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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德川仲谋
--  发布时间:2007-3-31 13:02:52
--  足利义辉の死(乱纪)

恶逆非道

老子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首篇 永禄大逆

东海瀛洲,古多怪志。至乱世战国,自生传奇。其间,常以异闻悦耳。而今,寻拾几叶,仅作百家眼前之戏。

话说日本国永禄年间,天下大乱,群豪并起。当此时,室町幕府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会豪杰、封诸侯、平纷争、化干戈,欲挽狂澜于即倒,振昔日之辉煌。至永禄八年,领有京畿实权的三好家,势力大减,幕府将军之权威终于有所抬头。

“金得火为贵,木遇水而荣。火木两相依,水火难相荣。哈哈,玄牝劫运,天势所趋也!”但见月下一人,长发披肩,银若秋霜。冷眸摄魂,寒若坚冰。红唇似血,鲜如春樱。此正是“魇魅众生,幻化万物之外道天尊”果心居士。

“先生所道天机究竟何意,还请深教。”

“哈,阁下请看,今日之天象,众星皆晦,唯南斗六星‘七杀’、北斗七星‘破军’及北斗首星‘贪狼’,明净夺目,光彩耀人。此正应三劫杀生之数!”果心冷笑道。

“天下纷乱,战事不断,刀兵血光自是寻常,先生何必如此在意?”

果心眼中骤现寒光,低声道:“阁下谬矣。‘七杀’乃天命将星,遇帝为权。‘破军’为天命主星,遇权而王。‘贪狼’为天命谋星,逢权则贵。此三星依道而运,上应天命,下合世势。如今布成大凶之兆,笼于京都,可知不出百日此地必生祸乱!”

“啊!此数将验于何人身上!”

“依此相看,当是京中显赫之士三人,究其根本却不得而知。”果心叹道。

“吾人号曰‘金刚天平,火烈蜘蛛之南斗将星’向以七杀弹正自居。而今又掌三好家之权柄,可谓京中显赫之士,莫非七杀之命正验在吾人之身?”

果心轻甩长法诡秘一笑道:“天意难测,但较目下之情所观,阁下却最近七杀之命。”

“哦……”

“天色不早,还请阁下早些休息。”果心说完转身退去。

暮春夜晚,繁星漫天。瑟瑟的寒蝉吵的愁人难以安眠。灯光闪映之下,一张坚毅的面孔若隐若现。见此人双眉紧锁,二目凝结,一手轻抚须髯,一手牢握杯盏,倚靠在桌台旁低首深思道:吾人半生辛劳,颠沛流离,历尽死生。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虽有锦衣玉食,高官显位,却终未成其大志。所幸三好家族新陈更迭,势力锐减。那新任家督三好义继实乃平庸之辈,既无其父十河一存之勇,又无其伯三好长庆之智却是不足为惧。只忌那“金刚天平,火烈蜘蛛之南斗将星”松永久秀。人如其号,不单常于谋划,精于算计更又阴狠毒辣。从一个小小的土豪一步步成为京畿霸者足见其能。想到此耳边又回想起去年年末师傅上泉信纲临别之言:“三好长庆诛杀其弟安宅冬康之事定出松永久秀之谋。吾观此人鹰鼻鹞目,项生反骨,狼音虎调,腹藏逆箭,必为乱世之枭。对于此人将军自当小心提防,早除患祸。”

“已是三更深夜啦,将军还在为国事劳心吗?”

“噢!是京姬呀,你安心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带孩子们回本家呐。”

“夫君大人独身在此,实令我心难安。就请让我留下陪侍将军吧。”京姬双眸擎泪言道。

“唉!勇震地兮智惊天,道不运兮功不成。京姬呀,你走了,我才无后顾之忧啊!”

“将军之命我自遵从。还请将军万事小心!”京姬言罢以振袖掩面躬身退下。

更鼓又响,扣人心门,将军仍在灯下奋笔而书。

松永久秀从席上猛的坐起,只觉口干舌燥,急唤侍仆掌灯献茶。久秀喝了一口,大叫道:“呸!什么茶!”言罢将手中茶碗摔出,吓得众仆连忙伏地扣头,谢罪求饶。

“人来!把果心居士叫来!”久秀大吼。侍仆听见,慌忙奔出。

果心居士向爱僻静,故住所选在久秀宅之东北角一荒寂之地。深夜常有怨女野狐之声,人皆言其侍鬼通灵。因而,果心住所从无人至。此时深更半夜,前去召唤,若非深惧久秀淫威,哪个敢来。七八个侍仆高举明灯缓步向前。眼见得那黑漆漆的茅舍越来越近,个个提心吊胆。一个侍仆低声道:“此时若是明灯骤灭,则我等尽盲矣。”言语刚毕,一振阴风掠过,众仆睁眼看时无不惊恐,手中灯火尽数熄灭。

“都是你小子多嘴!”为首的侍仆道:“快取火掌灯!”众人慌忙将灯笼重新打着。忽一阵风过,复将灯火吹熄。众人胆战心惊,壮着胆子再把火点着,又被吹灭。至此时,众人再不敢明火。忽见茅庐之内霞光万道,异彩千条。一颗头颅破窗而出,口角溢血,两瞳上翻,一头银丝围障着一张惨白的脸飘了过来,不时发出怨女野狐的哀号。那正是果心居士的项上人头!

“啊!”众人惊叫一声,扔下灯笼连滚带爬,四散奔逃。那侍头两腿发麻犹如铅灌,直觉背后一双巨手死死按住两肩。脊柱内自下而上一鼓逆流直冲天灵。

“呜呵哈哈……!”凄如裂帛的尖叫似要刺穿众人耳膜,更深深轰碎众人心内仅存的一点胆气。那侍头登时倒地,口呕鲜血,颠动不止。

“打搅吾人好梦,真是自取其祸!呜呵哈哈……”

几个胆大的侍者头破血流,一脸污垢发疯似的冲进了松永久秀的房内。

“大人!啊……!”侍者刚想言报前事,只见果心居士正坐在松永久秀面前。不禁吓得魂飞魄散。

“怪呀……!”侍仆惊叫着逃了出去。

松永久秀刚刚将果心召来,正待交谈,忽见此一番情形,不知其中原由,呆愣愣的望着果心居士。果心微微一笑言道:“前者,此一众乱吾好梦,故而略施小法惩之,还请阁下见谅。”

久秀听罢哈哈大笑道:“此是愚众胆小无勇,得此惩戒实是咎由自取,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想吾人南征北战不下十数,逢敌皆出生入死,从未体尝此众这般魂不附体之事。在下恳请先生施展妖术,让吾人亦品识一下吓破胆的滋味吧。”果心听完微笑着点头答应。二人对坐,相视无语。果心低头向前,长发顺势披散下来。两道阴光透过丝丝银线穿射过来。久秀瞪起鹞目正视果心。冷不防见果心步下庭院,隐遁无踪。但见院内风飒飒兮木萧萧,黄雾漫天,阴云密布,如水的月光被层层封住。院内刹时漆黑一片,冷风送来几丝蒙蒙细雨,更裹着微涩的腥气扑面而来。一个人影从院内缓缓走来。近了,久秀一看是个美丽文雅的女人,几束丝发披在雪白的侧颊上更显俊秀。

“夫君,您今晚想必百无聊赖吧?”那女人轻启朱唇细语道,随即为久秀斟上香茗。久秀细看,顿吃一惊,这不是数年前已故的爱妾吗?

“你是谁?”久秀喘着粗气道。

“你这狼心狗肺之徒,才几年光景就忘了故人吗?”那妇人颜色立变怒喝道:“可怜我日盼夜盼,望能与你重逢,再叙‘源静之情’怎料竟是这等结果,这容颜留下何用。”说罢双手撕扯两颊。一张如花美貌瞬间化为乌有,换而一副槁枯之容。四周上下突现八大恶雷。那妇人伸出两只血淋淋的手抓将过来。久秀气喘如牛,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急欲起身却动弹不得。

“果心!行了!行了!”久秀高声叫唤,言毕,果心已端坐眼前,四围景色如旧。久秀呆坐半天,方才稍安。(此典依江户时1670年刊行之《醍醐随笔》所改)

“呼。先生之法,果然高妙。”久秀叹道。

“呵呵,阁下过奖了。但不知阁下当此深夜唤吾人前来所为何事?”

“噢,前者闻听先生道露天机,吾人难以安眠。此番三劫杀生之数可有法破除吗?”

“哈哈,天意难违!”

“好!既是劫数已定,迟早都要发生,不如早些应验。管他生前身后声名如何,吾人今次就谋划一番,免得数降旁人难以掌控。”

“不知阁下将要如何行事?”

“此事重大,还劳先生相辅。”久秀言罢,靠近果心,交头低语,密议起来……

永禄八年(1565年)五月十九日清晨,春光明媚,晴空万里。七杀弹正松永久秀与新任家督三好义继率大军突然包围了京都二条御所,一场惊世之乱已拉开序幕。

“久秀殿,这足利义辉人称谓之‘文治天下,武平四夷之剑豪将军’。其人智计无双,勇猛无敌,我等寥寥数众当真可成大事吗?”三好义继道。

“哈哈,若殿不必担心。吾与此人交道久矣,熟知其能。其智不过雕虫之技,其勇仅当亡徒之挣,且又势单力孤,怎敌我等一众强兵!”松永久秀道。

“如此最善,还劳弹正费心,万万不能让足利义辉脱逃。”

“这是自然,我已筹划多时,安排得滴水不漏,管叫他命丧于此!”久秀说完,高举宝刀厉喝道:“众军听令,力诛谋逆乱臣,无论鸡犬,不得放过生灵一物!得义辉首级者官升三级,钱百石!”

众将见此重利,个个精神兴奋如潮水涌入御所。

御所内室,“强情公方”足利义辉一身戎装正襟危坐,手抚爱犬“乌骓丸”正在静心养神。忽听院外人啸马嘶,雀唳乌啼,心中大乱。

“将军!大事不好!松永弹正反叛啦!”侍头宇机相玉道。

“啊,久秀动手太快了!事已至此,也是无可挽回了!”义辉起身道:“快叫大家多带刀剑,随吾人全力迎敌!”言毕,拔出腰中宝刀,一骑当先,领着手下近侍三十多人杀向乱军。

足利义辉尽得新阴流鼻祖“寻古觅今无敌手,剑道通达第一人之不世剑圣”上泉信纲的生平绝学,剑技精湛,武艺高强,手下近侍个个骁勇,逢此生死存亡之时更是倍增战力,以一当百。松永乱党人数虽多,却竟是乌合,一众大军在御所内又不能以众克寡,故而被杀的节节败退。久秀看此光景气急败坏,亲斩临敌败逃者数人,严令众军猛攻。乱军不得退路,只得拼死相搏。几个不知死活的足轻见义辉忙着前冲,伺机举枪从斜刺里挑来。义辉身为当世名剑,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身一闪挥手一刀“浮舟”。一片激浪过后,几个偷袭的足轻尽被淹没于血海之中。义辉乘胜掩杀,一口刀疾如闪电,猛如烈火。左旋右转、半开半向,将新阴流之术发辉得淋漓尽致。刀刀中的,剑剑致命,杀得乱军哀嚎一片。

“哈哈!京中猛士千万,独吾豪杰一人!”义辉大笑道:“随我杀!”一声豪语,随者士气倍增,皆奋勇向前,直从内庭杀到外庭。

三好义继见义辉如虎入羊群一般,带着一众鬼军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不禁一阵哆嗦,急勒战马躲入后军。

“呜呵哈哈……”一声鬼叫响彻御所内外,听得人身心具寒。义辉寻声看,见房上布满铁炮手。为首一人,长发如雪,冷眸似冰,两片血红的嘴唇大张着,似要吞人。那人玉手轻拂额发,鬼魅一笑道:“贵样还是别作无谓之挣了,如今尔等大势已去,命数已定,实是在劫难逃!”

“邪魔外道,妖言惑众,武人誓杀尔等恶逆之徒!”义辉怒吼一声,将宝刀向屋顶掷去。

“哼!自不量力!”果心居士轻蔑一笑,手挥有职扇道:“射击!”

一声令下,雷声四起。古语道:“千钧易破,寸铁难当。”纵使义辉一众,将勇兵强亦难逃铁炮之威。院中之人不问敌我中弹者尽数倒地。众侍臣拼命相护,那侍头宇机相玉身穿百孔,血流千条,挺身挡在义辉面前,成其忠义之心。松永久秀乘势反扑,义辉施尽浑身解数,尽展平生之能。“山阴”、“月影”、“花车”、“明身”,奇招迭出,变化万般。只杀的昏天暗地,鬼哭神嚎。

激战多时,义辉力斩百人,折损刀剑数柄,也已渐渐力怯,见敌人如潮涌来,层层密密,杀不尽,斩不绝,心知大限已至,遂率众且战且退避入内室。久秀手下武将鬼岛义氏亦是新阴流用剑高手,见义辉疲态已现,急欲争功,带其弟鬼岛义名领着手下冲入屋内。鬼岛两兄弟左右夹击,直取大将军足利义辉。鬼岛义氏挥刀疾劈,一招“大诘大悟”,刀势连绵不绝,自上而下袭卷而来。义辉奋起一刀“逆风反噬”,剑势逆着来袭刀浪反击。一声鸣响震人耳骨,义辉手中长剑应声崩断。那鬼岛义氏长刀顺势而下,砍中义辉左肩,只因双臂被刚才一击震麻,刀势以为强弩之末,故而仅破义辉皮甲,未伤筋骨。义名乘隙直刺一刀,义辉横身闪过,伸虎爪牢牢握住二人刀刃,圆睁虎目,大吼一声,犹如惊雷。那鬼岛义名遭此电击,惨叫一声,喷血暴亡。其兄义氏心神大乱,义辉反手将冷刃刺入义氏小腹。鬼岛义氏倒退数步翻身倒毙。主将阵亡,余众再无心恋战,纷纷抱头鼠窜。房外叛军得悉义辉神威,皆惧其人勇武,不敢妄进。

屋内,义辉看左右仅余侍仆二人封守门口,其中一人左臂已失仗剑侧立。附看爱犬乌骓丸身中多处剑伤,趴在地上吐着鲜红的舌头。义辉屏窗远望,见天空艳阳高照,不禁放声大笑。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义辉低声吟唱,随即卸去戎甲,解开淡黄色的内衣,抽出腰中胁差“末日切”在手中轻抚。此刀乃是铸剑名匠五郎正宗嫡系传人,鬼岛弥虎彻隐居恐山之时所造遗作“不祥三凶器”之一,是柄削铜截铁的宝刃,刀自出世从未见血。

“汪!”一声吠叫,乌骓丸催余力扑将过来。义辉将其推开,令侍仆紧缚之。那乌骓丸哀嚎连连,咬舌自殒。二仆视之泪如雨下提刀杀出,奋战而终。义辉以刀为镜正了正衣冠,叹道:“梅雨如露亦如泪,杜鹃载吾名至云。”便将末日切朝中脐刺去……

松永久秀与果心居士站在房内,见义辉身上共行八刀,以肚脐为中心向八方割刨,成“落日切纹”,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