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重贴————不成体统的一点纪念(魏太武帝拓拔焘逝世1550周年)
根据魏书的记载,一世雄主拓拔焘没于西元452年三月甲寅,俺手头没有万年历,不知道这一日在西元历法上的具体日期,但想来左右不过这几天。
拓拔焘是俺个人非常喜爱的一个历史人物,也许是因为俺个人的性格因素中缺少了雄烈英武的因素,因此在读有关此人的记载时,仿佛有种“补钙”的效用。
俺不否认他是残酷的,比之当时的南朝文明,他甚至也是落后的,但是,就如在下面的旧文中俺提到的,如果回到西元5世纪的当时,俺更情愿将中国的命运寄托在饮马大江的拓拔焘身上,而不是颟顸保守的南朝君臣————虽然他们“文明”,但是如俺一样缺钙。
历史选择了这些北方的豪杰,历史因此给了中国一个盛唐。
本来应该写些专门的文字来纪念这位英雄,但是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只能将去年在舰船论坛上与一位朋友讨论的帖子翻出来重贴,聊做纪念。这实在是太过草草敷衍的态度,拓拔焘泉下有知,不要半夜来托梦啊......
在中国历史上,能够用“雄主”这个词来形容的君王有很多,但最贴切的表现了这个词汇的涵义的,是拓拔焘,魏的世祖太武皇帝。
chengogo 8月25日 03:04:57
说“晋王朝从开国就是没有什么好气象”其实也有些偏颇,西晋之初也有“太康盛世”。遏制北方少数民族南下企图的,不是淝水之战,而是450、451年北魏太武帝两次攻宋失败,两次大败以后,鲜卑从此惧怕与南朝作战。《史纲》九中,北魏亡国的原因是统治的黑暗残暴和破六韩拔陵的六镇叛乱。此后北朝的局面并非黑暗一片,北周就出了个内兴文治,外建武功统一北方的周武帝宇文邕。没有周武帝的文治武功,杨坚想建立一个强大的隋朝恐怕要多花很长的时间。
对马 8月26日
23:07:50
瓜步之战,宇文焘虽然没能一举歼灭南朝,但数十万铁骑纵横江淮之间,将南朝江北数州蹂躏践踏,从此元嘉之治一蹶不振。虽然这一战因为北魏内部不稳而未竟全功,但南北朝由势均力敌的对峙到北强南弱的一大转折就在此处,从此南朝再也没能扭转过这个地位,即使到了北魏分裂之后也如是。
因此从南北朝的总体而言,这一战的胜负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说北魏的损失(确实不轻)叫“大败”的话,那南朝的损失简直就是要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直可以痛苦流涕。
更加谈不上北朝就此惧怕作战,虽然从瓜步以后,有几十年没有大战,但北朝的势力逐渐南进却是一大趋势,刘宋设在淮水以北的青、冀、徐、兗四州、设在淮水以西的的九个郡,都是在瓜步之后陆续丢掉的,507年的钟离之战,也是北魏首先发动、主动攻击的,这一战,是南朝军事防御的重大胜利,但却无法扭转南朝被动防守的总趋势。
chengogo 8月28日 03:18:44
To对马:
战争的胜负成败,不是比较的物质人员损失,而是看战争的目的是否达到。拓拔焘在450、451的两次南攻不但灭宋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造成了物质人员的大量损失。由此来看,说是大败是不为过的。刘宋方面,不但没有亡国,还守住了江北的几个重要据点,如悬瓠、彭城、盱眙和众多州郡。且从西晋亡国以后,中国的经济中心早已移到江南,虽然江北的青、冀、徐、兗、豫、冀诸州几乎被打成白地,说南朝就由盛转衰还勉强,但还不能说一蹶不振。对刘宋而言,充其量说是惨胜而已。其实对南、北朝双方而言,亡国的威胁不是来自相互的南征北伐,而是各自的国内矛盾。自此以后,北兵确实惧怕与南朝作战,以至于拓拔宏迁都也要用南征来吓唬鲜卑人,否则直接说迁都就行了,可见南征比背井离乡更可怕。拓拔宏还有一个重要功绩是以俸禄制代替了断禄制(就是无禄制)。俸禄制对南朝而言不算什么,甚至是天经地义,但对北朝而言完全算得是个里程碑。另外,整个北朝除了宇文泰、宇文邕之外,确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君王。拓拔焘、拓拔珪出了会打仗,其他的不说是一塌糊涂也起码是乏善可陈,甚至北朝的皇帝难得有几个善终的。
To对马、中原一刀:
搞不懂你们怎么对梁武帝萧衍这样中国历史上罕有的虚伪残暴、浅见贪婪的皇帝有如此奇怪的评价。因为他定制了礼法?推动了佛教发展?还是弄了个“钟离大捷”?
对马 8月28日
09:56:15
chengogo兄,你的思路很奇怪,南朝仅仅是没有亡国——你这个评价很恰当,仅仅没亡国而已——政治军事形势从此中落,最为重要的军事前沿(同时也是兵源、物资的重要来源地)一片狼籍,这还可以叫“惨胜”,而北朝不过是付出了一定伤亡和物质损失(绝对不比南朝大),筋骨未动,继续保持着战略攻势,却成了“大败”。
大东沟海战,俺记得原来好多人都说是我们胜了,因为北洋舰队完成了“护航”的任务,而日本舰队没能实现“全歼清舰于海上”的战役目标,所以是北洋“惨胜”。俺觉得你对瓜步一战的看法与这种观点有点类似。
俸禄制代替断禄制,这只是北魏吸收中原政治文化、完成自己的封建制度的一个方面,俺以为与汉化的意义类似,不能与均田、三长相比,因此未提。
太武帝焘确实极有武略,可以说是南北朝用武之第一人,而且当时的形势,以军事手段先行取得战略优势,也是最终实现国家统一的前提,内部的政治经济变革,是其后的事情。北魏通过太武、孝文两代,基本实现了这两个目标。而武力取得战略优势的关键,俺仍然认为,就是瓜步之役。
历史的演进,固然很多时候需要固本强源,内圣而外王,但有的时候则需要大刀阔斧式的披棘直进,需要拓拔焘这样的人物。史载他生活简朴,时时提醒自己天下未定,不可奢靡,极其重视养财,赏罚极明,简拔人才不问出身,这些品质,都说明他与一味好杀好战的暴君不同,算的上有雄心、有抱负也有能力的英主,比之南朝诸帝,真是以虎拟鼠了。
即使只提拓拔焘、拓拔宏、宇文泰、宇文邕四人,北朝君王的总体质量也已经远远领先南朝一两个级别。南朝能和上四人相比的,俺以为只有一个刘裕可以挨边儿,还要再矮半个头。其他的,基本都是只有望其项背的份儿。说实在的,陈文帝看上去象个有出息的,但他手中的力量太有限了,而且活的又短,所以没能有什么功业。
萧衍......俺说过他好话吗?俺只是说他在初起之时还表现出了一定的才能,但他的政治,基本上是以开倒车的方式来回避社会矛盾,饮鸩止渴,所以不足称道。他的军事才能确实还是不错的,钟离之战虽然是韦曹打赢的,但他关键时候的决策也确实起到了关键作用。周一良认为他的军事能力不在刘裕之下,俺以为有点儿夸张,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在南朝里就算非常拔尖的了,你不能指望他和拓拔焘比。
chengogo 8月29日 02:23:24
to对马:
魏、宋交战之地确实是“最为重要的军事前沿”,但谈不上“同时也是兵源、物资的重要来源地”。刘宋损失虽大,但未伤元气。此战为南朝赢得了几十年的时间,而北魏至此开始衰弱内乱。以大东沟海战相比是不恰当的,因为日本并未由此衰弱。战争胜败是基于战略而非战术,和一场战斗得胜败不同。
我明白兄台不将俸禄与三长、均田二制并列的原因了:俸禄制对中国历史而言不属于“创举”。
拓拔焘其实远不能和以前的几个少数民族领袖像苻坚、石勒、姚苌相比,无论在军事、政治、用人等等。虽然也由内兴文治的愿望,但用徐庶的话讲叫“虽善善而不能用,虽恶恶而不能去之”,始终不能安定国内大治天下,最终自己发狂被杀。拓拔焘、拓拔宏不配与宇文泰、宇文邕,相提并论。除了北周,北朝几乎没有国内安定的时候,这和北朝君王的虽只是有关系的。外兴武功导致国内大乱而亡国,是得不偿失的,北朝君王很少有人懂得这个道理的。
我从来不指望萧衍和拓拔焘比,你没看出我很厌恶梁武帝么?那有比较石头和沙子那样好吃的。
对马 8月29日
12:13:53
chengogo兄:
“魏、宋交战之地确实是“最为重要的军事前沿”,但谈不上“同时也是兵源、物资的重要来源地”。”
——根据宋书州郡志,南朝淮北四州徐、兖、青、冀户口分别为:175967、145581、402729、181001、另外,瓜步之战为魏所破还有南兖州和豫州,人口分别为159362、150839。六州合计,人口120万有奇,而当时刘宋户口合计不过90万户、500万人左右(有记载460多万的,也有记载为510多万的),六州之地人口占据刘宋的1/5强,怎的不是“
兵源物资重要来源地”?而且此六州中的冀州和豫州是南朝侨人分布最多的三州之一(另一个是南徐州),冀州人口99.94%是侨人。众所周知,南人不习战,南军精锐都在南迁之侨人。南兖州在东晋之时,就是北府兵的重要来源地之一,州治还一度设在京口。
从经济角度考虑,朱大渭曾经把魏晋南北朝时的中国划分为四大六小合计十个经济区。即黄河流域的关中(今陕西、山西南部,甘肃)、中原(太行以东,河南、河北、山东)两个大经济区,长江流域的巴蜀、江南两个大经济区。另外,北方还有河西走廊、青齐、代北(北魏中前期)三个小经济区,南方还可分出岭南、荆湘、南中三区。淮北淮西六州之地,正是青齐经济区的核心,是当时南朝仅次于江南、巴蜀两大经济区的重要经济地带,而且地处北方,与北朝接壤,得失尤为关键。
瓜步一战,淮北淮西州郡几成废墟,人口损失十不存一,刘义隆不得不徙民万家以实之(宋书文帝本纪元嘉二十八年条)。此后这几个州郡完全丧失了南朝经济军事方面的功用,不久就太半落入北朝之手。青齐经济区的残破和丧失,直接导致了北南两方的实力天平的倾斜。
“刘宋损失虽大,但未伤元气。此战为南朝赢得了几十年的时间,而北魏至此开始衰弱内乱。以大东沟海战相比是不恰当的,因为日本并未由此衰弱。战争胜败是基于战略而非战术,和一场战斗得胜败不同。”
——南朝“未伤元气”和北朝“筋骨未动”,看来老兄和俺对此后两朝的走向确实看法不一。不错北朝损失是不小,史载:“魏之士马死伤亦过半,国人皆尤之”,但注意这个“亦”字,这是接着前面南朝的惨境说的。“魏人凡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伤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
战争的后期毕竟是在南朝的疆土上进行的(前期宋的北伐并没有多少效果),北朝损失的基本只是人马物资,而且通过对南朝的大肆掠夺多少可以弥补(史载此战北朝约掳掠人口五万余户,差不多数县之口)。而南朝却要付出若干州郡“赤地无余”的代价,燕子归来,竟无屋檐可栖,物质损失无法估量。史书上的一句总评想必兄台知道:“自是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矣”——南朝气运就此中落,不知这还算不算“未伤元气”?
瓜步之战本身是一次战役胜败,但这是一次有战略意义的战役,任何战略胜负都要靠某一或某几个决定性事件体现出来,大东沟一战,我军丧失了制海权,所以是一次战略失败。瓜步一战,刘宋丧失了对北方的均势,破坏了其国内的粗安局面,一蹶不振,所以也是一次战略失败。
北朝此后未经大战,就轻易的夺取了淮北淮西州郡,势力不断南侵,这种趋势除了后来陈庆之极其短暂的北伐外再也没有扭转过,而其始便在瓜步,此前,南北大抵可称战略均势,南朝的攻势还多一些,但此后,基本就是北朝占据战略攻势了。
“我明白兄台不将俸禄与三长、均田二制并列的原因了:俸禄制对中国历史而言不属于“创举”。”
——然
“拓拔焘其实远不能和以前的几个少数民族领袖像苻坚、石勒、姚苌相比,无论在军事、政治、用人等等。虽然也由内兴文治的愿望,但用徐庶的话讲叫“虽善善而不能用,虽恶恶而不能去之”,始终不能安定国内大治天下,最终自己发狂被杀。”
——拓拔焘以“文治”而言,当然不如苻坚,但石勒享国日短,国家不过粗安而已,与拓拔焘也就是半斤八两。以武功而言,拓拔焘一样扫平北方,一统中原,奈何不如?而且无论是挫败南朝的元嘉北伐,还是瓜步一战确立北朝的战略优势,他都应在北朝整个历史进程中居有重要的地位。北魏的典章制度不是他创立的,但北魏的武功极盛却是在他手里完成的。
拓拔焘果于杀伐,但为事较为冲动,这是他的最大弱点,“往往已杀而复悔之”。他杀崔浩,几乎杀后即悔,自己都说“崔司徒可惜”。太子拓拔晃是北朝当时精明有为的主政者(就是有点儿私心重),“为政精察”,拓拔焘内政事务多依赖之,如果能够继承焘位,北魏大治可期,但拓拔焘听信宗爱的话,杀了东宫重臣仇尼道盛等,致使太子忧死,拓拔焘再后悔也晚了。最后拓拔焘死在宗爱手里,确实可以说咎由自取,但老兄说他“发狂”,不知何所本。史载他在452年二月遇害,头一年十二月还接见了西域使者,头个月(正月)还赐死了冀州刺史,处理政务一如平日,何狂之有?
说到死于非命,南帝刘义隆还不是一样,只是晚了两年而已。
“拓拔焘、拓拔宏不配与宇文泰、宇文邕,相提并论。除了北周,北朝几乎没有国内安定的时候,这和北朝君王的虽只是有关系的。外兴武功导致国内大乱而亡国,是得不偿失的,北朝君王很少有人懂得这个道理的。”
——仍然是那句话,北方混乱之时,不先拨乱反正,以武力手段混一疆土,是无足以谈国内治理的。拓拔焘兼并三国,再次实现北方统一,这个“武功”是必须要兴的,他时时不忘进一步统一全国,但也绝对不是不量力而为之,元嘉北伐被他挫败后,有人建议他大举侵宋,他度量国力,并没有同意,此后二十年两朝无大战。瓜步之战,由南朝挑衅,此后的战略反攻是为了摧毁敌人在前沿的进攻能力,对于屏障北朝,也是必要的,最后一旦陷入僵持,并不坚持,抽身而去,动作也算的上利落。倒是南朝的君王,特别是这个什么刘义隆,两次北伐,两次惨败,确实是“外兴武功导致国内大乱”的典型。
以对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贡献而言,拓拔宏的重大创建有两项(说了很多次了),宇文泰有府兵一项、但也适时恢复了均田,宇文邕虽无由他自己新创的“制度”,但他废除奴隶、严令禁止人口荫庇,大肆灭佛,对拓拔宏、宇文泰以来北朝历代的政治成果进行了总结、完善和强化。基本而言,这三个人是可以比肩而立的。
总体而言,汉末魏晋南北朝三百余年,俺比较偏爱的人物有六人:曹操、诸葛亮、苻坚、拓拔焘、拓拔宏、宇文邕,六人以下,石勒、桓温、宇文泰也是英雄,张宾、王猛、崔浩才能绝异,不过并非居于可以自断主政的地位,便不提了。纯属个人偏爱,并非说他们的能力和贡献就一定要如此分档,所以没必要多做讨论。但俺以为拓拔焘称的上是雄才大略、英武勇毅的英雄豪杰,而南朝君王几乎没有人够的上这个称呼。
“我从来不指望萧衍和拓拔焘比,你没看出我很厌恶梁武帝么?那有比较石头和沙子那样好吃的。”
——比起拓拔焘,萧衍真豚犬也。
chengogo 8月30日 01:57:05
to对马:
因为是在线打字,所以比较仓促。一共打错了两处,发狂被杀的是道武帝拓拔珪;另外姚兴写成了姚苌。如果把发狂被杀几个字省了,用前面的话形容拓拔焘、拓拔珪,我认为还是恰当的。论坛礼的普遍现象就是把“好战”和“善战”混为一谈,有些北方人还特别有优越感,认为北方人善战。其实纵观大江南北大河东西,我们中国人不论在身体、智力上的差别是极小的,差别大的只是风俗习惯。谈不上那方人善战,那方人聪明。所谓“众所周知,南人不习战”不过是“众所误会”罢了。好像兄台对所谓的武功有所偏爱,我一直认为文武都不可偏废。
对马 8月30日
02:30:28
chengogo兄,俺还纳闷,姚苌那白眼狼不过一个恶棍,怎的有资格和坚、勒并列,本来上帖要提,却忘却了。
南朝强兵多出侨人,此乃史实,并不含其他意思。不习战并非一定是体质羸弱,生活较为安定、经济条件比较宽余也往往可以使人缺乏锻炼,不愿到战场上去冒弓矢玩命儿。侨人南渡,身无寸地,为了生计,不少要靠军功,更加上无时无刻不思恢复家乡故土,因此敢于也勇于参战,父子世代相袭,一两代间积累出相当之军事经验,成为较有军事素质之集团,并不可怪。
文武不可偏废。但也要看一个时期的主要任务是什么。拓拔珪、拓拔嗣、拓拔焘面对的环境是北方诸国并立,强敌环饲,此正用武之时。历此三代,北魏尽有北方中原之地,国势极盛,这靠文治是玩儿不出来的。即如破柔然、破敕勒、破代、破夏,所得马匹牲畜极多,北魏铁骑,冠绝中国,无论是规模素质,都堪称空前绝后,可以说北魏勃兴如是之速,兵甲如是之盛,全靠以战养战。这股子生气勃勃,正是古来游牧民族所建政权初兴之时共同的特征。以后孝文汉化,虽然内政、典章、制度灿然大备,但鲜卑贵族迅速腐朽和门阀化,堕落也便开始。
此后宇文泰及其豪酋集团崛起关西代北,也是以军功立、以尚武闻,荡涤北魏陈腐之气,以新精神、新活力重建中原,乃奠隋唐大一统之基业。
因此说,魏晋南北朝之际,门阀盛行,尚清谈而短实务,则尚武或尚军功之意义,往往还带有冲击门阀体制的进步一面。拓拔焘选拔将领官佐,不拘一格,往往起用走卒平民,不问出身,此即拓拔鲜卑灵气未泯、活力未衰之象,与死气沉沉的南朝门阀政治,恰成鲜明反差。
所以俺确实看不起南北朝时期的那些所谓“文治”,以南朝而言,又有何人堪称政治家?不过是一些颟顸的官僚显宦而已,与其赞赏他们,不如歌颂驰骋中原,饮马大江的北方豪杰。
中原一刀 8月30日
20:30:34
TO:对马及CHENGOGO兄
好几天没来今天有空来看看,两位还在聊。我也加一句。
关于历史人物评价,我认为还是得文治武功两方面都要看,而且要看此人举措对后世之影响。对马兄似乎较注意武略,然而武略没有文治基本都是难以久存,大多是一世之雄,论个枭雄或者有余,论个英雄未免不足。
魏晋人物,第一当属曹操曹孟德,文治武功均是一代人杰,选拔人才也是不拘一格,治理北方井井有条,为以后魏晋统一天下奠定基础。不知对马兄为何推崇诸葛亮,我对孔明一向不太感冒,此人历史功绩是治蜀局限于一州之地与曹操无法比拟,武略则一无可言,选拔人才更是不成,蜀国后期人才凋零与孔明极有关系。孔明是一人物,但算不上是一英雄,类似孔明的魏晋之时尚多,难道东晋之谢安作为就比不上孔明吗?
东晋时期,北朝代表人物是坚、勒,然而如我前面所说,坚、勒均是一世之雄,正因为仅有武略没有文治相配所以诺大一个前秦登时土崩瓦解。北魏之所以享国久远,在中国历史上地位也较高,并非因为拓跋焘之武功或者北魏铁骑,而是因为有魏孝文帝的文治相辅。北魏留给后世的遗产主要是孝文帝的政治革新。所以我认为孝文帝算是个一代英雄,而拓跋焘、坚、勒都是枭雄的级别而已,谈不上英雄。何况北魏铁骑在中国历代游牧民族军队中未必就是空前绝后。
倒是南朝的刘裕是个大英雄。此人在门第观念极强的魏晋时期出身布衣,能够成为南朝帝王并创下南朝武功之极盛,无过人之能岂能做到。刘裕本人创建的宋朝是南朝历史上最强时期,是为后来四代南朝打下基业。刘裕本人文治方面也不错,虽然无北朝之政治革新,但南朝建设却搞得不错,南朝后来出现个元嘉之治是刘裕打下的底子。刘裕武略不弱于拓跋焘,但文治强于拓跋焘。捧拓跋焘而贬刘裕有些说不过去。
北周气象不凡,周武帝文治武功均有作为。惜享国日短,与后来五代时的柴荣有点象。这种历史人物你很难抬高,谁能保证后来他就不会倒行逆施?象两位都看不上的梁武帝,看他年轻时气宇不凡的样子,象后来老年痴呆的吗?
总之,对马兄贬南扬北,重武略而轻文治,重一时而轻视历史地位,我感觉并不完全客观。另外佛教在中国未成政治势力与北周灭不灭佛关系也不大,佛教在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没有形成强大的政治力量,难道这些国家都灭佛了?佛教本身与一神教的基督教、伊斯兰教有极大区别,这是问题之关键。南朝未灭佛,也未见佛教掌握政权。至于南朝几代之宫廷斗争不能作为政治黑暗之佐证,武则天时期屠杀李唐宗室已是疯狂之极,然而国家大治;吕后杀刘姓宗室也杀红了眼,然而正是吕后继承发展了汉高祖的家业。屠杀宗室与政治黑暗联系不大。
对马 8月31日
01:40:55
中原一刀兄,俺为什么偏爱那六个人,以前曾经解释过。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突出社会矛盾就是封建国家与封建大土地所有者之间争夺土地和劳动力的斗争。汉末的混乱是一种脆性崩溃,大一统的封建国家彻底的瓦解,而豪强阶层与世代儒教的大族相结合,逐渐形成门阀势力,这种势力与重建封建大一统是背道而驰的。所以,当时有远见的政治家,无不抓住这一主要矛盾,打击豪强、抑制兼并,恢复自耕农经济,重建封建国家的基础和结构,这一点上,俺以为汉末三国,惟曹操与诸葛亮二人真正有此远见、有此魄力、有此手段。惜哉两人志向相合,却八字相克,未能走到一起,反而互相敌对,以至二人都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诸葛不通武略,所以北伐无攻,蜀亦疲弱,曹操纵横一世,却教出个不成气候的儿子,一上台就反其道行之,世家大族之政治利益代表若陈群、司马懿等纷纷跳梁而出(他们在曹操手底下都是无足轻重的角色,到了曹丕之时就全冒出来了),魏国政治遂有曹操之形,失曹操之神。至于孙吴,不过江东大族推举之一政治代表,其政权媚事豪强,与占山为王的猢狲何异?
三国合一入晋,晋承司马懿之政,纵容门阀、依赖豪强,致使政治格局虽一而基础极弱,未几即告瓦解,南渡之晋室再与江东大族妥协,依赖豪强一如其旧,门阀政治登峰造极。门阀极富而国家极弱。直到桓温厉行土断,整理户籍,抑制大族,强化国家基础,晋祚乃延,所以俺说他也是个英雄。
俺所推崇之人,若魏孝文之行“三长”,乃魏晋以来打击大族荫庇户口之最力措施,周武灭佛,其本质在清查寺社隐户,又下令荫庇户口者斩,雷厉风行,因此等人杰之努力,北朝才得以逐渐门阀弱而国家强,中国大一统封建国家之建立,始有可能。
俺推崇这几人,另一点,便在他们都有一并六合,重建大一统之雄心,苻坚虽然失败,但他海纳百川、各族一家的气魄古往今来之君王又有几人能比?拓拔焘毫无个人之欲,惟知披甲力战,扫灭割据,荡涤乾坤,自始而终一以贯之。重建一统帝国,不靠他们,难道要靠南朝那帮目光短浅、偏安自守有余、锐意进取则不足的君王?东晋南朝,惟一有决心也有可能北伐到底,恢复中原的是桓温,可惜他不是第一把手,后面总有人扯后腿,他若是东晋的皇帝,恐怕宏图早成。刘裕不过一个半截子英雄,他是很能打,也有一定决心,但只到他回去争夺皇位为止,此后雄心大志,都瞧不见了。
隋唐之制度,因袭北周极多,陈寅恪先生有精辟分析。若文治乃指政治经济之新措施、新思路,则北朝远多于南朝,对中国历史之影响也远巨,此乃史家之通论。不看一时成败而以历史地位而言,北朝也远在南朝之上。统一由北方来完成,这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一二个特别优秀人物的功劳。
宗教与政治结合,并非在其教义,而是宗教集团是否形成有强大经济政治影响力的封建实力者。俺最近在研习日本的佛教史,佛教到了日本,就与政治联系极其紧密。天皇许佛教各宗占据庄园、不输不入(不纳输租也不许政府官员入内行政),因此佛教形成强大的封建领主集团,影响日本早期政治极巨,至若后世,如真言、天台、日莲、真宗等诸教团,各有广大庄园、无数劳动力、强大武装,俨然地方诸侯,佛旨一到,信众出阵者成千上万,这等威势,即令魔王如织田信长者也头痛无比。
佛教在中国是那么温文尔雅的宗教,你不能不承认,与南北朝期间北朝帝王限制其政治、经济特权,在其形成封建大地产的早期即予以打破是有极大关系的。两晋南北朝时期,正是中国封建社会在封建地主制和封建领主制两条道路上艰难摇摆、来回选择的当口,最后选了前一条路,把封建大一统重新建立起来,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间,北朝帝王有多少功绩?南朝的君王又做了什么?两相比较,清清楚楚。贬南扬北,正在于此。
文化昌盛不是文治,宫廷斗争也不是政治腐败。问题是南朝的诸君王,除了宫廷斗争外又会什么?他们使国家强盛了吗?没有,他们只是让强民更强,弱民更弱,国家亦仍然积弱,萧衍之政算是太平时节,可是豪强兼并日甚一日,士族的财富空前、腐化堕落也空前,到了侯景一乱,战不得、走不得、只有抱团儿饿死的份儿,这样的“太平”能重建国家吗?能再造汉朝盛世吗?根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