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几千年以后，历史车轮的前进能够不以女子的眼泪为代价，那么便证明我们这种奇异的灵长动物真正拥有能够冲破命运樊篱的力量了吧。

这一年，是公元1575年，日本历史上的天正三年，成群的黑色乌鸦从长筱的天空中飞落，啄食着战场的尸体。远处的海中，风林火山的旌旗漂浮在水面，若隐若现，最终，逐渐消失在浪涛当中。一队人马缓步经过战场，面对无数吃死人肉的乌鸦，大部分人都流露出极其厌恶的神态，不时用手中的矛枪，驱赶这些令人不快的恶鸟，只有一个肥矮的武士骑马于队伍当中，神态平静，仿佛对一切无动于衷。只见他不一会驻马于一具尸体旁，轻声问到：

“平八郎，这个男人就是那位威镇天下的山县大人吗？”

身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回应到：

“是的！主公，这人便是敌将山县三朗兵卫尉。身中我军铁炮十数弹而亡，在下亲眼目睹。”

那个被称为主公的肥矮男人表情并无变化，略想一阵，又开口说道：“正信，吩咐下去。叫兵卒好好敛葬武田方战死的兵将，命快马知会直政，残敌莫追了。”一名沉稳的中年男子回应这命令道：“这样做，安土大人那里（注1）。。。”肥矮武士答道：“无妨”。众人默默又走一段，突然那肥矮武士愤然言道：“顶天立地的勇将，死于那南蛮人的玩意，咱们的三河魂还有用吗！！！”众人默然无语。。。。久过，那名中年男子开口到：“定数而已，定数而已”。

黑色的乌鸦飞翔于战场的高空，历史的画卷返回到了32年前，也就是拿撒勒的耶酥诞生1543年后，这一年是日本历史上的天文十二年，中国历史的嘉靖二十二年。此时无论是岛国日本，还是他西面庞大的明帝国，都开始进入一个动荡而骚动的时代。在这一年的天空下，一艘奇怪的大船，驶到明朝对面大海上的一个大岛屿上，下来了一群稀奇古怪的人们，不过在这个岛上的大部分人，对于这些朱发蓝眼的怪人们，却也没有报以极大的好奇心。

在这艘船上下来的人群中，有一个女子，相比于那些“红毛鬼”们，这个清秀的女子倒是更能吸引岛上那群被太阳晒的皮肤通红的男人们的注意，特别是她白皙的皮肤。要不是碍于女子身前那个干瘦的中年明国男子，大概众人便要上去污言秽语的调笑一番。

那个明国男子，打扮奇异，除了头上的发髻是明人样式外，衣着奇特，难以分辨他是来自明国，朝鲜还是扶桑。和他周围那些凶神恶煞男人们相比，倒也有几分斯文的样子，但说他是个士人，只是若真和明国书生儒者比较，却又有几分滑稽。大概还是更像一个商人的摸样。这个人也不理会身后的女子于周围那些男人，只顾和身边一个红毛蓝眼的人说话。

“希里蒙塔先生，如果可以的话，下一次你们从南方再来的时候，我想要几尊你们船上的大炮。”那明人悠闲的说。

“哈哈，五峰先生。你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

“哦，怎么，你怕我给不起足够的钱。。。呵呵，无论是金银，丝绸，瓷器还是奴隶。。。”

“不不，我相信五峰先生的实力，否则我也不会从摩鹿加群岛那么老远跑到这里，然后和你去了东方那个大岛。只是，那些大炮和至高无上主一样，是庇佑我们这些飘零人在海神的领域保存生命的必要之物。在我们还没有建立起充分的友谊之前。。”

“明国人笑了笑，也不再说话了”。

那红毛商人似乎有些担心这种拒绝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于是表态到：

“然而我很愿意送给五峰先生一件礼物，以表示我们的友谊。”

“哦。。。是岛主的女儿么。”

“五峰先生真是聪明，我看出来了，您对她有意思，我们虽然来自上帝创造的世界的两端，但是男人对于女人的感觉却是共通的。”

明国人哈哈大笑，这种笑容让红毛商人很兴奋，他觉的自己这个礼物送对了。然则那明人又回答到，“君子不夺人之爱，既然是你向岛主索要的女人，就不必割爱了。扶桑的女子虽然别有风味，然而对于我来，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体。”

“确实，以五峰先生的力量，若是在我等故乡欧罗巴，当可以迎娶君王的公主郡主。只是从这里到摩鹿加群岛也有些日程，我怕那小姐不能忍受颠簸。而且我船上也无通她语言者。更何况，我看先生对她有意，我愿意以这小姐来表达我们的友谊。”

“晤，这样。。。。好吧，我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所以也不习惯虚套。那也就不推辞了。”明国人傲然随意拱拱手，以表示谢意。

就这样，这女子便在这个被称为岑港的岛上生活了下来。而那个被称为五峰大人的明国男人，也就取代了红毛商人，成了她的主人。不过对于这个女子来说，大概因为被父亲作为添头交易给红毛商人的经历实在过于离奇了，也使她实在没有任何不满的反应或者更甚之前的愁绪。对她来说，这些天来除了东海的波涛外，只有耳边久久不散的父亲之语：“儿啊，原谅为父吧。为了此物，为了能够改变天下的此物。”仅次以后，别无它言了。

这女子哭喊过多少遍：“父亲大人，你好狠心。”并无一人关心，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曾这样做过。大概，对于种子岛主这样的小领主来说，家里的男女早已经有了随时丧失生命觉悟。虽然现在这境遇或许于女孩之家来说，是生不如死的状况，不过也只能随命运而漂浮了。就如同骰子一样。把她和父母兄弟分离的“黑色神棍”是什么，她不知道；一路上那些南蛮人，明国人和邦人是商人还是海贼，也不知道。这小姐日夜端坐于居所之中，除了伺候自己的男人，便是手持一张琵琶，东望大海，弹奏解愁。

那琵琶，据说是父母留给她之物。众人大多不知其姓名，那些粗野的男人便称其琵琶。有些来自扶桑的男女和岛上的明国女性客气一点，称她为琵琶小姐。那琵琶五峰先生也端看过，觉的不是什么贵重珍惜之物，无论大海两边都不是高价稀物。一次上陆归来之后，给她带来一把明国的琵琶，手工精巧，材料奢华。琵琶小姐拜谢过后，依旧整日抚弄那旧器，只是在五峰先生之前，用新物谈唱。

五峰先生时常不在，每隔月余便要出海上陆。除了琵琶小姐以外，他有自己的妻室子女，也有别的女人。这些，琵琶小姐也不太在意，因为她时常听到女子哭嚎，这时那些被这里男人糟蹋的女子的哭嚎，虽然不知详情，不过她只觉得，比起那样的下场，自己现在这样便也算好了。虽然她不问外事，不过渐渐也知道，这些男人们每次出海，既做买卖，又烧杀抢掠，掳掠人口。而且此处已是明国之界。想到这个，琵琶小姐不禁皱眉，心想这唐土不是高圣贤明之地么？怎么容得下这般勾当。不过想想自己在故乡之时，也曾听父兄说到天下战乱不休，礼乐崩坏，觉的大概佛法衰微，已到末世，连红毛鬼怪都现身了。莫要说这些歹人。想到这些，这小姐愈加冷淡忧愁了。那五峰先生是个海上做舍命营生的汉子，对这样的女子，既有好奇，也不多习惯，虽然她那里的次数不多，却也不至于遗忘。

身边也安排了些女人服侍，不过均不长久。倒不是琵琶小姐挑剔，而是那些女子，似乎对这里的人满怀愤恨，一有机会便寻机逃走。琵琶小姐也不在意，只是听金吉说，那些人如被发现逃逸，一般都跳海自尽，如果被抓回，死的便好生凄惨。听了让人愈加觉的可怖。

金吉是平时看护留守这小姐之人，他原是李朝人士，本来是水师的下等兵役，只因为年轻，受军中兵油子欺辱，不堪忍受杀了人，才逃到这里，也跟着做这海上交易性命的“买卖”。不过平时不多出海，只是在寨中留守。至于为什么派到这个李朝人来看守扶桑的小姐，大概是五峰先生考虑到言语不通的好处的缘故吧。

然则日子久了，寨中之人言语上的障碍也自然消逝，众人混操明国与扶桑各地的语言。能讲李朝话，南蛮话，硫球话等的人也不在少数。虽说如此，却没有什么其乐融融的氛围。一些人出海上陆，便永远没有回来，自然过一段时间，又有新的人加入。其时扶桑战乱连连，明国，李朝均堂无明主，治国无方，无数流民穷汉，浪人无赖，都加入进来做这个营生。然而杀人者终自害，能些早以无国无家之人，又能活到几时？

金吉能与琵琶小姐说的来，除了看守时的相识外，一来此人生的没有那么凶恶，虽然不识几个字，言行也不似噬人饮血的魔君，二来，他天生的好运，竟然多年来，几次“出货”，都能捡得性命回来。五峰看着这两人平时闲谈，只觉的如姐弟闲谈或者小姐和小厮一般，也不以为意。

琵琶小姐有时问他出海之时，金吉便绘生绘色的讲述那与明国官军的交战，明国沿海的优美壮丽风光等等。言语中对明国官军颇为不削，认为和自己故乡李朝的官军一样，只在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其实大多是窝囊废。倒是地方团练，乡里私兵好生厉害，有时候五峰等人也要拿钱向他们借道。

“那你杀人不杀？”

“怎么不杀？与官兵交手，与其他岛主，船主火拼，哪次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说完，他取出一个平时和人赌博用的骰子，说道：“出海营生，就如这个玩意儿，虽然也有个人技术，但是终究好事坏事还是看老天庇佑而已。不过，这个就不同了”然后，他又拿出另一个骰子，这个东西颇为有趣，几面的数字都是一样。金吉笑道：“有些汉子不够实诚，拿这个单面骰糊弄人。被我们那里一个炮手发现，当即剁了，我觉的好玩，也拿来带在身边。”

“那老百姓呢？我听说上一次上陆把宁波府附近村子的男子尽数害了，女子小孩都充做奴隶。”

“那也是有的，只是如果没有头领的意思，我是不会主动杀这些老百姓的，有些人不知的怎么的，似乎就好那口。”

“那你终究是杀过的吧。”

“恩。。”金吉可能有些不好意思，就讲那些其他人剖杀孕妇，屠戮小儿的事情，听的琵琶小姐眉头皱起，不住的念经。以后在也不问这些了。

有一次琵琶小姐突然对金吉说：“杀人终究是不好的，你以后莫要再奋勇向前了。若是想多要点钱财，我这里还有些金银，我孤身一人，对世上没有什么牵念。只是五峰先生对我还好，这些钱给你，以后早些回家吧。”

金吉似乎也被感动了，流着泪说：“我不要小姐的东西，小姐也是可怜人。而且我这个人吃了官司，回不去了，恐怕这辈子要死在海上了。”说完，也呜咽起来。

琵琶小姐平时弹奏乐曲，那曲子虽然忧伤，却无什么高明之处，加上寨中人物大多是狡黠凶暴之徒，对这些曲艺风雅也没有丝毫兴趣。除了来自扶桑之人中的少许懂得些诗书的，竟是大多数人也不理会这个女人的存在。而且每次上陆，都有掳掠些女子回来供作乐，大家对那个忧伤沉默的女人，渐渐的便遗忘了。连五峰本人，也去的越来越少。琵琶小姐一直在这藏着无数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的岛屿上，除了伺候一下偶然过来的五峰与和与几次讨的性命回来的金吉说说话外，过着平静的生活。直到另一个明国人的出现。

夏大人是岛上最重要的一位贵客。所有的人，上至五峰，陈东等首领，小到金吉一类的喽罗，对其都是毕恭毕敬。五峰更是经常通宵达旦的与其长谈，似乎此人的出现能够给他们的人生以新的转折。近段时间，据说因为“戚老虎凶狠”的缘故，连吃败仗，士气低迷，有死无回者日益增多。大家私底下都说，头领们要在夏大人身上，也就是在夏大人身后的胡总督身上下注了。

“如果真的能和夏大人谈妥当了，咱们以后就能过好日子了。据说五峰先生很快要去觐见大明国的大皇帝了。”金吉如是说。

“要是顺利的话，头领们都可以当明朝的大官，反正他们都是明国人。我们这些人可以用现在的钱财做本钱，去做个商人。不过我看这个事情啊，和扔骰子差不多。”

“为什么？”琵琶小姐问他。

“嘿嘿，咱们杀人那么多，明国的老百姓不恨我们？戚老虎他们能甘心？”金吉一边抛着手上那个单面骰，一边如是说。

琵琶小姐对这些军国大事没有太多的兴趣，因为她知道，这些事情不是她这样一个受桎于命运的弱质女子可以掌握的，对于金吉这样的小人物来说，也如只能在这场赌博中随波逐流。

终于，五峰登船上陆。去和明国胡总督商讨招安之事。夏大人则继续在岛上“做客”。当然，包括他自己的每一个人在内，都知道，这是人质而已。

夏大人虽然是人质，不过因为一个人身处海岛之上，人生倒也不受限制。他有时候听到那忧伤的琵琶的之声，虽然觉的即使比起江南一般的艺女，技法也大有差距。不过倒也有些异域风味，颇感新奇。加上在这种魔怪云集的岛上，能有些还算得上符合他士人品位的东西，不禁大感新奇。

周围之人见他兴趣，便殷勤指点他。这是因为，一来，上面早有吩咐要好好招待迎合他，二来，周围的人确实也对他报有极大的希望。随着沿海地区残酷的烧杀，越来越多的乡民选择奋起反抗，加上战无不胜的戚老虎，人心对作战感到惧怕。三来，这是金吉的想法，他把琵琶小姐看成一位姐姐，也希望这位口才甚加的，温文儒雅的夏大人（注2）能够让她的生活有点新的乐趣。

时明国士人十分拘于礼法，这样的行为原是不应发生的。只是夏大人也是指挥过军队，不是那种极其正统拘泥的人物，多年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经历也让他不太在意。而且这也似乎也是岛上主人们的美意。最重要的是，他对这次的谈判极有把握，认为双方均有很大诚意，心态轻松。

夏大人见到了真人，却有些失望。这女子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美，甚至连那种异域美都不剩多少了。本来白皙皮肤因为海风的吹袭而显的粗糙。不过仪态还算有端正。这位在海盗巢穴中居住的姑娘，似乎不能让人有多大情趣。

不过夏大人觉的，这个女子，看上去也算斯文有礼貌，应该是受过些教育，既然是五峰的女人，也许有什么特别之处。琵琶小姐献上茶来，又弹奏乐器，两人攀谈，听了她的身世，夏大人大感同情。

“这样听来，夫人的身世倒也十分可怜。”

“妾本是飘零之人，一切都是上天的定数而已。”

“那日后，我和五峰先生商量商量，送夫人回故乡就是。”

“多谢大人美意，妾自知自己的命数，在家父心中，不过是换取南蛮人武器的工具，即使回去，也终究难逃这定数。”

“夫人也不必伤感，五峰先生不日便可受招安，到时便是朝廷命官了，夫人也可以一起享福了。”

“那是托夏大人的服，妾身不敢奢求多余的福气。”

就这样，夏大人便时常去琵琶小姐那里饮茶听乐，主要还是听些东瀛的风土故事。虽然岛上来自扶桑且能说汉话之人不计其数，不过和女子闲谈，却是别有风味。另外，夏大人也不太愿意多接触岛上其他明国人，大概同国之人，反而不好走的太近。所以和琵琶小姐的接触，还是比较多的。

琵琶小姐说了些本国风土，似乎心情反而有所好转。不时竟笑起来，这点连夏大人也觉的奇怪。他思索人孤零海外，说起家乡，不应该伤感落泪才对嘛。他心中只能给自己一种解释，听说扶桑以佛法为国教，大概对定数之说，深信不疑吧。

一次琵琶小姐问夏大人：“我听说唐土古时有位昭君公主，远嫁北狄，和亲人分开，最后忧伤过度，自尽而死，是否如此。”夏大人听了好笑，觉的扶桑果然是化外，中土的典故到了蛮荒之地，变色到如此（注3）。便把真实情况说了一便。琵琶小姐听完，点点头说“确实如此，那昭君公主也是信服定数之人啊。”

夏大人对琵琶小姐，大致只有一种同情心远大于倾慕的好感。而出身于武家的琵琶小姐，也不能说对明国的士人有特别的爱眷。所以两人的交往，大概也只是流连于这海岛上的两个渴望诉解乡愁之人的友谊罢了。不过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太久。

噩耗传来，五峰被朝廷逮捕了，已经下狱了，明军正在策划对岑港的总攻，一种绝望的情绪弥漫在岛上。很快发展到大肆杀戮岛上被掳掠来的明国百姓和周围地区的平民。夏大人难逃一死，他死的极惨，据说只是说了一句：

“我是梅林公的骰子，而梅林公何尝不是朝廷的骰子啊！！！”

他没有一句话留给自己那位女性友人。或许没有办法留下，或许这个扶桑女子，并没有在他心中拥有一个在死亡时专门留言的地位。夏大人今天的地位，是靠自己的聪明和才华取得的。他不是一个相信前定的人，并经常以此安抚琵琶小姐，可是最后死时的绝望却留给金吉一个人命在天的印象。

“他的命不好啊，这个骰子没有丢好。”金吉对琵琶小姐传达夏大人的死讯。

“不，丢骰子的是大明国的朝廷，夏大人手上骰子的是单面的。”琵琶小姐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让金吉震惊。他内心颤动——难道人的一生，竟也是和一个单面的骰子一样吗？

明军很快包围了岑港，双方爆发了剧烈的激战，被包围者做困兽之斗，异常凶悍勇猛。明国大军虽然占据绝对优势，但是面对般无望的血战，也不能不暂避锋芒。然而，岛上之人，确实又是异常绝望。虽然粮食，火药，淡水等不成问题，可以长期坚守。但是兵力劣势太大，而且明国军队中的名将如戚老虎，俞老将军等厉害的角色都到齐了。打赢，是没有什么希望的，要人来解围，也是不可能的。时间越久，这种绝望就越加弥漫。成员中的明国人大批偷偷逃出去投降，他邦人自然对明国人有了疑心，双方不断发生火并。

眼看岛将不守，琵琶小姐却也没有惊慌，因为她对这一天的到来，似乎如同金吉手上单面骰一般，早已认可不争了。只是她却不想自尽，因为找不到理由自尽。为了这么一群强人自尽么？但是不自尽又会如何？能够活命吗？不会被作为战利品而受侮辱？她越想越烦恼，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怀里紧紧抱着那支旧琵琶。

双方作战激烈，枪炮声大作。琵琶小姐确确实实的目睹了那“黑色的神棍”在实战中的威力。依靠这个，岛上的人得以坚守。而明国军队的火器也不甘示弱，悬崖石墙上下，到处都是双方的尸体。这真是绝妙的讽刺，当年使她坠入人生苦海的魔物，今日又在苟全着她的性命。琵琶小姐哭不出来。

终于，有的人忍受不了，趁乱突围，就好象狼落单一样，很快在海上被明军歼灭。明国大军趁乱杀入寨中。到处都是喊杀声，男人的嚎叫声，小孩的哭叫声，女人的尖叫声。一些被掳掠来的百姓满以为救星到了，却被有些大兵一刀砍下脑袋，不知道是杀红了眼，还是有些兵士想多拿首级领赏。琵琶小姐也被卷入一堆妇孺中逃难。突然一几个兵士和海贼乱战入人群中，一名兵士的刀就这样砍在了这个娇弱女子的身上，她的双目望着天空被染成一片血色。

突然，砰的一声响了，之间那个明国兵士轰然倒下，后面冲来一个人，手上拿了一根黑色的管子。哦，是金吉。那手上的那根东西，便是当年南蛮人从父亲手里换取自己的东西啊。就是这样一根东西，一根所谓可以决定天下之物，让自己的一生如此凄凉颠沛吗。琵琶小姐想着想着，越来越心酸，模糊只看到金吉也拔出腰刀，挥向自己。

。。。。。

死人堆中，一个男人的尸体倒在一个女子身边。被血浸透的手指中，露出一个类似骰子的物体。一个明国士兵翻检残物，挑出了一把装饰华美的琵琶放入战立品中，又看到一把陈旧破损的琵琶，随手扔入燃烧的残骸中。

多年后的长筱（注4），德川军的士兵总算忍耐住了薰天的臭气，将一些武田军兵将的尸体掩埋，大部分人都被割了首级，而且残缺不全。夕阳红红的，将大地染成血色。第二日，长筱下起了大雨，百姓们都说，那是老天爷为武士老爷们流的泪。然而，岑港一役时，乃至32年前，南蛮人的海船到达种子岛时，又有谁为可怜的女子流过泪呢？就这样，在男人的撕杀和女人的泪水中，人类的历史滚滚前行。

注1 事实上信长迁往安土城是在1576年，这种叫法并无根据

注2 夏正本人也是一名军队指挥官，但是这里对他进行了加工。

注3 根据《平家物语》中苏武牧羊一典故在和汉两地的差异，做了这种情节安排。

注4 历史上胡宗宪与王直谈判，岑港之战这两件事和铁炮传来时间相隔较大，这里做艺术性的时间模糊。

故事说得很流畅，平平实实地写出来倒也很吸引人，主题词用得也很到位。只是一头一尾的长筱之战加得很生硬，删掉反倒感觉好些。另外挑个小错，戚老虎的外号其实是他以后得的，打王直的时候他还是个偏裨，虽薄有微名，但还算不上什么大人物的。

我给4分。

我也觉得砍头去尾好，一个单面骰子便够到位了。这女子推动历史的提法相形之下在这个文章中未免有些牵强。

琵琶用得很好。

其他都非常喜欢，-0.5，给4.5分。

写点东西回评委员诸公：

其实拿到题目的时候，琵琶和芭蕉确实很好，如同高汤和鲍鱼汁一样的。做菜万灵，但是同时把这两个都送上去，反而就不知如何烹调了。就好象手上有两对好牌，总是不会一起出的。而第一次单面，我一开始完全不理解意思，很来大致去琢磨了一下了，觉的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一个只有一面数字的东西，不就是一个定数吗？于是其实后面两个都抛弃了，用琵琶也就是用词，主人公叫钢琴都没关系。主要围绕定数来写。

不过其实，我一开始想写几个故事的，然后串连起来，就和小黑那篇有点象。最想写的人，其实是蒙古入侵时候的对马守护代宗智国。这个人在历史上没有太多着墨。不过他的故事确实很吸引我，以100骑迎战蒙古大军，何其壮烈。我读南开日本史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作者只用了一个词对宗助国和平隆景以100和80骑迎战蒙古大军描述——全军覆没。这里，“全军覆没”这个中性词，在我读来，却觉的气势恢弘。这个人的命运不就是单面骰了吗？

然后就是长筱和铁炮传来。我想写，人类的命运，虽然经常奇妙无穷，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身不由己，往往瞬间就被定格了。宗助国如此，突击的山县如此，被当添头交换出去的种子岛时尧的女儿如此。

不过设想是设想，时候写起来技术上的限制就出来的。当然也有时间和能力问题。最后最想写的第一个没有了，第二个不伦不类，第三个成为主轴。

当然了，这样也未必不是不好，硬按照设想写也未必写的好。

长筱之战，我自己也知道很突兀，但是有些舍不得放弃那点文字而已。或者说，自己从文章学来说同样不能认同这个硬插在“蛋糕上的鸡翅膀”，不过自己内心确实挺喜欢这个鸡翅膀的，

另外，很有趣的是，我写的时候，一直想确定到底是不是用女儿换了铁炮，这女子有名字吗？是一个女儿还是两个女儿？但是找来找去，都没有实体书的证明，连WIKI都用了，还是不满意，最后总算找到出处了——《宛如梦幻》。

错别字这个东西不好意思了，除了自己粗心外，说句推脱责任的话，和我国理工科学生基础扎实相反。我觉的我们的文科教育（我也是产品了），重意轻实。导致基础不扎实，字词，语法，常识等等，我觉的普遍不如港台。

PS：我的意思不是女子推动的大历史，而是大历史前进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小人物的挣扎。这个“添头”并非历史直接推动的因素，不过作为把铁炮传入日本的交易，她扮演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条件而已。。。就如同《古拉格群岛》里的话，每个人类的心，都是一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