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是：很长，除开必要元素外，它就是，哦，基本上是一篇纪实文学。

一、

“唉！”林宋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面对着连绵起伏，一眼忘不到头的群山摇了摇头。“我实在不该来的。”

林宋卿，男性，今年41岁。华西医科大学骨伤专业硕士研究生毕业。毕业后进入重庆一所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工作，至今从医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来，林宋卿非常轻松也算是按部就班的先后考取了执业医师资格、主治医师资格。但是在升副主任医师的这一关卡上，林宋卿连续五年申请，五年失败。

华西医科大学是中国极其强悍的一所医科大学，骨伤科是这个医科大学的王牌专业，医学硕士学位即使在这所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也不算低了。毕竟，林宋卿的这个硕士学位可是十五年前就拿到手了。那时中国的大学招收的本科生少的可怜，硕士自然就更少。

林宋卿自认自己的专业知识和业务能力以及敬业精神在医院的同龄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别的不说，至少已步入中年的林宋卿还保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和医德。这在今天的中国医疗界已经非常难得。

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在主治医师的这个位置上待了整整十年。当年的同学中，除了他，全部都是副主任医师级别以上的了。甚至有同学获得了主任医师资格，当上了科室主任甚至副院长。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因为医师、主治医师资格的获取，是靠考试。而副主任医师和主任医师资格的获取，是靠评选。

所以当今年重庆市委提出从主城区各个大医院选派优秀医生到各个贫困区县的乡镇卫生院做医疗支援工作的时候，林宋卿主动报了名。他要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

早在当初医院宣布了市委的决定，并要求医院医生主动报名的时候，医院里的医生们就炸了锅：什么什么？去区县？整个重庆，除了我们主城区，区县那些地方是人待的么？而且还要下到各个区县的乡镇？这还得了？重庆有那么多赫赫有名的国家级贫困县。这些国家级贫困县的乡镇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就是处在原始社会？听说那些乡民们穷得叮当响？你能从这些穷鬼身上刨出多少银子来？不去不去！打死都不去！要我去！先杀了我再说！

最后，这家有一千多名医生的著名三甲医院，只有林宋卿一个主动报名。而市委给这家医院指派的名额是二十个。

院长大人在头痛之余为终于有了这么一个榜样欣喜不已。连连召开职工大会，把林宋卿同志夸了又夸，私下里对林宋卿也是背书许愿：好的，不就是副主任医师嘛，你去支援一年，回来后我们就推选你为副主任医师，顺便在学校那边，把副教授也评了。你这个讲师也干了这么多年，早就该升副教授了。然后两年后就是主任医师、教授。没问题没问题。小林好好干！我看好你哦！

于是林宋卿就来到了W县的T镇。准确的说，林宋卿现在是在进入T镇的山口处。因为T镇不通公路！

二、

远远的跑过来一个人影，老远的就欢呼起来：“是林大夫么？可把你盼来哪！”

林宋卿微微的点了点头：嗯，是来接我的人么？当时在电话里说的就是在这里吧，这地方可真难找啊，在县城里问了好多摩托车司机，好多都不知道这地方。最后还是碰到一个从T镇出身的摩托车司机，才把我送来。

想到这个送他到山脚下的那个摩托车司机，林宋卿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嘿，这个司机真的有点傻呢，听说我是来这里做医疗支援的，不光不收我的车钱，还倒请我吃饭。整整在山路上跑了三个多小时呢，油钱都不少吧？他就不怕我骗他么？”

远处那人跑近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高，但是很结实，基本符合林宋卿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山里人形象。

“是林大夫么？”在得到肯定的回到后，山里人高兴极了。“林大夫我们上路吧，现在是原钟，我们走快点，下午五点应该能到，刚好赶上吃晚饭。”

“噗！”林宋卿愣了，走快一点还要走五个小时！

山里人一把把林宋卿那个大大的旅行箱扛了起来。“林大夫，我们上路吧。”

“哦。好。”

山里人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了看林宋卿：“哎，你看我差点忘了，林大夫，你把鞋换了吧。这爬坡上坎的，别把你的皮鞋给嗑坏了。”

林宋卿傻傻的接过山里人递过来的解放鞋换上，他已经被震住了。

“哎，我说，这位兄弟，你怎么称呼啊？”

“啊，林大夫，你看，我真混。我叫林强。是T镇卫生院的副院长。林大夫我们是家门儿呢！对了，林大夫叫什么？”

“林宋卿，宋朝的卿大夫。”

林强突然全身颤抖了一下。过了几秒又蹦了起来：“林大夫。你知道我爷爷叫什么？”

“叫什么？”林宋卿没好气的回答道。二十几岁的人就能当副院长。林宋卿已经对这个卫生院的水平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爷爷叫林—宋—卿。他给别人说名字的时候，也会说‘宋朝的卿大夫’。”

“哦！是吗，同名同姓，连自我介绍都是一样。”

“是啊是啊，林大夫，你知道吗？我爷爷说，在这个地方，九百多年前，也有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呢！林宋卿，而且他是真正的宋朝卿大夫。”

“是吗？”

“是啊是啊。那个林宋卿，是泸州潼川府路兵马都监，恭州知州呢。说起来，还是我们重庆的父母官呢。林大夫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在爬的这座山就叫兵马山，我们镇子所在的那座山，就叫都监山，两座山之间的草场就叫兵监草场。说起来，也是为了纪念这位九百多年前的林宋卿大人呢。”

“哦。”林宋卿是在新战国联盟混的人，不缺乏对历史的兴趣，但是他对这种小地方小人物的历史没什么兴趣。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你爷爷多大年纪了？”

“七十六了。”

“在家养老吧？”林宋卿心想这个年龄的老农民肯定是做不动农活了。

“没！我爷爷是我们卫生院的院长。”

“噗！”林宋卿又被雷倒了。“这是什么医院啊？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年么？忍忍就好。”

两个人在山路上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了一个多小时。林宋卿从林强口里知道，所谓的T镇卫生院总共也就五个人，林强祖孙俩还有另外一个叫张勇的是医生，都是男性。还有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是护士。林强的爷爷，也就是老林宋卿有执业医师资格，林强有助理执业医师资格，而张勇，没有医师资格。

（注释：所谓助理执业医师，是中国特色，其考试难度和对参考人员的学历要求都比执业医师要低得多。在城市，非执业医师不得独立执业。而在乡镇，执业医师极少，助理执业医师就有独立执业资格了。）

“估计那两个所谓的护士，也是农村大嫂简单培训下就上位了吧。”林宋卿已经麻木了。“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年嘛。”

林强今年二十四岁，五年前从重庆卫校毕业，前年才考取的助理执业医师资格。这小子说到这里满是自豪：我是我们镇子里第一个中专生，第一个通过考试获取助理执业医师资格的人。明年，我还要去考执业医师资格。这样我就可以去县城里的医院找工作了！

“你爷爷是祖传的中医么？”

“不是，我爷爷是西医出身，中医后来自学过。”

“那西医也是自学的？”

“不是，我爷爷是美国密歇根州大医学院毕业的。”

“噗！”

林强没有吹牛，老林宋卿确实是美国密歇根州大医学院毕业的。是前朝政府在大陆统治时代最后一批公派留学生。老林于上世纪50年代学成后回国。在北京的一所大医院工作。揪斗右派来了，老林被打倒，然后到了这里的牛棚。然后，然后嘛，文革结束后，老林没有离开这里，因为他已经在这里和一个山里丫头结婚生子。于是这五十来年，就这么过来了。岁月如梭，这位正宗的海归也就被人遗忘在了这里。

41岁的林宋卿出了一头冷汗。战战兢兢的，他终于收起了对这家乡镇卫生院的轻视之心。“也许，这一年不是那么难混呢。”

三、

“嚯～～！”当爬到山顶的时候，林宋卿惊呆了。

这是在重庆吗？这是以山峦叠嶂闻名的武陵山脉吗？好大的一片草原！这不是在蒙古吧？

林强对林宋卿的惊讶一点也不奇怪：“林大夫，我们这里就是这样。山顶是平的，全是高海拔草原。所有的山山顶都是这样。”

牛群、羊群还有奔驰的马群。牧歌式的景色实在让人惊叹不已。“这一年，真的不难混呢。”

“我们这里以前也产马。宋朝的时候，朝廷失去西北地区后，我们这里就是四川地区朝廷的一个主要养马场。就是那位也叫林宋卿的兵马都监大人开创的。”

林宋卿笑了：“兵马都监可不是专门养马的。真要拿到现在来比较的话，军队里的政治委员可能还和他比较接近。”

“我知道我知道，我爷爷小时候是陈衡哲先生的学生。他的历史功底很好的。”

林宋卿不开腔了。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但是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终于在下午五点，到达了T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