耶律延禧爬上宝座,才算是真正走到了穷途末路。
不过咱们先得说道说道,统治者再怎么昏庸无能,或者自相残杀,一般情况下并不会直接把一个王朝推向灭亡。老百姓自耕(或者自牧)自食,贵族只要不扰民,随便你在自己群里杀来砍去,老百姓理都懒得搭理你。可是你要是硬拉老百姓当兵去内斗,为了内斗增税加赋,或者发生天灾却不知道赈济,老百姓大群大群的战死、饿死,就象割稻草一样,那才真正会敲响王朝覆没的丧钟。 所以契丹辽的最终灭亡,不是亡在萧耨斤手里,不是亡在耶律宗真手里,甚至也不是亡在末代皇帝耶律延禧手里,垮掉的根子其实还得上溯到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德光身上。耶律阿保机创建了契丹辽的主体军政制度,耶律德光创建了南北两部制度,这些制度随着时间的流转,弊病日益凸显,后代帝王没有能力也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彻底革除这些弊病,就好象一个人老了,全身老毛病一起发作,那还有不死的道理吗? 契丹辽国内虽有农业经济,更主要是游牧经济,疆域辽阔却地广人稀,中央集权那一套当然没有中原王朝搞得好——并不是说中央集权就没有毛病,只不过它们不是同一类型的毛病——分封制的倾向非常严重,逐渐形成了强支弱干的局面。 契丹辽的分封制可以分成两部分来说。第一部分是各游牧民族或者渔猎民族,比如库莫奚、渤海,等等,耶律氏在征服了他们以后,并不象中原王朝常干的那样灭其王统,分割其地变成中央直辖的州郡,而是允许它们保留半独立状态。怎么个半独立呢?那就是由契丹辽扶持一个新的奚王或者渤海王上台,他名义上算是皇帝的臣子、帝国的藩属,必须时常朝觐、进贡,甚至直接进入帝国首都充当国家官吏,契丹辽的皇帝也具有随时调动其军队的权柄。但说到底,这些藩属政权仍然是独立于中央直属体系之外的存在,它们自主管理辖区内的土地、百姓和军队,而不是由中央政府派遣地方官前往管治。 契丹辽分封制的第二部分,就是所谓的“头下军州”,或者写作“投下军州”。首先要说明,这里的“军”,不是指军队,而是一种行政单位——宋朝也有这种设置,比如说今天的山东定陶,北宋叫广济军,陕西绥德,北宋叫绥德军,诸如此类。大概战乱时代这些地方都是军事要地,设置了军管区,等到和平了就沿用其“某某军”的名字,作为行政区划了。 所谓“头下军州”,就是指契丹辽的贵族们挟裹了大批老百姓,圈一片土地建城造堡,然后就可以向朝廷申请一个头下州或者头下军的名份。州和军都是国家行政单位,由朝廷派遣官吏去管理,但头下州或者头下军则是贵族私有土地,土地上的老百姓都是他们的农奴或者牧奴,守卫这些土地的军队也都是贵族们的私兵,而不是国家军队。 一开始契丹辽呈现上升趋势,四处征战,领土逐渐扩大,贵族们到处掳人圈地,这种制度很可以激发他们的贪欲,并进而把贪欲转化为勇战的动力。但是后来帝国疆域基本稳定了,没有什么地方可打,或者打也未必打得赢,贵族们想要勇战却找不到战场,贪欲可丝毫没有下降,他们就找各种藉口劫掠本国百姓,找各种藉口侵吞国有土地。就这样,朝廷直辖的土地和百姓都越来越少,赋税也越收越少,怎么可能不走向衰败呢? 因为头下军州的农奴或者牧奴们算是贵族的私产,他们是不向国家缴纳赋税的(或只缴纳某些特别税),贵族们固然要向朝廷进贡,但贡多贡少,不便硬性规定,也不好管理。 再说说两部制,这种制度固然可以算是因地制宜,用不同的方式统治不同的老百姓,管理不同的社会经济,但它无法使农业民和游牧民凝聚为一个整体,民族隔阂始终存在,矛盾积累多了就会爆发。况且朝廷制度虽然摆在那里,贵族们却根本不管那一套,他们到处设立头下军州,既侵吞农业人口,也侵吞游牧或者渔猎人口,把原本好好一个分而治之的制度搞得七零八碎。其实并不仅仅贵族如此,贵族是跟皇室学的,皇室本身就从国家体系中挖出来很多私有的农奴或者牧奴,叫做“宫户”,贵族的农奴或牧奴则叫做“部曲”。 契丹辽的朝廷是由贵族们所组成的,如前所述,皇室所为和贵族也没有两样,他们情感上偏向贵族,思想上害怕贵族,总怕把贵族逼急了会造反,却从来不把老百姓看在眼里,以为老百姓即便饿死也不敢起义,即便起义也不难镇压,所以明知道国家弊端丛生,却很少想到改革,就算偶尔有人想到,也都执行不下去。 改革执行不了怎么办?赋税越收越少怎么办?朝廷总需要开销呀。于是他们不敢对贵族们动刀子,只好对老百姓动刀子,为了平衡税户的减少,干脆加重税额,或者额外添些苛捐杂税。老百姓被沉重的赋税给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有时候比较一下,感觉当自由民还不如当农奴或者牧奴有活路哪,干脆自己投去头下军州——得,这下子朝廷的税户更少了,朝廷被迫又要加税了。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庞大的契丹辽王朝就此内乱不断,烽烟不止,到处都是贵族闹事和百姓起义,大厦将倾,只要谁去推它一把,立刻就会变成一堆废墟的。 |
-- 作者:吉弘清忠 -- 发布时间:2008-3-5 16:08:24 -- 空间错位了也 |
-- 作者:山名宗纲 -- 发布时间:2008-3-5 17:03:07 -- 喷,老太政果然是方位盲。。。。。。 |
-- 作者:Identical -- 发布时间:2008-3-5 21:06:48 -- 这句话读来稍累赘了,建议把前一个“民间传说”换个词。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6 8:28:48 -- 女真满万不可敌
最后把契丹辽这座数百年老厦推倒的,乃是渔猎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族。且说女真的祖先本是靺鞨族的黑水部,被契丹辽征服以后称为“女真”或者“女直”。女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被契丹辽迁往辽阳以南,编入国家户口,叫做“熟女真”,另一部分留在老家粟末江(今天的黑龙江)以北、宁江州(今天的吉利省扶余县)以东的,则叫做“生女真”。 生女真居于苦寒之地、茂林之间,社会生产比契丹人落后,民风之剽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中原人看来,女真和先他们崛起的突厥、契丹,以及后他们崛起的蒙古都是一类货色,全是“北虏”,但其实他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突厥、契丹、蒙古都是游牧民族,女真却是渔猎民族。 所谓游牧民族,其特点是以放牧牛羊为主要生产活动,间或狩猎,迁徙不定,逐水草而居。渔猎民族则不同,捕渔、打猎是主要口粮来源,间或农耕,也养牲畜,多为鸡、猪这种不用放养而可以圈养的动物,所以渔猎民族的生活地比较固定,不重迁徙。 想想看,契丹人在草原上碰到最凶猛的野兽不过是狼而已,而女真人却在密林中追杀野猪、狗熊和老虎,那战斗力还了得吗?契丹人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们曾经编过一句俗话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里所说的“满万”,当然不是指全部人口,而是指青壮年男子,也就是部族兵力。好在女真兵力长年不满万,根本不是契丹数十万大军的对手,只好暂时蛰伏,服从于契丹辽的统治。因为地处荒蛮,不太好管理,契丹人也就不把那些还留在老家的生女真划归朝廷统一指挥,援引对待其它游牧民族的例子,由得他们自治,只要别闹事,按时进献贡品就好。 契丹贵族最喜欢的生女真的特产,乃是一种名叫“海东青”的猎鹰,他们喜欢打猎,实在离不开这种好帮手。贵族们的胃口从来就是无底洞,尤其当国家稳定,外无战事以后,除了打猎、玩女人,还能干什么呀?所以几乎年年要求女真进贡,也根本不管对方是不是拿得出来。 后来有一本书叫《松漠纪闻》,是南宋大臣洪皓写的,内中记述契丹贵族欺压女真人,说:“辽国强盛的时候,经常派遣腰佩银牌的使者到女真族里去催取贡品,公开提出要玩女人。女真人没有办法,只好把贫穷人家没嫁人的姑娘献出来陪床。后来催取海东青的使者去得越来越多,仗着是大国来使,自己挑选陪床的女人,只论相貌,根本不管对方是否有丈夫,对方家族地位有多高。女真人愤怒了,于是起兵叛乱。” 两个民族之间,或者说帝国与其藩属之间的关系,当然不会因为几个女人就彻底破裂,洪皓所说,只是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契丹人如何欺压女真人而已。年年催贡,索取海东青和美女,契丹贵族们的胃口越来越大,女真人再也活不下去了,在这种情况下,还可能不造反吗?
那么,该谁领导女真人造契丹辽的反呢?且说公元1112年的春季,辽朝末主天祚帝耶律延禧到北方去游玩,一直跑到长春州(在今天的黑龙江省肇源县西),顺便还去混同江(松花江)捕了一回鱼。包括女真人在内的附近各民族酋长一听说皇帝来了,匆忙整理行装,巴巴地赶到长春州去朝见。 耶律延禧听人说,按照本地风俗,每年春季最早捕到的鱼都要供给死去的祖先,并且还要设宴庆祝,请祖先保佑,一整年都能有充足的鱼货。耶律延禧觉得这事挺好玩,就也摆下宴席,起个名字叫“头鱼宴”,招待各族酋长。 酒过三巡,耶律延禧有点醉眼惺忪,下令各族酋长起身跳舞为自己助兴——这道命令多少有点无礼,摆明了看不起这些外民族酋长,不把他们当自己的臣子,却把他们当演员看待(那个时代演员地位可很低)。然而命令再无礼,酋长们摄于契丹辽的淫威也不敢反抗,只好强忍愤恨,纷纷在酒席宴前跳将起来。 耶律延禧这个开心呀,可是仔细一看,不对,有一个年轻人仍然稳稳地坐着那里,不肯听命跳舞。他问左右,这个愣头青小子何许人也,大臣们告诉他说,那是女真完颜部大酋长乌雅束的弟弟阿骨打。 耶律延禧不高兴了,大声催促阿骨打起来跳舞,别的酋长害怕皇帝发怒,也从旁劝说,可是那个阿骨打真是天生的倔脾气,回答说:“我从来不会跳舞。”始终岿然不动。于是耶律延禧满肚子好心情化为乌有,一甩袖子离开宴席——好好的一场“头鱼宴”,就这么让阿骨打的臭脾气给搅了。 其实阿骨打不是不会跳舞,但契丹辽对生女真多年来的压榨和欺凌常使他愤恨不已,他一直憋着造反的心,怎么还能受此侮辱,就为让耶律延禧一个人痛快呢?也正是这个阿骨打,没过几年,他就统合了生女真各部,祭天誓师,起兵南下。 这个时候的契丹辽早已经外强中干了,女真兵所到之处,曾经强悍一时的契丹劲旅是望风而逃。其实女真战士还不满万呢,阿骨打初起兵的时候,所部才不过两千五百人而已,但是一战就拿下了宁江州。耶律延禧听到这个消息,大感惊恐,立刻派遣都统萧糺里和副都统挞不野集合十万大军前往讨伐,结果被女真兵杀得几乎全军覆没。 连战连胜,阿骨打的兵力迅速膨胀,很快就不仅满万,而且过万了。于是第二年也就是公元1115年,他下定决心,建号称帝,以表示不灭契丹辽誓不罢休的决心。阿骨打对部下说:“我听说契丹的意思就是镔铁,因为镔铁足够坚硬,所以才起这个名字。可是镔铁虽然硬,时间长了一样会生锈、毁坏,只有金子永远不变不坏。好,咱们就以‘金’为名。” 于是金朝就这样建立起来了。正如“耶律”原本是契丹族迭剌部里的一个家族之名,阿保机崛起以后,就把它变成了自己的姓一样,女真族完颜部的这个“完颜”,从此也就成为金朝皇室的姓了——阿骨打,全名变成了完颜阿骨打。
契丹辽吸收了很多中原文化,光从耶律阿保机以后,历代皇帝什么耶律德光、耶律隆绪、耶律宗真呀,全都是汉名,就可以看得出来了。此外契丹人还根据汉字的间架结构创造了自己的文字,也学着中原王朝定立年号。契丹人向汉人学,女真人就向契丹人学,完颜阿骨打在称帝以后,也设个年号,叫做“收国”——光从这两个字里就可以看出他讨伐契丹辽的决心有多坚定,态度有多强横了。 阿骨打首先把进攻目标圈定为契丹辽的北部重镇黄龙府(今天的吉林省农安县)。1115年正月,他在达鲁古城(今天的吉林省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大破契丹兵二十七万,九月份顺利攻克黄龙府。耶律延禧没有办法,只好下诏亲征,统率步骑兵十余万,号称七十万,浩浩荡荡向东开拔。 照理说二十七万敌兵都给金军打败了,再过来十多万有什么可怕的?但或许是被那号称的“七十万”给唬住了吧,金朝各路将领都有点含糊,打算先收缩防线,以避锋芒。为了鼓舞士气,阿骨打手持利刃,仰天痛哭,说:“当初实在是无法忍受契丹人对我们的压迫,这才起兵反抗,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现在除了殊死作战,没有别的办法。要不然,你们杀了我完颜一族,去向敌人投降吧,那样你们就肯定都有活路了。”说着话,提起刀来就往自己脸上划。 众将大惊失色,急忙扑过去扯住阿骨打的胳臂,起誓说:“我们都听陛下的号令,谁都没有二心。请您下命令吧,我们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 古时候打仗,第一靠的就是士气,士气高昂就能以一当百,士气要是低落,没等看到敌人就能都跑散喽。金兵是在阿骨打的鼓舞下士气高涨了,那么契丹军方面又如何呢? 前面说了,堂堂契丹辽这个时候衰弱得不行,境内到处都是造反、暴动,贵族们也都离心离德,内讧不断。大军才走到半道,御营副都统耶律章奴突然不见了踪影,耶律延禧还在想:“这小子不象是个怕死鬼呀,怎么就跑了呢?”突然部下来报,说这个耶律章奴原来并不是临阵退缩,而是悄悄跑回上京临湟府(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东南)造反去了! 耶律延禧闻报又惊又怒,急忙下令全军掉头,回去平叛。可是才走了不到三十里地,又有快马报来,说女真兵从后方发动突袭,已经把先锋军(现在变成了殿后)给打散了,正在穷追不舍。于是耶律延禧勒令诸军第二次掉头,迎战女真军。 统帅朝令夕改,小兵们可全都慌了神——“一会儿东一会西的,老掉头,咱们究竟要往哪里去呀?”军心就此涣散。结果两军在一个叫护步答冈的地方才一接仗,十多万契丹兵竟然被两万女真军杀得大败亏输。 所以说,御驾亲征不是一定有用的,虽然皇帝亲临前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鼓舞士气,但如果皇帝根本不懂打仗又要愣充总指挥的话,这点点鼓舞根本屁都不值——咱们很快还能看到例证,看到耶律延禧是怎么不懂打仗却还不听大将之劝,愣要瞎指挥,结果落个很凄惨的下场。 简短捷说,这一仗可把耶律延禧皇帝给吓傻了,打那以后他就落下了畏金如虎的病症。皇帝既然如此,麾下将领还可能奋勇作战吗?败将、逃兵是越来越多,金军轻轻松松地就拿下了契丹辽的东京辽阳府(今天的辽宁省辽阳市)。 且说契丹辽的都城是在大定府(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宁城县),称为“中京”。此外还有四个陪都,就是东京辽阳府、上京临湟府、西京大同府(今天的山西省大同市)和南京析津府(今天的北京市)。在拿下东京以后,完颜阿骨打转向东方,打算进攻上京,首先就派兄弟斜也领兵猛攻上京的门户泰州(在今天的黑龙江省泰来县境内)。 这个时候泰州的守将是谁呢?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不过分析一下,很可能就是咱们开篇所提到的那个远征中亚细亚的“中国来的皇帝”,他的名字,叫做耶律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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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马羽茶水斋 -- 发布时间:2008-3-6 17:22:29 -- 以下是引用山名宗纲在2008-3-5 17:03:07的发言: 喷,老太政果然是方位盲。。。。。。 老王这叫先面南背北,然后再左西右东……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10 13:01:15 -- 好大磐石是林牙
耶律大石,很明显“耶律”是他的姓,“大石”是他的名。且说耶律是契丹辽的国姓,《辽史》上就记载说,“大石字重德,太祖八代孙也”,他更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第八代孙子,是远支皇亲。问题是,大石这个名字,究竟是契丹名呢,还是汉名呢? 要知道,当时很多契丹和女真的贵族因为仰慕中原文化,全都给自己起一个汉名。比如耶律阿保机的汉名是耶律亿,完颜阿骨打的汉名是完颜旻,甚至前面提到过的耶律隆绪,他的契丹名字都史无所载了,耶律宗真的契丹名字夷不堇也很少有人知道。 耶律大石的大石,某些古籍上也写作“达石”或者“大食”,这个名字实在古怪,既象汉名,又象是契丹名的汉字音译。如果是契丹名,那用什么汉字来翻译它都无可厚非,可如果是汉名,就不好随便改字了——大石多好看,有如磐石之坚固,顽强不屈,这正是他毕生的写照;大食就不好看了,难道是在形容他胃口大吗? 为了看着好看,咱们还是统一写作“大石”吧。关于大石的父母、出身、童年,史书上都没有明确记载,据专家考证,他很可能出生于公元1087年——这一年是契丹辽道宗耶律洪基的大安三年、北宋哲宗赵煦的元佑二年,也是西夏崇宗李乾顺天安礼定元年,同年八月改为天仪治平。 天祚帝耶律延禧生于1075年,比耶律大石大12岁,论起辈分来,耶律延禧也是阿保机第八代孙子,算是大石的远房堂兄。 《辽史》上记载说,大石年轻的时候就精通契丹和汉两民族的文字,也善于骑马射箭,他在天庆五年也就是公元1115年,虚岁29岁的时候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翰林应奉”,不久后升任“翰林承旨”。不过这条记载有点问题——《辽史》和《金史》都是元朝宰相脱脱攒了一批人编出来的,咱们常说“盛世修史”,可是脱脱时代元朝早就不“盛”了,国家日益衰弱的时候,文教事业也走下坡路,这两部匆匆忙忙赶工出来的史书,纪年讹误、译名混乱、史实矛盾等错比比皆是,有关耶律大石的事情记岔了也不奇怪。 首先,按照契丹辽朝的制度,进士考试是专为汉人设置的,为的是选拔南面的汉官,而契丹人和“贱庶”之人比如奴隶、屠户、医生、算命的之类,全都不准参加——当然,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契丹人自有别的做官道路,“贱庶”则根本不让当官。辽兴宗耶律宗真在位的时候,大臣耶律庶箴的儿子蒲鲁去参加科举考试,竟然还中了,可是随即就被人告发,皇帝下令,“擅自让儿子去参加考试,破坏制度,这是庶箴的过错”,抽了耶律庶箴二百鞭子。 契丹辽朝两百多年,除了耶律蒲鲁以外,还有别的契丹人参加过科举考试吗?可能有,但是没有证据。况且一碰到开进士科,《辽史》都会把得中之人的名单开列出来,虽然未必完全,里面却确实没有耶律大石的名字。所以说耶律大石进士及第云云,这条记载恐怕有点玄。 很可能是脱脱等人解错了资料,把后代的制度给安到契丹辽朝时候去了。因为在金朝的时候,是允许女真人和汉人一样去考进士的(当然啦,不是同一套考题,而且女真人录取分数相对会降低),元朝虽然不大搞这种考试,但偶尔搞一回,也从不区分民族,没有蒙古人不准考试的规矩。 再者,契丹辽朝进士考试第一名授官翰林应奉是没有错,从这条记载看起来,大石不但去参加考试了,还得了第一名,否则当不上那官儿啊。然而那时候并不是只有一个翰林院,官分南北,翰林院也分南北,契丹语叫翰林为“林牙”,北面官里还有个大林牙院,职权和南面的翰林院一样,但是专管游牧民族的事情,就象南面翰林院专管相关的汉人事务一样。 《辽史》上说,大石因为当过翰林,所以人们习惯叫他做“大石林牙”。所以他很可能并没有去参加过进士考试,当然也就不会得中头名状元,不会进南面的翰林院,他很可能是因为皇子皇孙的身份、精通双语的才能,被推荐进了北面的大林牙院当官。 那么,大林牙院又是主要干什么工作的呢?历朝历代,只要有翰林,所负责的就不外乎朝廷诏令、文书的起草和润色,它有点象是皇帝或者政府机关专管文字工作的秘书,但是没有什么权力,纯粹一个清水衙门。在契丹辽朝,汉文的诏令、文书归南面翰林院管,契丹文的诏令、文书就归北面的大林牙院管了。
传说大石考中状元的那一年是公元1115年,九月份,御驾亲征的耶律延禧在护步答冈被女真兵杀得大败,凄凄惶惶逃回中京大定府。29岁的大石风华正茂,精神旺盛,年轻人满腔热血,想要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再加上看到国家危机重重、风雨飘摇,当然不肯在那样一个纯文字机构里干点不痛不痒的闲工作。好在他有优势条件,他既是契丹人,又是耶律氏,甚至还和皇帝沾亲,想外放个地方官,去干点实事,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吧。 所以大石在大林牙院里干了没多久,就被外放去做了泰州刺史,然后1117年春季,女真大将完颜斜也就攻陷了泰州。从1115年进入大林牙院到1117年泰州并入金朝版图,其间只有短短的两年而已,要说在这两年里大石就先去大林牙院转了个圈,再去泰州安坐数月,泰州被攻克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根本没他什么事儿,恐怕有点匪夷所思。 有人会为尊者讳,说大石如何如何厉害呀,他怎么可能在女真兵的攻打下丢失城池呢?况且此后他又被平调为祥州(今天的吉林省德惠市)刺史,也没有因为吃败仗遭受处罚的记录,所以金兵打泰州的时候,泰州刺史一定不是他。其实这话大可商榷。 首先,大石是个厉害人,但那是以后厉害,他虽然精于骑射,保持着契丹游牧民族的本色,领兵打仗终究是头一回,要说头回上战场就能不败于身经百战的女真大将完颜斜也,多少有点痴人说梦。况且,当时女真兵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地,契丹辽兵败如山倒,士气如果低落,就算是孙、吴复生,也不一定就能打胜仗。大石就算丢了泰州又怎么了?自古哪有常胜不败的名将?曹操厉害吧,头一仗就在荥阳被徐荣打得狗一样;诸葛亮厉害吧,在长坂坡他怎么就没能避免刘备军大溃逃的凄惨命运呢? 其次,《辽史》上确实记载着大石调任祥州刺史,但问题是祥州在3年前也就是1114年就已经被女真人给收降了。难道说大石在泰州投降女真,去当了金朝的官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辽史》又编错了;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此祥州非彼祥州,乃是一个侨置州。侨置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一旦地方政府沦陷了,就另外找块地方,按原名设置一个新的地方政府,和所谓的“流亡政府”没有太大区别,或许朝廷还给划点土地、拨点人口,量可比原来少了不知道多少倍。如果这个祥州确实是侨置州,就不能说大石没受责罚,不能确定他没有丢了泰州。 再说了,就算吃了败仗,丢城失地,也不一定就会受到降级处分,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咱们且来假设一下,如果大石守在泰州,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却生扛了女真大军好几个月,直到朝廷下令放弃泰州,他才突围而走,如果碰上这种情况,还可能会处罚他吗?
且说1120年五月,女真大军通过泰州等地,直指契丹辽的上京临潢府。耶律延禧闻讯,吓得屁滚尿流,这回他再不敢亲征去前线打仗了,不但不打仗,反而逃出中京大定府,毫无羞耻感地背对着敌人,跑去南京析津府暂时栖身。 契丹辽朝的南京析津府,就是现在的北京城,不过近千年后的今天,已经保留不下什么古迹了,只有广安门内的天宁寺砖塔,据专家考证,是在辽代遗址上修建的,已经算是北京现存古建筑里最古老的一座。五代十国的时候,这里还叫做“幽州”,公元936年,后唐大将石敬瑭为了当皇帝,卖身投靠契丹辽,就把今天京津地区和河北、山西两省北部大片领土,包括幽州、蓟州、涿州、瀛州、云州等总共十六个州,全都割让给了耶律德光——这就是所谓的“幽云十六州”,因为幽州背靠燕山山脉,所以也称为“燕云十六州”。 契丹辽拿到了幽云十六州,得到大片耕地和大量农业人口,这也是耶律德光创建南北两部制的一个重要契机。耶律德光随即就把幽州定为南京,改名为幽都府,到了耶律隆绪时代,又改名为析津府。契丹辽朝的五京里,要数这南京析津府人口稠密,最为繁华。 契丹辽朝的一级行政区划为道,就以五京为中心,设立上京道、中京道、东京道、西京道和南京道,道下设州(五京所在的州改称府),为二级行政区划。州的民政长官叫做刺史,而五京所在的府及其附近各州还额外设有掌管军政的节度使。就以幽都府为例,设置卢龙军节度使司(节度使司是指节度使的衙门),它东面的平州则设置辽兴军节度使司;幽都府改名析津府以后,撤掉了卢龙军节度使司,等于说南京周边的最高军政长官就只剩下一个辽兴军节度使了。 耶律延禧背对敌人,放弃中京,呆在南京析津府的这段时间,担任辽兴军节度使如此要职的,正是耶律大石。 有专家考证,大石出任辽兴军节度使应该是在1115年到1122年之间。然而咱们前面说了,很可能丢失泰州的正是大石,而此后他又去担任了一段时间的祥州刺史,所以升任节度使的时间应该在1117年以后,并且很可能是耶律延禧在往南京跑的时候临时任命的。应该可以做这种推测,即耶律大石在防守泰州的时候就表现不错,后来担任祥州刺史,祥州以后又到别处做官,其间还和女真兵打过几仗,不一定得着什么大胜利,只要临阵不逃,败而不溃,在当时就已经罕见罕闻了。耶律延禧听说了大石的事迹,又调查到他是自己的远房堂兄弟,自然而然就会起意重用。 “难得呀,难得宗室里还有这般忠勇之人,还是调他到朕的身边来保护朕吧。”耶律延禧大概是这样想的,于是就任命大石为辽兴军节度使,等于把南京周边的军事统筹权、部署权全都交给他了。 然而这位辽朝的末代皇帝只在南京析津府呆了两年,等到1122年正月,金军开进了防备薄弱的中京城,他又胆战心惊地坐不住了。耶律延禧一面派遣使者去和完颜阿骨打谈判,只求女真人占据了中京以后别再继续南征,留下南京和西京给他养老,于愿已足,同时,他也撒出很多哨探去侦察金兵的动向。这一日哨探来报,说女真都统完颜杲以耶律余睹为先锋,率军数万,进攻泽州(在今天的河北省平泉县南)。耶律延禧不听则罢,一听之下魂飞魄散。 他究竟怕的什么呢?恐怕不是因为那个女真统帅完颜杲就是阿骨打的弟弟、威名素著、曾经把契丹兵杀得狗一样的斜也,也不是因为泽州距离南京析津府直线距离还不到500华里,骑兵三日三夜可到。他最惊怕的,乃是金军先锋竟然是耶律余睹! 这个耶律余睹,听名字好象契丹人,他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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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大意觉迷 -- 发布时间:2008-3-10 16:40:28 -- 这个大石可能与后来耶律大石所控制的喀喇汗国有关,古籍中出现的大石国即喀喇汗国,有时候也写作“大食”。容易和阿拉伯相混淆,一般还是叫大石国。 耶律大石这个名字会不会是后起的?不然岂不是未卜先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10 16:44:3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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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马羽茶水斋 -- 发布时间:2008-3-10 23:48:10 -- 耶律大石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记载为“达锡林牙”。 《契丹国志》卷十九又记载了一个叫“大实林牙”的人,称其为“大實則小名也,北地間無姓者。”,所记载此人事迹与耶律大石相异,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 考虑到这些异名都是宋人的记录,口耳讹传,加之相信“夷名无正字”,因此不能作为“大石”是胡名的证据。 值得一提的是清朝的乾隆皇帝闲来无事,下诏书把辽金元史中的少数民族名字都重新翻译过一遍。“耶律大石”未能幸免,被改为“耶律达实”或“耶律达什”。于是清人做《续资治通鉴》,耶律大石通篇都作“耶律达实”……于此倒是看出清朝人认为“大石”并非汉名,而是胡名,因此属于需要重译之列。 另外,雷纳.格鲁塞《蒙古帝国史》的注释:“耶律大石的名字,或者是耶律‘太师’(le Taichi),这是中国官名蒙古化”,“辽人称节度为大使,转而为太师或者太子”,聊备一说。 |
-- 作者:大意觉迷 -- 发布时间:2008-3-11 9:20:42 -- 想问一下,《契丹国志》中关于“大实林牙”的记载(可能来源是《松漠纪闻》)的事迹从哪些角度能说明与耶律大石应该是不同的人?请赐教一二。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11 9:36:44 -- 老马你错了,《契丹国志》卷19所载“大实”,记载每多讹误,大致来源于传说,但不能说这个人就不是耶律大石。 首先,说此人降于女真,与粘罕双陆而走事。大石确实曾为女真所俘,虽未必曾降,亦有逃离事,虽双陆之事太戏说,却不可因此作出彻底否定的判断。 其次,说此人拥立梁王于漠北。梁王之死在大石自立之先,但时人已经难以分辨北辽和大石政权的区别,折可求就曾经上书钦宗说传闻漠北有辽梁王和林牙萧太师云云(当指大石,因为那时候梁王早死了,北辽早亡了),所以当时人就曾经混淆过,国志记载错误是可以理解的。 其三,说大石经三昼夜过沙漠到沙子,屯田合董城,与耶律余睹对战。前一言与大石越沙漠到可敦城事相合,后一言之所谓合董城,有专家认为即可敦城之音转。女真确实曾经派余睹等人进攻过可敦城,虽然大石当时已经西征,并不在城中,与余睹打话事纯出虚构,但不能因为这些错讹,就说此大实不是彼大石。 最后,大意殿的猜测很有趣,可备一说。但我个人认为大石非因取大石国而得名,因为在其西迁之前,蕃、汉各种资料中就已经提过大石之名了,这些资料或许曾经后人整理过,但前此很少有人直言大石取大石国,是喀喇汗国在此后已不被称为大石国,没人把这两者联系起来。考究当时的交通和资讯状况,要说因大石取大石而号大石,这种讯息再从中亚千里迢迢转回中原,造成中原人的讹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11 9:50:3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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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11 9:58:25 -- 绝代昏主天祚帝
契丹辽朝灭亡前夕,出现过两员能征惯战的大将,一个是耶律大石,还一个就是耶律余睹。那时候大石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才刚拜为统兵将领,资历很浅,威望也低,耶律余睹可不一样,他出身早,名声大了去了。 余睹,也写作余都姑,乃是皇亲帝胄,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排辈,但论起血缘关系来,他应该比大石距离耶律延禧更近。不仅如此,他和耶律延禧按照民间俗话来说,还算是“担挑”,也就是说两人的老婆乃是姐妹关系。 耶律延禧身为皇帝,三宫六院的,有一大群老婆,皇后萧氏以下,地位最高的共有三人,即德妃、文妃和元妃,也全都姓萧。其中的萧文妃就是耶律余睹老婆的姐姐,而萧元妃则是枢密使萧奉先的妹妹。萧文妃生个儿子叫敖卢斡,封为晋王,萧元妃生两个儿子叫耶律定、耶律宁,封为秦王和许王——谁都想让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当太子,将来好继位登基,耶律余睹和萧奉先两人因此就展开了明争暗斗。 一开始算是耶律余睹派占了上风,因为据说晋王敖卢斡为人贤明,威望很高,耶律延禧也多次透露出想立这个儿子做皇太子的意思。萧奉先一看情况不妙,就兵行险着,指示党羽污蔑耶律余睹、耶律挞曷里和驸马萧昱等人密谋发动政变,拥立敖卢斡当皇帝,而把耶律延禧赶下台去做混吃等死的太上皇。 这是公元1121年正月里发生的事情,当时耶律延禧在南京析津府躲避女真兵的锋芒,而耶律余睹则官拜金吾卫大将军、东路都统,正带兵在前线打仗。前面提到的那个耶律挞曷里,也和他们是“担挑”,娶了萧文妃和耶律余睹老婆的大姐做夫人,这位大姐很想念自己的三妹,就跑去军前探望(不知道为什么余睹出兵打仗,还要把老婆带在身边)。萧奉先这下可逮到机会了,就向耶律延禧进谗言,说:“那女人是奉了挞曷里的命令去的呀,他们不是姐妹欢聚,而是找余睹策划阴谋去了!” 昏庸的耶律延禧竟然听信谗言,立刻下令处死挞曷里和萧昱全家,还把萧文妃给赐死了。他当然也不会放过耶律余睹,可是消息不密,余睹在前线先得到了噩耗,又是悲痛,又是恐惧,知道自己一旦被捕就毫无活路,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干脆抛家去国吧,反正家等于已经没了,而这个国也不值得自己留恋了,于是就带着千余名亲信骑兵驰出军帐,跑去投靠女真人。 耶律延禧闻报,急忙派遣五名重臣——知奚王府事萧遐买、北府宰相萧德恭、大常衮耶律谛里姑、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四军太师萧干——领兵前去追捕耶律余睹。然而这五个人追了一程,突然停下脚步,互相商量说:“主上现在就听萧奉先的话,而萧奉先素来和咱们不对付。余睹是宗室里数一数二的豪杰,因为不肯屈居于萧奉先之下而遭到陷害。咱们今天抓了余睹,就不怕明天自己也变成余睹吗?”干脆驳马回朝,禀报说:“倒霉,没追上。”
且说余睹一路惶徨,如同丧家之犬,数番回头,不见追兵,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来。他投到女真军中,阿骨打大喜过望:“来得好呀,你原来在契丹当什么官,到咱们这里仍旧当什么官!”封为都统,要他做向导和先锋官,西进去攻取泽州和南京析津府。 消息传来,耶律延禧吓得魂飞天外——自己可是杀了余睹老婆的大仇人呀,他要是回来还能留我的命吗?他一琢磨,不行,这南京也呆不住了,我还得躲! 于是留下秦晋国王耶律淳、南府宰相张琳、参知政事李处温等人继续守护南京,耶律延禧藉口打猎,逃出析津府,穿过居庸关,匆忙地跑到鸳鸯泊去了。所谓鸳鸯泊,乃是一片大湖,据说湖中有很多鸳鸯栖息,所以得了这个名字,位置大约在今天的河北省张北县西北部。鸳鸯泊附近本就有大片好猎场,不仅仅契丹辽的皇帝,后来金朝的皇帝、元朝的皇帝,也都喜欢到这里来打猎玩耍。 就在耶律延禧逃出南京城之前不久,泽州就已经被金兵给拿下了。他在鸳鸯泊呆着,整天好象热锅上的蚂蚁,突然得报,余睹领着兵不去攻打南京城,反倒直奔鸳鸯泊而来。“啊呀,他知道我在这里,这可怎么办?”耶律延禧急忙向萧奉先问计。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信任萧奉先呢,这不是倒霉催的吗?且说这萧奉先出馊主意不是一回两回了,当初完颜阿骨打在“头鱼宴”上冲撞了耶律延禧,耶律延禧就起过杀心,是萧奉先说:“您何必跟一个粗人一般见识,他们小地方的蛮子,能干出什么来呀?”生给按住了。好,完颜阿骨打能干出什么来,这下他们君臣算是都看见了。 等到耶律延禧在鸳鸯泊团团乱转,萧奉先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他建议说:“余睹也是宗室,不会想要灭掉自己母国的,他的目的始终如一,就是想老婆的外甥、晋王敖卢斡当皇帝。咱们不如把敖卢斡宰了,绝了他的念头,他自然就退兵回去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一门心思想要干掉晋王,让自己的外甥秦王当太子呢,奸贼奸到这种程度,古往今来都不算太多。当然,昏君昏到耶律延禧那样的,掰着手指也能数出数来,他还真就信了萧奉先的话,为了自己保命,一条白绫赐死了亲儿子敖卢斡。 前面说过,这个敖卢斡素有贤名,也有威望,他这一无辜遇害,契丹兵将们无不伤心落泪,军心更加涣散,而那边耶律余睹是不依不饶,继续迅猛进兵。耶律延禧在鸳鸯泊也呆不下去了,干脆率领五千骑兵向西逃往西京大同府。他逃得这叫凄惨慌张呀,在渡过桑干河的时候,竟然把传国玉玺都给掉河里了,也没空去捞寻。 几乎同一时刻,奚王萧遐买在北安州(在今天的河北省承德市西)吃了败仗,全军皆降。这个萧遐买又写作萧霞末,去年他受命去追赶余睹的时候,还是知奚王府事,也就是奚王府里的最高官员,因为余睹的逃亡,耶律延禧匆忙收买人心,封了他做奚王,好嘛,王位坐下还不到一年,他就也步了余睹的后尘,归降金兵了。于是金兵进军更为迅速,耶律延禧在大同府还没等坐稳,就又匆匆上马,转道去了白水泊(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察哈尔右翼前旗北)。 想当初耶律延禧刚逃出南京城的时候,萧奉先就劝他说:“女真蛮子最多也就拿下咱们的中京,他们不可能远离巢穴,陛下不用惊慌。”可是都到了这份上了,金兵还是紧追不舍,耶律余睹问萧奉先:“你说他们不可能远离巢穴,现在怎么样?现在又该怎么办?”萧奉先回答说:“陛下还得往西去,去夹山(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西北)吧,这里太危险……” 事到如今,就算白痴也不会再信萧奉先的胡话了。可是耶律延禧在杀耶律挞曷里、萧昱等人的时候,眉头皱都不皱,多年昏君奸臣相得益彰,他却有点下不去手杀萧奉先,只是喝骂说:“都是你们父子误我,现在杀了你也无法挽回了。算了,你滚蛋吧,别再跟着我。哪天兵将们忍不住了要宰你,会连累到我……” 萧奉先的下场很戏剧性,也很可悲。他和儿子萧昂、萧昱(不是前面所说被杀的驸马萧昱)呼天喊地、抹着眼泪被赶出营去,随即就给从人捆绑起来,送去献给了女真兵。也不知道为什么,女真人宰了萧昂,却懒得再杀另外两个,派人送了回来。走到半道,碰上契丹兵,杀散女真护卫,抢回萧氏父子,又献给了耶律延禧。耶律延禧一看,怎么,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这是天要我杀你呀!于是赐萧奉先和萧昱一死。
拉拉杂杂说了那么多,主要为的说明逃跑皇帝耶律延禧多么昏庸,碰上这般昏君,碰上如此时势,耶律大石等人在南京做出其后的种种事情来,也就不奇怪并且不应该受到责备了。前面说过,大石在1122年之前,也就是耶律延禧还呆在南京析津府的时候,担任着辽兴军节度使的要职,权力不小,所以后来参知政事李处温要巴巴地跑去和他商议大计。 李处温是析津府本地人,他的伯父李俨和萧奉先关系很好,所以李俨死了以后,萧奉先就推荐李处温当宰相的副手参知政事。按照契丹辽朝的官制,北面官管游牧民族,南面官管农耕民族,北面的权力比南面要大一点,北面官里面地位不算最高但直接辅佐君主治理国家的要职,就是南、北两府的宰相,以及他们的副手参知政事。所以当耶律延禧逃出析津府以后,留守政府的核心人物就剩下南府宰相张琳和李处温两个人了。 耶律延禧驻扎在鸳鸯泊的时候,和南京城里还保持着联络,等他西走大同府,留守政府连续几天都得不着皇帝的消息。当时谣言满天飞,有说皇帝已经死了的,还有说皇帝被女真兵捉住了的,留守政府内部理所当然地乱成了一锅粥。李处温和堂弟李处能、儿子李奭商量,说不如拥戴留守的秦晋国王耶律淳当皇帝吧,可是自己虽然贵为副宰相,势单力孤,又是汉人,恐怕难以服众,还得找几个人来声援,这件大事才做得成。 找谁声援才好呢?南府宰相张琳也和自己一样,是光杆的汉人官僚,起不了什么作用。父子兄弟三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有三个人是一定要拉拢的: 第一个是手握朝廷军事大权的镇国大将军、都统萧干——前面提到过,他也是故意放走耶律余睹的五名重臣之一;第二个就是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还有一个是怨军八营都详稳(契丹语,长官的意思)郭药师。 所谓“怨军”,乃是由逃亡流散的辽东居民所组成的一支新军队,成员主要是汉人、契丹人和渤海人。这些人因为女真兵南下而失去了家园,满腔愤恨,一心想和金兵干仗复仇,于是契丹辽朝就把他们编组成军,设置了怨军八营都详稳司来管理,主将也就是都详稳郭药师乃是个渤海人。 李处温先去找上述这三个人商量,得到了同心协力的保证,然后再去找南府宰相张琳。张琳听了他的来意,一个劲儿摇头:“皇帝是生是死,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这时候为了大局考虑,让秦晋国王做监国是对的,拥戴他当皇帝就过份了。你这是想造反呀!” 李处温劝他说:“国不可一日无主,现在时局艰险,咱们干事不能太瞻前顾后。”随即抖出料来,萧干、耶律大石和郭药师都答应了,我现在兵权在握,你反对也是无效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张琳没有办法,也只好勉强依从。 就这样,一个在历史上被称为“北辽”的短命政权建立起来了,大石在这个政权中算是举足轻重的核心人物,他即将展现自己的宏图大志,在历史舞台上留下令人拍案叫绝的精彩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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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马羽茶水斋 -- 发布时间:2008-3-11 12:16:11 -- 不用什么其一其二其三,《契丹国志》在卷十九为“大实”作传的同时也多处记载了“耶律大石”“大石林牙”,而且其言行与他书所载耶律大石事相符。足见叶隆礼是知道耶律大石这个人的,而且知道他的名字是“大石”。 最多只能说叶隆礼听到了一些关于耶律大石的传闻(而且基本不靠谱),无法与其它资料渠道中的那个耶律大石相契合,于是附会出了一个“无姓”的大实林牙而已。不管这个“大实”存在不存在,他在《契丹国志》里是作为另一个人记载的。 至于非要去考证这个“大实”其实就是从耶律大石附会而来的,那纯属瞎耽误工夫,因为《契丹国志》卷19关于这个“大实”的记载,基本就没多少史料价值可言。大可置之不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11 12:17:4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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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大意觉迷 -- 发布时间:2008-3-11 13:24:59 -- 《契丹国志》据考证大约是在咸淳七年(1271)成书。其中大实林牙部分与《松漠纪闻》相似,作者洪皓当于建炎三年(1129)之后十五年间听闻相关情报。《契丹国志》大概是直接对《松漠纪闻》大实林牙部分相关内容稍作修改而成的吧?似乎不能算是附会。 《金史.粘割韩奴传》里提到,耶律大石去世后,其继任者仍被周边的人称为“大石”。 我倒并不是一定相信耶律大石取大石国而得名大石。只是稍微看看其中的关系。有一种说法是耶律大石可能是在他出生的时候纪念大石国与辽朝之间的友好关系而起名的(当然也没有可靠的证据)。提出来算是个说道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11 13:42:2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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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武田信朝 -- 发布时间:2008-3-14 23:08:34 -- 为什么在一瞬间我想起了《蜀汉最后的守护者》?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17 16:59:03 -- 秦晋国王做天子
公元1122年三月里的某一天,留守南京析津府的主要官员们,包括张琳、李处温、耶律大石、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人,召集文武百官并达官显贵数万名,一起浩浩荡荡地跑去秦晋国王府上,求见留守元帅、秦晋国王耶律淳。 耶律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懵懵懂懂地跑到客厅,接见张琳、李处温等人。李处温平静地对他说:“现在东西阻隔,皇帝生死不明,国不可一日无主,群臣商议,请殿下即皇帝位,以安民心。”话说得很平稳,耶律淳闻言却大惊失色:“你们别胡来!篡位为君,这种事情我是不干的!” 看起来,这个耶律淳确实不想做皇帝,因为前此他也曾经有过类似机会,却全都主动或者被动地放弃了。且说耶律淳乃是辽兴宗耶律宗真的孙子,论起来是耶律延禧的皇叔。耶律宗真有三个儿子,长子就是辽道宗耶律洪基,次子宋魏国王耶律和鲁斡,三子秦越国王耶律阿琏,耶律洪基的长孙是天祚帝耶律延禧,而耶律和鲁斡的长子就是耶律淳。 其实耶律淳有两次机会接近皇位。第一次是因为他伯父辽道宗耶律洪基听信奸臣乙辛的谗言,杀死了皇太子耶律浚,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侄子一大堆,儿子可再没有了,于是打算把皇位传给侄子里面最喜欢读书写字、貌似最有出息的耶律淳。但是耶律洪基这个人喜怒无常,决心还没有下,他先就看着耶律淳不顺眼了,于是找个藉口把他赶出中京,改立了耶律浚的儿子耶律延禧为皇太孙——这是耶律淳第一次和皇帝宝座失之交臂。 耶律延禧登基以后,看到几个堂叔都和自己一样是酒囊饭袋,也就这耶律淳还象个样子,于是接他回京,封为郑王,后来又改封为越王、魏王,非常宠信。耶律淳的父亲宋魏国王耶律和鲁斡原本就是南京留守,等到和鲁斡去世,皇帝下诏,让耶律淳子继父业,也到南京析津府去坐镇。 前面提到过,公元1115年,耶律延禧御驾亲征,率领十数万大军,号称七十万,前去讨伐完颜阿骨打,可是走到半路,突然闻报说御营副都统耶律章奴跑回上京临潢府,起兵反叛。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耶律章奴早就不满昏君耶律延禧的统治,可惜一直找不到杆大旗扯来造反,这次行军过程中,他和耶律淳的儿子耶律阿撒聊到了一起,阿撒说:“我老爹根红苗正,当年还差一点就当了太子,你不扶保他,你又扶保谁呢?”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带着亲信三百多人从前线逃回,打算谋反。 可是他们虽然商量得好好的,耶律淳却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直等到耶律章奴从军中跑出来,才派耶律淳两个亲戚——他大舅哥萧敌里和外甥萧延留——去南京通知一声。耶律淳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迟迟不敢表态,一直等到耶律延禧派使者前来查问,他才干脆一狠心,砍下萧敌里、萧延留两个倒霉鬼的脑袋,以表示自己的清白。 最终叛乱被镇压了下去,耶律章奴被处死,阿撒的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耶律淳不敢响应他们篡位当皇帝,倒是撇得够清,耶律延禧不但不怪罪他,还加封他为秦晋国王,拜为都元帅,征募从辽东逃来南京附近的流民组成一支新军——也就是后来的“怨军”。这是耶律淳第二次有当皇帝的机会,但他非常明智地退缩了。 现在是第三次了,南京的官员们苦苦相劝,耶律淳面孔一板,坚决不允。他是个在重重政治风浪中只知道明哲保身的人物,其实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但终究年岁、辈份摆在那里,比起别的国王宗室来也多少贤明一点,所以李处温等人是咬上他了,再不肯放他逃走。 李处温最后竟然还口不择言,举出唐肃宗继位灵武的往事来——“想当初‘安史之乱’,唐玄宗李隆基逃往四川,朝中无主,幸亏肃宗李亨及时在灵武登基,这才挽救了唐室覆亡的危机。现在局势不是很相似吗?为了群策群力,击败女真叛贼,恢复我大契丹的江山,殿下您也应该当仁不让地挑起这副重担呀!” 这不是扯淡嘛!李隆基和李亨本是父子关系,并且李亨早就被册立为了太子,父业子继,皇帝不在了(驾崩、逃亡,或者失踪)太子继位,那是名正言顺,怎么能拿来类比堂叔侄关系的耶律淳和耶律延禧呢?况且就连李亨本人,因为没有得到老爹的同意就急不可耐地登上皇帝宝座,当时和后世还有很多人骂他“不孝”呢。 耶律淳听了这话,当真是哭笑不得,一甩袖子就打算退回后堂。可是他走不了,客厅里早就已经被挤满了,李处温的儿子李奭趁机扑过去,霸王硬上弓,拿件红色袍子披在耶律淳身上——红色是大富大贵的象征,这件红袍子虽然不是皇袍,但它是一种标记,和所谓“黄袍加身”是一个意思。 遥想当年,后周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就是在陈桥驿驻兵的时候被人披上黄袍,假惺惺地被迫做了皇帝,建立的北宋王朝——这不是“历史总会惊人的相似”,而是人类都擅长援引前例来抬高自己行为的正当性或者合法性。 且说红袍子一上身,客厅里的官员们全体下拜,口称“万岁”。声音传到厅外,等在外面的官员们、贵族们、乡绅们,也全都在没有或者没有明显的统一指挥下,步调一致地叩拜高呼。数万人一起喊叫,声震屋宇,整个秦晋王府连梁带柱全都在微微颤动。耶律淳这下子没办法了,看起来大家都是铁了心要造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反,自己如果犯了众怒,后果不堪设想。进一步就是皇帝,虽然是风雨飘摇的小朝廷的皇帝,也总比退一步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要来得强呀! 于是耶律淳被迫登上了契丹辽朝的天子宝座,被尊为天锡皇帝,改年号为建福,册封老婆萧普贤女当皇后。当然,一朝不能有两个皇帝,天锡皇帝随即下诏,撤去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尊号,降封他做湘阴王。 新皇帝登基,大赏群臣,拜张琳为太师、李处温为太尉、左企弓为司徒、曹勇义知枢密院事、虞仲文参知政事、李处能直枢密院、李奭为少府少监、萧干为北枢密使后又进位奚王。此外,还嫌怨军的名字不好听,不吉利,改名为“常胜军”,任命郭药师为常胜军都管押、涿州留守。 所以当时常胜军是驻扎在涿州的(今天的河北省涿州市),萧干大概也不在南京周边,那么南京析津府的防御重任就全都落在耶律大石肩膀上了。耶律大石整备物资、训练兵马,准备要和女真兵好好地大干一架,但他没有想到,北方烟尘未起,南面却突然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北宋派出十万大军,直逼析津府!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咱们先把时钟倒回去,说说北宋和契丹辽朝之间的关系。这两个国家曾经多次开仗,但挑起战争的往往不是游牧国契丹辽,反倒是农业国北宋——因为契丹辽占据了份属中原的“幽云十六州”,北宋基本统一中原地区以后,太宗赵光义就屡次北伐,妄图收取,结果都殺羽而归。契丹辽很可能一开始并没有大规模南下的企图,顶多也就是稍稍抢点地盘、掠点物资、百姓,因为当初耶律德光的老娘述律平就曾经劝过儿子:“汉人当契丹王,行吗?那你又为什么坚持要当汉王呢?”可是北宋老来打老来打,契丹人也急了,不如咱们反攻过去吧。 到了咱们前面提到过的萧太后萧燕燕扶着儿子主政的时候,老太太感觉总是被动防御或者打防守反击实在有损自己的威信,于是在1004年亲自领兵讨伐北宋。相对的,刚继位的宋真宗赵恒却是千催百请,不情不愿地才到了前线。结果两军在澶州一见仗,契丹辽先锋大将萧挞凛流年不利,竟然在侦察敌情的时候被城上床子弩一箭射中脑门,栽下马来挂掉了。契丹军因此挫动锐气,宋军趁便提出和谈——这就是著名的“澶渊之盟”。 “澶渊之盟”的内容是两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相约为兄弟之邦,条件为契丹辽退兵,北宋则按年头缴纳“岁币”。这是一笔“太平钱”,我有钱,你有力,我给钱,你不打我,表面看上去宋人吃大亏了,可是分析当时的两国形势,这样做对双方都有好处——当然,对契丹辽的好处更大一点。从此两国就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态势,边境摩擦不断,却再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 在中国历史上,当两大帝国并存的时候,这种和平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非常的难得。 然而宋人并非就此安生了,他们在“澶渊之盟”以后逐渐地凭空养成了一种幽云情节,感觉一天不拿回幽云十六州,国家就一天不算完整。送人岁币没有关系,宋朝经济力强,这点钱不在乎,可我又要给你钱,你又占着我的地方不还,我是又扔实惠又没面子,这个局面若不扭转,脸上总不免臊得慌。 其实幽云十六州是当年后唐割让给契丹辽的,从来就不是宋朝的领土,说什么还不还的呢? 一开始契丹辽兵力强盛,宋人只好悲愤地生咽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幽云情节,等到契丹辽被女真人打得晕头转向,眼看数百年大厦就要倒塌,某些宋人就开始心里发痒,跃跃欲试去“收复”幽云十六州了。 然而和契丹辽朝相同,这个时候的北宋王朝也早已经走到了它的穷途末路,只是身在局中,人往往无法自知而已。当时宋徽宗赵佶在位,这是个艺术家皇帝,画得一手好花鸟画,写得一笔瘦金体字,但在治国方面却属下乘中的下乘。赵佶宠信一班奸佞,个个口蜜腹剑——其实《水浒传》里的殿帅高俅虽是混蛋,却根本算不上大奸臣,只是小催巴罢了,大奸贼还有的是。 首先抬出第一位大奸臣,乃是大宦官童贯。这个宦官可了不得,他一身铜皮铁骨,魁梧过人,并且下巴上长着几十根硬毛,看着和胡须一样——宦官当到长胡须,实在是千古奇谈。他早年间因为巴结太师蔡京,被蔡京推荐去西北前线当监军(历代很多皇帝不信任大将,反而信任宦官,因此命将出师,总要派个宦官跟着去监督),前线打了几个胜仗,功劳不算在统兵将领头上,却全算在他童贯头上了,于是回来就被提升为领枢密院事,相当于国防部长。 顺便一提,那太师蔡京也是个有名的大奸臣,他和童贯相互勾结,坏事做尽。当时老百姓都蔑称童贯是“媪相”——媪就是老太太,宦官不算男人,就当他老太太吧——而相对的,蔡京就是“公相”,当时的朝政,几乎有一半都是被这公母两个给搞烂掉的。
且说公元1111年九月,宋徽宗赵佶派出一个使团前往契丹辽朝,庆贺耶律延禧的生日,团长是郑允中,副团长就是“媪相”童贯。当使团走到卢沟(在今天的北京市丰台区内)的时候,当天晚上,突然有一名契丹官员递上名帖,求见童副团长。 童贯本来不想见这个官儿,可是听此人悄悄传告说,他身在契丹心在宋,有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妙计打算献上,不禁动了心——幽云十六州乃是宋人心头永远之痛,宋和契丹辽两国的边境划在十六州北,大家都有凭藉,互不吃亏,划在十六州南,则宋朝北部边境完全无险可守,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于是童贯就接见了来人。此人名叫马植,虽是汉人,祖先很早就归附了契丹辽政权,出身不算很低,他现在的官职是光禄卿,也算部长一级的高官了。马植大概是得罪了当权之人,在契丹辽存身不住,想要投靠宋朝。可是两国间已经和平百余年了,对于逃亡分子是一定会引渡回国受审的,想要安安全全去到宋朝,并且还不失现在的富贵荣华,总得带点见面礼吧。马植想出来的见面礼,就是收取幽云十六州的妙策。 为了掩人耳目,童贯给马植改了个名字,叫做李良嗣,带回宋朝首都东京汴梁,然后就立刻把他推荐给了赵佶。李良嗣对赵佶说:“现在辽朝皇帝无道,四方离心,即将分崩离析,正是收拾他们的大好时机。女真在契丹的北方,女真人悍勇善战,又愤恨辽朝的统治,如果陛下能够联合女真,北伐辽朝,则幽云十六州唾手可得也!” 宋朝大臣们纷纷反对讨伐契丹辽,说两国和平已经一百多年了,怎能擅自撕毁盟约开战呢?况且那女真偏处僻远,看不见,摸不着,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呀?赵佶本人倒是挺高兴,伐不伐辽还在其次,这个李良嗣心怀故土,忠心实堪嘉奖,于是赐以国姓,让他以后改名叫做赵良嗣,并且官拜秘书丞。 这是北宋伐辽之议的开端,但开端以后却又沉寂了好几年。一直等到公元1117年前后,突然有个名叫高药师的商人从辽东乘船而来,在登州(今天的山东省蓬莱市)上岸,引起了登州刺史王师中的注意。其实以前也经常会有辽东行商渡海来到登州,携带着马匹、毛皮等货物前来交换山东的特产品,但这些行商多为契丹人、渤海人,偶尔有女真人,这回来的这个郭药师,看穿着打扮,行为举止,却分明是个汉人。 于是王师中就特意召见郭药师,向他打听辽东地区的情况。据郭药师说,女真族已经起兵反抗契丹辽的统治了,并且越战越勇,拿下了契丹人数十座州府。王师中把所听得的相关情报整理完备,上奏朝廷,赵佶把上奏又转发给蔡京、童贯,让这公母二相去仔细研究一下。 当初赵良嗣是童贯从卢沟带回来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童贯是坚定的联金伐辽派,蔡京和童贯穿一条裤子,肯定也赞同他的方略。于是在两人的谋划下,1118年二月,宋朝派遣武义大夫马政乘船从登州下海,秘密航向辽东,去和女真人接触,并且洽商联兵伐辽之事。
且说完颜阿骨打虽然连战皆胜,终究契丹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一两天就能攻灭的,既然有人提出帮忙,他当然喜出望外,立刻盛情款待了马政。不过对于宋朝来说,女真人实在太过遥远了,相对的对于女真人来说,宋朝也仅仅是传说中的存在而已,宋军是否能战,会不会帮倒忙,阿骨打心里没底,就想先观察和测试一下使臣。 正好马政是带着自己的儿子马扩一起到辽东去的,马扩曾经中过武举,也就是说,在选拔武官的全国性武术和兵法考试中拿过名次,于是阿骨打就邀请马扩前去狩猎,想要考较一下他的弓马之术。阿骨打特意关照部下,发现猎物不准妄动,必须让“南使”先射。 打猎过程中,女真人吹响号角,在森林中穿行,赶起了一群黄獐,马扩一马当先,瞄准一头獐子,“嗖”地射去,稳稳命中,獐子哆嗦一下就倒地不起了。四下里欢声雷动,阿骨打也鼓掌喝彩,对左右人说:“射得真好。南使射中,我心里快活!”在他想来,宋朝八百万军队,上万名武官,只要其中一成有马扩的本事,那就是强援了,不会拖自己的后腿。 第二天,阿骨打特意赏赐给马扩貂裘、锦袍、犀带等七件宝物,完颜阿骨打的堂兄弟、国论勃极烈(国论指尊贵,勃极烈是女真首领的封号,国论勃极烈相当于宰相)撒改也说:“南使射得好,应该给他起个尊贵的名字,以后就叫‘也力麻立’好了。”“也力麻立”在女真语中是“善射者”的意思。 就这样,北宋和金朝终于牵上了线,双方使者频繁往来,讨价还价,最后到了1122年,终于一切谈妥,单等宋朝点将发兵了。双方商定的条件究竟是什么呢?其一,宋朝答应对女真的交涉使用“国书”而不是“诏”,也就是承认金朝和自己是对等的国家;其二,宋金两国南北夹攻契丹辽,契丹辽朝的五个道,东京、西京、北京、中京四道归金朝,南京道主要是幽云十六州归宋朝;其三,战争胜利以后,两国各安边界,永不侵犯,宋朝把每年输送给契丹辽的岁币转赠给金朝。 这就是后世所称的宋金“海上之盟”。 正好就是在1122年,天祚帝耶律延禧西逃到白水泊,随即又进入夹山,朝中无主,李处温、萧干、耶律大石等人强迫秦晋国王耶律淳当皇帝,创建了历史上所谓的“北辽政权”。眼看女真兵一路势如破竹,赵佶坐不住了,万一被女真人直接攻陷了幽云十六州,你以为那么容易让他们遵守盟约再吐出来吗?于是当年五月,宋朝正式发兵,任命童贯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全权负责北伐事务,以蔡攸(蔡京的儿子)为宣抚副使,主管交涉,集合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北行来,直指契丹辽朝的南京析津府。 史书上有明确记载的、耶律大石所指挥的第一场恶仗,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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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凌云茶 -- 发布时间:2008-3-17 18:48:47 -- 禀老大人:您文中把商人高药师两处写成郭药师了也。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18 8:14:58 -- 啊哦,多谢指出。 不是两处,三处都错了.......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18 15:41:38 -- 以下是引用大意觉迷在2008-3-11 13:24:59的发言: 《契丹国志》据考证大约是在咸淳七年(1271)成书。其中大实林牙部分与《松漠纪闻》相似,作者洪皓当于建炎三年(1129)之后十五年间听闻相关情报。《契丹国志》大概是直接对《松漠纪闻》大实林牙部分相关内容稍作修改而成的吧?似乎不能算是附会。 《金史.粘割韩奴传》里提到,耶律大石去世后,其继任者仍被周边的人称为“大石”。 我倒并不是一定相信耶律大石取大石国而得名大石。只是稍微看看其中的关系。有一种说法是耶律大石可能是在他出生的时候纪念大石国与辽朝之间的友好关系而起名的(当然也没有可靠的证据)。提出来算是个说道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11 13:42:26编辑过] 为此刚写了一段东西,看看是否言之成理。 某些专家认为,耶律大石本人的名字就来自于喀喇汗国。因为喀喇汗国尤其是其东部,曾经多次向契丹辽派遣使臣,不但进贡礼品,还请求公主下嫁,所以大石的名字很可能是为了纪念两国间友谊而取的。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但并没有板上定钉的证据。古人的名和字往往都有联系,大石表字“重德”,如果名字是为了纪念契丹辽和大石国(即喀喇汗国)的友谊的话,那么字也应该与此相关。为什么字“重德”呢?只能解释为两国间共同的喜庆大事。 要说契丹辽和喀喇汗两国间共同的喜庆大事,那就只有两国联姻,契丹公主下嫁了。可是根据史料记载,联姻只有一次,是在1021年,也就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太平元年。且说在1019年,那位从喀什噶尔起家的玉素甫就曾派遣使者向契丹辽朝进贡礼品,并且请求下嫁一位公主给他的儿子“册割”(即察格利),耶律隆绪没有答应。两年以后,使者再次来到,重提前议,耶律隆绪一看他们的心这样诚,也就松了口,把王子班郎君胡思里的一个名叫可老的女儿册封为公主,送到西方去了。1021年距离大石出生的1087年相隔整整66年,再怎么给孩子起纪念性的名字,也不会追溯那么古老的往事呀,况且又不是“和亲60周年纪念”。 认为耶律大石的名字直接来源于喀喇汗国的专家同时还提出一个猜想,即大石领兵向西,不是为了征服喀喇汗国,而是前往具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家去请求庇护,他们从而推论说大石很可能就是班郎君胡思里的后裔,远嫁喀喇汗国的可老公主算是他的姑奶奶。然而,如果只是大规模迁徙,寻求亲戚庇佑的话,大石没有道理在离开可敦城的时候要宰杀青牛、白马誓师,也没必要携带太多数量的部队呀。 其实喀喇汗国和契丹辽朝虽然往来频繁,都仅仅是出于政治目的,未必具有真正的友谊。正如和州回鹘国一样,他们一方面和契丹辽打得火热,另方面也朝北宋大抛媚眼。1081年,东部喀喇汗朝桃花石汗苏来曼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宋神宗赵顼,题头是“于阗国偻罗有福力量知文法黑汗王,书与东方日出处大世界田地主汉家阿舅大官家”,也和和州回鹘国一样,称宋朝为娘舅。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说大石西行是为了请求喀喇汗国的庇佑,那显然是说不通的。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想到去投靠八杆子都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大石好歹还占据着可敦坚城,麾下有数万兵马呢,他有必要去找那远在天边,相隔了好几代的喀喇汗国认亲吗?况且,从他在喀喇汗国受到的待遇来看,对方也根本没有开门欢迎的意思。 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在波谲云诡的官场上全都打过滚,一身是血厮杀出来的大石,会是那么天真的人吗? |
-- 作者:大意觉迷 -- 发布时间:2008-3-19 11:06:13 -- 昨天稍微翻了点相关资料,以前没具体看关于喀喇汗国与辽朝交往的编年,从现有资料里看来无法找到与耶律大石出生年代最接近的关于喀喇汗国与辽朝交往的记录。班郎君胡思里这个人似乎不可考,也不能确认他是谁,也很难和耶律大石直接挂钩。所以对太政的分析过程表示认同。 期待太政的下文。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19 15:02:44 -- 第二章、析津府:帝国的最后堡垒
初战决胜兰沟甸
1122年五月,宋朝调动河东、河北两路的地方部队,加上部分屯驻在京城的禁军,加上原在防备西夏进攻第一线的西北军,总共十万大军,誓师点将,兵发幽州。 不过在战争还没有开始以前,宋朝内部就响起一波又一波的反对声浪。朝臣们普遍认为,咱们和契丹人自“澶渊之盟”以来一百多年,从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现在不守信用,背盟起兵,于理不合,况且女真兵既号悍勇,又是不开化的蛮子,只怕他们在灭辽之后还会掉过头来打咱们,“唇亡齿寒”,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前几年,高丽国王生病,派人到宋朝来求医,宋徽宗赵佶挑了两名御医前往。等到御医回来,禀报说高丽人领他们看了军队操练,并且提出警告:“听说天子将要和女真人联兵讨伐契丹,这不是一件好事情。保留下契丹,可以帮助中国抵御来自北方的侵略。女真人如同虎狼,不能和他们交往,必须早做防备。” 一直到临出兵的时候,中书舍人宇文虚中还上书赵佶,详细论证了这仗很难打赢,不如趁早放弃。他说:“用兵之道,要先做周密完全的准备,计算强弱虚实,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现在一问起军事物资是否足够,童贯就拿出宣抚司的资料来,认为还有富裕,却看不到沿边各州府库房里都是空的;一问起士兵是否训练有素,童贯就给大家展示宣抚司的六万精兵,却看不到沿边各州府人员匮乏、武备废弛,并且总共也拿不出几千兵来。这哪里算是万全之策?” 宇文虚中还说,从来防守容易进攻难,守城容易攻城更难,在没有周密的准备之前,出兵就是送死。况且,契丹辽朝一直自命是中国正统,态度傲慢,但自从女真人打得他们抱头鼠蹿以后,他们立刻变得恭顺起来,现在抛弃态度恭顺的契丹人,反去联合态度倨傲、想和咱们平起平坐的女真人,实在不算是明智之举。 赵佶是个没有主意的,看了宇文虚中上奏的一通解说,也觉得挺有道理。但是诏书已经发了,总不好立刻收回,于是他就把上奏交给宰相王黼:“你去研究一下。”要说这王黼也是当时大奸臣之一,和蔡京、童贯本就是一党,为了这次北伐,他想尽办法搜刮民财,为童贯凑齐了物资,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怎能让自己的努力都化为流水?于是他找个由头把宇文虚中赶去当集英殿修撰,给个闲职,免得他再多废话。 大军开拔之际,童贯、蔡攸信心满满,上殿去向赵佶辞行。据说当时有两名漂亮的宫女站在赵佶身边,蔡攸这公子哥儿奸臣一眼就相中了,腆着脸央告说:“打赢了仗回来,请陛下把她们赏赐给臣吧。”赵佶笑一笑,竟然没有责怪他御前无礼,也没有训斥他放浪无形。 赵佶对童贯说,你此去有上中下三策——“如果燕人(指幽云十六州的官僚和百姓)心向王化,主动投降,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其收复,这是上策;如果耶律淳肯纳贡称臣,做咱们的附庸国,这是中策;如果燕人不肯服从,你硬把他们打下来,这是下策。” 还没接战呢,先想着敌人会投降,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当然,从来不战而胜是最高军事境界,但这并不是说什么都不干,大军一压境自然敌人就降服了,你总得事先进行大量的工作,搜集情报呀,搞策反呀,等等,宋朝毫无预先的谋划,仓促进兵,真的可能取胜吗? 当然,赵佶本人是认为赢定了的,童贯、蔡京父子和王黼也认为赢定了,无论是本国的朝臣、军民,还是高丽人说些什么,他们全都当耳旁风。最终宋朝的此番北伐变成一个大笑话,相信有识之士比如宇文虚中早就已经预见到了。
宋军北伐的消息传到契丹辽的南京析津府,小朝廷上下立马乱成了一锅粥。本来正集兵往北,准备抵抗金军来势凶猛的进攻呢,没想到后院先就起火了,如果真的女真和宋人南北夹击之势成就,南京就象个鸡蛋一样,一晃就要散黄。这可该怎么办呢?耶律淳急忙召集百官商议,得出的结论是,女真兵还在忙着西进追赶湘阴王耶律延禧,短时间内不会对南京发起总攻,不如趁这个机会先集兵一处,把南面的危机解除了吧。 可是仓促间集合不了多少兵马,耶律淳一方面下诏让奚王萧干和常胜军都详稳郭药师速速回援,一方面任命耶律大石为西南路都统,牛栏监军萧遏鲁为副都统,挑选两千精锐,都是奚族和契丹族的骑兵,火速南下,增援涿州。于是大石辞别皇帝,南下驻扎在涿州新城县(在今天的河北省高碑店市),然后派出哨探,详细侦察宋军的情报。 宋军方面,童贯此次出兵的主要任务,对外的口径是“勒兵巡边”,也就是巡查边境防务,再加上赵佶给他设定的上中下三策,所以先不急着越境,而是驻兵雄州(今天的河北省雄县),张布皇榜,散发降旗,要求幽云之地的官员和军民们都来投顺,还许诺说:“谁能够拿下燕京(即契丹辽的南京析津府)城来投,立刻保举他做节度使。”本来宋人突然撕毁盟约,大举发动北伐,很能打北辽政权一个措手不及的,但童贯这么一搞,贻误了战机,唯一的一点胜利希望就此化作了泡影。 童贯虽然担任河北、河东路宣抚使,是这次进兵的主帅,但终究算是个文官,实际指挥不是他该管的,他也根本管不来。宋朝文官武将区分得很清楚,而且重文轻武,武将基本上做不到国防部长(枢密使)一类的高官,顶多也就是个战区司令。童贯这次果然就把宋朝威名最盛的一位战区司令给调来了,任命他做“都统制”,可以解释为前线总指挥,负责实际的军事事务,而他和蔡攸两个人只管在后方放榜招降。 这位都统制是谁呢?那就是鼎鼎大名的老将种(读音如“丛”)师道,人称“老种经略相公”。“经略”是指经略使,相当于军区司令,“相公”是当时对中高级官员的尊称。种师道还有个弟弟名叫种师中,就是《水浒传》里鲁达所说“洒家跟着小种经略相公,(他)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的那个“小种经略相公”,同为一时名将。 名将可是名将,种师道对此番领兵出征北辽,心里却一直在打鼓。要知道当时北宋武备废弛,那么大个国家,唯一能打仗的只有西北军五、六万人,也就是此次北伐的宣抚司主力,这支部队常年在今天的陕甘一带和西夏兵打仗,对河北地区的山川地形、风土民情,对北辽的军事实力可全都模糊一片。种师道在率领西北军的时候几乎是战无不胜,可是被调到幽州附近来打仗,他心里可一点都没有底。 不仅仅种师道,他部下的西北军将领中也有很多人对此次战争存在着深深的疑虑。一是咱们干嘛来了?夏人连年侵扰边境,咱们和西夏打仗是理所当然,契丹人多少年不南下了,咱们和他们打的哪门子仗呀?二是咱们怎么打?这里人生地不熟,宣抚司也没有提供足够的情报,两眼一抹黑,又该怎样制定作战计划?三是真的要打吗?童宣抚整天嚷嚷着安抚、招降,似乎大军一道,北辽立刻臣服,那还千里迢迢调咱们过来干嘛? 宋军这是一种什么状态?这是“将骄兵疑”的状态,这样的部队有可能打赢仗吗? 可是不管怎么说,不管种师道等人心里多么迷糊,多么不愿意,既然皇帝下了诏书,宣抚司下了命令,那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了。五月中旬,童贯下令种师道统率各路兵马越过边境,向燕京方向挺进,种师道提出自己的疑虑,童贯一烦心,干脆剥夺了这位老种经略相公的一半兵权,分兵二路,策应进军——东路由种师道率领,西路则由童贯自己的爱将辛兴宗率领。
当时两国东部边境上横着一条不大的河流,名叫巨马河,也叫白沟,大致等同于今天的海河和清河,因为直接就做了边界线,所以也俗称为“界河”。界河的中游,在今天的河北省容城县境内,靠河在宋朝一方有个小小的交通站,名叫“白沟驿”,种师道的东路军所瞄准的第一站目标就是这个白沟驿。前军统制(先锋大将)杨可世一马当先,直冲白沟驿,然后立刻夺桥渡河,突入契丹辽国境内。 听说宋军开始北进,妄图越过边境的消息,大石急忙率领麾下两千精骑离开新城县,奔向界河。杨可世是宋朝西北军中有名的骁将,武艺超群,兵法谙熟,论起来可谓大石的好对手,但是有两大因素制约着他此战的指挥——一,他只是前军统制,无法兼顾全局;二,他听信了童贯等人的胡话,以为北辽军不会抵抗,正在找机会投降呢。因此杨可世骄傲自满,丝毫也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一门心思只想着快速突击到燕京城下,万一老天开眼、祖宗眷顾,直接就把燕京端了,那节度使的高官是唾手可得呀! 以哀兵战骄兵,以游牧民族骑兵战步骑兵混编的宋军,加上主场作战,地形熟悉,大石这仗打得要多顺手有多顺手。他在一个名叫兰沟甸的地方,突然率军从杨可世侧面出现,利用骑兵的优势机动力发起猛烈突击。本来步兵方阵布列好了,长矛在前、弓箭在后,是不怕骑兵冲锋的,可是宋军还在行军态势,猝不及防,既来不及转身,也来不及变阵,一下子就被北辽军给冲散了。杨可世慌忙撤退,士卒死伤无数。 这一仗挫动锐气,宋军士气瞬间低落,就连西北军兵将也都议论纷纷:“杨将军那么厉害,和西夏人打仗是胜多败少,怎么到河北来头一仗就输了?是敌方主将勇略过人,还是契丹兵比西夏铁鹞子军更能打?!” 眼见士气低落,老将种师道不敢贸然前进,到达界河边上就扎下了大寨,和大石的部队隔河相望,等待战机——这是当年的五月二十八日。第二天,奉了宣抚司的命令,种师道派使者过河,一方面探查敌军虚实,一方面递送招降的文告。 种师道现在手头有数万大军,大石不过两千骑兵而已,并且宋朝西路军辛兴宗所部现在也接近界河了,很可能和种师道左右夹攻,把大石给包了饺子。在如此危险的态势下,换个别人或许就跪地请降了,再不济也退守新城县,可是大石不同。一方面,他因为宋人的背盟而气炸了肺,另方面也想到国家存亡在此一举,我如果今天退回新城,让宋军占据了白沟,那么南京以南就再无险阻,宋军可以长驱直入——倘若都城被宋人给端了,我保存这两千人,还有自己这条性命,有什么用呀! 真正的勇士,越是面对危险,就越是热血沸腾,大石接过使者递来的招降书,冷静地看完,然后双手一分,撕成两片。他大声对使者说:“不用废话了,我决定战死在这里!”要使者回复种师道,有胆量就渡河来决战,大家明刀明枪地决个输赢胜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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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31 9:06:03 -- 铁骑雄州破宋师
宋辽两军隔着界河对峙,虽然兵力相差悬殊,可是种师道人生地不熟的,情报不好搞,他不清楚大石麾下究竟有多少兵马,甚至肯定前此他连耶律大石这个名字也从没有听说过。老将用兵谨慎,不敢贸然发动总攻,他是想着等辛兴宗的西路军先渡过界河,牵制北辽军,那时候就可左右夹击,打一个大胜仗。 而对于大石来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是肯定不能后退的。虽然兵数比敌人差得太多,也只能期望依靠高昂的士气来打几个局部小胜仗,尽量拖着宋军,以等待后续兵马前来增援了。当然,耶律淳是不会期望靠大石的两千人就能挡住宋军的,他到处搜罗兵马,终于在兰沟甸之战以后不久,增派了三万兵力开到前线。 大石得到这三万生力军,不由得精神一振。有了这支部队,只要指挥得当,别说挡住宋军了,把他们彻底打垮也是很有可能的。恰好又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传报,说奚王萧干率领奚军主力回援,即将开到南京。于是大石写信给萧干,说你别停留,直接去攻击宋人的西路军,东路这边就交给我好了。 现在双方兵力几乎相等,依靠昂扬士气,平推过去也是可能取胜的,但非万全之策。况且两军隔河对峙,界河相对任何防守的一方来说都是可以极大提升战斗力的要素,换句话说,谁先动,谁吃亏。大石在仔细研究完战场地形以后,决定突出奇兵,一举把宋朝东路军打垮。 白沟驿旁边有一座桥,双方都在各自方向的桥头上布置了重兵。大石依仗着自己当辽兴军节度使多年,对南京周边地形比较熟悉,悄悄率领主力部队离开桥头,从西边上游一处水浅的地方涉渡过河。种师道对敌方的这种动向还毫无察觉,突然契丹兵从桥上猛冲过来,刚下令守桥部队挡住,侧翼又遭到了大石主力的夹击。 宋军守桥部队遭到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顾此失彼,很快就溃不成军。守桥部队的溃败引起连锁反应,很快就连种师道的中军也站不稳脚跟了。大石完美地掌握着战场节奏,趁机把部队重新拧成一股绳,直向种师道面前杀来。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杀死或者赶跑了宋军主将,还怕宋人不全线崩溃吗? 种师道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的反应力也是非常快速的,一看北辽军一往无前地杀到,急忙命令身边的亲兵抛弃战刀、长矛,手持早就准备好的白棓棒迎敌。 白棓棒也叫做“梃”,其实就是棍棒。说起来,棍棒原本就是军中常用的武器,不过和民间使用的不大相同,作为战场武器的棍棒都是包裹着铁头的,作为双手敲砸兵器,威力比铁锤差不了多少,使用起来还更灵活。这个时代盔甲的制造技术日益完善,防护严密,没有好刀好枪,没有超群武艺,很可能刺不穿、砍不碎敌人的盔甲,但敲砸类兵器就不同了,只要力气足够大,抡得足够开,就能给敌人造成相当严重的伤害甚至是内伤。况且在混战之中,棍棒也比刀枪要来得灵活实用。 大石的锋锐最终就被迫停止在这支白棓棒部队面前,再也难以前进一步。种师道因此保住了性命,并且以他的中军为核心,如同一块大磁铁似的,不断把被打散的宋军集合到身边——只要主将大旗不倒,战局就还有扭转的可能。大石一看宋军已经从骤然遇袭的混乱中恢复了过来,即将站稳脚跟,知道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只能变成恃勇而胜的当面肉搏,于是及时下令收兵,以全胜之姿退回到界河边上。 几乎就在同一天,萧干率领奚军也在界河旁一个名叫范村的地方打败了辛兴宗率领的宋朝西路军。 拉回来再说宋朝东路军这边。原本两军隔河对峙,界河险阻互为所用,而现在北辽军完全占据了界河南岸,自己这方已经没有好地形做支撑了,加上吃了败仗以后士气更为低落,种师道没有办法,只好下令撤退,先找一座城池作为依托,好重整兵马,以期再战。 大石侦察到了这个情报,立刻选拔善战的骑兵,组成一支快速部队,从背后紧紧追赶宋军,一直追到古城(在今天河北省雄县北),终于赶上。宋军忙着后撤,兵无战心,再次被打得大败,古城也进不去了,直接南溃到了雄州城下。 前面说过,童贯、蔡攸的宣抚司就设在雄州,正在派人打听前线局势,突然大群败兵涌来,并且朝着城上高喊:“开门,放我们进去,契丹兵这就杀过来啦!”这话不说还好,童贯一听,怎么着,你们把契丹兵都给引来了?万一契丹兵跟在你们屁股后头冲进城来,我不是危险了吗?于是严令关闭四门,不放一人一马进入。 可怜的宋朝败兵,后有敌军,前有坚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北辽骑兵就象砍瓜切菜一般杀倒了一片又一片,死伤无数,就连都统制种师道都几乎做了契丹人刀下之鬼。史书上记载说:“从雄州以南,到莫州(今天的河北省任丘市)之北,以及雄州西面的保州(今天的河北省保定市)、真定(今天的河北省正定县)一带,满地都是死尸,数也数不过来。” 赵佶、童贯这票家伙主昏臣奸,为了自己的名声和贪欲贸然撕毁盟约,发动战争,结果受害的全是普通士兵,还有已经背着沉重租税还要为北伐出钱、出粮、出人伕的普通百姓。所以说,北宋末年发动的这次北伐战争,根本就不是民族战争,而只是彻底不义的侵略战争而已。
虽然在雄州城下获得大胜,但大石并没有继续追击,也没有围攻雄州城,而是下令鸣金收兵了。他的思路没有局限在一场战役上,而是放眼整个华北地区,他知道就算宋朝再怎么不堪一击,终究是数百年的大国,不是一口就能吞下的,当前最强大的敌人来自北方,不能陷入和宋人的长期战争,消耗了抵御女真人进攻的实力。有大局观,这是大石要比当时绝大多数人都高过一头的主要资质,他并不仅仅只是时穷节见的一代名将而已,他能够成为英雄,既是时势所造,也是个人优秀才能的完美体现。 大石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恢复宋辽之间的盟约,他好抽调主力北上,防备金军突破居庸关杀到南京城下。于是他派遣使者到雄州去,责备童贯说:“女真人造我们的反,其实也是你们的敌人。现在你们贪图一时的小利,放弃百年的盟约,结一个豺狼一般的邻居,留下后日的祸患,实在是太不明智了。自古以来,救援邻居就是应该遵守的好品德呀。请大国仔细考虑。” 表面上是责备,实际上是给宋朝一个台阶下:咱们还是兄弟呀,不是仇敌,兄弟你做错了事情,赶紧收手,我就当没发生过。并且末了还称宋朝为“大国”,故意摆低姿态,这个台阶给得可有多好。 可惜俏眉眼做给瞎子看,童贯根本就看不穿这一套,他光想着吃个败仗就回朝,自己面子上不好看,在皇帝面前也难以交待。种师道苦苦相劝,这场仗没法打了,还是跟契丹人谈和吧,看契丹人的意思,只要咱们退兵,不用割地,不用赔款,还能恢复到战争之前的和平态势,可有多舒心,你怎么就不肯答应呢?童贯心里这个恨呀,干脆写封密信给王黼,污蔑种师道勾结外寇、通藩卖国。于是王黼就发了个右卫将军的空头衔给种师道,暗示说:“你也老了,还是赶紧退休回家,安享晚年去吧!” 直到这个时候,童贯仍旧报有幻想,以为大石虽然强横,北辽主耶律淳听人说起来是很软弱的,我不如跳过大石,直接去和耶律淳谈,要他投降好了。可是派谁去好呢?双方刚打完仗,自己这边还吃了大亏,派使者去,很可能一去不回头,让人给砍了,得找个有勇气而又能言善辩的人才好。 考虑来考虑去,他最终挑中了马扩——一来马扩胆识过人,武艺超群,那是连金主完颜阿骨打都称赞过的;二来“海上之盟”就是他们父子谈定的,相关情况他最了解。 马扩果然是个有勇有谋的豪杰,他知道想要劝服别人,第一自己立身得正,否则一见面:“我就是要背盟,就是要打你,没有理由,你们快投降吧。”再没火性的人都得给激怒了。所以当他来到南京,面见耶律淳以后,就编造个理由,为宋朝找大义名份,说宋、辽两国本是兄弟,因为耶律淳篡位为君,所以宋朝才兴师问罪的,不算背弃盟约。 耶律淳确实是个软弱的人,但前线刚传回来捷报,在这种情况下他肯定是不会投降的。投降就要做附庸,那我还不如去做金人的附庸呢,好歹他们是战胜国,我干嘛要掉过头来当战败国宋朝的附庸呀?于是他客客气气地招待了马扩一行人,然后不给回复,派人送他们回雄州去。 六月六日,以马扩为首的宋朝使节团经过涿州,突然有人传报,说正驻扎此城的都统大人召见宋使。马扩昂然而去,一问之下,这位都统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屡次击败宋军的大石。马扩的生年,史书上没有记载,估算是在1080年前后,也就是说他和大石年龄相当,这个时候都是三十来岁,风华正茂。 大石喝问马扩:“你国为何背盟来攻?”这个场合不比北辽朝堂之上,不必要过多的掩饰,但也需要一定外交辞令,于是马扩就回答说:“女真人数次派使者来找我们,说打算灭亡契丹,把幽云十六州还给我们。因为你我两国素有盟约,所以我们一直拖着,不肯答应。女真人最近又发来文牒,说他们已经杀到了燕山北麓,如果我们不要幽云之地,他们就自己收了。朝廷没有办法,这才起兵进攻你们。” 虽然给自己找了不得不为的理由,诸多狡饰,但这番话从根本上也是说不通的,是违背道义的,所以大石勃然大怒,斥责说:“河西家(指西夏)多次写信来要和我们夹攻南朝,我们顾念盟约,每次都不仅不答复,还把来信送去给你们看,以表诚信,不肯见利忘义。现在你们却竟然听信从来不曾打过交道的女真人之言,发兵来攻,真是太无耻了!” 左右将校眼看主将发怒,耳听大石掷地有声的责问,莫不热血上涌,刀剑出鞘,就要斩向马扩。大石急忙拦住众人,说:“为了两国可以和好,我不能伤害或者扣押使者,送他下去用饭,饭后就送他走。”随即又转过头来,豪气干云地对马扩说:“帮我传话给童贯:想谈和就依旧和平,想打仗就放马过来,出兵见仗!” 这一段故事见载于马扩自己的回忆录《茆斋自叙》,而在《契丹国志》等书中却存有着似同实异的记载——同的是文字,异的是语气,古人虽不大直接运用形容词来描述语气、情感,话语中一点小小的变化却反而更令后人体味悠长。《契丹国志》里是这样记录耶律大石所言的:“我本想扣下你马扩,但你此来是为了两国通好,所以我不能做得太过分。想谈和就谈和吧,想打仗就打仗吧,天气太热了,早早决定,别让士兵们太劳苦。” 话语中充满的不是豪气,而是一丝揶揄,一丝自嘲,以及无法抑制的疲倦和无可奈何。因为大石从童贯始终驻扎雄州不肯退兵,以及马扩表面委婉骨子里却很强硬的态度,不禁悲哀地认识到,这场无意义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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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凌云茶 -- 发布时间:2008-3-31 12:46:52 -- 老大人果然比某人勤政。话说最后的守护者都下面没有了。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3-31 15:40:01 -- 所以说蜀汉最后的守护者其实是黄皓——下面没有了。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4-1 17:04:52 -- 风雨飘摇小朝廷
据说当宋军在界河和雄州大败亏输,消息报到首都东京开封府以后,宋徽宗赵佶大惊失色,立刻下令全军班师。然而,此后一连数月,童贯的宣抚司仍然驻扎在河北,遥望燕京,没有丝毫打算退兵的意思。是童贯抗旨不遵吗?似乎他还并没有那个胆子。 童贯虽为权奸,却还无法一手遮天,朝廷里和他同一等级的奸臣还有很多,比如蔡京、王黼,还有刚崛起的蔡攸,等等,他们互相间既有勾结,同时也在不停地勾心斗角。有宋一代最忌讳大将在外拥兵专权,如果童贯胆敢不遵君命,坚持滞留前线的话,蔡京、王黼等人肯定会暗中窃喜终于捉到了他的把柄,纷纷上书弹劾,誓要置童贯于死地的。因此,估计赵佶虽有退兵之意,却“及时”地被蔡、王等奸臣拦阻住了,这才使得笑话一般的北伐之战迟迟无法结束。 童贯率领宋军依旧驻扎在界河附近,对北辽来说乃是极大的威胁,大石不敢班师回归南京,只怕他前脚一走,童贯看到有机可趁,又会轻举妄动的。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这个风雨飘摇的小朝廷北有金朝,南有宋军,正当捉襟见肘之际,突然又有第三只黑手伸了过来—— 1122年六月,有跟随耶律延禧西逃的契丹官员回到析津府,传达耶律延禧的话:“朕已经集合了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州的蕃(指游牧民族)汉精兵五万,不日将回归南京。朕不在的这些天,秦晋国王辛苦了,不过最后还要麻烦你一下,准备些衣物、茶叶、药品送到朕的军前来。” 耶律淳年纪大了,骤然遭受宋军进攻,又是操劳又是担忧,脑袋一沉就病倒在床上,好不容易病情略有起色,却又惊闻这一噩耗,吓得他差点就背过气去。但他知道情势危急,自己现在可不能躺倒不管,只好勉强支撑着病体登朝坐殿,召集群臣前来商议。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也都没了主意。他们中的很多人当初拥戴耶律淳登基,一方面是真为了国家着想,立一个新皇帝好名正言顺地管理南京及其周边地区,另方面也是希望靠着拥戴之功升官发财,现在耶律延禧要回来了,还能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吗?大家都很了解耶律延禧,一旦他回到南京,肯定会以谋逆之罪大开杀戒的——首当其冲就是李处温。 所以从李处温个人立场来说,他断不能放耶律延禧进城,于是清清嗓子,直截了当地建议:“现在耶律延禧已经不是皇帝了,他是湘阴王,他若敢无诏回京,那就打仗吧!”左右对方不过五万人马,南京城里及其周边的契丹、奚、汉、渤海各军集结起来总有个七、八万,就算真打起来也未必没有胜算。 听了李处温的话,百官全都摇头。不管怎么说,耶律延禧也是前代皇帝,即便已经把他降为了湘阴王,似乎对待他的态度也不应该如此严厉。况且,要打败耶律延禧或许并不算难,但南方有宋军虎视眈眈,北方还有女真兵摩拳擦掌,这个时候契丹辽朝还要爆发内战,不明摆着是自掘坟墓吗? 看大家都不同意,李处温急忙又添加了一条补充意见:“如果湘阴王大军杀来,不如咱们敲锣打鼓迎接秦王入城当太子,那样既可以显示陛下得国之正,又可以瓦解对方的军心,一举两得,岂不是好?”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耶律淳既然当上了皇帝,按照传统规矩,皇位就该传给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立耶律延禧的儿子秦王耶律定当太子呢?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耶律淳并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皇位,那么选择前代皇帝的儿子当太子,是最简便合理的办法。还有一种可能性,耶律淳本来就是被留守南京的官员们强迫登基的,或许他在同意前先摆出过条件:“我只是暂摄皇帝大位,如果得到天祚皇帝的消息,那就把位置还给他。”李处温等人当然不会允许耶律延禧复位,但他们可能承诺说将拥戴耶律延禧的儿子当太子,从而换取耶律淳的最终首肯。 暂时摄位,将来再把宝座还给前一代皇帝的后人,这种做法很符合当时的传承规矩,也很能收拢人心,对于耶律淳来说,也是避免自己戴上“篡位”大帽子的一个比较靠谱的方法。可是这个宝座将来要交给谁好呢?敖卢斡死后,耶律延禧儿子里最大的就是秦王耶律定了,再加上李处温本是萧奉先的党羽,他当然也倾向于立萧奉先的外甥耶律定当太子。或许就是因为这些原因,耶律淳在当皇帝之前就先确定好了让耶律定做继承人,所以李处温今天才会出“抵挡湘阴王,迎接秦王”这样的奇怪主意。 李处温这个建议一端出来,萧干首先叫好。领头拥戴耶律淳登基的重臣中,张琳早就被李处温排挤去做了闲职,大石和郭药师还领兵在外,剩下李处温和萧干既然统一了口径,别的大臣也就纷纷附和。萧干大喊一声:“大家表态吧,同意这个主意的,都站到东边来。”“呼啦”一声,几乎所有人都跑到东边李、萧两个身旁去了,只剩下一个南面行营都统部署耶律宁傲然走到西面,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 李处温问耶律宁:“你怎么不过来,有什么想法?”耶律宁回答说:“如果耶律延禧只是口头威吓,咱们根本就不用理他;如果他真能集合五万大军杀来,就是天数未尽,你我又岂能抗拒?况且,湘阴王、秦王,本是父子关系,要拦就全都拦,从古到今,哪有迎接儿子却抗拒他老爹的道理呢?” 耶律宁反对言论一出,史书上记载得很妙,说“李处温等人相顾微笑”,然后弹劾耶律宁动摇军心,要把他当场拉出去正法。不容反对意见,想要把不肯和自己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家伙干掉,虽然卑鄙,倒也是奸臣的常情,可是在此前先“相顾微笑”,就可见得李处温这家伙是多么阴险了。 群臣在那里讨论问题、站边表态的时候,耶律淳一直坐在御座上,因为病重乏力,所以拿个枕头倚靠着,此刻看到这种情况,急忙直起身来长叹一声说:“耶律宁是忠臣,怎么能杀?如果天祚皇帝回来,我只有向他请罪,请求一死。我还有脸和他相见吗?” 皇帝发了这种话,群臣莫不胆战心惊,心说你都但求一死,我们还有活路吗?怎么对付耶律延禧的问题,因此就只好暂时搁置下来,而李处温惊恐之余,也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就这样气氛沉闷地又过了几天,耶律淳的病势越来越重,终于在当月的二十四日两腿一蹬,咽了气。
据说耶律淳临死前曾经秘密地召见李处温,给了他一份“札子”,也就是委任状,任命他做“蕃汉马步军都元帅”,摆明了是要托孤。可是事实上耶律淳并无孤可托,他遗命让秦王耶律定继承皇位,可这位耶律定根本就不在南京,还跟着老爹耶律延禧躲在夹山呢。 等到耶律淳一咽了气,皇后萧普贤女召集重臣们入内殿商量,国不可一日无主,耶律定不在,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呢?萧干率先赶到,可是李处温却迟迟不肯来,一会说自己病了,一会说奉了大行皇帝(指耶律淳)的密旨,要集合兵马严防动乱,就是不肯去内殿开会。李处温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呢?想来他都元帅委任状在手,忙着掌握兵权——反正耶律定不在,没有皇帝,那就是我最大了,还用得着和你们开会商量事情吗? 李处温这副嘴脸使萧干非常反感。萧干当时的爵位是奚王,职务是北枢密使、“四军大王”,也就类似于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契丹、奚、汉、渤海四族的兵马全归他管。眼看李处温拿着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蕃汉马步军都元帅的委任状,就要把兵权都抢了去,萧干当然不能答应。于是他和萧普贤女商议,按照祖宗的规矩,皇帝还年幼的时候,皇太后可以临朝称制,管理朝政,现在耶律定不在南京,仓促间也来不了南京,从无法理事这一条来看,和年幼也没多大区别,那么就请萧普贤女进位皇太后,总摄朝政吧。 这里顺便解释一下契丹人的姓氏。还是游牧部落的时候,契丹人是没有姓的,后来迭剌部耶律族的阿保机建立了国家,就把自己的族名当成姓,同时因为仰慕汉高祖刘邦,他还自称姓“刘”。对于那些辅佐他建国称帝的别部大臣,耶律阿保机夸赞他们说:“你们都是我的萧何呀。”赐他们姓“萧”。 所以事实上契丹族只有两个姓——耶律和萧。因为同姓不婚的原则,包括皇帝在内的耶律氏贵族,娶的本民族老婆全都姓萧,就连耶律阿保机本人的老婆、耶律德光的老娘述律平,其实也可以称为萧平。前面说过,契丹辽朝经常性的皇帝、皇后共同坐殿理政,所以每逢皇帝年幼还无法管理国家,他的老娘萧太后总会跳出来“临朝称制”,这在汉民族所建立的王朝中是特例,在契丹辽却是惯例。 契丹辽出过很多位掌握朝政的萧太后,比如述律平,比如签订“澶渊之盟”的萧绰,而现在就轮到萧普贤女了。因为是惯例,所以萧普贤女也就不多推辞,立刻以自己的名义下诏召李处温前来议事。李处温接到诏书一惊,啊呀,忘了还有这个女人呢!他不敢再推搪了,急忙入朝,萧普贤女将其责备一番,然后按照萧干的意思,把都元帅委任状收回来烧毁了。 这下子萧干满意了,李处温气得不行。据说他秘密地派遣使者去见童贯,打算劫持那位新萧太后投降宋朝,以保自己的荣华富贵。双方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消息泄露,萧普贤女立刻派人把李处温父子逮捕起来。李处温告饶说:“臣父子当初拥立先帝,定策有功,请留我一条活路吧。”萧普贤女喝骂他:“还敢说当初?!当初你要是劝秦晋国王象周公辅政一样辅佐秦王,他能留贤名于后代,也不至于因为担惊受怕而去世。就是你们父子俩误了秦晋国王,哪算是什么功劳?!” 于是赐死李处温,并且把当初急着给耶律淳披上红袍的李奭凌迟处死——还是李处温的堂弟李处能比较敏锐,萧普贤女一当政他就急忙出家当和尚去了,逃得一死。据说查抄李处温的宅邸,抄出七万贯铜钱和无数金银财宝,这都是他当宰相以后数月间贪污所得。 李处温是被处死了,这种奸臣死有余辜,可是在国家朝不保夕的时候,内部再这么一大闹腾,实力更加衰弱了,人心也更涣散,换句话说,现在身在前线的大石处境更为艰险,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宋朝再起大兵,浩浩荡荡发动了第二次北伐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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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大意觉迷 -- 发布时间:2008-4-1 20:15:49 -- 关于契丹皇室部族称号的来源以及演变过程,日本学者爱宕松男有专著《契丹古代史研究》中进行了专门性的研究和探讨。 这里给出其分析的大体结论: 以蒙古语中的“马”jalu-ga(单数)与jala-t(复数),牝牛(sir-mut)与耶律、审密的古汉语发音对照如下: [jalu-ga] \\ / 耶律的古汉音ialjiuet---->lji?u \\ 刘 [jala-t] / \\耶律的现代汉音yalǜ----->liu / [sar-mut] >sanmut \\ / 审密的古汉音si?m mi?t ---->si鋟 \\ 肖(萧) [sar-ut] >sagut / \\ 审密的现代汉音shenmi----->hsiao / 由此推测(中间有若干具体的推证省略)耶律、审密的来源可能就是马与牛,正符合契丹的传说。 于是给出姓氏演化趋势: 契丹族: (辽国以前) (辽国时代) (辽国灭亡后) 马-----jalat (耶律) ----耶律.刘氏-----移剌 牛-----sar-mut (审密)----审密.肖氏-----石抹 这一迹象表明耶律与审密转化成刘萧可能不仅仅是刘邦萧何的模式,更现实的角度是谐音(我个人倾向于两者的综合效应)。 此外耶律分三部,审密分两部,而作为辽朝皇室家族是出自三耶律迭剌部,只是迭剌部夺取契丹的统治权后仍然以耶律为姓。 那么“迭剌部耶律族的阿保机”似当写作“三耶律迭剌部的阿保机”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4-6 0:25:17 -- 又仔细查了一下资料,关于契丹族两姓的由来,说法千奇百怪,迄无定论,爱宕氏所言,聊备一考而已。还是少说为妙,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修了一下,加上几句话就好—— 这里顺便解释一下契丹人的姓氏。还是游牧部落的时候,契丹人是没有姓的,后来迭剌部耶律氏族(也写作世里氏族)的阿保机建立了国家,就把自己的族名当成姓,大贺、遥辇两部的显贵也纷纷跟从,称为“三耶律”。同时因为阿保机仰慕汉高祖刘邦,他还自称姓“刘”。对于辅佐他建国称帝的审密氏大臣,耶律阿保机夸赞他们说:“你们都是我的萧何呀。”赐他们姓“萧”。审密氏分为两族,即拔里和乙室己,称为“二审密”。 所以事实上契丹族只有两个姓——耶律和审密,或者说刘和萧。因为同姓不婚的原则,包括皇帝在内的耶律氏贵族,娶的本民族老婆全都姓萧,就连耶律阿保机本人的老婆、耶律德光的老娘述律平,其实也可以称为萧平。前面说过,契丹辽朝经常性的皇帝、皇后共同坐殿理政,所以每逢皇帝年幼还无法管理国家,他的老娘萧太后总会跳出来“临朝称制”,这在汉民族所建立的王朝中是特例,在契丹辽却是惯例。 |
-- 作者:赤軍雪斎 -- 发布时间:2008-4-7 14:41:12 -- 宋辽大战燕京城
数月前的界河与雄州之战,大石势如破竹,杀得宋军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杀得“媪相”童贯龟缩在雄州城里不敢出来,只因为害怕大败而归,回去不好向皇帝和同僚们交代,否则他早逃回东京开封府去了。那么,仅仅相隔数月,童贯怎么又有胆子发动进攻呢?其实,这是由三件事情所推动的。 第一件事就是耶律淳的驾崩,北辽朝廷乱成一团,童贯认为有机可乘。第二件事是完颜阿骨打听说宋朝发兵了,恐怕宋军一口气拿下幽云等州,而己方因为没有出力,事后拿不到商量好的岁币,于是匆忙派遣使臣到东京去,说咱们得商量个合攻的日期呀,我军已经差不多调动到位了,就最近如何?其实相比起来,第三件事影响更大,那就是常胜军郭药师突然表示愿为内应。 童贯这种货色,打仗不行,耍小阴谋、小诡计拿手着呢,他始终期望北辽不战而降,于是到处派遣间谍和使者,去说服契丹君臣。耶律淳他是没有说动,大石也说不动,可是在李处温和郭药师身上却取得了不小的成果。李处温是汉人,晓之以“民族大义”、许之以荣华富贵、动之以利害形势,很轻易就拉拢过来了;郭药师虽然是渤海人,但他部下常胜军中绝大多数都是久居辽东的汉人,策反起来也不困难。 说起这支本名怨军的常胜军,其实自组建以来就多次发动叛乱,原本有两万八千人,叛乱、镇压、招安、投顺,到后来只剩下了区区八千。耶律余睹还没有投靠女真的时候就曾经提议说:“名叫怨军,不仅不报怨于金人,反而屡次报怨于本朝,干脆全部缴械,杀光算了,可以永绝后患。”可是萧干不同意,反驳道:“其中也有很多人是忠心为国的,是被同僚胁迫才参与的叛乱,怎能不问青红皂白,一概杀光呢?” 萧干对郭药师和常胜军有点放纵,当初李处温和童贯暗通款曲,审查之下,就发现有郭药师的人从中掺和,可是萧干并没有因此责问郭药师。大概他认为用人应当不疑,况且常胜军驻扎在涿州,作为南京的门户,战略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如果处理不当,逼他们再造一回反就麻烦了。 可是不管郭药师当初有没有上过李处温的贼船,还是他手下人瞒着他干的,既然已经遭到了怀疑,他就不能不多留一个心眼。是呀,现在自己兵权在握,虎踞涿州,萧干不敢动我,等到打退了宋军,形势有所缓解以后,他会不会秋后算帐,卸磨杀驴呢?再加上萧干本就不信任汉人,在整肃了李处温以后,他更是整天疑神疑鬼,大力提拔契丹人和奚人,却对汉人和汉化程度比较高的渤海人另眼相看。郭药师总觉得有一柄利刃悬在自己头顶,不定哪天就会掉落下来……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吧!反正常胜军叛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于是郭药师就派人秘密去和童贯联络,说愿意献出涿州和易州,并且作为宋军的向导,长驱直入,奇袭燕京城。 对于郭药师的叛变,北辽朝廷内部可以说并无防范。李处温被肃清以后,军国大权都落在了奚王萧干的手里,而因为萧干不相信汉人、渤海人,所以他最倚为臂膀的乃是具有皇室血统的西南路都统大石。可以想见,萧干一定会给大石加官晋爵,但是史书上并无明确记载,只是偶尔称呼耶律大石为“太师”。在契丹辽朝,太师乃是南面官中最高的品级,但是没有实权,只是个名誉头衔而已,所以在太师之外,大石还应该有一个掌握实权的政治或军事职务才对。 萧干对郭药师一直有所防范,一方面是郭药师终究牵涉进了李处温的阴谋,另方面常胜军的历史也太不光彩,但萧干很可能并不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他虽然心存顾忌,却并没有拿出什么实际解决问题的方法来。不仅如此,他把还大石调回南京,以加强京城的防御,同时布置抵抗金兵南下的相关事宜,把南线的防守全部都交给了郭药师。 北辽朝廷对宋朝还是报有一定幻想的,他们商量着,所以宋朝此番要大举来攻,一是因为咱们占据了幽云十六州,二是因为咱们年年催要岁币,十六州不能还给他们,否则存生无地,岁币却可以暂时先不要了。于是萧普贤女就派遣使者南下去觐见宋徽宗赵佶,主要提出免除岁币,同时也派人北上去见阿骨打,请求金朝册封秦王耶律定为契丹辽的皇帝,这等于是表态愿意做金朝的附庸。 朝廷希望用外交方式结束和宋、金之间的争端,暂时没空搭理自己,郭药师就趁着这个空档和童贯接上了头。七月二十六日,宋朝又集结了二十万大军,以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为都统制(上一任都统制种师道早就被王黼排挤,卷铺盖回家养老去了),开始策划第二次北伐。九月二十三日,郭药师依约交出了涿、易两州,燕京的门户就此被打开了。
九月二十三日郭药师就投降了,可是一直等到十月十九日,童贯才派刘延庆率领十万兵马离开雄州,北渡界河。宋军反应如此迟缓,这就给了萧干和大石整备兵马物资,加强析津府南线防御的时间。刘延庆也是西北军出身的名将,但是他骄傲自大和麻痹大意比起当初的杨可世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宋军毫无纪律、队列散漫,连郭药师都看不下去了,扳着刘延庆的战马辔头警告说:“咱们队列不整,如果敌人设下埋伏,从中间发动突击的话,首尾难顾,肯定会溃散的呀!”但是刘延庆根本理都不理。 大军开到卢沟,突然看到前面旌旗飘扬,刀枪耀日,原来萧干和大石早就率领着两万兵马在这里等着他们呢。刘延庆不禁“哈哈”大笑,敌人才不过自己部队的五分之一,这有什么可怕的?于是挥军直杀过去。但是宋军训练不足、队列不整、士气也说不上高昂,碰到地势狭窄的地方,大军难以展开,五倍的数量优势根本就发挥不了太大作用。相比起来,北辽军一方面退无可退,如果卢沟被宋军拿下了,不用一个白天就能杀到南京城下,另方面也愤恨宋人的趁火打劫,于是个个奋勇、人人争先。最终双方在一个名叫料石冈的地方展开激战,宋军伤亡惨重,刘延庆被迫龟缩回营,暂时不敢再动了。 当初大军从雄州开拔的时候,史书上吹嘘说“鼓角声震动天地,自古以来,出兵之雄壮没有超过这次的”,可是才一接战就给打萎了,紧闭营门,不敢再战。郭药师看不下去了,心说你要是拿不下燕京,地理上作为燕京附属品的涿、易等州也守不长久,那我投降是为的谁来?我的前途还有保障吗?于是他面见刘延庆,献出一条妙计。 是什么妙计呢?郭药师分析说:“契丹军数量才不过我们的五分之一,虽然他们打赢了第一仗,但胜得很险,不是兵法常理,这说明契丹能战之兵也就只有这两万罢了,否则萧干是不敢用这点点兵马来和咱们对峙的。燕京此刻定然空虚,请给我五千奇兵,快速直插至燕京城下,定然一鼓可得!” 刘延庆恍然大悟:“你说得对呀!”于是就以常胜军的精锐为主力,再加上一些别的部队,集合了六千兵马,任命大将杨可世为主将、高世宣、郭药师做副将,趁着黑夜悄悄渡过卢沟,急速向东北方向挺进。为了以策万全,他还派自己的儿子刘光世领兵作为后援。 郭药师所献果然是妙计,这一下打了萧干和大石一个措手不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宋军已经杀到南京城下了——其实萧干和大石也是无可奈何,手头只有这两万兵马,如果预先在南京布设重防,前线就要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数不够,任凭你孙、吴再生,也是很难打赢仗的。
且说第二天天刚亮,宋军就突然出现在析津府的迎春门外,直到此刻,守备在城头的契丹军依旧懵然无知,按照惯例打开城门,放内外百姓出入。常胜军将领甄五臣趁机率领骑兵冲入城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占了城门。估计这个时候在城内守卫的北辽军不会超过五千人,宋军以优势兵力直捣敌人腹心,是很有机会仅用半天时间就拿下全城的,即便萧干和大石得到消息,快马赶来增援,刘光世接应的大部队还在后面,完全可以内外包夹,把这最后一支北辽军给包了饺子。 然而事态的发展并不如刘延庆、郭药师他们所设想的那样简单。据说宋军兵将们一看胜利在望,立刻滋长了骄傲情绪,不急着进攻内城,反而就地烧杀抢掠起来。燕京城中既居住着契丹人,也居住着汉人、奚人和渤海人,在杨可世等人想来,王师北伐,收复故土,汉人的产业你不能动,那些蕃人尽管杀吧,尽管抢吧。结果宋军如此作为,直接激起了契丹、奚、渤海等各族居民的反抗,老百姓一哄而起,五千宋军扔到偌大一座燕京城里,陷入这片汪洋大海,可就不够看了,几乎每条街道上都展开了巷战,宋军挺进的速度骤然放慢了下来。 北辽皇太后萧普贤女从睡梦中被惊醒,急忙聚集禁卫兵马,严密防守内城,同时派人混出城外,去给身在前线的萧干和大石报信。宋军遭受到意料之外的顽强抵抗,好不容易推进到内城边上,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杨可世只好也和萧普贤女一样做两手准备:一是发射箭书劝说北辽君臣投降,二是反复催请刘光世的后续部队快速赶来增援。 就看谁的援军先到了,契丹军先到,则危机可以解除,宋军先到,则燕京城立刻易主。 一方面是萧干,一方面是刘光世,咱们先来对比这两个人的情况看看。萧干其实并不姓萧,因为他不是契丹人而是奚人,本名回离保,估计是因为有大功于契丹而被赐了萧姓。前面提过,奚族全名库莫奚,本和契丹族是同源的,据说这两个民族风俗文化非常接近,连语言也可以互通,所以当耶律阿保机征服奚族以后,仍然保留其原来的王国体系,作为契丹辽朝的附庸。奚人和契丹人之间联系非常紧密,当然也有矛盾,萧干未必对契丹辽政权忠心耿耿,但在汉人看来,无论契丹、奚还是渤海,全部都是“蕃人”,是异族统治者,因此在面对宋军的时候,萧干肯定是稳稳地站在契丹辽政权一边的。 萧干这个人很有权力欲,也很好斗,但就其毕生所为来看,可以算是一员猛将。 相对于北辽君臣所寄予厚望的萧干,宋朝奇袭部队所期盼的刘光世却是另外一副德行。刘光世字平叔,是刘延庆的儿子,也算将门子弟,因为跟着老爹镇压方腊起义而被授予奉国军承宣使的职务。后来北宋灭亡,赵构跑到南方建立了南宋,支撑南宋军事体系的有所谓“中兴四大将”,刘光世也是其中之一。但不要以为既然号称中兴之将,一定都是勇猛和智谋都过人之辈,岳飞悍勇是不用说啦,韩世忠也很厉害,但其他两个,张俊从来“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而刘光世连张俊都不如。 1129年,金兵进攻扬州,刘光世不战而逃。他旋即被调任为江东宣抚使,守备江州(今天的江西省九江市),每天就知道摆宴饮酒,金兵都渡过长江三天了,他还没有发觉。这种货色所以能被称为“大将”,只是因为他资格老、部队多,其实完全是个颟顸无能之辈。 从宋军奇袭燕京之战中,就可以很明确地看清萧干和刘光世的区别。一听说后方遭袭,萧干立刻和大石商量,大石说:“为今之计,只有分兵。前线就交给我了,请大王立刻率军回援,即便夺不回南京城,也得把皇太后救出来!”萧干一拍胸脯:“你在前线压力很大,我不多带人,只要一支精锐骑兵,定然可以击退宋师!” 萧干只带了三千骑兵,快马加鞭,直奔南京析津府。等他赶到的时候,杨可世他们还在围攻内城,毫无进展呢,萧干和萧普贤女内外夹击,竟然杀得宋军大败亏输。杨可世和郭药师急得直跺脚:“功亏一篑呀!三将军怎么还不到?” 他们所谓的“三将军”,就是指的刘光世。可是这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增援,刘光世那里却拖拖拉拉,东绕西拐,直到奇袭燕京的宋军全军覆灭,他也没能赶到——以他此后的表现来看,应该是胆怯畏敌所致吧。结果杨可世、郭药师仅仅带着少部分亲兵突围而出,包括高世宣、甄五臣在内的绝大多数宋军兵将,全都做了萧干刀下之鬼。 郭药师原本天才式的奇谋,因为实际指挥的失误,再加上刘光世迟迟不来救援,就此彻底破产了,不但没能拿下燕京城,反而丢掉了五千多精锐,士气大跌。经过此战,刘延庆更是紧闭寨门,不敢出战,而萧干在回到前线以后,却和大石反复商讨,打算主动出击,一举打败数倍于己的敌人。
萧干和大石的计划一开始很合乎兵法,他们绕道突袭敌方的运粮部队,并且俘虏了包括将官王渊在内的一些宋军。宋军的数量既然大过北辽军数倍,自然后勤运输压力也要大过数倍,如果能够持续地骚扰和袭击宋军粮道的话,刘延庆迟早会熬不下去,被迫退兵的。 插一句话,北辽军这次所俘虏的宋将王渊,不久后潜逃回去,并且因为种种原因而免受处罚。金军攻灭北宋以后,正是这个王渊,扶保着康王赵构建立起南宋小朝廷,被任命为御营都统制,相当于首都卫戍部队司令。后来苗傅、刘正彦发动“明受之变”,一度把赵构赶下了台,而王渊也在政变中丢了性命。 拉回来说,萧干和大石打算持续骚扰宋军的粮道,逼其退兵,这本是兵法的正道,但随即萧干就耍了一招偏的。据说萧干把两名宋军关押在距离大帐不远的地方,晚上故意大声和大石商量,说:“宋军只有十万,我军是其三倍,可以分为左右两翼,以精锐正面冲锋,然后左右翼响应夹击,这样就赢定了。”然后再找机会放走一名宋军,让他回去给刘延庆报信。 这种小花招本来是很低劣的,换句话说,只有傻瓜才会上当。萧干玩这种小花样,说明他已经山穷水尽,一筹莫展了。骚扰敌军粮道虽然是条好计,但是耗时良久,眼看着为了策应宋军的北伐,女真人步步南下,逐渐逼近居庸关,自己却还陷在这里无法脱身,他实在是心急火燎,万般无奈,也只好出此下策。然而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刘延庆听了逃亡回来的宋军的禀报,他竟然就信了,或者起码信心开始动摇了。 刘延庆实在不是大将之才。第一次北伐的失败,还能推托说宋军准备不够充分,还不熟悉北辽的内部情况,但这第二次北伐,有郭药师和常胜军投降过来,北辽朝内情早就一览无余了,他们究竟有没有三十万大军,难道就估算不出来吗?“宋军只有十万,我军是其三倍”这种话,吹牛吹得太大了,破绽太明显了,而那位堂堂都统制刘延庆竟然会掉进这个迷魂阵里,也实在是太草包,太搞笑了。 结果刘延庆相信了萧干这套胡话,正在胆战心惊之际,突然看到北辽军中点起火把,还以为契丹人真的按计划发起了全面进攻呢,吓得烧毁营房,率先落荒而逃。一看主将逃走,宋军各自奔命,结果自相践踏,伤亡无数,兵器物资丢了一地,连跑出一百多里地去才勉强稳住阵形。 宋军主动溃散,萧干和大石一开始并不清楚,直等第二天早上天光放亮,军士登高一望,疑惑不解,萧干才知道自己病急乱投医想出来的馊主意竟然见效了。于是北辽军从后猛追,赶上了逃得较慢的常胜军,大杀一阵。可怜常胜军,自从跟着郭药师降宋以后,燕京城中一番厮杀,现在败逃中又一番厮杀,几乎伤亡殆尽了。 史书上说这一仗宋军损失惨重,“自熙、丰以来所积攒的军事物资,几乎全部丢光”。所谓“熙、丰”,是指宋神宗赵顼时代的两个年号——熙宁和元丰,赵顼用王安石变法,成功与否暂且不论,却大大充实了北宋的国库,从那时候直到此时,半个多世纪的积蓄,竟然被这一仗全部打光了……啊,不,其实是全都扔光了。 至此,宋朝的北伐彻底失败,北辽政权暂时摆脱了来自南方的威胁,然后萧干和大石就必须立刻转回头去,应付步步逼近的无比强悍的女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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