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战国联盟论坛战国联盟主论坛『纪伊熊野大社』 → [长篇小说连载]爱之传承

关闭 帖子评论
选取类型: 中立 支持 反对
观点标题:
验证码:验证码,看不清楚?请点击刷新验证码
观点内容:
(不支持HTML)
  1. 请以客观、真实地作出评论,并注意语言文明;
  2. 观点发表后不能作出更改;
回复贴子
您是本帖的第 26236 个阅读者
树形打印
标题:[长篇小说连载]爱之传承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31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愿海寺城下村落的焚烧和屠杀,给与六心头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阴影,而暂时将这阴影抹去的,正是直江景纲之言。

其实景纲并未安坐本阵,他紧跟在景胜等人身后,便在抄掠基本完成以后现身而出。与六在此第一次见到了直江家世传的铠甲,最重要是那顶著名的头盔。头盔的样式非常奇特,一般的兜都是一重[革每]【日式头盔上防护脖颈的附属物。】,此兜却有两重,更显威风凛凛。最显眼的是,头盔的前立非常巨大,乃是蓝色浪纹簇拥下一个金色的“爱”字。

“显景殿下,您见到了吗?”戴着爱字前立兜鍪的直江景纲以异常沉重的语气教导年轻武士们说,“战争便是如此残酷。谁说身为武士要以上阵为荣?在下看不出推动如此无可避免的悲惨有何光荣可言,真的有人可以笑着面对吗?”

“无可避免的悲惨……”和与六等人同样深受震撼的景胜,如同呻吟一般重复着直江景纲的话。

“不要以为高举着毘沙门天正义之旗的战斗便与别的战斗不同,”景纲继续说道,“战斗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即便为了达成正义的目的,也不可能回避所有不义的手段。御实城大人只能保护他治下的人民、百姓,甚至一草一木,放诸广阔的天下,不义之徒无处不在,而神剑所指之处,也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会有很多无辜遭受波及……”

“大和,你是在污蔑父上……”景胜大着胆子吼叫了一声。

“污蔑?不,”直江景纲苦笑着摇头,“这不是我说的话,此乃御实城大人亲口对我所言。他曾说道,战争为平灭祸乱的手段,但战争同时也是祸乱之源。若非无可避免,他将立刻放下屠刀,出家为僧去修行,再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染血腥。以神佛的悲天悯人之心去看待战争吧,心中流着血泪去接受战争吧,这般道理,他也是多年苦思之后方才得悟的……”

说到这里,直江景纲突然双眉一轩,对景胜大喝起来:“因此他不愿让你也必须经过长年苦思才能开悟,他要我以此战来教导于你!不要急切地想要上阵立功,能够不拔刀出鞘,乃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功德!”

他一指自己头盔上那显眼的“爱”字前立,大声说道:“看这个字,这个字乃是爱!御实城大人教会了我等这一个字,这不是爱染明王之爱,乃是珍爱世人乃至万物之爱,心中只有填满了这一个字,才能真正成为毘沙门天神剑的持有者和跟随者,才能真正去斩破这无奈而不义的世道!”

在与六的印象中,老将直江景纲只有那一次疾言厉色,将其心中所想,也或许是谦信公的教导高声阐述出来,如同禅门断喝一般,希望景胜开悟。与六不清楚自己的主公,还有同僚泉泽又五郎等人究竟听进去了几分,但他自己可是将景纲的话一字不漏,全部牢牢地铭刻在了内心深处。

从此以后,与六不再期盼上阵杀敌,相比泉泽又五郎、中条与次等同僚来说,他更安心于后方的内政工作。无论是收取年贡还是修补城防、计算钱粮,他喜欢看普通百姓、吏僚那种虽然未必心甘情愿却也坦然自得的神情,喜欢看他们在劳累一天后长舒一口气的轻松笑容,甚至喜欢帮助他们计算家庭的开销,为普通农家的生计出谋划策。

有人嘲笑与六,说:“你爹便是从奉行起家的,果然你也只有奉行的天分呀。”然而听到这般传言的谦信公却反而安慰他说:“武将因势而起,因势而灭,只有奉行才能真的为领内百姓谋福,才能名声不堕。说到奉行,直江大和、斋藤下野、河田备中他们不也当过奉行吗,又有谁敢轻视?”

对于那些嘲笑,与六倒并不在意,反正景胜麾下同僚,包括泉泽又五郎、中条与次等人并不敢轻视于他。只是又五郎经常劝说与六:“以你的天分,倘若在战阵上多下心思,定能成为大将的吧。嗯,奉行而兼大将,将来你家老也有得做。不要在内政方面投入太多精力了,多考虑一下战阵吧,下次出阵,主动请缨,岂不是好?”对此与六只是笑笑,却仍然我行我素。

与六牢牢记住了直江景纲的那一番话,更记住了他那奇特的头盔、头盔上那硕大的爱字前立。以与六的俸禄来说,他是完全有能力新制一顶头盔的,更别说一个文字前立了,即便不能完全仿照直江家的世传头盔,也可以部分学习,在盔上配一个略小一点的“爱”字。然而他却时常在想:“我能配得起这个字吗?人人都会说爱,然而这世间的大爱,不仅仅对于领民百姓,更对于俗世一切有生之物的悲悯之大爱,便只有御实城大人和大和守殿下了吧,我瞠乎其后,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但他始终憧憬着这个“爱”字,憧憬着爱之兜,期盼经过自己的努力,将来某一天可以配得上这样一顶光荣的头盔,可以毫无愧色地将“爱”字作为自己的前立。如今看到直江与兵卫信纲不肯穿着世传的铠甲,不肯戴上爱之兜,阿船夫人解释说是他身材过于高挑、头颅也太大之故,与六心中却不禁在想:“与兵卫殿下也是配不上那个字的,他也是有自知之明才不敢而非不愿或不能穿着的吧。”

直江信纲的身影,以及其妻阿船夫人的身影,就此在与六心目中更显得高大起来。

御馆方面的六千大军,以上杉景信为总大将,五月十七日逼近春日山城,在城下町中纵火。景胜方以斋藤朝信为总大将,直江信纲为副将,发兵五千抵御,顺利将敌击退。但在追击过程中,直江信纲所部侧翼遭到长尾景明的突袭,损失惨重,被迫退回春日山城。

就这样,景胜派和景虎派的内战全面爆发,越后国在经过数十年的稳定后,再度堕入动乱、黑暗的深渊。

五月下旬的某一日,与六正在家中换药,清理臂膀上的伤口,突然家臣近藤十郎卫门在廊下禀报:“令弟与七公子从坂户兼程赶来,正在门外等候。”

与六闻言不禁皱眉:“他来做什么?难道是传达坂户城的警讯?!”

樋口总右卫门兼丰与其正室夫人直江藤共育有四男一女:长男早夭,次男便是与六,三男是与七,四男是与八;女儿名叫喜多。此外,侧室泉兰子也育有两女。

与七只比兄长与六小两岁,当与六作为景胜的小姓,长居春日山城中以后,与七跟随父亲兼丰留在上田的坂户城中,便成为父母心头最爱了。兼丰曾经对回家探亲的与六这般说道:“樋口虽是名门,如今在越后却一文不值……似你这般聪明伶俐,又深得御实城大人和景胜公子的喜爱,将来或许会挑选名门入赘,去继承城主的家业吧。与七各方面都比不上你,只有老实是唯一的长处,或许将来会由他来继承樋口的家名也说不定。”

对于当时人来说,家业是最重要的,家名还在其次,倘若真能入赘继承更大势力的家业,那就如同麻雀跃上枝头做了凤凰,兼丰父子对此都不能不说抱有一定的幻想。况且,樋口只是上田众的一员,是上杉家的陪臣而已,若非奇迹发生,兼丰永远都是做不上一城一国之主的。让前程远大的与六老死于小小的樋口家中,并非兼丰所愿。

“奥信浓的须田大人曾经预言说,你将会成为天下的大将呀,”兼丰向与六介绍往事,“为父对他的话可是深信不疑哦。”只是最终竟然连与七也无法继承樋口家名,却是当时谁都料想不到的事了。

然而与七不呆在坂户城中,要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跑来春日山城,这实在让与六吃了一惊,直觉地判断出上田领定然处于危险之中,与七前来不是传警,就是来讨救兵的。而当他看到自己的兄弟穿着农民的服装,满身尘土,这种直感便更为强烈了。

“发生了何事?是父亲大人派你前来的么?”

“正是父亲大人派我前来,却也是栗林长门守殿下的意思,”与七喘着粗气报告说,“北条丹后守殿下已经率兵离开上州,进入上田领了!”

上野厩桥城主北条丹后守高广在听闻谦信公去世的讯息以后,悲哀恸哭,立刻便将家督之位和丹后守的名号让给儿子弥五郎景广,自己出家为僧,法号安艺入道芳林。然而固当哀悼故主,却也必须为北条家未来的前景铺平大道,景广虽然勇猛无双,在乱世中奋战的经验却仍嫌不足,高广是不会放心脱离凡尘去自在念佛的。因此在他出家的次日,便派遣景广南下联络小田原北条氏,打算借用北条之力拥戴三郎景虎成为越后之主和新的关东管领。

相模小田原距离上野厩桥千山万水,这位北条芳林大师本待先集结两家的兵马再开入越后,却不料御馆有信传来,说景胜争夺国主之位,已然占据了春日山城,此时若再期待相模之兵,肯定缓不济急,远水难救近火。于是北条芳林仓促发兵,亲率两千精锐越过三国峠杀入越后,攻打上田方的宫野城。

芳林乃是越后数一数二的名将,留守上田的栗林政赖、深泽利重等将慑于其武威,不敢贸然发兵救援宫野城,只得一方面巩固周边城防,一方面派人前往春日山城求援。正好樋口兼丰担心身在春日山城中,最近更听闻出阵负伤的次子与六,便主动请缨,让三男与七接下了这个重任。

与六听到与七的禀报,深知事关重大,不敢耽搁,简单包扎了一下臂膀上的伤口,便领着兄弟前来拜见景胜。与七都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仍然是农民打扮,灰头土脸地便登上了春日山城本丸。

听过简单的汇报以后,景胜依旧面沉似水,却问与七:“如何这般打扮?”与七回答说:“直峰城已然关闭了周边关卡,严密盘查来往人众,在下不得已才换了衣衫,翻山抄小路前来……途中数度遇险,幸亏神佛保佑,才得以来到春日山城中觐见御实城大人。”

对于上田众来说,景胜是他们当然的主公,如今主公一跃而成为春日山之主,自然人人雀跃,因此与七这一声“御实城大人”也便叫得异常响亮。

此时的上田领危若累卵,倘若被北条芳林攻陷了宫野城,在领内站稳脚跟,到时便很难驱逐了。再等相模的兵马到来,以栗林、深泽等人的本领,是断然无法取胜的。况且,上田以北还有栃尾、栖吉,以西还有直峰,而东方奥州的芦名家据说也应允了芳林求援的恳请,四面皆敌,上田如同汪洋浊浪中的小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终究是自己的故乡,听闻上田危急,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景胜也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果不出余所料,”同样听闻警讯的山崎专柳斋点一点头,缓缓地说道,“越后国这盘大棋,直峰城正是棋眼。倘若不能突破直峰,救援坂户,少不过三个月,多不过半年,上田定然会被北条军吞并的。余等是御实城大人的左臂,上田是御实城大人的右臂,倘若断失一臂,实力受损还在其次,国人领主们也都会望风而逃,转而归附府中御馆的……”

“如此说来,应当立刻发兵直峰城?”景胜问道。

“且慢,”狩野秀治摇了摇头,“直峰固然是棋眼所在,然而眼前尚有不得不应的大劫,若匆忙在直峰落子,恐怕满盘皆输。”

“你的意思,是指越中方向?”专柳斋转过头去,直直地盯着秀治。

“正如先生所言,上田领兵马众多,土地广阔,栗林等人虽非北条丹后的对手,却也非庸懦之将,至少三个月,还是守得住的,”狩野秀治展开地图,用折扇指点给景胜、专柳斋和与六等人看,“倘若我等将主力移出春日山城,进攻直峰,则御馆方面定然全师来攻。以春日山的坚固城防,也可稳守一两个月,然而一两月间,能够保证攻下直峰城,打通道路吗?倘若在下所料不差,长尾内膳定然已经回去直峰,笼城固守了……”

“倘若河田备中守挥师来攻,东西夹击,则春日山城瞬间便会陷落,根本守不住一两个月,”山崎专柳斋顺着狩野秀治的疑虑思考下去,缓缓说道,“因此,你的意思,必须先得到越中的消息,倘若备中守肯于归从御实城大人,那时再出阵直峰吧。”

“安田扫部前往越中一月有余,怎么还无消息传回?”景胜皱了一下眉头,“河田备中是友是敌,此情不明,大军一日也不能远离春日山城。”

“没有消息,其实倒是好消息,”狩野秀治微微一笑,“倘若备中守殿下已然下定了决心,即便安田殿下不回来禀报,越中军团也该有所行动了吧。没有消息,正说明备中守殿下仍在彷徨,此时,便只能请御实城大人相信安田大人的口才了。”

话音刚落,突然门外的侍从中条与次大声禀报说:“安田扫部殿下自越中归还,求见御实城大人!”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09-12-21 11:34:49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32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竟然在联盟贴过几章呀,才发现……

    好吧,那就继续连载下去吧,希望大家多给意见。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10 16:20:34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33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河田备中守长亲,小名岩鹤丸,乃是谦信公一手提拔起来的重臣。长亲本是近江国住人,谦信公上洛之际将他收为小姓,似这等外国之人,在越后毫无根基,却最终能够担以方面重任,与北条高广等宿将并列,也可谓异数了。

      河田长亲是在永禄十二年受封鱼津城,担任上杉家越中方面总指挥官的,当时年仅二十五岁,本年也不过三十四岁而已,年富力强,智勇双全。倘若河田长亲与北条高广一般,皆与景胜为敌,则狩野秀治、山崎专柳斋等人虽然嘴上不言,心中却都清楚,大势已去,恐难回天。而倘若长亲肯于归附景胜,则春日山以西再无可忧,可以放心发兵东进,与御馆方面决死一战了。

      河田长亲的向背,全都系于安田扫部助显元一人而已,倘若连上杉家最擅言辞的安田显元也无法说动长亲,派了旁人去,更是毫无希望。因此听闻显元归来,座中众人心上都是一凛,心知成败利钝,答案立刻便可揭晓。

      安田显元带回来的本是好消息,河田长亲已然接纳了他的游说,签署下归从景胜的誓书。然而当景胜问他“为何拖延日久”,显元却紧皱双眉,回答说:“越中战事正烈,在下直到十数日前才有机会见到河田殿下……”

      正如狩野秀治所料,织田信长听闻谦信公去世的消息以后,立刻下令给织田家北陆军团的柴田胜家、佐佐成政等人,要他们暂缓进攻,待机观望。然而身在崎阜的信长之子、织田家督信忠却认为此乃不可错失的良机,通过飞騨国向越中派发了数千援军。

      听闻谦信公辞世的噩耗,河田长亲大哭三日,随即剃发出家,法号禅忠,为主祈祷冥福。正在此时,织田信忠军团的斋藤新五郎利治率军攻来,团团围住了上杉方的今泉城,于是河田禅忠缁衣上阵,亲往解围——安田显元初到鱼津,就这样扑了一个空。

      一看上杉大军杀来,斋藤利治趁夜后撤。河田禅忠本待就此退兵,但副将椎名小四郎景直执意要追,禅忠也不好拂逆其意——椎名景直本是越后长尾一门,继承了越中椎名氏的家名。结果织田军退到一个名叫月冈野的地方,突然转身,利用地利之便发起了猛烈的反突击。上杉军全线溃败,竟被斩首三百六十级之多!

      得到月冈野之战的鼓舞,柴田胜家等将再也按不住性子了,汹涌向东猛攻,而织田信忠也多次增兵,先后派遣毛利长秀、森长可、佐藤秀方等将进入越中。河田禅忠虽为越后有数的名将,也被敌方潮涌一般的攻势杀得焦头烂额,捉襟见肘,就此直到十数日前才有机会和安田显元见面。

      “备中守殿下愿意拥戴御实城大人,毫无二心,”安田显元禀报说,“但椎名小四郎却心向景虎大人,已被备中守殿下软禁起来了。”

      听安田显元详细介绍了越中国内的形势以后,景胜不禁垂首沉吟:“虽得备中的拥戴,但倘若鱼津有失,织田大军并吞了越中,形势便万分危急。况且,那时候危如累卵的不仅仅是我,也包括三郎,包括整个越后……先父所传下的家业……”

      山崎专柳斋点一点头:“论领土的广狭、年贡的多寡、兵将的数量,织田家都要大大超越我家,若不能守住越中防线,即便御实城大人顺利击败三郎大人,统驭越后全国,此后的连番恶战也足以使谦信公多年的心血化为泡影。时机紧迫,不得不冒险而行,便请御实城大人即刻发兵攻打直峰,尽快解决国内问题,才好西进援救备中守殿下。”

      安田景元安慰众人:“在下归来之时,备中守殿下拍着胸脯保证说,越中的战事便请御实城大人放心交给他好了,虽未必能够扭转战局,但以鱼津的坚固城防,守到今年冬季应该问题不大。备中守殿下判断本年岁末定会降下大雪,行军不便,也可阻遏织田军的攻势,只要御实城大人能在明春冰雪消融之时派发援兵,西线便可无虞。”

      “好,”景胜一拍大腿,“立刻点集兵马,进攻直峰!”

      因为还要防备御馆方面上杉景信等人挥军来攻,故而景胜本人不敢离开春日山城,本待仍以斋藤朝信、直江信纲等将组成攻打直峰城的军队,然而很可惜的,朝信年纪老迈,偶感风寒就竟然病倒了。

      以直江信纲的勇猛,本可担负总大将之职,但既然长尾景明已经回到直峰城中,对付景明的诡谋,年轻而气盛的信纲却略嫌经验不足,难负重任了。景胜在与狩野秀治、山崎专柳斋等策士反复研讨过后,改以柿崎弥次郎宪家为总大将,直江信纲仍为副将,率军四千,进攻直峰。

      大军开拔在即,与七突然前来找到兄长,请求说:“在下担心留在坂户城中的父母大人的安危,恨不能一步跨越直峰,回归上田。请兄长向直江殿下求恳,容许在下也前往参阵吧。”

      与六皱了一下眉头,他并没有关注兄弟的表情,却不经意地发现侍立在旁的家臣近藤十郎卫门、木次左近等多人脸上都显露出万分的羡慕和急切。他明白这些家臣的故乡都在上田,倘若无法攻克直峰城,打开通路,上田领遭到蹂躏,他们的家人亲眷也都会陷身险境的。这是他们羡慕与七可以直言请战的最主要理由,当然,还有另一方面,长时间跟随自己这个不喜欢上阵立功的小主人,家臣们无不静急思动,遇此良机,人人都想上前线去厮杀一番,取下几枚敌军的首级来。

      与六明白,更加理解家臣们的心情,于是点一点头,对与七说:“我允准了,不过与其让我前往求恳,不如你去请阿船夫人进言吧。十郎卫门、左近,你们几个也跟着去,保护与七,倘有疏失,定不轻饶!”

      “遵命!”家臣们闻言,莫不喜出望外,跪伏叩首。

      阿船夫人乃是已故与板城主直江景纲的次女,而与六、与七的母亲阿藤夫人也出于直江一门,乃是景纲的堂妹,论起血缘关系来,她本是樋口兄弟的堂姐。与六让与七去请求堂姐帮忙,本也在情理之中。但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近几个月来的数度不期而遇,使得与七对阿船夫人的仰慕之情如同地下潜流喷涌一般重又泛了上来,他本人有些不敢再前往直江宅邸,害怕再碰见阿船夫人。

      既是无益的思慕,还是尽量克制吧,倘或一时行为不当,举止有异,反遭直江殿下的怀疑和阿船夫人的轻视,那可怎么好呀?!

      既然是亲眷关系,阿船夫人当然不会拒绝与七的求肯,而直江信纲从来最听夫人之言,也断无不允之理。就这样,樋口与七率领着兄长的家臣六人加入到直江军的阵列中去了。而与六臂膀上依然包扎着纱布,目送兄弟、家臣们雄纠纠地离开春日山城,心中也难免泛起一丝担忧和憾恨。

      很快,柿崎、直江等部就进抵直峰城下,而另一方面,上田大将深泽利重也率军赶来,切断了直峰各条对外通路。只是直峰城周边地势险要,守将长尾景明又是越后有数的智将,百计防御,竟然以寥寥数百兵马便挡住了从两个方向汹涌杀来的敌军。不仅如此,柿崎宪家一个不慎,还遭到直峰军的夜袭,部下被斩首七十余人,锐气大挫。

      “弥次郎殿下不如左卫门殿下多矣,而左卫门殿下也远远赶不上乃父和泉守殿下……”春日山城中得到败报,山崎专柳斋不禁长长地慨叹,柿崎家这父子三人,真是一代不如不代。倘若柿崎和泉守景家仍然在生的话,只要给他足够的兵马,别说直峰城可以顺利拿下,就连北条芳林的厩桥军都毫无可惧了。

      景胜皱皱眉头,询问与六:“你胳臂上的伤势如何了?”

      与六俯身回答道:“已然好了七八成,再等半个月定可痊愈的。御实城大人若是担忧前线的战事,在下愿意代替您前往督责,这点小伤并不碍事。”

      景胜轻轻摇头:“既已任命柿崎弥次郎担任出征直峰的总大将,再派你前往督责便毫无益处。若以你来替代柿崎,你的威望又实在太低……与六,你去斋藤府上慰问,看看下野守殿下的病体还有多久才能痊愈?”倘若斋藤朝信能够再次提枪上阵,那么即便无法快速攻克直峰城,也不至于会在城下遭遇挫折了。

      与六领命,匆匆来到斋藤府中。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斋藤朝信并没有躺在病席上静养,接见他的时候,反而正坐在廊下大碗大碗地饮酒。

      “下野守殿下的病体已无大碍了吗?”与六惊喜地问道。

      “起来坐坐,喝点酒,当然没什么大碍,”斋藤朝信叫侍从加一副碗筷,并且给与六也斟上一盏酒,然后苦笑着说道,“若要上阵打仗,唉,难呀……”

      与六失望地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想当年跟随谦信公征战之时,别说这点小病,就算身上被捅六七个窟窿,还不照样提枪上马,万军披靡?”斋藤朝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究是老了。我昨日便想尝试着骑马,然而两腿无力,竟然一头栽下地来,真是太丢脸了。”

      朝信虽为越后有名的大将,却也多年在春日山城中担任各种奉行之职,与六在参与内政工作时,也多次和他合作。虽然长着一张丑脸,被人叫做“钟馗”,但除非带兵上阵,否则朝信永远是笑呵呵的,表情说不上多和蔼可亲,却也绝不吓人。与六还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如此这般地长吁短叹,再看到老将花白的头发随风飘拂,看上去那些发丝既干枯如草又细如鸿毛,自己也不禁感到一丝时光流逝不再的悲怆。

      两人对坐着饮酒,交谈一些琐事,与六搜肠刮肚地讲些笑话,希望老将的心情能够放松下来。然而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下野守殿下,如今御实城大人四面皆敌,这般情势何时才能扭转呢?”

      斋藤朝信瞟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你是想问,我当日迎接御实城大人进入本丸,今日是否有所后悔吧?”

      “不,在下……”

      “有什么可后悔的呢?”斋藤朝信收敛笑容,似乎在对与六解释,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道,“换了三郎,一样是这般如登万仞高峰的危局。越后本来就难搞呀,只有谦信公为神佛降世,那些骄兵悍将,只有他能够统驭得住。换了旁人,嘿,武田信玄也好,织田信长也罢,换他们在越后,定然是个死局!谦信公一辞世我便知道了,越后必然大乱,局面比起谦信公初掌春日山之时更加凶险万分,但上天是不会如此眷顾越后一国,隔一代便再降下一位神佛来的。”

      “在下只是不明白,”与六大着胆子问道,“谦信公的六成侧近、旗本,还有栃尾众、栖吉众,为何都去帮助三郎大人呢?御实城大人有何失德,竟使他们不肯甘心听从呢?倘若上下一心,共同拥戴御实城大人,那么既无内患,外忧也便容易解决了吧。”

      “你真的不明白?”斋藤朝信手端酒盏,莫测高深地笑了起来。

      “还请下野守殿下指教。”

      “我还以为狩野指点过你了,他肯定是能够看破一切的,”斋藤朝信缓缓放下酒盏,苦笑一声,解释说,“栖吉众不必说了,虽然古志、上田都是长尾分家,但向来暗斗不休,都想越到对方头上去。谦信公重用上田一门,同时将上杉的苗字独独颁赐给古志,尽力保持均势,实在是用心良苦……

      “至于那些侧近、旗本,还有栃尾众,倘若跟从三郎大人,他们便可长保富贵,而御实城大人麾下有你等上田众,御实城大人掌控越后以后,肯定会重用上田之人,他们便再无晋身之阶了呀——哦,别的不说,到时候越后第一奉行,肯定是你樋口与六兼续,能轮得到神余吗,能轮得到堀江吗?”

      与六悚然一惊:“如此妄测他人心理,实在……”

      “你是说我想歪了吗,将他人都想做趋利忘义之徒是吗?”斋藤朝信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世人都是利在义先呀,若无谦信公佛光普照,他们的狐狸尾巴都会陆续露出来的呢。嗯,或许狩野是怕如此险恶人心会玷污你的纯洁,才不肯告诉你真相吧。”

      说到这里,他突然狠狠地瞪着与六,厉声喝道:“醒醒吧,小子。我本待鞭打这身老骨,平定越后的乱局,再将一个和平、完整的国家交到你们年轻奉行手上的,但如今看来……哼,这般混乱的局面,得靠你们年轻人自己去平定了,再将人心想得过于简单,过于纯洁,便根本无法守住谦信公苦心经营的基业!”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10 16:21:56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34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第四章、黄金的力量

        越后二分,三郎景虎拉拢了谦信公麾下多数旗本,此外还有栃尾众、栖吉众,以及跟随上杉宪政从关东流亡而来的将领们,而景胜则得到以上田长尾为首的超过半数的国人领主的拥戴,若论兵力、形势,双方可谓平分秋色。然而为了阻挡无敌的越后军团,武田信玄和北条氏康多年经营,曾经编织起一张强大的上杉包围网,如今这包围网通过北条氏政交到了其弟景虎手中。

        若论外部环境,景胜派的劣势极为明显。

        天正六年五月中旬,上野厩桥城主北条芳林亲率大军越过三国峠,进攻上田领内的宫野城。扬北大将本庄繁长本待出兵救援,却听闻陆奥的芦名、出羽的大宝寺等势力也尽皆应从了芳林所请,从东、北两个方向直趋阿贺野川,想要切断扬北和中越的联系。繁长大怒,挥师直指朝日岳,首先击溃大宝寺军,随后转过头来对战芦名。然而繁长虽勇,扬北诸将却并非全都心向景胜,在鲇川、黑川、加地等家族的牵制下,本庄军转战阿贺野川北,虽然凯歌高奏,却始终无法抽调哪怕百人来南下增援上田。

        以北条芳林之能,也只能联络芦名家和大宝寺家而已,远在相模小田原的北条氏政,虽然集结兵马北上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外交斡旋上却耍出了大手笔。在北条家的献礼、恳请下,五月下旬,整整一万武田大军在大将武田典厩信丰的统率下,浩浩荡荡越过川中岛,直指信越边境的野野海峠!

        消息传来,春日山城中乱作一团。

        倒是景胜依旧面沉似水,不动声色,他召来群臣商议。泉泽又五郎首先建议道:“武田与北条定有盟誓,应约而来,本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军毫无余力南下抵御,奥信浓各家也非武田军的敌手,为今之计,恐怕只有求和了。”

        山崎专柳斋点一点头,献计说:“请御实城大人分派一支兵马前往信越边境,以示我等坚决抵抗之意,然后派遣使臣前往求见武田典厩和大膳大夫……”

        “以何物为条件,让他们退兵呢?”看狩野秀治的表情,似乎有些明知故问。

        “别无他法,只有割让奥信浓了,”山崎专柳斋轻叹一声,“大膳大夫之父机山信玄在世之日,一心吞并奥信浓,因有谦信公如大山一般横在其前而始终未能如愿,如今以奥信浓为饵,使大膳大夫得以完成亡父的遗愿,他也便可心满意足地退兵了吧。”

        与六乍闻此言,不禁大惊失色,急忙高声叫道:“不可,断然不可!”

        山崎专柳斋瞥了他一眼,询问道:“为何不可?”

        “谦信公与武田军交战十数年,五次出阵川中岛,才终于保障了奥信浓的安泰,怎能……谦信公尸骨未寒,便将奥信浓拱手送予敌人呢?”与六惊惶之下结结巴巴地说道,“况且,在下前次游说山浦源五大人,曾许诺定会恢复村上家奥信浓的故土,如今……”

        “你是说余要断送谦信公留下的基业么?”专柳斋打断与六的话,呵斥道,“难道由得武田军杀入越后,便可保住这份基业么?若更有妙计,余在此恭聆,但在余想来,除此以外,无可使武田退兵者!”

        “不,不可……”与六满头是汗,偷偷望了一眼狩野秀治,却见秀治既不看自己,也不看专柳斋,微阖双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猛然间,他想起了秀治曾经说过的话——“任何时候都不可慌乱,调匀你的呼吸,端正你的仪态,然后才能用言辞去打动对方”,于是急忙定一定神,尽量使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

        “割取奥信浓,未必便能使武田退兵,反而是自断臂膀……”他一边紧张地思考着,一边改用沉稳的语气缓缓说道。

        “哦?愿闻其详。”一看对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貌似胸有成竹一般,山崎专柳斋也便压低声音,轻摇折扇,恢复了往日潇洒文士的仪态。

        与六不再去看专柳斋,却将面孔转向景胜,深深一躬到地,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御实城大人所当持者,乃是一个‘义’字,如此才能不负众望,成为谦信公的继承人。乱世直道难行,被迫有所妥协,此亦莫可奈何之事,然而……”

        “与六,”景胜打断他的话,“不用在专柳斋先生面前讲论什么义,难道先生倒不懂得义吗?如今只说形势,为何不能割奥信浓于武田?”

        “是,在下的判断……”与六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自信,“如今拥戴御实城大人的城主、豪族们,皆曾在川中岛与武田军恶战,倘若将他们血战保护的土地割于敌手,众将都会怨恨御实城大人,此其一。奥信浓各家见御实城大人不肯继承谦信公为其复夺领土之志,反将他们投入武田的怀抱,也会心生怨恨,很可能转投三郎大人麾下,甚至劝说武田继续进兵,此其二。山浦源五大人以完成亡父遗愿,送已故村上义清殿下的灵柩回去葛尾城为夙志,一旦御实城大人割让奥信浓,他必转投三郎大人,或者自己起兵争夺上杉家督之位,连兄弟都不肯相助,还有他人愿意跟从御实城大人吗?此其三。有此三弊,故而绝不可割让奥信浓。”

        虽是边想边说,但与六素来言辞便给,条理清晰,这一番话说出来,不但景胜和狩野秀治点头,就连山崎专柳斋也不得不长叹一声:“如此,是余欠缺思量了。然而,又该如何说服武田退兵呢?”

        “先生大才,所言本不为差,”与六及时地给专柳斋送上一顶高帽子,“要想武田退兵,必须下以香饵,只是奥信浓若失,对我等损害过大,因此不可。此外的领土割让……”

        “那便只有上野了,”山崎专柳斋皱紧了眉头,“北条芳林既叛,上野沼田、厩桥已然不是我家的领土,不如让给武田,也可断绝北条军北上之路。只是这个饵小了一些,未必足够……”

        正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狩野秀治突然微微一笑,提醒与六:“你可还记得永禄十二年之事么?武田破弃三国同盟,攻打骏、远,今川、北条共同切断了对甲信的海盐供应。然而谦信公却说:‘武田固然无道,甲信百姓何辜?我对敌素以刀剑,不以食盐!’主动运送海盐到甲府……”

        与六紧张地盯着狩野秀治的表情,询问道:“此事越后无人不知,然而今日提起……”

        “当日武田家最缺食盐,那么今天呢,武田家缺乏什么?”

        与六闻言,眼前突然一亮:“是黄金!”

        武田信玄以甲斐一国起家,奋斗毕生,终于成为能够摇憾天下的大势力,靠的是三件法宝:一,高明的战略决策;二,忠勇敢战的家臣团;三,甲州的黄金。甲斐多山,土地贫瘠,但崇山峻岭之中却隐藏着座座金山,包括栃代山、金山岭、常盘山、御岳,等等,产量高得惊人,其后武田军又占领了大半个信浓国,抢到真志野、金鸡山等金矿,一时间甲州金风行天下。正是靠着黄金来支撑庞大的军费开支,武田军才能攻必克、战必胜,威震一时。

        然而金山终有穷尽之日,信玄的野心却不死不休。经过长年征战,到了信玄晚年,金矿大多采空,产量越来越低。所以武田军要进攻上野,甚至不惜撕毁盟约进取远江和骏河,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抢夺这两处地方的新的金矿。

        就在三年前的天正三年五月,武田军出征三河长筱,被织田、德川联军击败,宿将强卒死伤无数,战后分发抚恤金竟使财政濒临破产。幸亏此后不久,谦信公便出阵能登,牵制了织田军的主力,否则,倘若织田、德川趁势猛进的话,曾经辉煌一时的武田家立刻便会四分五裂,迈向灭亡的深渊吧。

        武田家执掌大权的家督后见、武田大膳大夫胜赖卧薪尝胆,重新凝聚人心,发展生产,想要在织田新一轮攻势到来之前恢复实力,这也是他为何一度应允了谦信公所请,以春日山为首脑重建织田包围网的缘由。然而丧失的战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补充上,尤其缺乏黄金,不仅不能大范围招募浪人,甚至连现有的家臣都喂不饱,财政窘迫,使得武田胜赖捉襟见肘,叫苦不迭。

        不错,正如与六在狩野秀治的启发下脱口而出的,武田家现今缺乏的不是领地,而是物资,“是黄金”!

        “请御实城大人取出金藏的黄金为饵,与武田军协议退兵吧!”

        相比景虎阵营来说,景胜派拥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抢先占据春日山城本丸,接收了金藏和兵器藏。越后本多金银矿脉,主要有高根金山和上田银山,此外谦信公还一度夺取了佐渡的相川金山、西三川金山,以及越中的松仓金山,虽然这些金山的储量较之甲州金山为少,并且开采技术相对落后,但也正因为如此,并未涸泽而渔,时至今日,仍然能够保持稳定的产量。加上越后土地肥沃,粮产丰足,直江津港为北陆水运枢纽,大批量的特产品青苧,以及用青苧所编织的“越后上布”从直江津起航,经敦贺港行销畿内各国,因此若论财力之雄厚,乃是贫瘠的甲斐所无法比拟的。谦信公之对外用兵也纯出于义,并无扩张的野心,深知进退之道,绝不穷兵黩武,故而越后国力并未因长年征战而有所损耗,相反,数十年间反倒始终在持续增长。在这种情况下,春日山城本丸的金藏内储藏有大量黄金物资,整个东国,大概只有小田原北条家堪可比拟吧。

        在景胜派接收了本丸金藏以后,与六曾经奉命亲自前往查点,计算的结果,共藏有黄金两万七千两之巨。于是此时此刻,与六便提出建议说,可以用一万两的巨额黄金来游说武田胜赖,请他下令退兵。

        “此计甚好,”山崎专柳斋点头赞同与六的想法,他微笑着对景胜说,“倘若无法转化为战力,黄金万两也是虚妄,不必吝惜。况且,倘若能以万两黄金说服武田退兵,更以此万两黄金帮助武田军重振声威,与我家并力向西,则织田信长也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然而,”狩野秀治及时提出自己的忧虑,“倘若接收了我等的献金而罢兵退去,武田家等于破弃了与北条的盟约,那时北条在东、织田在西,将陷入两面作战的危险境地。武田大膳大夫对此将会如何取舍呢?会否应允我等所请呢?必须有能言善辩之士前往游说,才能促使对方下定决心。”

        景胜轻轻一皱双眉:“安田扫部已往中越去游说堀江骏河守等人,即便快马召他归来,恐怕也缓不济急……”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狩野、山崎二人,问道:“此刻春日山城中才智之士,再无人可比两位,不知谁肯请缨前往武田军中?”

        狩野秀治微微一笑:“在下从来躲在阵后摇旗呐喊而已,并无实务经验。而专柳斋先生曾奉谦信公之命与织田家交涉,出使之重任,舍先生其谁呢?”

        可是山崎专柳斋却摇摇头:“彦伯出身越中,余则是常陆之人,倘若以我等为使,武田家将只目之为御实城大人一人的使者,而非上杉家的使者。为使之道,必须名正言顺,堂堂正正,为了表明御实城大人即为上杉家,上杉家只有御实城大人一人为主,必须挑选一个越后出身之人前往。”

        说着话,他注目与六:“汝虽然受伤无法上阵,跑一趟奥信浓,料应无妨吧。”

        与六闻言吓了一大跳,匆忙推辞说:“在下驽钝,岂敢受此重任……”

        “倘若连汝也自称驽钝,则越后再无可负重任的少年人了,难道要余等鞭打老骨来辅佐御实城大人,直到他百年之后吗?”山崎专柳斋捋须而笑,“即便有此忠诚之心,恐怕余等也熬不过那般漫长的岁月。毋需自谦,便以汝方才说服余的口才,去说服武田典厩和武田大膳大夫吧。”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10 16:23:08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35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年仅十九岁便成为一军的大将,又作为使者出使别家,这在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吧。主公将如此重任交付在自己肩上,倘若换了旁人,定然志得意满,飘飘然不知所之,而与六却只感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丝毫也不敢大意。

          这种谨慎的性格,也正是山崎专柳斋大力向景胜保举与六,而景胜最终也确定了这一人事安排的重要原因。

          为此在接下出使重任以后,与六也诚心地向专柳斋请教:“在下并无说服武田军的信心,如何设言,也无腹案,还请先生指教。”

          专柳斋回答:“出使之道,你只要记住四个字。”然后突然提高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吗?”

          “正是,不耍弄小聪明和语言技巧,以光明正大之心向对方阐述我家的原则和愿望。便如战阵之上,诡谋固不可缺,但却终究只能得逞于一时,只有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只有谦信公那般秉持大义之魂,才能真正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先生的教诲,在下牢记在心。”

          与六匆匆回到宅中收拾远行所需之物,虽然并没有去向狩野秀治求教和辞行,但他相信秀治肯定会主动找上门来的。果不其然,当与六整顿好一切,叫从人牵出马来,即将启程的时候,秀治又如同上次一般背着两手,缓缓踱到他的门前。

          “彦伯大人,您又是来找我比剑的么?”与六笑着问道。

          “不是,”狩野秀治左右分开双手,手中空无一物,“我是来找你下棋的。”

          “在下恐怕没有时间和您下棋了,再说,论起弈棋来,在下也并非您的对手。”

          “世人都说,世事便如棋局,”狩野秀治微微一笑,“其实这是屁话。倘若世事果如棋局的话,那么棋中国士便可得到天下了。棋是两人在着,世事则是无穷人在编织;猜想一人的棋路简单,猜测千万人的思想则极难。况且,能够改变棋局的只有对弈的两人,能够改变世事的,却往往不是你,也并非你的对手,而是旁观之人。”

          与六闻言悚然一惊:“您是在说,决定我此行成败的,不是我的言辞,也并非武田大膳大夫的意愿,而是织田和北条的动向么?”

          “很好,举一而能反三,大器已成,”狩野秀治赞许地点点头,“要记住一点,与六,天下大势,局中人是看不清的,你看不清,我看不清,便是谦信公在世也未必真能洞若观火……”

          “连谦信公也……”

          “因此,对于局势的分析和判断,只要言辞便给,从正反两个方面都是说得通的,”秀治自顾自地说下去,“作为大将,不能对自己的决定太过专断,要多倾听他人的意见,而作为使者,则必须对自己的目的极度明确和自信,一切反论,都要毫不留情地将其彻底击垮——即便那反论才更接近事实!”

          当与六率从人六名,快马通过野野海峠,进入奥信浓的时候,武田一万大军已经开到了饭山城下。此番挺进奥信浓,武田军如入无人之境,奥信浓群豪自知越后内乱,不可能派发增援,因此大多紧闭城门固守,不敢出战。武田军也并无攻掠城砦之意,只是一路直进,只要顺利通过饭山城,便可直逼野野海峠,进入越后境内了。

          饭山城本属奥信浓豪族高梨家所有,当高梨氏服从了春日山城以后,因为此城正当信越边境上的要冲,谦信公便收归直辖,并且委派大将安田显元担任城代之职。然而此时显元并不在城中,他受景胜的委派,前赴中越去游说跟从三郎景虎的各家城主、豪族了,故而饭山之兵也只得笼城固守,没人敢于出战去阻挡武田军的前进步伐。

          六月二日晚,与六一行进入饭山城,一面督促城兵巩固防守,一面派人前往武田阵中通报,说自己明晨将会前往拜见主将典厩信丰。

          武田典厩信丰,时年三十岁,乃是武田信玄之弟典厩信繁的次子。武田信繁共生三子,长子信赖出继信浓望月氏,改名为望月信雅,不幸战殁后又以幺弟信永继之,因此身为次男的信丰就成为信繁的继承人,并且从亡父手中得到了左马助的官位。

          左马助一职对应唐朝官制,称为“典厩”,因此信繁、信丰两代都被敬称为典厩,两人都同样的文武全才,博览群书,为武田一门众中的佼佼者。为了加以区分,时人称信繁为“古典厩”,而信丰则为“今典厩”。

          与六听闻武田信丰的大名已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倘若世间所传并非纯粹虚妄的话,那么这位“今典厩”大人的性格也便跃然而出了。离开春日山城之前,狩野秀治曾经教导他说:“《孙子.九变第八》有云:‘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其实人人都不脱此五危,即便能将也只可以隐藏,却无法彻底消除。只有因应不同的对手之危,施以善策,才能在战阵之上取得胜利——也才能在帷幄之中取得胜利。”倘若武田家领兵前来的是一员无名之将,或许与六将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样设辞劝说吧,而既然对方乃是大名鼎鼎的武田信丰,他筹思整夜,反倒胸有成竹了。

          来到武田本阵,先有一名身穿黑漆铠甲的长身武士在阵幕前迎接,口称:“在下平林藏人正恒,您便是春日山城派来的使者吗?”与六仪态端庄地点点头:“原来是平林殿下,有劳引路了。”

          平林正恒撩开帐幕,与六缓缓走了进去。当日他身穿一袭青色的直垂,领口绣有白色笹龙胆家纹,头戴折乌帽子,当真是相貌堂堂。虽然年纪尚轻,脸上稚气仍存,这般严整的打扮仍不禁使武田众将心生敬意。武田信丰也是如此,他本优雅识礼之人,虽然身披铠甲,端坐上位,看到与六走近,还是站起身来微微躬身:“请坐。”

          与六在武田信丰对面坐下,报上名号。信丰开门见山地问他:“上杉弹正少弼大人派阁下前来,是来议和的吗?”与六直视着信丰的双目,大声说道:“说什么议和,在下此番前来,乃是奉我主之命前来问罪的!”

          “哦?”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这样开口,武田信丰不禁微微冷笑,“我家何罪之有?”

          “上杉、武田,本有盟誓在前,如今谦信公尸骨未寒,你等便挥军来攻,不知是何道理?想当日我家与贵家为敌,而德荣轩信玄大人突然病殁,消息传来,谦信公言道:‘为大将者不可趁人之危。’立刻撤回挺进川中岛之兵。两相比较,贵家今日所为,不仅背盟,并且以怨报德,难道这便是武田家一贯的做法吗?!”

          本来只要斥责武田家背盟便可,那样武田信丰定然反驳说“我家乃是应三郎景虎大人所邀北上平乱,并非背弃与上杉的盟约”,但与六偏偏旧事重提,还加扣上“趁人之危”、“以怨报德”两顶大帽子。他这番话一气呵成,并且中气十足,以武田信丰的耿直性格,听了也不禁脸上微微一红。

          看到信丰的脸色,与六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世间所言不虚,此为廉洁之将,可侮!”

          “上杉家争嗣本与我家无涉,只待局势稳定后续签盟约便可,”既然与六这样质问了,信丰也就只好把“并非背盟”、“平乱”之类的话咽了回去,“然而我家与北条家也有盟约,既然北条代三郎景虎大人来请援兵,我家岂有不允之理?”

          “如此说来,武田家乃是无奈之下,被迫发兵的?”

          “也……也可以这样说吧,因此议和之事……”

          “然而就阁下本人而言,其实是很想毁弃盟约,进攻我上杉家的吧?”与六冷笑道,“不管是我主还是三郎大人入主春日山城,对于阁下来说都是一样的,阁下早就有破弃盟约,与我上杉家为敌之念,因此才煽动武田大膳大夫发兵北上的吧?”

          “胡扯!什么煽动,你这是什么意思?!”武田信丰闻言大怒,面孔涨得通红,直接从折凳上站了起来,双目中如有烈焰喷出。

          然而这般烈焰,早便在与六预料之中,他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继续侃侃而谈:“长驱直进,将奥信浓各城放在身后不管,此乃兵家大忌,以阁下的才能,当不会蹈此庸将的危局。其实阁下是为报父仇,而希望快速挺进夺取春日山城,攻灭我上杉一门吧。真的是为三郎大人考虑吗?真的是在为武田家考虑吗?!”

          武田信丰之父“古典厩”信繁是在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中被上杉军所杀,所以当日甲越和议,信丰是最坚决的反对者之一。倘若换了一个人,受到与六这般恶意的质问,或许会冷冷一笑:“不错,我正要趁今日报了先父之仇。”然而信丰与其伯父信玄不同,乃是执著于道义的忠勇之将,为报私仇而煽动家主对外发兵,这顶大帽子他可戴不起,当下羞怒更甚,狠狠地瞪着与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信丰心中在想:“我果然是把私仇放在主家利益之先了吗?此番出阵,为何我要请令为将,为何欢喜雀跃,为何长驱直进?难道内心深处,竟然被这个上杉家的半大孩子给说中了吗?!”

          武田信丰无法回答与六的质问,与六也不再追逼,只是以毫无畏惧的目光直面信丰的怒火。阵幕中的气氛就此变得极其险恶,充满了火药味。

          最终打破僵局的乃是引领与六入阵的平林正恒,他突然开口问与六:“樋口殿下此来,是为的议和呢,还是来下战书的呢?激怒我家大将,对您有什么好处吗?请您道歉。”

          与六冷笑道:“倘若武田殿下直斥在下所言,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下自然可以道歉。”

          “自然都是虚妄,我家大将……”

          “且慢,藏人,”武田信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竭力压抑心中的怒火和对自己的疑惑,“樋口殿下前来问罪,倘若我家并无罪过,那你又待如何?”

          “倘若一切都是误会,那么贵我两家应当续签盟约,在下已经带来了我主亲笔签署的熊野誓文,请武田殿下即刻退兵回去,将誓文交予贵家当主,或者当主后见大膳大夫大人。”

          武田信丰缓缓地重新坐了下来:“没有大膳大夫大人的命令,在下无权退兵。至于是否要续签盟约……奉行钓闲斋恰好着阵,你去和他谈谈吧。”

          长坂钓闲斋光坚,和迹部大炊助胜资,都是武田政权的中枢核心人物,也是世间传言的武田家最大的奸臣,据说当日长筱合战,老臣们纷纷请求退兵,而只有此二人煽动武田胜赖应战,最终大败亏输,堂堂武田家几乎濒临灭亡的边缘。听说长坂钓闲斋也在阵中,与六一则以忧,一则以喜,忧的是那只老狐狸不好对付,喜的是既然是奸佞之徒,或许送点贿赂便可以成事吧。

          虽然献礼贿赂之事大违与六的本性,也违反山崎专柳斋“堂堂正正”的告诫,但为了达成使命,这一步棋也是题中必有之意,除准备献给武田胜赖的一万两黄金外,景胜也额外拨出两千两给与六便宜行事。

          长坂钓闲斋本是武田信玄奶娘之子,今年六十六岁。武田胜赖派他赶赴前线,原本的意图是请钓闲斋以其无双口舌去游说奥信浓群豪归附,但没想到才刚着阵,武田信丰就把一枚大大的烫手山芋扔了过来。

          当日午前,在平林正恒的引导下,与六前往拜会长坂钓闲斋。钓闲斋并未跟随武田大军行动,而是寄宿在饭山城南方三里外的一间小寺院里。

          和武田信丰的直来直往截然不同,长坂钓闲斋一见面就开始寒暄,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与六数次想切入正题,却都被对方巧妙地引开了去。直到午饭过后,钓闲斋才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阁下的主君弹正少弼大人,是位怎样的人呢?”

          与六想了一下,回答说:“寡言之人。”

          “哦哦,如此说来,外间的传言果然不差,”钓闲斋微微一笑,“寡言之将身边,必须要有阁下这般言辞便给之臣,才能相得益彰,互补不足……看阁下的年龄,或许还不到二十岁吧,原本以为春日山的使者应该更老成一些才是。”

          终于提到“使者”两字了,与六的精神不禁一振,急忙回答说:“在下年轻识浅,无论言辞还是智谋,自然无法与前辈相比。故此一事不明,想要向前辈请教。”

          “言重了。你是想问我,武田家究竟与北条结盟有利,还是与上杉结盟有利吧?”

          与六心中“格登”一下——被这老家伙抢了先机,此后的说词可该怎样展开才好呢?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11 21:53:20
            回到顶部
            浅井亮清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尾张织田家臣
            身份:领民
            言论:2703
            入籍:2003年7月14日
            36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联盟贴得太少了。

            觉得看得很过瘾。


            长门对短房,春水对寒川,小水对大江,地黄对藿香,雪斋对日光,,,,(继续增加中,欢迎来稿)

              2011-7-15 17:23:01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37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六月五日,与六快马返回春日山城,向景胜汇报成果:“武田大军暂时驻扎在野野海峠南,据长坂钓闲斋透露,武田大膳大夫不日将亲自来到信浓,入驻海津城。”

              “到时候,还你是再跑一趟,去会会这位大膳大夫大人吧。”景胜面无表情地说道。

              山崎专柳斋却问:“此番得见武田的军势,观感如何?”

              “很难说……”与六沉吟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武士很少,并且足轻中的大多数都相当年轻,就握枪的姿势来看,缺乏训练,大概都是新兵吧。传言武田经过长筱一战后,宿将鋭卒死伤大半,元气还未恢复,看起来确实无疑。”

              “典厩信丰、长坂钓闲,都可谓是宿将,”狩野秀治问道,“你对他们二人的观感又如何呢?”

              “典厩识义明礼,有羞耻之心,确实是可堪重任的大将;至于长坂钓闲……”与六犹豫了好一会,才嗫嚅地说道,“说句不恭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在与他对谈的过程中,在下却总会想到彦伯大人……”

              狩野秀治闻言,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果然,奸佞都是一般的嘴脸吧。”

              景胜却盯着与六,问他:“长坂钓闲,难道与传言不同,是个忠诚智谋之士吗?”

              “确实为天下罕见的智谋之士,至于忠诚……”与六轻轻摇头,“在下实在难以判别。”

              “倘是忠诚之人,便不会收下那八百两黄金的贿赂了,”山崎专柳斋不屑地撇了撇嘴,“送他八百两,迹部大炊助也是八百两,有此两人在大膳大夫面前进言,料想和议可以达成。”说到这里,他突然转变话头:“与六,下一次前往海津,最后敲定和议,你必须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一番这位大膳大夫大人,是否如世间传言一般无谋专断,被迫与其达成和睦协议,就长远来看,是否会对我上杉家有利。”

              “是,”与六严肃地回答说,“在下会仔细观察的。”

              数日后,武田胜赖来到信浓国海津城中。与六早便在信越边境上等候消息,一听闻胜赖入城,立刻赶往会见。此次引领他的,依然是甲州侍大将平林藏人正恒。

              与六在路上向平林正恒打听甲州诸将的情况,并且探问说:“世间都传言说长筱之战,马场美浓、内藤修理、山县三郎兵卫等将都劝说敌军势大,不可进兵,应该暂且退去,只有长坂钓闲力主进兵,不知道是真是假?”

              平林正恒摇摇头,回答说:“长筱之战,长坂钓闲并未参阵,受命留守甲府踯躅崎,他就想进谗言,路途遥远,也根本来不及呀。不是我说本家重臣的坏话,此人除阿谀奉承外别无所能,也只有大膳大夫一个人信用他而已,家中别的臣子都目其为蝇蚋。只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关于长筱之事,确实不是他的罪过,在下必须为他澄清。”

              与六点头赞叹:“平林殿下是位君子,在下衷心佩服。”

              等到进入海津城,便由长坂光坚、迹部胜资二人引领与六前往本丸,会见武田胜赖。与六这次前来,带来了曾经许诺过的贿赂——给长坂黄金八百两,迹部黄金八百两,也便当面递送给二人。与长坂钓闲斋不同,迹部大炊助胜资正当壮年,但就相貌来看,却只有比钓闲斋更为文弱。

              进入本丸议事厅,与六面对主座盘膝坐下,长坂、迹部二人侍坐于侧。时候不大,侍从通传一声,只见一名还未剃发元服的小姓举着长刀从侧门大步而入,跟随在他后面的人身材高大,方脸虬须,双眉浓如墨染,想必就是武田家现任当主信胜之父、家督后见、大膳大夫武田胜赖了。

              等胜赖在正位坐好,与六仪态端庄地俯首行礼,报上姓名。武田胜赖命他“抬起头来”,然后端详了好一阵子,才突然笑了起来:“钓闲对我说,春日山城的使者年纪很轻,我还在怀疑,如此重任,怎会交给一个小孩子呢?或许某些人天生长着张娃娃脸,钓闲看差了吧。今日相见,你果然是如此的年轻。”

              “在下已然元服多年,参阵十五次,”与六把自己的上阵次数虚报了三倍,“请武田殿下勿将在下当小孩子看待。两国相交,倘若轻看了使者,可是会疏忽犯错的。”

              武田胜赖“哈哈”大笑:“有感而发,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连钓闲都颇为看重你,我又怎么会轻视你呢?”说着话,突然收敛笑容,切入正题:“弹正少弼的意思,是赠送我家黄金一万两,割让上野沼田,请我家罢兵退去,是这样吧?”

              “恐怕传言有误。”与六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哦?那你家本意如何,说来听听。”

              “黄金一万两,上野沼田,两者可因应贵家的需要,取其一项,”与六按照事先打好的腹稿回答说,“条件如此,至于目的,是请续签上杉、武田两家的同盟协议,并不求贵家退兵。”

              “不必退兵?”

              “是的,还请贵家派兵进入越后,协助讨伐叛乱的上杉三郎景虎。”

              “这要求未免太高了,”武田胜赖撇嘴笑道,“北条左京大夫来信说,他不日将起兵北上,援救三郎景虎,如此,则是要我家破盟与北条交战了。”

              “黄金一万两,上野沼田,取其一则续签和约,倘若贵家两者都想得到的话,那便免不了要与北条见阵。”

              武田胜赖瞟一眼长坂钓闲,笑着说:“你说得对,不能轻视这位使者呀。”然后他收敛笑容,一字一顿地对与六说道:“我可以与贵主弹正少弼殿下签署协议,罢兵退去,但并非与上杉家续签和约。据我所知,谦信公的遗命是传位于三郎景虎,起兵叛乱的乃是弹正少弼,而非景虎……”

              “此乃不实的传言,谦信公岂会将具有相同血源的我主撇在一旁,而将其位传于北条家出身的三郎景虎呢?”

              “既然如此,我来问你,为何谦信公麾下旗本超过半数都跟从了三郎景虎呢?”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对方迟早都会提出来的,对此与六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应该怎样回答呢?他先后询问过山崎专柳斋和狩野秀治,但两人却都不肯告诉他现成的答案。专柳斋说:“我家的人心,他家如何得知?即以堂堂正正的回答应对便可。”狩野秀治却说:“这话得看由谁来问,此人是何性格,有何喜好,才能给出不同的答案。世间的问题,真都有唯一的答案吗?不见得吧。”

              倒是斋藤朝信曾经在酒后给过与六一个答案,但与六对此却不敢尽信。

              应该怎样回答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可以说,他是在见到了武田胜赖本人,仔细观察了胜赖的一言一行以后,才突然在脑海中得出一个模糊的概念的。或许正如狩野秀治所说,应对不同人的同样提问,必须给出不同的答案来吧。

              于是与六深吸了一口气,并且忍不住瞟了长坂钓闲一眼,方才沉着地回答道:“因为我主乃寡言之人。”

              “此是何意?”武田胜赖有些摸不着头脑。

              “三郎景虎巧言令色,结交甚广,而我主寡言少语,谦信公的侧近大多对其近而远之。一旦谦信公辞世,这些人被景虎诡言所惑,不明真相,以至于作乱,此亦人之常情。假以时日,真相定会大白,则这些人都会幡然悔悟的……”

              武田胜赖追问了一句:“寡言少语,不能收拢臣下之心,有资格成为上杉家督吗?”

              “寡言少语未必不能收拢臣下之心,”与六抬起头来,紧盯着胜赖的双目,“在下乃是我主谱代之臣,深知我主忠勇仁义,天下无双,愿为我主而死,毫无怨言。至于谦信公的旗本、侧近,当谦信公还在之日,我主又岂能去收拢他们之心?此乃不忠!”

              “此乃不忠”这四个字,与六几乎是喊叫出来的,如此嘹亮高亢的声音,倒惊得武田胜赖不禁朝后一仰,但他随机便镇定了下来,点着头对与六说:“说得好,说得很好。

              “想先父辞世之时,我就正身在这海津城中。先父攻打三河时重病缠身,被迫退兵,自知不久于人世,拉着我的手嘱咐说:‘不要发丧,以免为人所趁。而各家都不可畏,就怕上杉谦信闻讯会再来争夺川中岛,你速速前往海津城防守吧。’于是我快马加鞭,来到此地,严修城防,以待你家的大军。实话说,我并无击败谦信公的本领,更无这般信心,当时想到,难道武田家会毁在我的手上吗?倘若如此,不如便在这海津城中战死吧,死在谦信公刀下,也算与有荣焉。然而谦信公兵过野野海峠,听闻先父辞世的消息后,却说不应趁人之危,就此罢兵退去,从此再不南下。此情此德,铭感五内!”

              “武田殿下……”没有想到武田胜赖竟然会讲出这样一番话来,与六倒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才好了。

              “谦信公辞世,我也甚感悲伤,”武田胜赖眼含泪光,继续说道,“从感情的方面来说,我希望他能够将基业传承给一个最象自己的人,一个最能秉持大义之人。而从武田家的前途来考虑,我也希望将来的越后之主能够继承那份仁心义气,则甲越同盟便不会轻易毁弃。北条不可靠,织田是大敌,倘若再与越后交战,武田家便岌岌可危了……”

              “如此说来,武田殿下是应允续签盟约了?”与六喜出望外地追问道。

              武田胜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阖起双目,勉强将热泪挤回眼眶中去:“倘若你所言非虚,弹正少弼确实是一位可继承谦信公基业的仁人……不,能够重用你这般臣子的,必为仁人无疑。可惜我武田家中,再无这般可托付重任的少年人了……”

              “那么,关于盟约的条件……”

              “你和钓闲他们谈吧,”武田胜赖避过与六的话头,突然站起身来朝侧门走去,“武田家想要重振声威,黄金是不可少的,那一万一千六百两黄金……”

              “一万一千六百两?!”

              “今天送来的一千六百两,”热泪还在眼角,武田胜赖却狡黠地笑了起来,“我已经收下了,就算是定金吧,哈哈哈哈~~”

              在饭山城南方寺院中初次见面的时候,长坂钓闲斋就直言不讳地向与六分析过武田家所处的艰难环境,据他所言,乃是看与六确实是个人才,故此明白相告。

              “你问与北条结盟有利,还是与上杉结盟有利?其实最佳的情况是谦信公仍然在世,甲相越三家一致对西。因为织田乃是我家的大敌,不打败织田,真是寝食难安呀。”钓闲斋先用这句话开头,然后继续说道:

              “倘若三郎景虎取得上杉家督之位,控制了越后,原本这一联盟局面还会重现。然而织田一见越相重新连为一体,定然会放松北陆的压力,转而猛攻我武田家的,没有了谦信公的上杉家,是不敢出兵能登、加贺,以牵制织田之兵的。到那时候,我家便岌岌可危了。

              “此番越后扰乱,织田信忠以为有机可趁,派发多路兵马进攻越中。等到越后稳定下来,他定然会抽调兵马回归美浓,自中山道进击我信浓木曾谷……唉,谦信公去得真不是时候呀……”

              长叹过后,他这样对与六说:“倘若弹正少弼大人夺得家督之位,稳定越后,甲越同盟,东可抗北条,西可拒织田,虽然仍是危局,多少还有变数。倘若三郎景虎成功,则我武田家要以一己之力以抗织田和北条,那根本就没有胜算。”

              “还有北条?”

              “正是,北条家父子四代,阴谋秘计,世间所无,”长坂钓闲斋冷笑道,“盟约又如何?姻亲又如何?北条左京大夫是不会倾全力援助盟友的,而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甲信被织田和德川吃掉,你猜他会怎么做?他会首先撕破盟约,夺取我家在上野、骏河的领地,甚至指使三郎景虎从越后南下取我信浓,以求将来与织田两分天下。那位大人,我见过的,完全不值得信赖!”

              既然长坂钓闲斋是这种态度,与六便试探着送上八百两黄金的贿赂,请求他在武田胜赖面前进言,两家约好罢兵——这才有了六月中旬在海津城与武田胜赖的会面。胜赖本人虽然从议事厅中退了出去,但他已经定下了基调,只要春日山城的献礼合乎心意,则和议即刻便能成就。

              长坂钓闲斋、迹部大炊助提出的条件是:黄金一万两、上野沼田城,换取武田胜赖在甲越同盟的熊野誓纸上签名画押。

              “在下适才已经说过,此两事请取其一,否则的话,便请武田军进攻越后府中,协助讨伐作乱的三郎景虎……”虽然景胜君臣所设定的条件与对方的要求并无差异,但作为谈判使者,与六还是有必要装模作样地讨价还价一番。

              “那是不可能的,武田不可能主动向北条,或者北条所支持的三郎景虎开战,”迹部大炊助胜资直截了当地说道,“在盟约签定之前,我军将继续前进,经野野海峠进入越后国。沼田城暂且不论,倘若黄金不能按时交割,则典厩将率军直接进攻春日山城;倘若黄金按时交割,则其将以粮草不继,难以持久作战为借口,派出使者调解弹正少弼大人与三郎景虎大人之间的纠纷,那么北条家也便无话可说了。”

              与六心说你们打得好如意算盘,是先将自己稳置于不败之地,然后再贪求我家的奉献,世间哪有如此美事?他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长坂钓闲斋按住了肩膀:

              “稍安毋躁,年轻人,调解纠纷,只是做给北条家看的花样罢了。弹正少弼大人定然不肯与三郎景虎二分越后,景虎和北条方面也不会答应的。而有我武田大军驻扎越后境内,景虎也不敢再对春日山城发起进攻。这以后的事情,就得看你们自己的了,终究上杉一门的纷争,要由一门之人自己来解决,倘若假手于外,则威风尽墮,弹正少弼大人即便打胜了,还能期望长久保证越后一国的安定吗?”

              与六虽然承认钓闲斋所言有理,并且景胜原本就没有打算借用武田军来与景虎或北条交战,然而倘若就此答应这些条件,又未免太过低声下气了,即便盟约成就,上杉家再也无法在武田面前抬起头来。果然是只老狐狸呀,自己该当如何挽回颜面呢?

              “既然平等结盟,则盟友有难,武田家不能不救。大膳大夫大人既想收取一万两黄金和上野沼田,又要作壁上观,恐怕于情不通,于理不合……”

              “你是不信任我家大膳大夫大人么?”钓闲斋目光炯炯地望着与六。

              “这个……两家结盟,自然双方都应表现诚意。黄金万两与上野沼田,便是我家的诚意,未知武田家诚意何在?”

              长坂钓闲斋微微一笑,这才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诚意么……嘿嘿,听闻弹正少弼大人尚未娶妻……”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15 18:26:27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38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没人回复没动力贴呀……回复得多就贴得快。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15 18:26:57
                  回到顶部
                  高柳宗望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赤军家臣正八位下左卫门大志
                  身份:领民
                  言论:1426
                  入籍:2003年7月8日
                  39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这坑又重新开始填了啊!那么追看之。主公速速贴。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
                  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2011-7-15 22:09:36
                    回到顶部
                    凌云茶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身份:领民
                    言论:463
                    入籍:2007年5月13日
                    40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原在天涯已经看了五分之四了,今番又要从五分之一开始看。。。

                    老大人就不能勤政些么。


                    出售河图、天书、麒麟、灵龟、卿云、嘉禾等诸般祥瑞;定制独眼石人、黄帛绢书、狐狸叫声CD等各种反像;代编谶语,代写劝进表。

                      2011-7-16 9:19:19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41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请复习,嘿嘿。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18 15:15:48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42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与六带回春日山城的武田家的“诚意”,使得景胜君臣全都大吃一惊。原来武田家愿意将胜赖之妹菊姬送到越后与景胜成亲,从此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武田家的公主舆入春日山城,等于是送给我家的人质,”与六这般对景胜禀报说,“据钓闲斋所言,黄金万两和上野沼田便可算做菊姬公主的聘礼。如此,以公主交换盟誓,在外人看来,反倒是武田家向我家示弱,御实城大人不会失去颜面,实乃两全其美之策。”

                        “此计深通人情义理,”山崎专柳斋点点头,“倘若是钓闲斋的主意,那余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武田能有这般诚意,很好,”虽然并不了解菊姬公主的情况,连她多大岁数、是否再婚都没有询问,但景胜处此危局之中,也只好对这桩强加的婚姻甘之如饴了,“那便允准他吧。”

                        “这一定是长坂钓闲斋的主意,”狩野秀治微阖双目,缓缓地说道,“以与六转述他对时局的分析,甲越结为牢不可破的联盟,对于武田家来说,乃是目前唯一出路。与六,你见过武田大膳大夫了,他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与六沉吟了一下,回答说:“是位义人。”

                        “哦?”狩野秀治闻言笑了起来,“狂暴的祖父、阴险的父亲,倒能传下一个义人来,实在罕见罕闻。”

                        “据在下的观察,武田大膳大夫深感谦信公当年不趁其父丧进攻川中岛,因此内心深处,早有还报我越后恩惠之意,只是不知应该报答给谁为好。他在听闻在下描述御实城大人如何忠义之后,深为感佩,因此才最终下定了决心。与世间传言相同,此人颇为专断,倘若他内心犹豫,长坂、迹部等人再如何劝说,想来也是无用的。只是……倘若他只是演戏给在下看的话……”

                        “我相信你的眼光,与六,”景胜点头说道,“我会期待这份真心诚意的盟约的。”

                        步出议事厅后,狩野秀治突然自言自语地说:“武田家,看来终究难逃灭亡的命运呀。”他的声音很低,除了自己之外,只有走在身旁的与六一人听到。

                        “彦伯大人何出此言?”与六愣了一下,低声询问道。

                        “乱世之中,秉持一个‘义’字而能始终不倒的,只有谦信公一人而已,大膳大夫东施效颦,怎能期望长久?”秀治淡淡一笑,“甲斐四面皆敌,以机山信玄之老谋深算,都要花费二三十年才能杀出一片天下来,如今宿将锐卒尽失的大膳大夫,倘若还执著一个‘义’字不知变通的话,大厦定会倾覆……”

                        对于狩野秀治这种评论,与六有点不以为然,但他并不想和秀治顶嘴,只是回答说:“持义而亡,总好过负义而生。”

                        “到那一日,天下人都会说,乃是这次的甲越同盟毁了武田家吧,”狩野秀治继续笑着说道,“嗯嗯,长坂钓闲斋、迹部大炊助这两个奸贼收了我家的贿赂,促成这一同盟,也定然会遗臭万年的吧。”

                        “据在下的观察,长坂钓闲斋、迹部大炊助并不象是奸臣,况且我等送去的贿赂,他们也……”

                        “世人的想法总是很简单,一国何以灭亡,那定然是有奸佞在侧了,谁为奸佞,当主最信用之人,自然便是奸佞。”

                        与六笑了一下,开玩笑似地说道:“那么倘若御实城大人终究无法战胜景虎大人,彦伯大人和在下也便要成为奸佞了吧。”

                        狩野秀治突然转过头来,紧盯着与六的双眼,缓缓说道:“御实城大人一定会取胜的。即便有何万一,奸佞也是我,而不是你——你曾经说过,在长坂钓闲斋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不错,或许我和他都是同一类人也说不定吧。与六,我会去做奸佞的,而你必须作为忠臣流芳百世!”

                        “彦伯大人……”

                        “忠臣之路,比奸佞之路要难过百倍,”秀治拍拍与六的肩膀,“你的路还很长,很艰难呀。”

                        与武田家的和议在与六的努力下,更重要是在一万两黄金的作用下,双方基本达成了签署意向,下面便是具体细节的实施了。武田胜赖在约见与六的次日便协同长坂钓闲斋、迹部大炊助回归甲斐——他还要忙着应对来自西南方向德川家的压力;而武田信丰则统率一万大军越过野野海峠,进入越后境内,屯驻在保仓川南岸——此地距离府中御馆比距离春日山城更为近便。

                        按照商定的流程,武田胜赖一回到主城甲府踯躅崎馆,便会为妹妹菊姬准备嫁妆,送她启程。一待菊姬进入越后境内,春日山城便必须即刻将一万两黄金送到武田信丰军中。预计六月下旬和议便可最终完成。

                        既然来自南方的压力暂时解除,景胜君臣便又将目光移往东线直峰城方向。此刻直峰已然被大军围困了将近一个月,虽然长尾景明守御得法,景胜方无法破城,但御馆派来的多路援兵也均被击退。直峰城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然而关键是再往东还有北条芳林的部队,甚至还可能在上州和越后边境出现小田原北条氏的大军,倘若被他们先一步攻占了上田领,那么直峰城之围也便不救自解了。

                        “必须抢先攻取直峰!”景胜微皱双眉,紧盯着地图,这般斩钉截铁地说道。

                        “余不相信武田大膳大夫真是位义人,而即便他果真怀有仁心吧,时势的转变也会将这种仁心逐渐消磨掉的,”山崎专柳斋提出自己的顾虑,“倘若迟迟不能攻陷直峰,与武田的盟约很难最终达成,即便达成也难免有变。”

                        “越后一国,能与内膳助相较的名将,便只有斋藤下野守殿下了,”与六建议说,“在下的伤势基本痊可,想必下野守殿下的病也已好了大半吧。请即刻下令请他出阵,如此定可顺利攻陷直峰。”

                        景胜缓缓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先不必下令,还由与六你前去探看一番吧。即便下野守仍然无法骑马出阵,也要虚心向他问计,求得攻陷直峰的良策。”

                        “在下遵命。”

                        与六料想不到,竟然会在斋藤朝信的宅邸中重会近日来自己刻意回避的阿船夫人。原来直江、斋藤两家素来交好,斋藤朝信老妻早已过世,没有纳妾,身边也无子女,因此阿船夫人便主动前来照顾老人的起居。朝信对与六叹息说:“当日直江大和守殿下还在,我们一起饮酒畅谈,他时常慨叹说膝下无儿,唯有两女,羡慕我有个儿子。可是到了今日,直江家迎得一位少年英勇的婿养子,斋藤家倒要绝嗣了,唉……”

                        斋藤朝信只有一子,名叫昌信,天正四年跟随谦信公进讨能登、加贺之时中了箭伤,回来不久便病逝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也难免朝信悲痛欲绝,至今一想起来还会长吁短叹。

                        与六安慰朝信说:“斋藤各分家枝叶尚密,可选择一位少年英雄为养子,来继承您的家业呀。”

                        “我还在想,在想,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斋藤朝信瞥了一眼身旁的阿船夫人,笑着对与六说,“我身边若也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女儿,定然要与令尊商议,与你婚配,迎你来继承斋藤的家业呀。”

                        与六匆忙俯身:“在下不敢,斋藤殿下如此看重,真叫在下……”

                        朝信自言自语地说:“斋藤兼信,也不错。”然后安慰与六说:“不必妄自菲薄,年轻人,我这双老眼看人是很准的,便如当年提着一杆枪便主动跑去跟随了谦信公……小小的樋口家,如同一汪浅水,是容纳不下你这条蛟龙的,不知道最终哪一家如此福气,能够迎入你这位东床快婿了,哈哈哈哈。”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阿船夫人告辞退出,前去灶下安排老人的汤药。与六目送她袅娜的身影缓缓离去,竟连斋藤朝信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清。

                        “你此来,是奉了御实城大人之命吧?”斋藤朝信只好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是,正是,”与六匆忙收回目光和思绪,恭敬地询问朝信,“未知斋藤殿下贵体……”

                        “是要老朽出马,去讨平直峰吧,”斋藤朝信摇头笑笑,“没用的,休说我今日仍上不去马,即便能够前往直峰城下,也未必便能击败长尾内膳。”

                        “倘若连斋藤殿下都无法取胜,那……”与六闻言甚感惶急,但却被朝信打断了话头:“稍安毋躁,这世上从无攻不破的城砦,战不败的兵将,办法总是有的。我先问你,听闻武田军已然进入我越后境内,驻扎在保仓川南岸,只是按兵不动,这可是真的么?”

                        与六轻轻点头。斋藤朝信长吁了一口气:“如此说来,与武田的和睦协议,已可算是达成了吧。”

                        “斋藤殿下果然智谋无双,”与六问道,“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很多,您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呢?”

                        “事实都摆在那里,只须详加分析,便没有什么看不破的,”斋藤朝信微笑着回答说,“老朽气力弱了,心可还在跳动,尚能思考。武田军大将倘是旁人还则罢了,既然是典厩领兵前来,物资调运不足,无法继续进兵这种借口,若无主家的教唆,他是说不出来的,他会羞死,哈哈。”

                        “诚如斋藤殿下所言。然而倘若直峰城迟迟难以攻克,恐怕武田军还会有所异动。”

                        斋藤朝信点一点头,然后眼望窗外浮云,想了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对与六说:“北条请求武田发兵救援,此事想必长尾内膳助早已知晓……不,或许便是他一手策划的,也说不定。然而此后内膳便被围困在直峰城中,武田派发了多少兵马,行进到何处,是否按兵不动,意欲何为,他即便打探到一二,也难知详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与六是聪明绝顶之人,所欠者唯有经验而已,在斋藤朝信数十年战阵和策谋的经验指引下,他立刻恍然开悟:“您是说利用武田军……”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斋藤朝信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瞬间闪过一线得意的光芒,“对于被切断与外界联络的孤城来说,并无何种阴谋是毫无胜算的。直峰是关键,也是险地,将自己如此重要的棋子置于险地,内膳助很英勇,却未免有些过于自信了呀。”

                        六月十日,安田显元从中越传来密报,他已说动多家国人领主归顺景胜,但其中部分人仍暂时留在景虎阵营,以便刺探情报。据最近的情报显示,景虎方大将上杉景信正在集结兵马,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击败围攻直峰城之兵,以解救长尾景明。

                        翌日,与六奉了景胜的密令,悄悄离开春日山城,来到武田阵中,向武田典厩信丰商借兵马。信丰一开始坚决不肯答应,说:“大膳大夫的命令,我军只是暂时驻扎在此,既不得与三郎景虎的军队作战,也不得与即将到来的北条军见仗。”

                        然而与六早便想好了一套说词,首先询问:“武田殿下可知大膳大夫大人为何应允了我家的和议请求?是贪图那万两黄金吗?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将菊姬公主许配给我主,如同递交人质一般呢?”

                        武田信丰明明知道答案,却并不说破,只是盯着与六的双眼:“却是为何?”

                        “因为武田今日的大敌乃是织田、德川,必须寻求强有力的盟友,才能抵拒来自西方的攻势,”与六压低声音,不慌不忙地说道,“然而倘若盟友势力过于强大,武田只会沦为他人的马前卒,徒为他人去伤损兵力。您明白吗,典厩大人?倘若三郎景虎取得越后,便等于小田原北条家取得了越后,到那时候关东八国与越后连为一气,武田便是北条左京大夫推向织田军的前锋棋子。此时此刻,不仅仅我上杉家需要武田家,武田家也很需要上杉家,需要我主赢得整个越后国。”

                        武田信丰沉吟不语。

                        “实言相告,在下前来借兵,乃是为了奇袭直峰城,”与六干脆将计划合盘托出,“只待取下直峰,越后的局势便会改观,武田家既可得到万两黄金,又可得到北方一位可靠的盟友。其实我等也可以伪装为武田的士兵,不需前来商借,但既为盟友,如此行径便是不义。况且,倘若武田军来到越后而不经一战,武田殿下麾下将领们全都无功可立,回到甲斐无勋可赏,难免口出怨言,那也是一件很头痛的事情吧。不妨借与我家一支兵马,前去直峰城……”

                        “你是需要一名真正的武田家臣,最好是长尾内膳助认得的,前去叫开直峰的城门吧?”武田信丰并不愚蠢,他一言道破了与六的真实想法。

                        与六微笑点头,话既然说到这一步,那么成败只在信丰一念之间,他也不必要再多劝了。

                        “都说武田惯以阴谋诡计取胜,上杉却行正道,”武田信丰冷笑道,“两位大人都走了,事情倒颠倒了过来。好吧,便是前此引领樋口殿下的平林藏人,他与长尾内膳助曾有过一面之缘。”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18 15:16:37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43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六月十二日凌晨,突然一支兵马打着红底花菱的旗帜,从西北方向突破重重包围,直杀到直峰城下。当先马上一将,身高七尺,面赤如火,手提一间半长枪,朝城门上高声叫道:“在下武田大膳大夫家臣平林藏人正恒,奉我主之命特来援救直峰,便请速速开门吧!”

                          直峰城守将长尾内膳助景明登高一望,不禁点头:“确实是平林殿下。”于是下令立刻开城,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终于将这队约五十名武田军迎入城中。

                          长尾景明曾经跟随其父景通出使过武田家,见过平林正恒一面,此番二度相见,他第一句话便问:“武田一万大军进入越后,为何屯驻保仓川南,不再前进?武田典厩殿下只派阁下率领这些兵马前来,不是救援,而是联络吧?”

                          平林正恒闻言一愣,然后微笑着回答说:“身困孤城,对于城外形势仍如此明了,内膳助殿下确实是当代的名将。不瞒阁下,我军挺进过于迅速,不慎后路为奥信浓各家骚扰阻截,粮草物资运送不继,为此才迟迟不敢前来救援。典厩殿下已与府中的上杉十郎殿下商定,即将合兵一处,共解直峰之围,故此派遣在下先来联络。”

                          来的确实是武田军将领,为此长尾景明不疑有他,闻言点头:“如此甚好,不仅能解直峰之围,还能将春日山之兵聚歼于城下。不知攻击的时间、方式已然确定了么?”

                          平林正恒回答说:“便定于今日黄昏时分,我军在西,府中之兵在北,两路夹击敌军。发起攻击之时,将在浦川原一带燃起狼烟,请长尾殿下见到烟起便打开城门,挥师杀出。如此,定能大败敌军。”

                          长尾景明闻言不禁一愣,然后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用疑惑的目光盯紧平林正恒:“在下当日离开府中之时,与十郎殿下约定的……并非如此……”

                          平林正恒“哈哈”大笑了起来:“长尾殿下是在怀疑在下吗?不错,按照当初的约定,乃是在深夜进兵解围,于鹫之巢山上燃起烽火。然而此事非止阁下与上杉十郎殿下两人知晓而已,如今府中之将,已有多人都被春日山城说动,因此上杉十郎殿下不得不临时更改计划,以免为敌所趁。”

                          听对方准确无误地指出了先前的计划,长尾景明疑虑顿失,于是也装模作样地笑了起来:“行军谨慎为要,并非在下不信任平林殿下。然而,今日之府中,果然已有多人都有暗通春日山的嫌疑吗?您可知晓他们的姓名?”

                          平林正恒皱了一下眉头:“贵家之将,在下并不熟悉,只是听上杉十郎殿下说起,桃井伊豆守、堀江骏河守,近日的举止都不寻常,还有……似乎还有令弟善次郎……”

                          “什么?!”长尾景明听闻此言,双眉一竖,惊愕得险些跳了起来,“连善次郎也……不,这定然是春日山城的离间之计!”

                          直峰城的兵马擦拭武器,饱餐战饭,静静地等待着反击时刻的到来。等到当日黄昏,红日已落山后,天际却仍保留着一抹金黄的时候,瞭望的士兵突然大声喊叫,向长尾景明禀报说:“狼烟,狼烟起了!”

                          “好!”早就整装待发的长尾景明听闻此言,伸出手去,缓缓合上了自己狰狞鬼怪一般的面当。他大声鼓舞士气:“此战不仅仅为了解直峰城之围而已,复夺春日山城,迎三郎大人名正言顺地登上上杉家督之位,继承谦信公的事业,打败织田,平定乱世,都由这一仗开始。不要疑惑,不要畏缩,跟着我的旗帜向前冲吧。对面也是我越后之人,但为了胜利,切莫手软,只有奋勇杀敌,才能建立武勋,光大家门!”说着话,从腰间拔出了长达四尺的超长太刀。

                          平林正恒率领五十名武田兵卒就布列在城门之侧,长尾景明先望了他一眼:“劳烦平林殿下为先锋,如何?”平林正恒异常沉稳地点了一下头:“请放心,交给在下吧。”

                          “嘎啦”一声,橡木所制的厚重大门朝两侧缓缓打开,平林正恒一马当先直冲了出去,但他在甫离开直峰城的一霎那,却突然低声关照紧随在身旁的儿子太郎:“寻机迅速绕将回来,控制住城门!”

                          果然,这只是一个圈套而已,春日山城方面的四千兵马在柿崎宪家、直江信纲,以及匆匆赶来实施计谋的与六的指挥下,早就设好了埋伏,只等长尾景明的直峰军进入包围圈。这个计划可谓天衣无缝,最关键有两点:一是平林正恒率领的乃是真正的武田军,二是长尾景明和上杉景信预先商定好的计划早便通过被安田显元说服的府中武将泄露了出来,为此连老谋深算的长尾景明也不疑有他,竟然一度中了圈套。

                          然而景明终究是越后数一数二的智谋之将,还没有踏入敌人的包围圈,他就感觉情况有些不对了,询问身旁家臣:“平林殿下和武田军何在?”家臣回答说:“适才还能看见,此刻天色已黑,大概是冲得太远了吧。”长尾景明悚然一惊,立刻勒住马头:“退兵,回城去!”

                          此刻武田军已然趁着夜幕绕回直峰城,再次打开了城门。长尾景明看破阴谋,仓促回兵,与武田军厮杀在了一处。春日山城的兵马随后杀到,长尾景明无法抵挡,被迫放弃大门,退守直峰城本丸。乱军中,与六找到平林正恒,正恒跺着脚,恨恨地说道:“就差一步,实在是太可惜了!”

                          与六问他:“平林殿下可曾窥察过本丸的构成,应当如何进攻呢?”平林正恒轻轻摇头:“非常严密,并且水源、粮草全都贮藏在本丸之中,攻克本丸,不见得比打开城门容易。”

                          “以平林殿下的经验,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对手是长尾内膳助呀,没有半个月,恐怕拿不下来。”

                          与六闻言,不禁眉头紧锁:“太慢了,形势会有变化,况且……”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匆匆策马前来求见主将柿崎宪家:“在下愿意前往本丸,劝说内膳助殿下放弃抵抗。”

                          柿崎宪家大吃一惊:“这太危险了,内膳此人甚为刚强,要防他杀害使者呀……你打算如何劝说他?”

                          与六抿了一下嘴唇:“只有以在下对上杉的忠诚,去换取他对上杉的忠诚了。”

                          与六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长尾景明,只见此人年约三旬,肤色白晳,五官端正,就相貌来看略显柔弱,并无大将的威严。景明只是摘了头盔,没有卸除铠甲,甲上有多处血迹,但大概是因为上阵就戴面当的缘故吧,他的脸上倒干干净净的,纤尘不染。

                          作为劝降的使者,与六并没有穿戴铠甲,而是穿着便装进入直峰城本丸,求见长尾景明。景明端详了他好一阵子,微笑着招呼说:“见过一面吧?”

                          与六突然感觉胳膊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他凝定精神,沉着地回答道:“正是,在下曾与内膳助殿下在春日山二之丸外交兵见阵,您险些砍断了在下的臂膀。”

                          长尾景明点点头,突然转换话题,大声问道:“此番利用武田军来打开直峰城门,能否告诉我是谁的计谋呢?”

                          “乃是斋藤下野守殿下出谋划策。”

                          “哦,哦,”长尾景明闻言不禁把脑袋一仰,喟然长叹,“果然不愧为‘越后的钟馗’,钟馗虽老,我等也尽皆不是对手呀。”说完这句,他望向与六:“多谢你告诉我这一点,你这便可以回去了。”

                          “内膳助殿下……”

                          “回去吧,多言无益,我是不会投降的。”

                          “难道内膳助殿下想要眼睁睁地看着上杉灭亡吗?!”与六突然大声喊叫了起来。

                          “我所保护的上杉,与你所保护的上杉迥然不同,上杉不会灭亡,不必危言耸听。”长尾景明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就待离开。

                          “且慢,”与六一把扯住了长尾景明的袖铠,大声问道,“既然在下告知内膳助殿下是何人设谋,那么也请内膳助殿下回答一个问题,解除在下的疑惑吧。”

                          长尾景明低头望望与六,重新坐了下来:“你想问什么?”

                          “内膳助殿下相助三郎大人,欲拥戴他登上上杉家督之位,究竟是为什么呢?”与六急切地问道,“难道您不清楚这会使越后两分,引发不必要的争斗,甚至很可能威胁到整个上杉家的存续吗?倘若众人一心,尽皆拥戴御实城大人,这场战争,原本不是可以避免的吗?!”

                          “天真的小子,”长尾景明冷笑着回答道,“那是不可能的。谦信公的侧近,几乎没有一人喜欢弹正少弼大人,那些墙头草城主故且不论,重臣中直江与兵卫毫无头脑暂且不论,斋藤下野守殿下倒向弹正少弼大人,是我唯独料想不到的。在我原本想来,除了上田众,无人支持弹正少弼大人,要想稳定越后的局势,在谦信公辞世以后,家督之位得以顺利交接,只有拥戴三郎大人一途。”

                          说到这里,他突然长叹一声:“天不从人愿呀。汝等上田众能够奋战到今日,殊为不易,其中樋口殿下也出了很大的力气吧。然而时至今日,即便我转变阵营,也是无法将两分越后的危局彻底解决的,多说又有何益呢?”

                          “拥戴弹正少弼大人的,并非仅仅我上田众而已,内膳助殿下您也看到了,”既然已经重新抓住了长尾景明这个听众,与六便放缓语速,开始侃侃而谈,“一时的误算,使上杉家堕入此不幸境地,内膳助殿下您难辞其疚。何不幡然悔悟呢?您继续防守下去,对三郎大人并无益处,反会为上杉一门招来灭顶之灾。”

                          “此言何意?”长尾景明皱紧了眉头,大声问道。

                          与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条例清晰地分析说:“内膳助殿下守备直峰城,本意是要切断春日山与上田的联系,而如今外城皆被攻陷,春日山与上田已然连通一气,再固守本丸,于三郎大人取胜又有何助益呢?倘若直峰城本丸不落,战事势必旷日持久,武田军已然进入了越后,北条军也会在降雪前汹涌杀到,彼等外人岂有真心援救上杉之意?他们巴不得御实城大人与三郎大人厮杀不休,便好从中取利。到那时候,恐怕上杉不灭于织田,而将灭于武田、北条之手,究其根由,岂非内膳助殿下顽固地守备直峰城所招致的灾厄么?”

                          说到这里,他猛然提高声音:“倘若内膳助殿下守此弹丸之地,仍有良谋可在不借助外兵的前提下,一个月内解决战事,那便请继续守下去吧。倘若内膳助殿下只是执著于个人的声誉,欲置上杉家安危于不顾,那么也请继续守下去吧!”

                          说完这些话,与六牢牢地盯着长尾景明的双眸,一动不动。长尾景明也盯着与六的眼睛,良久不言,但是逐渐的,他眼中的坚冰逐渐融化了,代之以淡淡的悲恸与无可奈何。

                          “如此说来,倘若我继续守备下去,便是对上杉家不忠了,”长尾景明苦笑一声,“好一张利口呀,要置我于知耻必死之地。”

                          “在下明白内膳助殿下不愿意侍奉御实城大人,那便请您率同部下开门退去吧,”与六承诺说,“在下等人不会追赶。您可以回归府中,与三郎大人同生共死。”

                          “不必了,”长尾景明长叹一声,“你且退下,等我好好想想吧。”

                          当日晚间,长尾景明在直峰城本丸中切腹而死,消息传来,与六无限感慨,对平林正恒说:“越后的栋梁,便这般死于我手了……”平林正恒安慰他:“作为武士,这般前赴黄泉甚为光荣,并无可憾。为了越后能够早日安定下来,这也是不得不为之事,樋口殿下无须自责。”

                          其实这个时候,以上杉景信为总大将的府中兵马已然集结完毕,正待来解直峰城之围。春日山城的兵马在控制住了直峰城本丸之后,立刻便在山坡上燃起烽火,景信以为是长尾景明的攻击讯号,仓促率军前来,结果遭到直江信纲所部拦腰截击,瞬间便全面崩溃了。

                          翌日是六月十三日,谦信公的娘舅、上杉一门长老、栖吉城主上杉十郎景信败逃到鹫之巢山下,被小豪族今井国广麾下武士赶上,以长枪刺中腹侧,伏鞍吐血而死。

                          就这样,随着直峰城的陷落,更重要是长尾景明、上杉景信的先后死亡,战局开始全面向景胜方倾斜……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18 15:17:40
                            回到顶部
                            浅井亮清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尾张织田家臣
                            身份:领民
                            言论:2703
                            入籍:2003年7月14日
                            44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继续等后面的

                            长门对短房,春水对寒川,小水对大江,地黄对藿香,雪斋对日光,,,,(继续增加中,欢迎来稿)

                              2011-7-21 15:53:37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45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第五章、义之所在

                              站在坂户城头,与六不禁感慨万千。

                              坂户是上田的中心,也是景胜和与六等人出生之地。就整个越后国而论,上田本是仅次于春日山的最大势力,景胜之父长尾政景便曾在坂户城中掀起反旗,对抗入主春日山城并不久的谦信公。但在谦信公疾风烈火一般的攻势下,政景被迫降服,并且凭藉姻亲关系(其正室绫姬夫人,也即现今的仙洞院,乃是谦信公一母同胞的姐姐)成为上杉政权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永禄七年七月,长尾政景被杀,而在此之前,与六便跟随着景胜——当时还被称为卯松公子——前往春日山城中了。政景辞世后不久,景胜被谦信公收为养子,带着与六等人移居春日山城本丸,从那天以后,与六就再没有回过上田领,没有回过坂户城。

                              离开坂户的时候还只有三岁,幼年时代的记忆早已模糊,与其说是怀想,不如说与六是在内心虚构了一个世外桃园一般的故乡上田。然而此刻再见上田,再见坂户,却与他种种虚构的记忆截然不同,没有纵横阡陌,没有青翠的稻苗,城下已成废墟,田园遭到蹂躏,密布着来自关东的兵马、旌旗,一眼望不到头。

                              敌军实在是太过强大了!

                              北条芳林的厩桥兵还则罢了,就在甲越同盟后不久,沼田和小田原的兵马也陆续踏入了越后国境。东上野沼田原为上杉家的领地,由河田重亲、松本景繁上野家成三将镇守,人称“沼田三人众”。但当听闻春日山城欲将沼田领割让武田之后,河田重亲便悍然掀起了反旗,杀死松本景繁,驱逐上野家成,并且挥师西进,与北条芳林会合。甲越同盟暂时解除了来自南方的危机,但同时也促使小田原北条氏加快了整军入越的步伐。九月初,北条两万大军越过三国峠浩浩荡荡地杀入上田领,一路势如破竹,直捣上田的中心坂户城。

                              倘若自己能够说服武田军仍留在越后,协助抵抗北条的进攻就好了——与六在内心深处这般责备自己,但同时也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武田要防备来自东南方向的德川家的压力,根本不愿意与北条开战。如今越后内乱未平,就必须独自面对来自关东霸主北条氏的迅猛进攻,只要坂户一失,春日山随时都有易主的危险。

                              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才好呢?!

                              北条芳林之子“鬼弥五郎”景广,还有小田原的中山勘解由左卫门家范,两将轮翻策马出阵,将手中巨大长枪舞动得如同风车一般,高声叫骂。然而坂户城中却并无这般勇猛之将敢于应战,况且敌我兵力悬殊,也不能中敌圈套,轻易地打开城门,只能笼城固守。眼见敌军士气旺盛,上田方却日渐沉沦,与六万分惶急,却偏偏无计可施。

                              即便狩野秀治或者山崎专柳斋在此,恐怕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退敌吧,终究那两人都只是运筹帷幄的智谋之士,却非冲锋决胜的大将。难道我越后便找不出可与北条景广、中山家范对敌之将吗?倒也未必如此。然而斋藤朝信一病不起,直江信纲还在进攻府中御馆,本庄繁长滞留扬北……此刻上田城中,恐怕真的再无能够出城应战,挫敌威风之将了。

                              中条与次景泰倒是几番请令出阵,但是没有人敢派他前往。与次乃是少年一辈中最为勇猛无前之将,想当年谦信公挥师攻打加贺一向一揆,包围了加贺、越中边境上的朝日山城,年仅十四岁的与次请求出阵,在遭到拒绝后竟然无视谦信公的禁令,率领麾下数十人冒着如雨的铁砲直冲城门。战争并没有因为与次的搏命冲锋而赢得胜利,相反,除与次本人外,其麾下将兵尽数殉难。因为那次的无谋突进,与次被谦信公下令禁闭了整整三个月,若非其父吉江景资、养父中条景资,以及景胜的反复求情,恐怕还会勒逼他切腹谢罪吧。

                              此将虽勇,却难当大任,肯定不会是身经百战的北条景广、中山家范的对手。

                              与六无计可施,不禁长叹一声,收回望向城外敌军的目光,转过身去。但他随即吓了一大跳,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竟然到了身后——不,也未必是对方悄无声息,只是自己想出了神,没有察觉到脚步而已吧。

                              那名武士年约三旬,一张瘦长脸,肤色黧黑,倒确是与六熟识的人。此人名叫登坂藤右卫门清长,乃是上田众登坂加贺守清高的次子,因为经常在坂户、春日山之间送信,因此虽非景胜侧近,却和与六素来相熟。此刻与六看登坂清长一脸的焦急,手里捏着一张不知道什么纸片,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了,藤右卫门?”

                              登坂清长把手中纸片递给与六,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我才截得的……是深泽殿下的绝命书,他想、想要切腹谢罪,只有与六你、你能够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了。”

                              “什么?!”

                              北条军于七日前踏入上田领内,与北条芳林、河田重亲会兵一处,猛攻坂户西南方的桦泽城。坂户守将栗林长门守政赖和深泽刑部少辅利重率军前往救援,在接应守军退出以后,栗林政赖打算回归坂户,深泽利重却主张奇袭北条的本阵——

                              “敌军势大,倘若不经一番恶战便放弃桦泽城的话,我军士气将会低落,最终连坂户也会守不住的!”

                              深泽利重不顾栗林等将的苦苦劝说,率领与六之父樋口兼丰、登坂清长之兄登坂安忠等将冒死前突,结果不仅未能挫敌锐气,反而伤亡惨重,登坂安忠也战死沙场。与六此番从春日山城疾驰回到坂户,便正是奉了景胜之命前来斥责深泽利重的妄动,并将其禁闭起来,勒令反省。

                              此刻听闻深泽利重有切腹谢罪之意,与六不禁大吃一惊。利重乃是上田的谱代老臣,与栗林政赖一起辅佐先主长尾政景,深受器重。在此大军压境的紧要关头,倘若利重切腹而死,那一定会使本就低靡的士气更加雪上加霜。

                              更重要的是,就在与六奉景胜之命前来的当口,利重倘若自尽,旁人均会怀疑此乃景胜的意图,倘若为此连上田众都对景胜起了怨恨之心,这仗便毫无胜利的希望了——景胜虽为上田之主,终究从少年时代便前往春日山城,十数年间难得有几次回归坂户,相比起来,上田之卒普遍会与深泽利重更为亲近吧。

                              于是与六手捏着深则利重的绝命书,急匆匆赶往城西的牢房——利重被勒令在此地禁闭思过。

                              对于与六来说,深泽利重乃是一个根本陌生之人。他虽然出身上田,但自三岁离开以后便从未回过坂户,除了景胜的侧近泉泽又五郎、樱井三助、安部政吉等人外,与绝大多数上田众,即便是亲生父亲樋口兼丰,兄弟与七、与八,都相当疏远。此番与他站在敌对立场上的许多谦信公的侧近,比如琵琶岛善次郎、下久长等人,素日来往反倒更为密切。

                              但是与六在内心深处反复对自己说:“我乃上田众,深泽刑部便如同我的家人一般。”只有这般设定了自己应当所处的位置,才能想办法去说服对方。倘若纯以春日山使者的身份,是无法令深泽利重敞开心扉的吧。

                              深泽刑部少辅利重此年已届五旬,长着一张几乎令人无法亲近的丑恶面孔,但与相貌完全不附的是他的神情——愁眉紧锁,瞳仁中泛着深度自责的泪光。见到这种泪光,与六胸中似乎放下了一块大石——

                              “若对御实城大人并无怨怼之心,便容易说服了。”

                              “深泽殿下您乃是上田的老臣,坂户的栋梁,御实城大人对您寄予厚望。胜败兵将常事,何苦如此想不开呢?”在出示了被截获的绝命书以后,与六先这般以寻常言辞劝道。

                              深泽利重苦笑一声:“寄于小儿的书信,被樋口殿下看到了吗?唉,正因为御实城大人对在下寄予厚望,在下却一时鲁莽,犯下大错,这才起意切腹谢罪的……打输一仗还是小事,为此挫动了我上田的锐气,致使北条军在领内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倘若在下不死,如何对得起战死的英魂,又如何对得起过世的政景公呢?”

                              “政景公地下有知,是不会希望您跟随而去的吧,”与六凑近一步,低声抚慰道,“御实城大人得以入主春日山城,我等上田众莫不欢喜雀跃,在下虽然不在坂户城中,城中的人心也是可以想见的,地下的政景公也必定由衷地欣慰吧。倘若您此刻前往相见,他问:我儿是否已然安泰,越后是否已然平定,您又该如何回答呢?”

                              深泽利重摇了摇头,同样也压低了声音,对与六说:“您是樋口总又卫门的儿子,因为总又卫门,在下也相信您的人品,作为上田家老,我有几句话要说……”

                              “请讲。”

                              “政景公始终想要夺取长尾家督与越后国主之位,为此甚至不惜向春日山城掀起反旗,他这般雄心壮志,在下从少年时代便跟随左右,哪有不清楚的道理?若非谦信公镇守春日山城,换了任何一个,政景公都不会低下他骄傲的头颅来呀。谦信公威光普照,此世无人能敌,政景公在去世前便曾想过,倘若喜平次公子能够继承谦信公的事业,那真是两全其美,他曾对在下说:即便减寿十年二十年,也是心甘情愿的……”

                              长尾政景已经去世多年,他当日的想法究竟如何,与六并不清楚,也无从接口,只得不住点头,等深泽利重继续说下去。

                              “政景公在世之日,我越后之军每次出动,上田兵都做后备,众人都道是谦信公并不信任政景公之故。待到政景公辞世,喜平次公子做了谦信公的养子,上田之人依旧很难得到立功受赏的机会,但反倒人人坦然,毫无争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下不知。”

                              “很简单呀,”深泽利重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众人都知道谦信公的后继定然是喜平次公子,一旦公子执掌春日山城,我上田之人定然得到重用,又何必去与别家之人争功受赏,暴露锋芒呢?人人都在盼望着这一天早日到来,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然而……然而在下却已经老了……

                              “在下虽在上田,越后各处的战事却始终挂在心头。夺取本丸、攻打二之丸、与武田的和谈、攻陷直峰城,樋口殿下都曾参与吧。有你等这些上田少年跟随在御实城大人身边,在下也便放心了,既然战败有愧,也便再无苟活之理,不如谢罪而死吧。”

                              与六听闻这般言论,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深泽殿下这般想法,恐怕是会伤害到御实城大人的。”

                              “什么?”

                              “为何谦信公的旗本半数都跟从了三郎景虎大人?正因为我等上田众有了出头之日,则他们前途变得黯淡,”即便并不完全相信斋藤朝信所言,与六还是顺着这种思路分析下去,因为他了解到深泽利重甚至大多数上田众确实在将局势向错误的方向引导,“此刻非止御实城大人,上田众已成众矢之的,若不能团结一心,凝聚力量,是无法保证御实城大人的安全的。大敌在前,深泽殿下您是上田的领袖,倘若抛弃我等而去,眼见大厦便会倾塌。难道这是您的本愿吗?难道会对御实城大人有利吗?”

                              “在下老了,已然无用……”

                              “论起年龄,栗林长门守殿下还在您之上,怎能轻言老迈呢?”与六鼓励深泽利重说,“只要秉承着对御实城大人的忠心,自能奉献心力,挽狂澜于既倒。我等上田的年轻人都希望得到前辈们的指导,若无深泽殿下的支持,我等便如同落伍孤雁一般,是很难找到方向的呀!”

                              经过与六的反复劝说,深泽利重终于打消了自尽的念头。但从利重禁闭处走出来以后,与六的心情却反倒更为沉重了。屋内幽暗沉闷,与六设定自己乃是上田众的一员,但室外阳光耀眼,他重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我只是御实城大人的臣子而已,不是什么上田众,也不是什么侧近众,结党分派只能使力量分散,内乱加剧,谦信公的越后,岂能这般长久内乱下去呢?!

                              必须向御实城大人进言,广收人才,不要把目光都局限在上田众之中,上田之人固然忠诚,难道越后七郡之中,便别无可信任之人吗?上田众,在战后必须加以抑压,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御实城大人乃是上杉家之主,而非上田长尾之主!

                              年轻的与六初次考虑到了派阀问题,只是此刻他料想不到,自己在日后将成为上杉家最大的派阀领袖。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21 22:42:27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46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坂户城被攻打了十余日后,终于盼到了第一批援军,只是这援军的来历是谁都料想不到的。本以为春日山城将会抽调攻打御馆之兵前来,以柿崎宪家、直江信纲或者别的哪位城主为将,然而援军却从扬北开到了,领兵之将乃是扬北新发田的分家家督——五十公野治长。

                                扬北的新发田家这数年来势力膨胀很快,当日本庄繁长掀起反旗,多亏色部、新发田两家的牵制,才使得谦信公顺利将乱事平定。战后两家皆受重赏,平林城主色部长实在上杉家臣中的排位就此越过本庄家和中条家,成为扬北第一人。新发田与色部本有姻亲关系,也因此受赐了大片土地,实力猛增。

                                此次越后二分,新发田家督尾张守长敦起初首鼠两端,不肯明确表态,月前,安田显元前往扬北游说,终于说动他加入了景胜阵营。然而新发田长敦虽然集结兵马支援正在奋战的本庄繁长,其弟五十公野治长却以欲与北条见阵为名,主动请令,率领本部兵马南援坂户。

                                与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五十公野殿下,只见其人骨架甚大,肌肉却少,尤其一张马脸,双颊微凹,看上去如同骷髅一般。治长的相貌也是相当丑陋的,两眉倒挂,鼻如鹰钩,牙齿暴突,目光极为阴戾。初次相见,与六对他便毫无好感,并且不禁想到,这般僵尸一般的将领,领着数百名兵卒,真的能对坂户的防御战起到什么作用吗?

                                然而五十公野治长却与相貌身形恰好相反地似乎充满了活力,才一进入坂户城,他便立刻要求查看城防工事,并且看到任何一处都不屑地撇嘴。登上城头之后,他远远地眺望如同海洋一般广阔的敌军阵营,脸上并无丝毫惧怕之色,反而责问守将栗林政赖:

                                “便这般由着敌人叫骂,不出去应战么?如此则士气低落,即便面对等量的敌军都很难取胜,何况对面是数万大军呢?”

                                “并无必胜之策,因此笼城固守,不便出战。”栗林政赖倒并不以为忤,只是很坦率地回答道。

                                “以小对大,倘若不能冲杀一阵,激励士气,迟早是会输的,”五十公野治长冷笑道,“世间哪来必胜之策?倘若上田军不敢出战的话,便由在下率领扬北之卒,给北条点颜色看吧。”

                                栗林政赖反复劝说,五十公野治长却毫不理会,自作主张地打开城门,率领麾下数百名士卒冲杀了出去。这一日正轮到小田原北条家的大将中山勘解由左卫门家范出阵叫骂,此人乃是北条家一门大将北条氏照的家臣,世传枪法独步关东,据说连“剑圣”上泉信纲也对他甚为钦服。一见坂户城门打开,中山家范大喜过望,一抖两间长的大身枪,招呼士卒直迎了上来。

                                大身枪因为枪头沉重,一般情况下多为一间左右长短,长达两间的大身枪,也便只有中山家范这般豪杰才能舞得开吧,换了他人,恐怕连双手稳稳端住都难。

                                五十公野治长眼见敌将冲到,竟然毫无惧色,将手中四尺二寸的超长太刀一振,抢先砍去。中山家范仗着枪长,也不遮挡,猛力前刺,迫使五十公野治长撤刀招架。两般兵器相交,崩出数点火星,两马相交,各自朝斜刺里冲了出去。

                                竟然未能将敌将手中长刀格飞,中山家范倒是心头一惊,才刚驳转马头,却见敌将又是狠狠一刀,迎面砍来。家范并非仅仅擅长枪术而已,他也是高丽八条流马术的高手,双腿一夹马腹,坐骑竟然从预想不到的方位直蹿了出去。五十公野治长一刀砍空,心知不好,急忙回刀格挡,果不其然,中山家范侧身一枪,正好刺到,被治长奋力拦开。

                                马打盘旋,连交数个回合,城上、城下,众人全都看得呆了。与六也站在城头,他却料想不到看似皮包骨头的五十公野治长竟然会有这般力气,这般武艺,真是人不可貌相。栗林政赖见多识广,虽也感惊愕,却及时醒悟过来,喝令兵卒射箭相助。瞬间如雨般的箭矢从城头倾泻而下,中山家范只想着迅速击败来将,好抢夺坂户的城门,因此过于逼近城堞、楼橹了,部下兵卒纷纷中箭,狼狈而逃。

                                中山家范不敢恋战,大身枪抖个虚招,转身便退。五十公野治长不肯相让,催马追去,脑后狠狠一刀劈下。家范将身一侧,这一刀来势甚猛,正中肩膀,砍得他惨叫一声,伏鞍而逃。五十公野军奋起猛追,斩杀敌军数十人,幸亏北条景广率军前来救援,五十公野治长阵前高呼一声,勒束兵卒缓缓而退,几乎是毫发无损地回到坂户城中。

                                临阵劈伤中山家范,此阵大大鼓舞了坂户守军的士气,相对的,攻城军却受挫后退,主将北条氏照、氏邦兄弟惊疑不定:“此将是谁,难道是扬北的本庄越前守么?”北条芳林、景广父子不住摇头:“确实是扬北的兵卒,看士卒靠旗上三星家纹,乃是平林城新发田麾下,但此人并非新发田尾张守……究竟是谁呢?”

                                当晚坂户城中篝火通明,栗林政赖等人设宴为五十公野治长庆功。治长多喝了几盏酒,醉眼惺忪地夸口道:“传闻永禄二年,北条氏政率领三万大军进攻上野栃木,谦信公亲率二十三骑闯阵,击破北条军,解围入城。在下原本还不敢相信,今日亲身经历,北条军确实不堪一击呀。至于芳林父子,他们大概在厩桥养尊处优,已经不知道怎么打仗了吧,这般还算是我越后的武士么?!”

                                栗林政赖一边恭维,一边劝五十公野治长不要轻敌。治长撇了撇嘴:“敌军数万,坂户城中才不过数千人马,即便御实城大人率军前来会合,恐怕也到不了一万吧,兵力如此悬殊,是根本不可能打赢的,在下才不会因此小胜便误测了形势。今日之战,只为挫敌锐气而已,看明日他们还敢来叫骂么?来一个,杀一个,不过栗林殿下放心,在下是不会贸然突入敌阵,自蹈死地的。”

                                与六询问五十公野治长扬北的局势,并且说:“扬北之兵,果然是我越后最精锐的兵马,倘若本庄越前守能够镇定扬北,率军前来的话,还是有可能杀退敌军的。”

                                五十公野治长“哈哈”大笑,目光中的阴戾之气更盛。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大声说道:“扬北有什么战局?即便本庄越前立刻南下救援坂户,那些跟从景虎大人的城主也是不敢妄动的,难道他们还有胆子渡过阿贺野川,救援御馆甚至攻打春日山城么?”

                                说到这里,他凑近与六,故做神秘地说:“你知道吗,本庄越前就是一条狗而已,只会疯狂抢夺眼前的骨头,却看不清真正的肥肉何在。”说着抬脚重重一顿:“真正的战场不在扬北,在这里!只要守住坂户,御馆和景虎大人便是瓮中之鳖,只要击退了北条,我上杉军依然能够挺进关东,威震天下!”

                                这份豪气和见识实在令人敬佩,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与六却始终无法培养起对五十公野治长的好感,他隐约觉得在那张丑脸后面,那份豪言壮语后面,还隐藏着一些非常危险的事物,究竟是什么呢?此刻的他自然无法预测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越后新的动乱即将展开……

                                直峰城的陷落,使得越后国内局势全面倾斜,朝向有利于景胜派方向发展。然而若将视线放诸整个东日本,就上杉家族来说,景胜派仍然落于下风。广袤的关东平原,论年贡、论物资、论兵力,都要数倍于越后,原本越相争雄,平分关东,但自谦信公去世以后,这一均势却被打破了,包括厩桥、沼田等原东上野上杉领在内各路诸侯都纷纷倒向小田原北条氏,并且协同或者策应出兵,逼入上田领。此时东日本支持景胜的势力只有甲斐武田氏和常陆佐竹氏,但这两家自保尚且不暇,是根本无力发兵增援春日山城的。

                                故而春日山城无法聚集兵力围攻府中御馆,也无法倾全力守住坂户,进而击退北条军。两分越后的动乱,再一次走到艰险的十字路口:倘若春日山城兵马先一步攻克御馆,杀死或驱逐上杉景虎的话,那么即便北条攻陷上田领,也已经无力回天了;反之,倘若被北条先吞并上田领,进而直捣春日山城或者前往援救府中,那么景胜派的覆灭也已成定局。

                                究竟谁能够抢先一步取得胜利呢?谁才能笑到最后呢?

                                从坂户归来,回到春日山城以后,与六每日上午都会进入本丸议事厅,在景胜的主持下,与狩野秀治、山崎专柳斋、泉泽又五郎等人谋划布局,商讨应对之策。然而若无足够实力,哪怕你再如何地机变百出、算无遗策,也是无法扭转局面的——当然不可能期望再凭藉三寸不烂之舌和万两黄金去打动小田原北条家,北条的目的是通过援护景虎而彻底控制越后,称霸天下,目的尚未达成,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只有与织田和谈这一条道路可走了吗?”狩野秀治虽然一惯沉得住气,除了会笑,除了话多一点外,几乎就是景胜的翻版,但到了这一步,他也未免捉襟见肘,只得皱眉慨叹而已。

                                没有人搭腔,谁都知道与织田的和谈是根本无法成功的。倘若能够暂时解决越中问题,抽调河田备中守长亲的兵马东拒北条,自然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然而对于织田家来说,一个独立、稳定的越后,与被北条控制的越后,同样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那么趁着上杉家内乱尽快吞并越中,甚至杀入越后,乃是最佳的战略抉择。

                                动乱之初,或许织田信长会考虑暂缓攻势,以待局势的变化吧,然而此刻越后二分已成定局,就不容得他再观望不前了。况且,织田信忠、柴田胜家等部已经逼到了越中的中心城砦鱼津近郊,他们互相较劲争功,即便信长,也是无法在这一关键时刻毫无理由地挥手叫停的。

                                应该怎么办才好呢?上杉景虎已经聚集了支持他的半数兵马严守府中御馆,柿崎宪家、直江信纲等人虽已将御馆重重包围起来,却并无短期内便将其彻底攻克的信心。两处战场,以坂户方面抵挡数万关东兵马更为危急,也就是说,局势很可能朝向不利于景胜派的方向发展下去。

                                “我家内乱,不管最终是御实城大人取胜,还是三郎大人取胜,恐怕谦信公的事业都很难重现辉煌,”与六万分痛苦地提醒景胜说,“不如兄弟重新携手,一致对外吧。在下请求前往御馆,去劝说三郎大人放下武器,到那时候,北条已失发兵之义,也便不得不撤退了吧。”

                                上杉景虎比景胜大一岁,两人不仅同为谦信公的养子,并且景虎还娶了景胜之妹桃姬,结为义兄弟关系。因此对于景胜来说,虽然痛恨景虎起而争位,誓要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却也担忧此举会引来世间“兄弟相残”的讥诮,更担忧妹妹桃姬的幸福。倘若真能说动景虎垂首臣服,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然而……与六真能说动那小子吗?

                                “好吧,与六,你便去尝试一下,”景胜思忖良久,缓缓地关照说,“但三郎素来心高气傲,切勿激怒了他,你保证自己的安全最为重要。”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21 22:45:26
                                  回到顶部
                                  凌云茶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身份:领民
                                  言论:463
                                  入籍:2007年5月13日
                                  47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老大人,且说你曾经续写践踏陇西,写到王元宗调职扬州,意图蹂躏江东,可否挥巨笔写下去呢

                                  出售河图、天书、麒麟、灵龟、卿云、嘉禾等诸般祥瑞;定制独眼石人、黄帛绢书、狐狸叫声CD等各种反像;代编谶语,代写劝进表。

                                    2011-7-23 19:30:57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48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以下是引用凌云茶在2011-7-23 19:30:57的发言:
                                    老大人,且说你曾经续写践踏陇西,写到王元宗调职扬州,意图蹂躏江东,可否挥巨笔写下去呢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的……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25 22:32:28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49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越接近御馆,与六内心越充满了矛盾的自我否定。

                                      究竟谁才应当继承谦信公的事业,谁才应当成为越后之主,对与六来说,本是毫无疑义的问题。御实城大人不仅仅是谦信公的养子,同时还是嫡亲的外甥,四名养子中,只有御实城大人一人体内流淌着长尾.上杉家族的血液。即便我不是上田出身,不是御实城大人的家臣,基于一个“义”字,也定须做如此考量。

                                      山崎专柳斋先生也正是存有相同的想法,才会投向本方阵营的吧。

                                      然而既然想要说服三郎景虎伏地请降,就必须先更换自己的立场,站在敌对方来考虑问题。如此一更换,使与六瞬间跌入矛盾和痛苦的深渊。血源真的那么重要吗?除了秉持一个“义”字外,御实城大人与谦信公的性格截然不同,反倒是三郎大人行为处事刻意模仿谦信公,虽未得其神,也已经略得其形了。谦信公的那么多侧近、旗本们,就是因此才投入三郎大人阵营中去的吧。

                                      倘若血源并不重要的话,那么同为养子,任谁都有继承谦信公事业的资格。源五大人、弥五郎大人已经各自出继名门,还则罢了,同样挂着上杉苗字的御实城大人和三郎大人,两人真的有先后之分吗?若以长幼来论,似乎反倒是三郎大人更有成为继承人的资格呢。

                                      阿船夫人的话不会有错,谦信公在临终之际确实要把家业传承给御实城大人,自己的立场、一贯所为,也并没有错。然而三郎大人应该是不知道这段遗言的,或者知道,但不会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他向春日山城掀起反旗……不,他不是造反,只是想赢得家督之位而已,如此作为也并无不义之处。世事纷繁复杂,同样以义为宗旨的两个人走到了敌对方,自己应该怎样去加以劝说呢?

                                      “作为使者,则必须对自己的目的极度明确和自信,一切反论,都要毫不留情地将其彻底击垮——即便那反论才更接近事实!”

                                      突然间,狩野秀治的话语在与六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来。罢了,不必犹豫,不可彷徨,只需要坚信并且坚持自己的“大义”就好。我乃御实城大人的家臣,我乃出使府中的使者,更重要的是,我乃谦信公麾下的越后武士,倘若无法说服三郎大人,便无法消弭越后的战乱,谦信公在地下也会伤痛欲绝的吧。“要有自信,与六,”他对自己说,“此番出使,并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御实城大人,而是为整个越后,是为了谦信公!”

                                      与六顺利地在府中御馆见到了上杉三郎景虎,他本能地查觉到景虎也正想见自己一面,在自己想要弄清楚对方意图的同时,景虎也希望了解景胜方究竟在想一些什么,下一步将会采取何种行动。

                                      长尾景明的自刃,使景虎痛失臂膀,倘若无法如景明一般准确地判断出景胜派的计谋,是无法展开下一步行动的,自己也便毫无胜算。“倘若当日听取内膳所言,抢先夺取春日山城本丸,便不至于今日的局面了,”景虎痛苦地想道,“今日越后二分,皆我之过,当断不断,果然深受其患。”

                                      景虎是在议事厅中接见的与六,但并没有召聚家臣前来,伴随在他身边的只有两名小姓而已。在恭敬地行过礼以后,与六大声说道:“在下此来,乃是奉御实城大人之命……”

                                      他知道这般开门见山一定会激怒景虎,但山崎专柳斋曾经告诫说出使便须“堂堂正正”,若不能正名,便无以立身,更无以顺利完成使命。然而他料想不到,最先感到愤怒的不是景虎,反倒是另一个熟悉的人……

                                      “住口!”一声娇斥从旁门外响起,随即一个轻盈的身影直冲了进来,并且一把拔出架上的太刀,一转身,将刀刃架在了与六的肩膀上。与六抬眼一望,不禁大惊失色:“公主殿下!”

                                      此人非他,正是景虎的正室,也是景胜的妹妹——对于与六来说,乃是尊贵的主家的公主——桃姬夫人。以往始终仪态优雅的桃姬夫人此刻却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充满了愤懑地大声斥责道:“都是有你等小人在侧,兄长才会向自己的亲眷挥舞刀枪的!如今你又来做什么,不怕我砍下你的脑袋吗?!”

                                      与六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瞬间便飞去了九霄云外。他确实曾经设想过万一此行见到桃姬夫人,应当如何设词——桃姬夫人此刻想必是相当痛苦的吧,兄长和丈夫瞬间成为不共戴天的大敌,她又应该相助哪方才好呢?与六想过要安慰桃姬夫人,请她帮忙劝说三郎景虎放下武器,归降春日山城,但那定然是在另外一种情境之下,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桃姬夫人会这般出场,更没想到素来温惋和蔼的桃姬夫人竟会这般怒言斥责。该怎么办呢?我该怎样回应她呢?

                                      倒不如让桃姬夫人斩下我的首级去吧!

                                      这般灰心丧气只是瞬间掠过与六的心头,他随即就镇定了下来。耳听景虎说道:“阿桃,放下刀。你难道不了解与六吗?他并非是奸邪小人呀。”

                                      “夫人口中所言的小人,即便并非指的在下,想必也已认定在下乃为虎作伥的帮凶吧,”与六长长地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御实城大人并不想对亲眷挥舞刀枪,只要三郎大人解除御馆的守卫,亲自前往春日山城觐见,自然一切误会便烟销云散了。还请夫人劝说三郎大人成行。”

                                      “你说什么,什么御实城大人?”桃姬并没有收回架在与六肩头的利刃,她原本温柔的双眼中象要喷出火来似的,但望之不使人畏惧,却使人万分地怜惜,“兄长他窃踞家督之位,倒要景虎大人向他低头吗?!”

                                      “请夫人谨慎言辞!”与六尽量压抑心中痛惜的情感,毫不退缩地直视桃姬夫人双目,“何谓‘窃踞’?御实城大人继承上杉家督之位,此乃顺理成章之事,又是谦信公的遗言……”

                                      “假的,根本没有遗言!”

                                      “倘若没有遗言,仅以身份、血源而论,御实城大人也理当继位。三郎大人为何不惜两分越后,也要向亲眷挥舞刀枪呢?!”

                                      桃姬夫人闻言,一时语塞。景虎趁机夺下妻子手中太刀,命令在屋外待命的侍女把她送回内室。转过头来,景虎仍不将刀还鞘,却一边把玩,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与六:“汝等认为就血源而论,应由景胜继承父上的事业,也不为无理。然而谁是谁非,自可品评,谁当继承家督之位,自可召集众臣商议、推举,为何要抢先夺取春日山城本丸呢?倘若心中无鬼,又何惧乎公论?”

                                      “御实城大人自然无惧公论,然而公论何在?”与六沉着地回答说,“柿崎左卫门殿下于城下被害,谣言纷纷,都传是御实城大人的主使,在这种情况下,哪有公论可言?夺取本丸,夺取金藏和兵器藏,此亦时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事。若非如此,所谓公论非止推举三郎大人您而已,还会直斥御实城大人为凶手,易地而处,三郎大人又会如何办理呢?”

                                      景虎紧盯着与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柿崎左卫门之遇害,确与景胜无关吗?”

                                      “绝对无关!”

                                      景虎站起身来,似乎在想些什么,他缓缓地把太刀收回鞘中,放回刀架上,然后突然冷笑:“与六,你是诚实之人,但人心狡诡,你未必皆能看清……嗯,内膳当日,倒是也劝我抢先夺取本丸,但我顾虑家中动荡,还是认为应当先付诸公论。”

                                      “谣言甚嚣尘上,城外又聚拢了三万大军,那般时刻,是无所谓公论的,”与六回应说,“平心而论,内膳助殿下的进言甚为有理。”

                                      “前事不必多言,”景虎冷冷一笑,“时已至此,谁为正义,谁为奸邪,也不必多说了。与六,你此来是来劝我投降的吧,然而上田不日即落,春日山危如累卵,我却为何要主动放下刀枪,为人鱼肉呢?”

                                      与六急忙分辩说:“上田倘若陷落,并非三郎大人之福,反是越后之祸。北条倘若在越后站稳了脚跟,还会将所夺得的土地交还给三郎大人吗?在下此来,并非为了御实城大人,也并非为了三郎大人,而是为了越后的安宁,为了谦信公留下的基业不致落于外人之手。请您放心,只要您放下刀枪,臣服于御实城大人,御实城大人愿意与您共治越后一国,是无所谓刀俎、鱼肉的。”

                                      “没有用的,”景虎摇一摇头,“此刻我手中之刀,并非自身之刀,而是众人之刀。你以为今日跟随我的旗本、城主,不到山穷水尽,会轻易言败吗?彼等厌恶景胜已久,即便你有如簧巧舌,也是说不动的……”

                                      “却是为何……”

                                      “与六,”景虎略显疲惫地一皱眉头,“你可还记得去年,谦信公率领我等能登、加贺出阵之事么?”

                                      去年为天正五年,出阵加贺、能登乃是谦信公最后的奋战,与六跟随着景胜也参与了此次征伐,听得景虎提起,立刻阵中之事一幕幕地再度浮现于心头。

                                      为了救援穷蹙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昭,讨伐悖逆犯上的织田信长,谦信公久有挥师上洛,镇定天下之意。天正四年,因为本愿寺法主显如大师来信催促,越军大举东进,首先平定了越中和加贺北四郡,然后进入能登,将坚城七尾团团围住。直到翌年四月,听闻北条氏有进兵上野之意,谦信公才被迫退兵归国。

                                      但这退兵只是暂时的,春日山城中酝酿着更为猛烈、汹涌的上洛之战。不久后,三郎景虎出使小田原,与北条达成了暂时性的和睦,随即大军于闰七月开拔,再度进入能登。织田的援军迟迟不到,难攻不落的七尾城终于在九月十五日为谦信公敞开了大门。

                                      能登镇定,下一步就是加贺全境,然后是越前、近江,一路坦途,可以直取京都!

                                      与六还记得,就在七尾城开门迎降的前两日,九月十三日晚间,他奉命巡营,不期然在谦信公的本阵外遇见了山崎专柳斋。当时专柳斋手中捏着一张素笺,仰头望天,嘴里喃喃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与六上前行礼,并且笑着问:“今晚月色清亮,先生莫非又诗兴大发了么?”

                                      专柳斋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哦,是与六呀。诗兴大发的不是余,而是御实城大人。”说着话,将手中素笺递了过来:“喏,这便是御实城大人适才写下的汉诗了。”

                                      谦信公精通歌道,时常创作、吟咏,但绝大多数都是和歌,写作汉诗还真不常见。为此与六大感兴趣,于是展开素笺,就着月光大声朗诵道:

                                      “霜满军营秋气清,数行过雁月三更。越山并取能州景,遮莫家乡念远征。”

                                      此诗文字、意境均属上乘,但与六读后,却不禁一丝疑惑泛上心头。他问专柳斋:“这是御实城大人才刚写下的吗?”

                                      “正是。七尾城落城在即,御实城大人心情甚好,步出阵外赏月,因此有感而发。”

                                      告别专柳斋以后,与六匆匆前往觐见景胜,并且向景胜背诵了这首汉诗。景胜听了也不禁皱眉,他问与六:“军中精通汉学、汉诗的,除了专柳斋先生便是你了,与六。这诗中的含意……”

                                      “在下大胆揣测,御实城大人有退兵之意!”

                                      “七尾落城在即,平定能登后即可挥师上洛,为何要在此时退兵呢?”

                                      “御实城大人的本意,是想围困七尾,诱使织田大军前来救援,即于城下击破之,”与六一边想,一边为主公分析说,“然而柴田修理亮进军纡缓,迟迟不到,估计是在加贺境内巩固防线,以抛弃七尾来争取时间,欲与我军决战。据报柴田的兵马总数是我军的两到三倍,倘若严密布防,我将无隙可趁。或许正因为如此,御实城大人才有了退兵之意吧……”

                                      其实这些分析,并非全都是与六的想法,倒有一大半是狩野秀治曾私下对他说起过的。论起战阵之道,与六自认比起秀治来差得太远,加上他素来尊敬秀治,因此秀治所言,往往被他直接接纳、消化,转成了自己的想法。

                                      两日后,七尾城开门迎降。大宴庆功以后,谦信公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景胜在会中提出,既已平定能登,不如留下大将守护,大军以全胜之姿暂时回归春日山城,且待来年再远征洛中为好——“柴田、羽柴两军主力已在加贺布下阵势,有诱我进攻之意,不可蹈其陷阱。况且,我军粮草将尽,即便就地征粮,也很难保证直抵京都。既然如此,不如暂且退去吧。”

                                      然而以景虎为首,倒有超过半数与会将领反对景胜的持重之论,在他们看来,柴田胜家不过一勇之夫而已,织田所部又多为雇佣之兵,这般人心散乱之卒,是无法抵挡毘沙门天正义之剑的,若不继续进兵,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脾气火爆的柿崎睛家还拍着大腿高叫道:“御中城大人太过胆怯了!此战请让在下做先锋,上田众若是想退,就退到后面守护粮草好了!”

                                      商议之时,谦信公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因为众将纷纷请令,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进兵,挺进加贺,攻打柴田胜家。当时与六作为景胜的亲信侍从得以在廊下守卫,会议的整个过程即便相隔一年,依旧历历在目。此刻景虎骤然提到此事,与六回想之下,不禁大感惊恐,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些人以为御实城大人胆怯,不配继承谦信公的事业吗?!”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25 22:32:44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50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即便一年后的今天,与六仍然坚信自己对那首汉诗的理解并没有错。除非山崎专柳斋刻意伪造,或者那本是一首旧作,否则诗中意境确有无奈退兵之意。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专柳斋没必要欺骗自己,诗中“能州景”之语,也只可能在能登七尾城下观月而作。

                                        当日与六跪在廊下,距离与会诸将均不过两间之遥,谦信公面上的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倘若谦信公本意也是要继续进兵的话,是断无紧锁眉头,不发一语之理的。与六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自己的观察,他不认为景胜的进言有任何不妥之处,相反,从日后的战局发展来看,证明了景胜的谋划虽非全中,也距离事实并不遥远。

                                        与六理解诸将要求继续进兵,好建立更大武勋的愿望,但按照狩野秀治事后所言:“只知进而不知退,非大将所为也。”虽然其后在手取川又打了一个大胜仗,织田的主力却并没有被摧毁,柴田胜家笼守越前大圣寺城,以越军的军粮储备,是无法在冬季降雪之前将其攻克的。继续进兵,究竟得到了一些什么呢?除了杀伤敌众,消耗粮草外,于战略上几乎一无所获。谦信公的最后一次出阵,威震天下,辉煌无比,但那又有什么用?他前脚才刚离开加贺、能登,柴田胜家紧跟着就复夺两国,甚至直迫越中鱼津城。当日倘若按照景胜的进言,留下大将镇守加贺、能登,主力暂退,待时而动的话,即便谦信公猝然去世,东线局面也不至于如此糟糕吧。

                                        景虎提醒与六,因为那次军议,以柿崎晴家为首的诸多城主、旗本都认为景胜怯懦,无法继承谦信公的事业,对此与六虽感讶异,转念一想,却也在意料之中。其实令他悚然惊觉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当日山崎专柳斋为何要特意将谦信公的汉诗交给自己呢?

                                        诗中退兵之意,自己能够看得清楚,汉学造诣高过自己数倍的专柳斋不可能不明白,但他没有解说给景虎听,却似乎是通过自己来解说给景胜听。他是希望景胜可以进言退兵吗?此举是为了景胜,还是为了谦信公,为了整个越后的安宁?他是早有谋划,故意为之,还是因缘际会,恰好自己巡营经过,并且懂得汉诗,才临时起意的呢?

                                        与六突然想起狩野秀治私下评价专柳斋的话:“堂堂正正,当此乱世,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呀。专柳斋先生本人就能够按照他所教你的去行动吗?他当日出使织田,果然彻彻底底地堂堂正正吗?”

                                        与六十余年来一直憧憬和秉从着一个“义”字,其榜样便是谦信公与山崎专柳斋。然而这半年来,越后二分,形势险恶,为了国家的安定,为了主公的生死,他也不得不遇事从权。抢夺春日山城本丸,是忠而非义,以金钱劝退武田军、借用武田军攻克直峰城、明知长尾景明必然羞愧自刃而强要前往劝说,内中又有多少“义”的成分存在呢?

                                        谦信公的义,山崎专柳斋的义,在与六心中始终是那样光芒万丈,不可仰视,但他逐渐觉得这义如同天边浮云一般,渐行渐远,不可捉摸。叱咤一方的大将、专心学问的儒者,他们的义自己果然能够真正领会吗?果然能够模仿和学习吗?与六心中不由得一片茫然。

                                        从府中御馆归来以后的当日晚间,与六求见景胜,将心中迷茫合盘托出。这些话他不必说给狩野秀治听,因为秀治心中本没有所谓的义,他也不敢说给山崎专柳斋听,害怕自己的迷惘会伤害到心中偶像专柳斋先生。只有景胜,自小一起长大,须臾不离,亦主亦友,更象是关爱、照顾自己的兄长,他最终只有向兄长倾诉这份心头苦闷了。

                                        景胜默默地听完了与六的话,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他缓缓地说道:“义本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神佛为众生设定的秩序,义便是仁,父子之间化而为孝,主从之间化而为忠。既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你我凡人,是无法彻底掌握的。”

                                        “专柳斋先生也是凡人吧?”

                                        “正是,当今之世,恐怕只有父上一人可谓近乎于义了,但那是多么痛苦呀,”景胜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悲悯之色,“不欲杀人而必须挥舞刀枪,笃信佛道而不得不堕入红尘,这般痛苦,我自小聆听教诲,感同身受。”

                                        顿了一顿,景胜望着与六,语气变得分外温柔:“对于父上的义,你我凡俗只能跟从,无法仿效。放下吧,与六,放下心中的烦恼,反观你的本心。父上曾经说过,与六你心底纯净无滓,是最接近义的,却也是最容易陷入矛盾与痛苦的。”

                                        然后他陡然提高声音:“还记得专柳斋先生曾经说过吗?‘大义不在形式,不在遗言,大义在每个人的心中,上应天理,心之一念,善恶立见!’与六,你此番前往御馆,所见所闻,心中之念究竟如何,不要考虑,直接说出来吧!”

                                        “在下认为,”与六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万分痛苦地紧咬着牙关说道,“三郎大人只知进而不知退,非大将之才,是无法统驭越后的,是断然无法继承谦信公的遗业的!”

                                        这一年的十月份,越后突然降下大雪,连续十数日不停,平地积雪尺半。景胜被迫解除了对府中御馆的包围,下令兵马各自归城。其实这般大雪,在越后本是平常之事,越军虽已惯于雪中行军作战,因为粮草运送困难,都被迫要主动撤退,来自关东温暖之地的兵马就更加无法坚持下去了。十月中旬,小田原北条军和沼田众离开坂户城下,启程归国,厩桥众则分而为二,一半跟随北条芳林回归上野,一半跟随其子景广绕路前往旧领、三岛郡北条城驻守。

                                        就因为这一场大雪,北条退兵,上田解围,景胜方全面挽回了局势。然而消息报到春日山城中,狩野秀治却提醒景胜说:“待得明年春暖雪消,北条军还会汹涌杀来,并且到了那个时候,倘若还不能解决国内问题,增援越中的话,河田备中守恐怕是很难守住鱼津城的。请御实城大人速下决断,务必在雪消之前攻克府中御馆!”

                                        于是景胜派遣与六、泉泽又五郎、中条与次等侧近冒雪赶往各地,知会臣从的城主、国人们:明年新春,不必前来春日山城贺拜,各自整备器械、搜集粮草,定于二月一日全面出击,合围府中御馆。

                                        到了这一年的十二月份,在春日山城中举行了虽然简朴却相当隆重的婚礼,二十三岁的景胜与十六岁的武田家公主菊姬结为夫妇。照理说以景胜的年龄早应婚娶,但既然谦信公毕生未曾娶妻,一直视其为榜样的景胜也便从来未曾想过婚配之事——其实三郎景虎的想法也是一样的,若非谦信公亲自垂问,作主将景胜之妹桃姬嫁与景虎,他或许也不会娶妻吧。

                                        谦信公下此决定,乃是想要安慰作为人质被送来越后的景虎之心,同时也是为了拉近景虎与景胜这一对竞争者的关系。可惜时势转变,如今这桩婚姻却只能给当事双方带来无穷的烦恼和痛苦而已。在面对身披洁白婚衣、娇弱的身躯微微颤抖、无比惹人怜惜的菊姬的时候,景胜不由得想起在府中陪伴景虎的妹妹桃姬,并且不自禁地会想:

                                        “我与武田胜赖真能成为肝胆相照、共同进退的义兄弟吗?桃姬悲惨的命运,会不会哪一天也落到菊姬的头上呢?”

                                        或许便是基于这种对未来的恐惧,也或许只是性格使然,景胜对菊姬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夫妇间总是保持着相当大的一段距离。

                                        婚礼过后不久,新的一年便来到了,回想去岁整年的动乱,越后国内几乎每一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噩梦般的感伤和恐惧。到了二月一日,跟从春日山城的各路城主纷纷出兵,铲雪前进,攻向府中御馆。北条景广欲出北条城前往救援,却被直江信纲率军拦挡,将他堵回城中去了。

                                        小田原北条军从坂户城下撤退才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安田显元已经凭借他三寸不烂之舌,将更多的城主、国人拉到了景胜一方。此刻在越后国内,景胜派占有绝对优势,御馆瞬间便被五千大军团团围住,守备方却才不过千余人而已。

                                        二月三日,上条政繁率军赶到北条城下,配合直江信纲对北条城发起了猛烈进攻。北条景广出城应战,却被上条方大将荻田主马在混战中一枪刺中肩胛,不到半日便伤重而殁了。当日晚间,北条城被攻克,这一胜仗大大鼓舞了景胜方的士气,却对景虎方构成了致命的打击。

                                        直江、上条等队随即拆毁了北条城中所有楼橹、填平壕沟,然后转道向西,加入到围攻府中御馆的阵列中去。

                                        到了二月下旬,上田众开始反攻去年被小田原北条军攻占的桦泽城,激战六日六夜后,终于取得胜利,重新堵住了北条军得以北侵的缺口。消息传来,春日山城中一片欢腾,狩野秀治和山崎专柳斋都判断说:“最多一个月,便可攻克府中御馆,基本平定国内的乱事。北条,将没有借口再度北进了。”

                                        到了三月十七日午后,突然一骑快马冲入春日山城本丸,马上是一名年轻武士,穿着黑漆涂的胴丸,背插绘有笹龙胆家纹的靠旗。与六见状吃了一惊,原来此人非他,正是其弟、跟随直江信纲出阵府中的樋口与七。

                                        与六神情紧张地询问道:“是府中方面的战事有什么波折吗?还是……难道御馆已被攻克?”

                                        “快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与七虽然气喘吁吁,表情倒是格外轻松,“数刻之前,御隐居大人协同道满丸公子来到我军阵中,请求前来春日山城觐见御实城大人。”

                                        “哦?”与六闻言不禁大喜,“三郎大人是打算交出人质投降了吧!”

                                        所谓御隐居,正是指原关东管领、名义上算是景胜祖父的上杉宪政;而道满丸则是景虎与桃姬夫人所生长子,时年九岁。

                                        听闻上杉宪政与道满丸离开府中御馆,来到景胜方阵中,与六喜出望外,立刻前往禀报景胜。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景胜依旧面沉似水,不惊不喜,就连狩野秀治和山崎专柳斋也毫无欣慰之色。

                                        “此乃缓兵之计!”狩野秀治一针见血地指出。

                                        “什么?”与六大吃一惊。

                                        秀治大步迈到门边,“啪”的一声拽开拉门,用折扇往庭院中一指:“请看,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积雪即将化尽。据报小田原已经下达了领内总动乱令,最多一个半月,还会发兵攻来的。倘若三郎大人亲自来到阵前请降,或者派遣家臣陪同道满丸公子前来,则其意是真,如今却只是缓兵之计,要等北条军再入我越后!”

                                        山崎专柳斋缓缓点一点头,对与六解释说:“御隐居大人乃是御实城大人的祖父,祖父亲自前来请求退兵,御实城大人于孝、于义,都不得不允。倘若我军一退,三郎大人却再度笼城固守,气可鼓而不可懈,再想集兵攻打,又不知多久才能破城了。北条军趁势来攻,则上田危矣,春日山城危矣。”

                                        与六有些不大相信两人的判断,反驳道:“道满丸大人来做人质,难道三郎大人真能不顾儿子的死活,继续抗拒御实城大人吗?”

                                        山崎专柳斋摇头一笑:“昔日三郎大人来到越后为质,北条家可曾管他的死活?北条破盟来攻,谦信公不曾杀害人质,难道今日御实城大人便可悖逆乃父之行吗?倘若御实城大人伤害了道满丸公子,那时越后之人都将离心而去。”

                                        狩野秀治也说:“与六,你曾对御实城大人言道,三郎大人只知进而不知退,倘非山穷水尽,他是不会俯首请降的吧。然而此刻已将山穷水尽,却又柳暗花明,他是否会真心诚意地俯首呢?”

                                        与六一脸的茫然:“我……我不知道……”

                                        “那么,又当如何应对?”景胜询问两名策士。

                                        “不能让御隐居大人进入春日山城本丸,”山崎专柳斋微微一笑,回答说,“请御实城大人暂时将其安置在城下居住,并且派家臣传话说:‘兄弟阋墙,过虽不在我,亦无面目以对尊长,不忍相见。’然后便可派遣家臣前往代商府中御馆开城的条件了。”

                                        “很好,”景胜点一点头,“那么与六……”

                                        “且慢,”狩野秀治突然抢先说道,“与六优雅有余,威势不足,倘若遭到御隐居大人呵斥,谈判便要处于下风了。不如派中条与次前往吧。”

                                        “彦伯大人……”不知道为什么,与六心中隐隐觉得这一人事安排大为不妥,但为何不妥,他此刻头昏脑涨,却根本理不清头绪。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7-25 22:33:04
                                          回到顶部
                                          高柳宗望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赤军家臣正八位下左卫门大志
                                          身份:领民
                                          言论:1426
                                          入籍:2003年7月8日
                                          51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为什么7月25号以后就没更新了啊?还等着看呢。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
                                          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2011-8-6 2:00:12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52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太冷清……我都忘记这事儿了……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8-8 19:15:42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53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离开本丸议事厅后不久,与六便在廊下遇见了阿船夫人。阿船夫人问他:“听说三郎大人已请御隐居大人带着道满丸公子离开御馆,前往春日山城来了?”

                                              与六不敢正眼面对阿船夫人的美丽容颜,只好侧着脸回答说:“他们还在路上,算起来,今日午后便可来到城中吧。”

                                              “那么,樋口殿下,”阿船夫人满怀期待地继续问道,“国内的战事就此应该结束了吧?”

                                              与六微笑着点点头:“直江与兵卫大人很快便会退兵归来与夫人团聚了。”

                                              “阿弥陀佛,”阿船夫人双掌合什,但她随即又问,“御实城大人会怎样处置三郎大人呢?不会取他的性命吧?”

                                              与六沉吟道:“既然是主动请降,三郎大人又是桃姬夫人的丈夫,御实城大人是不会杀他的……嗯,或许会勒令他隐居,甚至出家为僧吧。御馆内还聚集着六七位城主、近千兵马,倘若贸然杀死三郎大人,这些人不会心服,定然会掀起变乱的。”

                                              “能够保留三郎大人的性命,那就最好了,”阿船夫人继续口唱佛号,“如此一来,谦信公的基业终于可以保住了,越后终于重归太平。”然后她似乎是随口又问了一句:“那些仍然拥戴三郎大人的城主,他们也会受到惩罚的吧?希望御实城大人慈悲为怀,也都饶过他们的性命就好了。”

                                              阿船夫人本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期望得到任何回答,但与六听了这话却不禁一愣,于是匆匆告别了阿船夫人,重新回到议事厅中来。

                                              此刻本丸议事厅中只有景胜和山崎专柳斋二人,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见到与六进来,却全都闭上了嘴。与六拜见景胜,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御馆之中,仍然聚集着六七位城主、近千兵马,战事结束之后,倘若不加惩处,定会降低御实城大人的威信,倘若惩处不当,又易引发新的动乱。在下或许有些多虑了,但还是觉得应当提前商定对策。”

                                              “你没有多虑,与六,”山崎专柳斋微笑着鼓励他,“防微杜渐,你做得很好。余也正在和御实城大人商议此事呢。”

                                              于是与六问他:“关于此事,先生可有什么好的见解?”

                                              山崎专柳斋回答说:“余的意思,扬北各家俱有姻亲,牵一发而动全身,既已降伏的,勒令当主反省便可,以免产生变乱。至于中越和上越的领主们便必须严惩了——不动山城山本寺一门、饭山城桃井一门均为谱代之臣,根深叶茂,可暂且削其领地;三条城神余一门、栃尾城本庄一门、鲛之尾堀江一门,均为一代城主,直接改易;北条芳林、河田重亲导引北条军入国,罪不可赦,也当改易……”

                                              与六闻言吃了一惊,急忙追问道:“那古志家呢?”

                                              他所说的古志家,乃是与谦信公、景胜都出自同源的栖吉长尾家,因为领地主要在古志郡内,故也称古志长尾。谦信公的母亲青岩院便出自这一家族,家督长尾十郎景信乃是谦信公的嫡亲娘舅,后来受赐上杉的苗字,改称上杉景信,已于去年在鹫之巢山战殁了。

                                              听与六提到古志家,山崎专柳斋不禁捋须微笑,然后缓缓地回答说:“自然也要改易。”

                                              与六恭恭敬敬地一俯身:“倘若这般处置,是否太过严苛了?一口气改易四五个家族,是一定会引发动乱的呀!想谦信公毕生征战无数,国内国外,都不曾真正灭亡一个家族……”

                                              “正因为谦信公不曾灭亡一个家族,所以他们今日才敢反叛,”山崎专柳斋“啪”地一声,以折扇击打自己的膝盖,大声说道,“若不趁此机会加以纠正,变乱仍然还会发生的!”

                                              山崎专柳斋想要严惩跟随三郎景虎的越后领主们,与六觉得过于严苛,恐怕会因此引发不必要的变乱,于是两人便在景胜面前争执起来——当然,以与六对专柳斋的敬意,他的语气始终非常缓和,专柳斋也并不以势压人,而是耐心开导。按照专柳斋的想法,越后国内豪族林立,各据其城,春日山城只是名义上的盟主而已,一旦内部燃起火星,或者外部给予压力,那些领主的忠诚是不可信任的。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削灭几个家族,扩大春日山城的权柄,才能保证长治久安。

                                              对于专柳斋的意图,与六有七分理解,五分认同,但他同时认为倘若处罚过于严苛的话,恐怕立刻便会引发新的变乱。豪族势大,还是徐徐图之为好。两人交锋许久,都未能统一意见,而景胜也只是默默听着,并不急于发言。

                                              不知不觉,红日已然当顶,正当景胜呼唤仆役准备午饭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充满了急切与惊惶的声音:“御、御实城大人……”

                                              与六听出那是中条与次景泰,于是匆忙转头:“是御隐居大人和道满丸公子已经到了城下吗?”

                                              “是……不……”听中条与次的话音,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发生了。

                                              果然,发生之事令与六大感震撼,原来与次并没有接来上杉宪政和道满丸,却竟然运来了他们的尸体!据与次禀报,他前往迎接二人前来春日山城,途中却突然遭到袭击,两人在混乱中受了重伤,一个是六旬老者,一个是未成年的孩童,没能熬到春日山城中,便先后咽了气。

                                              “袭击?是什么人干的?!”与六心中又是吃惊又是失望,大声问道。

                                              “是一些无主的浪人,很可能是……是北条城的残兵……”中条与次低垂着头,似乎不敢去看与六的眼睛。

                                              “我方还有什么损伤吗?”景胜毫无表情地开口问道。

                                              “有七人负伤,并无死者,敌、敌人死了六名……”中条与次虽然低垂着头,与六仍然可以判断出,他的眼神定然是游移闪烁的,“在下未能完成使命,还请御实城大人责罚。”

                                              景胜并没有严惩把事情办砸了的中条与次,只是勒令他闭门反省而已。与六并不清楚主公是否事先知情,但他本人却瞬间便明白了一切,这出路遇袭击的好戏,以中条与次的头脑是策划不出来的,也根本没有胆子独断自为。

                                              此后的国内形势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呢?与六以最快的速度在脑海中计算了一番:因为御隐居和道满丸猝死,春日山与御馆之间不再存在和平解决争端的可能,这场仗,看起来会一直打到一方全军覆没为止。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御馆很难再挺过本月,最终必会陷落,三郎景虎与防守御馆的多家城主即便不在乱军中被杀,也会纷纷切腹自尽的吧。如此一来,不仅二分越后的局面彻底结束,即便要改易那些家督已死的家族,也顺风顺水,不再会引发太大的变乱了。

                                              这正是景胜君臣乐于见到的局面,虽然就与六本人来说,并不希望三郎景虎和那些城主人头落地,他希望所有自己熟识之人,甚至所有越后之人,全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哪怕必须抛弃家人去落发为僧,也总好过身死族灭。

                                              这是景胜本人的谋划吗?与六内心竭力压制自己这种猜想,如此不义之举,是断不会发生在主公身上的。基于同样理由,他也不相信这是山崎专柳斋的谋划。那么,这一幕悲喜剧的幕后策划者也便呼之欲出了吧——怪不得狩野秀治要反对自己前去迎接御隐居和道满丸,却将如此重任交给唯武力为视的中条与次。

                                              彦伯大人,你这一次,未免做得太过分了!

                                              策谋暗杀,毫无“义”之可言,况且如此一来,会使得更多的人流血、死亡,这和与六本人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与六知道,在狩野秀治心中,是根本没有那个“义”字的,为了拥戴景胜完成大业,他会不惜一切手段去铲除进路上的阻碍,然而如此一来,将同时陷景胜于不义,这使与六感到无比的愤懑,怨气难平。

                                              与六到处寻找狩野秀治的踪影,最终在毘沙门堂外找到了他。此处毘沙门堂,乃是谦信公在世时每日必要前来静坐诵经的圣地,但自谦信公辞世后,战乱不息,景胜本人对于佛道并没有那么虔诚,从不履足,因此已是灰尘堆积,尽显衰败之相了。

                                              狩野秀治站在毘沙门堂前,双手合抱在胸前,仰着头,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还是在欣赏堂侧树梢上刚刚冒出的嫩芽。与六走到身后,秀治却并不回头,于是与六大声说道:“御隐居大人与道满丸公子,都、都已经遇害了。”

                                              秀治依旧高昂着头,一动不动,只是很随意地“嗯”了一声。与六竭力压抑自己内心的愤懑之情,问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狩野秀治缓缓地垂下头,转过身来,与六看到他的脸上毫无得意之色,或者惊愕之情,只是一如既往地充满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与镇定。“这样做,利在何处,弊在何处,你很清楚呀,与六,你是来责备我的吗?”秀治不动声色地回答道,“事起仓促,无法策谋万全,我也感到很遗憾呀。”

                                              “难道便只有让战事继续下去,才能换回越后的安定吗?”与六气哼哼地问秀治,“一直以来,我始终认为彦伯大人心中虽无义字,所行却符合若契,然而这般作为实在是太过分了!难道只有这般阴谋诡计、不义之举,才能保住谦信公的基业吗?舍此而外,便没有别的道路可走了吗?!”

                                              “专柳斋书生之见,”狩野秀治微微一笑,回答说,“即便御实城大人不与御隐居大人见面,谈判也并非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拖延日久,北条军必然再入上田,到那时候,就真的欲振乏力了。或许是我的智谋浅薄吧,除了这个不义的方法外,仓促之间,想不出第二条道路可走了。”

                                              “为人倘若不义,又与禽兽有何区别?行此不义之事,即便御实城大人彻底镇定了越后,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吧!”与六对待狩野秀治,一直如同幼弟尊敬兄长,或者弟子尊敬师父一般,从来也没有象今日这般的疾言厉色过。但此刻他只觉得有一股恶气自小腹内涌出,直冲顶门,再也无法保持平和、恭敬的仪态了。

                                              狩野秀治有些诧异地望了与六一眼,然后轻轻摇头:“整天把‘义’字挂在嘴边的,除了专柳斋就是你了,与六。但我来问你,究竟何者为义?”

                                              与六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还真不容易三言两语回答清楚。还好狩野秀治并不期盼着他的回答,紧接着便当头棒喝道:

                                              “我今日不过设谋杀死二人,汝便来责我为不义,难道在你心中,所谓义便是不杀么?既然如此,谦信公毕生征战,杀敌无数,为何倒享有‘义将’之名?!”

                                              “谦信公从来也不会杀害无辜之人,不会杀害已降之将!”与六大声分辩道。

                                              狩野秀治冷笑道:“佛眼看来,众生平等,谁是无辜,谁是有罪?已降之将,与顽抗之将,究其实质,又有什么区别?战阵之上,刀枪无眼,武士还则罢了,那些农兵足轻俱为临时征调相从,难道因为他们身处敌对方,就一定有罪吗?就一定是自取死路吗?杀死他们,便可算是义吗?!”

                                              论起口才,与六并不在狩野秀治之下,但此刻并非两家谈判,不必要虚言矫饰,既然想要责备秀治,每一句话都需要有其道理,需要能够表明自己心中之义。因此对于秀治所言,与六虽然感觉有很大狡辩的成分在,一时却也难以堂堂正正地加以反驳。

                                              “义是什么?”一看与六的气势已被自己压倒,狩野秀治逐渐放缓了语气,“义是神佛之心对人心的反映,是义人持以观照自身的武器,不是用来攻击他人的。神佛之心无私,投射到凡尘的义却非放诸四海而共用的通理。对于君臣,义便是忠,对于父子,义便是孝,对于兄弟,义便是悌,对于领主和领民,义便是仁,然而倘若此四者相互违背,究竟哪个义才是真实的,哪个义才是虚幻的呢?当年谦信公悖逆君臣之忠、兄弟之悌,夺取春日山城和长尾家督之位,这究竟算不算是义呢?”

                                              “这……”

                                              “义不是空泛的,无可执行、矛盾重重的义,不会是真的义,”秀治继续教导与六说,“对于我来说,义就是忠君之道,只要对御实城大人有利,‘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那么你呢,与六,你是与我同样站在臣的立场上去考究自己的义,还是要站在旁的……譬如说悲天悯人的僧侣的立场上、只关注自身家族安康的樋口氏的立场上、犹豫于忠和仁的专柳斋的立场上去考究义呢?”

                                              他见与六再也难以回答,于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必须先确定自己的立场,才能确定自己的义,确定了自己的义,才能行事而不逾矩呀。与六,你不能再犹豫、彷徨了,你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8-8 19:17:43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54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第六章、专柳斋的理想

                                                天正六年三月,因为谦信公的猝然辞世,两名养子喜平次景胜和三郎景虎展开夺嗣之争,二分越后,史称“御馆之乱”。这场大动乱延续了整整一年时间,到了天正七年的三月下旬才终于落下帷幕。

                                                上杉宪政和道满丸被害以后,景胜军加紧猛攻府中御馆,三郎景虎被迫携带家眷拼死破围而出,打算前往关东投靠其兄北条氏政。在路经鲛之尾城之时,景虎一行被城主堀江宗亲迎入——宗亲本是谦信公侧近旗本出身,御馆之乱中站在景虎一方。

                                                然而景虎并不知道,此刻的堀江宗亲已经被安田显元说动,暗中投靠景胜方了。三月二十四日晚间,堀江军团团包围住了景虎暂居的庭院,景虎知道大势已去,于是解开衣襟,切腹而死。其妻桃姬夫人、子一人、女两人,也全都随同自杀。

                                                琵琶岛善次郎、下对马守久长、远山左卫门尉康光等景虎侧近拔刀奋战,全都战死,无人肯降。

                                                至此,喧嚷一整年的“御馆之乱”终于拉下了大幕——因为三郎景虎的死亡,小田原北条氏再没有侵入越后的理由,同时因为武田家妄图依照甲越间的和议接管上野沼田,遭到受北条军暗中扶持的河田重亲的顽强抵抗,甲相之间反倒又起争端。

                                                “甲信越三雄的分裂,最终的获益者还是信长公吧。”许多年以后,与六曾经这般慨叹过,但当仍身处局中之时,他恐怕是很难看清这一点的,即便看清了,也根本无力扭转局势。

                                                可惜三郎景虎的自杀,并非宣告越后的战乱就此终结。谦信公麾下大将神余亲纲、本庄秀纲二人依旧笼守三条城和栃尾城,不肯向春日山城递交誓书,此后战争又延续了一年多的时间——虽然规模较此前已经小了许多。

                                                天正八年四月,栃尾城陷,本庄秀纲流亡陆奥,就此不知下落。到了这一年的八月份,因为原三条城主山吉氏旧臣的内应,三条城也被攻克,神余亲纲切腹自杀。

                                                这两座虽然都算是中越的坚城,但景胜方要花费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将其攻克,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来自东线织田家的压逼日渐紧迫,景胜被迫要将最精锐的兵马陆续调去越中前线吧。而即便如此,越军也只能勉强维持鱼津一线的防御而已,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

                                                堂堂越后上杉氏,被人这样逼着打,谦信公在世之时,这是根本难以想象的事情。然而时移事易,在目前的形势下,即便谦信公仍然在世,也很难取得更大的战绩,从而转守为攻吧——当然,倘若谦信公仍然在世,是根本不会有“御馆之乱”的,这场大动乱极大地削弱了越军的实力。

                                                好在终于等到了云开日出的一天,越后国内终于彻底稳定,从此便可以恢复生产、凝聚人心,与甲斐的武田家一起,全力发动对织田军的反攻了吧。因为战火未息,所以虽然“御馆之乱”已经结束了一年半的时间,对于那些党从景虎的领主们的处罚决定还未正式颁布,对于景胜方有功兵将的赏赐也都是临时性的,此刻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先完成这一整套奖惩措施。

                                                在春日山城本丸中,与六就正在为这件大事头痛不已。

                                                此刻斋藤朝信已经因为病重而请求退隐,直江信纲作战勇猛,却不大懂得政务,实权都落到了狩野秀治、山崎专柳斋、与六、泉泽又五郎等景胜侧近的手中。然而对于刚拟定的奖惩草案,与六却大感不满,不住口地对秀治说:

                                                “不行,这样可不行!”

                                                秀治不动声色地回答说:“这基本上都是专柳斋先生的意思。”

                                                与六闻言吃了一惊:“专柳斋先生……这是为什么……”

                                                按照专柳斋的意见,对于党同三郎景虎的领主们都必须严惩不殆,包括古志家、北条家、栃尾本庄、三条神余等家族全都改易——也即领地尽数没收,一门全都驱逐为浪人——另外山本寺、桃井等家族也受到削减领地的处分,这本在意料之中。但是让与六大吃一惊的是,那些被没收或割取的领地,并没有用来赏赐有功领主,反而全都分给了上田之人。

                                                即以樋口一门来说,与六的父亲樋口总又卫门兼丰获赐直峰城,从一介陪臣跃升为一城领主,与六本人也获得了五百贯的封地。此外景胜侧近泉泽又五郎、中条与次、樱井三助、安部政吉,上田众栗林政赖、深泽利重等人皆受重赏,登坂藤右卫门清长则受命继承名门甘糟氏的家业,改名为甘糟景继。

                                                只有山崎专柳斋本人和狩野秀治一毫不取,维持无封地只领俸禄的策士之身。

                                                “怎么能这样?”与六扫视参与制定奖惩措施的众人——可惜山崎专柳斋并不在座——“御实城大人乃是越后之主,并非上田众之主,为何如此过分地赏赐上田之人,却忽视其他有功的领主呢?这样是会丧失人心的呀!”

                                                “专柳斋的谋划便是如此,”狩野秀治淡淡地一笑,“这份书状,想来他策划已久,是不肯轻易收回的吧。”

                                                “那究竟……”与六紧盯着秀治的眼睛,“那究竟是何用意?”

                                                谦信公在世之日笃信佛道,因此才会在春日山城中建造毘沙门堂,供奉不动明王和毘沙门天。相比来说,景胜的信仰,也包括几乎他所有侧近的信仰都远说不上虔诚,这些人在路过毘沙门堂之时愿意在门外停下来,双手合什唱一句佛号,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御馆之乱”以后,狩野秀治却主动进言修葺毘沙门堂,并且此后时常前往诵经祈祷。与六有时候会想:“是因为彦伯大人指使与次谋害了御隐居大人和道满丸公子,难免心中有愧,故而才去佛前忏悔的吧。一念向善,便可西登极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呢。”当然,他不会去查证秀治的真意。

                                                今日狩野秀治便将与六带到了毘沙门堂前。正当仲秋,虽然树影婆娑,凉风袭来,正午的阳光却仍然刺痛人的眼目,灼晒人的肌肤,秀治不禁打开折扇,遮蔽在额头上。他似乎是在遥望着天边的雁影,低声对与六说:

                                                “还记得当日你受命攻打二之丸,是谁的举荐吗?”

                                                “乃是专柳斋先生向御实城大人请求,任命在下为大将的。”

                                                “你有何能,可堪大将之任呢?”秀治微微一笑,“要说春日山城中,最不堪为将的是我和专柳斋,第三个便是你了,与六。你心灵澄澈,对御实城大人无比忠诚,同时具备大局眼和实务能力,然而战阵之道,你全靠着熟读兵书,又有多少实际的经验呢?为何要以你为将?”

                                                “这个……”与六沉吟着说,“在下原本以为,专柳斋先生是为了逼走三郎大人,倘若换上旁人为将,或许早便攻克二之丸了吧……今日彦伯大人重提此事,想必还有别的理由。”

                                                “你很聪明,与六,但你还看不透专柳斋的真意,”狩野秀治缓缓收回远眺的目光,望着与六,一字一顿地说道,“御实城大人的侧近,以上田众为主,而上田众中,你年纪虽轻,却是当然的领袖。专柳斋的意思,是想上田众在此战中立下首功,如此战后论功行赏,便可名正言顺地提升上田众的地位了。”

                                                与六紧皱起眉头:“专柳斋先生为何如此重视上田众呢?”

                                                “为了大一统。”

                                                “大一统?”

                                                “正是,”狩野秀治把声音压得更低,条理清晰地解释说,“专柳斋熟读儒学经典,非常崇尚汉国的大一统思想。在他看来,只有将权力集中于领主手中,领内才能安宁;只有将权力集中于幕府或朝廷手中,日本才能安宁。百年乱世,诸侯纷争,都是因为朝廷和幕府威信下降、权力分散,无法统驭六十六国之故。即便有谦信公镇守越后,大熊、本庄、北条之流仍不时掀起反旗,也是这个原因……”

                                                “这般想法,也有一定道理,”与六闻言,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于是说道,“那么专柳斋先生利用此番变乱改易多个家族,其本意便是为了增强春日山城的权柄吧。上田是御实城大人出身之地,上田之人的忠诚无可怀疑,他也正是为此才给予上田众以重赏,希望以上田众来拱卫春日山城,强大上杉家的实力吧。”

                                                “你明白了吗,与六?”狩野秀治不住点头,“将外样城主收为谱代家臣,彻底掌控领内每一寸土地,昔日的武田,今日的织田,所以能够强大,便都是这般行事的。然而此等举措必然会伴随着动荡、变乱,如今几乎四面皆敌的越后是再也承受不起的。为此只得转换思路,趁着此番赏功罚过,直接改易外样城主,而将土地都分封给谱代家臣——对于御实城大人来说,便是上田众了。”

                                                “任何变革都会带来动荡和变乱,”与六忧心忡忡地说道,“此番二分越后的大乱,多家城主、国人站在御实城大人一侧,立下了汗马功劳,不将土地赏赐给他们,只是惠而不实地给予感状,相对的上田众倒鸡犬升天,是定然会引发各家不满的。难道专柳斋先生竟然看不到这一危机吗?为何不能持平而赏,既能提升上田众的实力,又不会引发各家的怨怼呢?”

                                                “土地只有那么多,不敷分配呀,”狩野秀治淡淡地回答道,“况且,赏赐上田众是加强春日山的权柄,赏赐城主、国人又是削弱春日山权柄之举,倘若持平而为,两相抵消,便达不成专柳斋希望得到的效果了。不过在我想来,专柳斋对此一定有所对策了吧。”

                                                “哦,”与六一下子来了精神,“是何对策?彦伯大人能够猜到吗?”

                                                “说起来也很简单,”狩野秀治微微一笑,“只须指斥有奸臣在春日山城中,教唆御实城大人行此恶政,归谤于一人,那么杀此一人,便可平息城主们的怨恨了。”

                                                “奸臣……”

                                                “春日山城中还有第二个奸臣吗?舍我其谁呀。”仿佛并不是在谈论自身安危似的,狩野秀治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以山崎专柳斋的意见为底稿的奖惩文书,很快便完成并且颁发了,上田众无不欢欣鼓舞,志得意满——或许只有与六一人例外——而功高赏低的各家城主、国人却难免怨气冲天。尤以那些原本跟从景虎阵营,被安田显元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拉拢到景胜方来的领主们为最,他们不敢直接埋怨景胜,却将怨气都发泄到了显元头上——

                                                “都是扫部助欺骗了我等,若不将其碎尸万段,如何能解心头之恨?!”

                                                安田显元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终于在这一年的年终切腹自杀,将家督之位传给了其弟能元。

                                                因为显元之死,安田家暂时避过了疾风暴雨般的危机,但随即种种矛头便越过显元这个中间人,直接转向了春日山城——“御实城大人身边定有奸佞,才不顾我等功劳,只知赏赐上田众!”谣言很快甚嚣尘上,景胜召集侧近们商议,山崎专柳斋却只是说:“如今国内任何一家领主都无法与御实城大人抗衡,且由得他们胡言乱语去吧,倘若定要追查,反易激起变乱。为今的急务,是必须尽快击退织田军,稳定越中局势,倘若柴田军攻克了鱼津城,逼近我越后,即便本无怨心,领主们也会生出反叛之意的。”

                                                “传闻织田的探子在领内四处活动,那些谣言,大概也有他们在其后推波助澜吧。”泉泽又五郎恭敬地禀报说。

                                                “那些城主可暂且不理,但织田的探子必须尽速清除,”景胜下令道,“又五郎,这个重任便交给你了。”

                                                “在下遵命。”

                                                与六默然不语。他不得不承认,局势正朝向专柳斋预想的方向顺利发展,确实无疑,只要扫除了织田的密探,再找个机会杀掉狩野秀治,自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止息领主们的怨言。然而他是无法眼看着秀治身处险境而不伸出援手的,况且专柳斋这一步棋也大违与六本人的理念,更违背总被专柳斋挂在嘴边的那个“义”字——虽然他时常对自己解释说:“专柳斋先生始终不喜欢彦伯大人,认为其乃无义之徒,即便加以坑陷,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因此与六近一段时间内竭尽全力地裁判各城主间的领地纠纷,尽量做到公平、公正,一方面想以此来消除怨恨,挽回人心,另方面几乎所有相关文书他都扯着狩野秀治共同署名,想让领主们对秀治有所改观——

                                                “彦伯大人并非奸臣,春日山城中并无奸佞存在!”

                                                倒是狩野秀治本人,对于即将逼近的危机似乎视而不见,看上去毫无应对的措施。“难道彦伯大人真想要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挽救上杉家吗?”与六时常这般痛苦地想道。

                                                离开本丸议事厅以后,与六前往城下的斋藤宅邸,探视斋藤朝信之病。朝信虽已宣告隐居,但因为病势日益沉重,无法长途跋涉,因此并未回归领地赤田城,仍然留在春日山城下,而阿船夫人也一如既往地时常前往照顾老人起居,仿佛朝信亲生女儿一般。与六时常前往探看朝信,但他也忍不住会默默地询问自己:“我究竟是去见下野守殿下呢,还是想要见到阿船夫人呢?”

                                                此番前往,阿船夫人倒并不斋藤家中,与六一方面大感失望,同时也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般又想相见又不敢相见的心情,实在是太过痛苦了,但与六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今日的“钟馗”已然病入膏肓,白发如雪,双颊凹陷,早没有了擒妖捉鬼的气势,反倒丑陋、孱弱得如同地狱中才刚爬出来的饿鬼一般,与六见了,油然而生万分的感慨和悲恸。虽然卧在病席之上无法起身,朝信倒还有说话的力气,询问与六目前的国内局势。与六不忍相欺,直言相告,逐渐地,就说到了山崎专柳斋的策略。

                                                “这是在下和谦信公一直想做,却未能做到的事情呀,”斋藤朝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谦信公是不忍灭亡任何一个家族,而在下是没有这份智谋和胆魄,想不到专柳斋一介儒生,倒是真敢干呢。”

                                                他喘了几口气,突然微笑起来,对与六说:“正好我已绝嗣,连女儿都没有……我死以后,便请御实城大人将赤田城收回去吧……”

                                                “斋藤殿下!”

                                                “我不是在开玩笑呀,与六,”老人缓缓地说道,“我斋藤家世代跟随春日山城,从长尾能景公算起,为景公、晴景公、谦信公,那么多代了……赤田的一草一木都是春日山城的,既然无人继承,收回去也是理所当然。”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8-8 19:18:01
                                                  回到顶部
                                                  凌云茶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身份:领民
                                                  言论:463
                                                  入籍:2007年5月13日
                                                  55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皆因在天涯已经贴到几乎结束了呀。

                                                  观众都在等最后的几章。。。。


                                                  出售河图、天书、麒麟、灵龟、卿云、嘉禾等诸般祥瑞;定制独眼石人、黄帛绢书、狐狸叫声CD等各种反像;代编谶语,代写劝进表。

                                                    2011-8-8 23:45:57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56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天正九年六月,与六奉命前往越中,一方面计算核实守备鱼津城所需要的粮草物资,一方面抚慰守将河田禅忠。

                                                    河田禅忠本名备前守长亲,乃是谦信公侧近出身,不到三十岁便成为越中方面的总指挥官。此前的“御馆之乱”,禅忠虽然站在景胜一边,其与力椎名景直及同族叔父河田重亲却跟从三郎景虎。动乱镇定以后,椎名景直被削减封地,一怒之下投向织田家,而河田重亲却以上野沼田领归附了小田原北条氏,这无疑会对禅忠本人造成沉重的打击。“倘若备中守殿下起了异心,西线便会全面崩溃的。”山崎专柳斋曾经劝说景胜,不如将禅忠调回越后,另委大将负责越中鱼津城的防守吧。

                                                    “不可,阵前换将乃是取败之道,倘若备前守殿下并无异心,此举反倒是促使他起意反叛了,”与六反对专柳斋的意见,并且请令说,“在下愿意前往鱼津城,前去查看备前守殿下的动向,并且安定其心。”

                                                    此时越中国鱼津城及其周边城砦已经集中了上杉家七成的兵力,不仅仅中越、上越而已,甚至包括扬北的鲇川、竹俣、小国等家族也均已调兵前来,总势达到一万一千。然而相对的,织田方大将柴田胜家聚集了麾下越前、加贺、能登、若狭、近畿【约等同于今天的石川、福井、滋贺等县和京都、大坂两府。】等各国兵马近四万,对上杉家越中防线展开轮番猛攻。兵力对比如此悬殊,即便英勇善战的河田禅忠也不禁终日愁眉紧锁,想不出退敌的良策。

                                                    “柴田修理亮并无后顾之忧,而我家还必须防备关东的北条、陆奥的芦名,这一仗实在是很难打呀。”河田禅忠本年才三十七岁而已,但因为操劳过度,面色青灰,眼角也布满了皱纹,仿佛已经年近五旬似的,他这般叹着气对与六说道。

                                                    看到禅忠精神颓唐,与六不禁有些心焦,于是试探着问他:“备前守殿下气色不佳,是否抱恙?不如暂归越后休养一段时间,在下向御实城大人进言,另委他将来防守鱼津,如何?”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望着禅忠的脸色,希望从哪怕一点点细微的表情中洞悉对方的内心。不过就他的观察来判断,似乎禅忠并没有产生警惕甚至惊怒之情,而只是苦笑着回答说:“倘若有人能够替代在下的职务,在下巴不得卸下肩头重担,然而……除非柿崎和泉、村上兵部两位复生,或者斋藤下野守殿下重新上马提枪,否则以今日的越后来说,无人可以接替在下的职务吧。”

                                                    他所说的柿崎和泉、村上兵部,正是指柿崎晴家、宪家之父和泉守景家,以及奥信浓第一大将、山浦国清之父村上义清。

                                                    “直江与兵卫殿下也无法胜任吗?”与六继续试探着问道。

                                                    河田禅忠轻轻摇头:“与兵卫殿下虽然勇猛,却尚缺临阵的经验,至于用兵之智,更是……咳咳……”他以手掩口,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年轻将领中,除非长尾内膳助……他切腹了吗?真是可惜,可惜呀!”

                                                    提到长尾景明,与六也不禁心中一痛。

                                                    “那么,对于战局的发展,备前守殿下又有何种看法呢?难道鱼津必然会陷落吗?”与六询问道,“倘若鱼津陷落,越中便不可保,越中丢失,越后便岌岌可危了。”

                                                    “在下已然剃发出家,备前守的官名,不提也罢,”河田禅忠再次苦笑,然后缓缓靠近与六一些,低声说道,“在下还在鱼津一日,这座城池便不会陷落,此乃谦信公所交付的重任,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守住的。然而……近日织田军的动向大可值得关注。”

                                                    “愿闻其详。”

                                                    “当面之敌,只是柴田修理亮的兵马,”河田禅忠回答说,“而三位中将【指织田信长的长子织田信忠。】所部已于上月陆续调回了美浓,据在下的估计,是打算全力进攻武田。我家已与武田结为姻亲,到时候是否要派兵增援呢?倘若救援,削弱了越后的防御,或许北条会趁虚而入;倘若不救,失了大义还在其次,唇亡齿寒,武田家若亡,织田便可从信州直取春日山城了。请樋口殿下回去向御实城大人进言,必须早做准备。”

                                                    这回轮到与六苦笑了:“早做准备?又有何计可施呢?”

                                                    “今日的织田,与谦信公在日大为不同,已有并吞天下之势,”河田禅忠一边斟酌着词句,一边反过来观察与六的表情,“大势已成,无可逆转,不如……在下的意思是,不妨暂且虚与委蛇。”

                                                    “备前……禅忠大人的意思是说,与织田议和吗?有这个可能吗?”

                                                    “议和定然是徒劳的,但倘若致意朝廷,表示并无与信长公为敌之意,同时破弃与武田的盟约……”

                                                    “你的意思是,”与六大吃一惊,“降伏吗?!”

                                                    当晚圆月当空,清辉洒地,庭院中的花草树木全都如同披上了一层薄纱似的。局势艰危,越临近前线,越感觉无穷的压力与黑暗扑面而来,与六辗转反侧,实在无法入睡,只好披着衣服推门出来,坐在廊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

                                                    是错觉吗?这空气中,似乎还蕴含着鲜血的滋味……

                                                    “樋口殿下也睡不着吗?”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与六转过头来,只见站在身后的共有两人,一人年已四旬,须发浓密,另一人和与六差不多年纪,唇上留着短髭。这两人都在春日山城中负责粮草的储藏和调拨,此行随同前来,勉强可以算是与六的副手吧——年长的名叫大石纲元,年轻的名叫岩井信能。

                                                    大石纲元本是武藏国的豪族,跟随前关东管领上杉宪政流亡越后,改仕春日山城,而岩井信能则是信浓岩井城主岩井长满之子,两人均非上杉家谱代旧臣。按照山崎专柳斋的理念,为了扩大春日山城的权柄,完成领国的一元化,首要重用上田众,其次提拔缺乏根基的外国之人,至于越后本国的城主、豪族,则要尽量抑压,因此这两人才会被委以重任。

                                                    “两位今日计算钱粮储备,结果如何?”与六请大石纲元和岩井信能在身旁坐下,然后开口问道。

                                                    “只是粗略的计算,明日还需樋口殿下您亲自核算一番,”大石纲元说完这句话,突然轻叹一声,“唉,在下于天文二十一年跟随宪政公来到越后,便从未见我军如此长时间聚集于一地,每日钱粮消耗如同流水一般。倘若今秋不能丰收的话,恐怕掏空春日山城,也无法供应到明年收取年贡之时了……”

                                                    此事早在与六预料之中,于是他也只得伴随着长叹而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越军再如何英勇善战,鱼津城再如何坚固,粮草若绝,局势瞬间便会糜烂,他自己再擅长内政统筹,也是毫无办法的。难道要在领内加增赋税吗?即便不考虑百姓的死活,这般涸泽而渔也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呀。

                                                    “樋口殿下,”岩井信能突然问道,“当年谦信公出征加贺,于手取川大破柴田修理亮,听闻此战您是参与了的,可能对我等描述一番么?”

                                                    “谦信公在手取川的奋战吗?”不期然突然被问到了这件事,与六不禁陷入沉吟,思绪瞬间飞去了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天正五年七月,谦信公第二次进入能登,包围了能登守护畠山氏的本城七尾。畠山氏向织田信长求救,然而从七月被围直到九月城池陷落,援军却始终未能赶到。

                                                    事后才听说,无论织田信长还是被信长委以镇定北陆道重任的柴田胜家都丝毫不敢轻视谦信公的指挥力和上杉军的战斗力。柴田胜家曾说:“上杉军虽然只有一万五千,但无三倍的兵力不足以将其击退。”就连一向目中无人的信长也曾经半开玩笑地说道:“毘沙门天神之剑是难以阻挡的,一旦被他突破北陆防线,进入近江,我将素服前往,口称‘在下信长,特来归降’。以谦信的性格,是不会杀我的,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正因为如此,信长将麾下重臣丹羽长秀、羽柴秀吉、池田恒兴等部兵马全都暂归柴田胜家指挥,集中了六万大军,约等于织田家总兵力的七成,浩浩荡荡开往越前。柴田胜家在越前、加贺一带修筑城砦,巩固防线,然后才打算北上救援七尾城。

                                                    然而他的这一战略指导方针却遭到羽柴秀吉的强烈反对。秀吉认为因巩固防线而导致进军迟缓,与上杉军展开决战的先机已失,不如以守为攻,将其诱至加贺南部的山地再围而歼之。可是七尾城的求援信一封接一封递到胜家面前,最终促使胜家否决了秀吉的建议,秀吉一怒之下,率领本部兵马离开北陆,回归近江。

                                                    九月十五日,七尾城开城迎降,上杉军各部将领志得意满地进入城中,随即便听闻柴田大军自加贺攻来的消息。景胜主张暂时退兵,但遭到绝大多数同僚的反对,景虎提出应当立刻修复七尾城防,以坚城为依托,等待敌军前来进攻,即于城下击破之。

                                                    “柴田修理亮进军迟缓,是其信心不足的表现,”在决定了继续战斗以后,谦信公一挑双眉,豪气万丈地说道,“对付狐疑之敌,不可等待,而必须全面出击,将其一举击溃!”

                                                    “即便羽柴筑前守已经脱离了柴田阵营,敌军依旧有四万七千之众呀,”大将柿崎晴家提出疑义,“众寡悬殊,贸然进兵可有胜算呢?”

                                                    河田长亲也说:“据密探侦察回报,为了对付我越后的骑兵,柴田修理亮集中了家中所有铁砲,有三千梃之多。前日武田军在长筱正是被同等数量的铁砲所击败的,此乃前车之鉴,御实城大人慎勿轻敌。”

                                                    然而谦信公却只是冷笑一声:“作战之要,制人而不制于人。铁砲再如何厉害,倘若不使其集中,更不使其结阵而待,又于我何伤呢?”下令全军出城,迎着敌军来路奋勇杀去。

                                                    九月十八日,探子来报,柴田军才刚渡过加贺手取川,闻听七尾城已然陷落,匆忙掉头,打算渡回南岸再结阵相迎。听到这个消息,谦信公不禁拍案大喜:“正是击其半渡的良机!”下令将军中所有骑马武士都集中起来,分为数十个小队,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手取川。

                                                    越后骑兵甲于天下,就数量来说,于各国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一万五千上杉军中有近两千骑马武士,竟然超过一成。当下各队分以景胜、景虎、山浦国亲、柿崎晴家、河田长亲、本庄秀纲、神余亲纲、山本寺定长等将统率,每队四到五十骑,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冲向敌阵。

                                                    这一仗的前线总指挥之职,谦信公交给了本来主张暂且退兵的景胜。与六还记得出阵前景胜对自己说过的话:“诸将以我为怯,都不要紧,看来父上并没有误解我呀。”与六悔恨地一跺脚:“都是在下多嘴,倘若殿下也主张继续进兵就好了……”“此非善策,”景胜一瞪眼,“即便诸将全都反对,我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可既然父上决意要战,我等便不可有丝毫怀疑和退缩了——与六,你骑射之术未熟,紧跟在我身旁,千万不要掉队!”

                                                    正说着话,突然一骑绝尘而来,马上骑士非他,正是谦信公的亲信旗本琵琶岛善次郎——乃是琵琶岛弥七郎也即长尾景通之子、长尾景明之弟。善次郎肩扛着一面大旗,来到景胜面前滚鞍下马,将旗双手献上:“御实城大人要在下将此旗借于御中城大人。”

                                                    景胜闻言,急忙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将旗接过。与六也不禁又惊又喜,问:“这难道是……”

                                                    “不错,”琵琶岛善次郎咧嘴一笑,“正是乱龙之旗!”

                                                    “乱龙旗”乃是上杉家的冲锋旗号,只要乱龙旗扬,立刻千骑奔驰、万军辟易,仿佛世间一切腐恶都可瞬间一扫而空似的。然而以大石纲元、岩井信能的身份,更重要是以他们长期在后方调度粮草的经历,是无缘得见乱龙旗一面的。“真是遗憾呀,”听与六说到谦信公将乱龙旗暂借给景胜,岩井信能不禁慨叹,“若有一日,在下也能策马上阵,在乱龙旗下奋勇杀敌便好了,即便就此战死沙场,也是武人一世的荣光!”

                                                    “想不到短短数年间,我家便只能采取守势,而无余力反攻,”大石纲元也叹息道,“乱龙旗再扬,又不知在何年何月……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有这个机会了……”

                                                    “请相信御实城大人吧,”虽然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与六还是重重地点头,给两人鼓气说,“乱龙旗扬、我上杉骑兵跟随着乱龙旗全面突入敌阵的那一天,不远的将来,一定还会到来的!”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8-21 19:16:46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57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加贺手取川之战,乃是猛将柴田胜家毕生的耻辱。当日晚间,突然阴云四合,降下小雨,胜家立刻下令说:“铁砲队穿戴雨具,张开油纸伞,千万别让火药给淋湿了。火绳要随时都可以点燃,以防敌军前来夜袭。”但他虽然猜测上杉军会趁此时机杀来,却根本料不到竟然是以全部骑马武士为先导的总攻,夜半时分,景胜率领数十个骑马小队汹涌而至,如同数十柄利剑一般,瞬间便将柴田的阵列给撕成了碎片。

                                                      遇敌之前,景胜曾经通告各队:“主要目标,一,是柴田胜家的首级,二,是敌军的铁砲手。神佛保佑,敌军正在渡河,阵列不固,并且天降甘霖,倘若不能趁此时机将织田家引以为傲的铁砲手尽数杀绝的话,一个不慎,或许长筱的悲剧也会降临到我上杉家头上!”

                                                      据与六事后听闻,对于景胜的指令,各将大多嗤之以鼻:“铁砲有何可惧?御中城大人未免太过胆怯了。长筱之败是武田无谋,若换了是我越后的骑兵,区区织田三千铁砲,瞬间便会化作飞灰!”

                                                      “可惜,当日虽获大胜,却未能尽灭织田的铁砲呀,”听到这里,大石纲元长叹一声,“在下午后曾经登上城堞,亲耳听到敌军的铁砲轰鸣,震天动地,真是太可怕了……面对铁砲的三段齐射,即便是我方的无敌骑兵,也不敢正面冲锋吧……”

                                                      然而在手取川战场,即便天公不作美,未能及时降雨,分散在各渡口等待舟船的织田铁砲队也未必能够迅速聚集起来,对来犯之敌发起猛烈轰击。当然,河岸边地势开阔,即便他们集结了起来,上杉骑兵也不会无谋地正面突击,缺乏长柄和持刀武士护卫侧面的铁砲手仍然只有死路一条。

                                                      只可惜各队都蔑视景胜的指挥,将主要目标放在织田军骑马将领身上了,其他铁砲也好、长柄也罢,既已驱散,便不再辛苦追杀。手取川之战织田军伤亡超过了三成,其中倒有半数——包括相当数量的铁砲手——都是惊慌抢渡之时落水而死的。短短数刻的时间,汹涌的手取川上就漂满了背负织田木瓜、柴田双雁金等各种靠旗的敌军的尸体,渡船上的兵卒必须不停用长矛挑开同伴们的浮尸才能勉强向南岸行驶。

                                                      如此突袭大胜,可能古来所无,谦信公的威名顷刻震撼整个日本,更令柴田之辈肝胆俱裂!只是这都已经过去了,往事正如同那手取川的汹涌浪涛,一去再难复返,今日上杉家竟然会被柴田胜家逼迫到如此地步,这在当时是无人能够想到的吧……

                                                      今晚月色清亮,然而既是难眠之夜,又似乎是一个悲叹之夜,与六说起往日的辉煌,对比今日的颓势,三人都不停地长吁短叹。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六转头望去,原来竟是前几月才奉命率部前来增援鱼津的中条与次景泰。

                                                      “樋口殿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与次不再称呼与六的名字,而要以苗字加“殿下”,给予尊称了,“春日山城的信使适才来到,发生大事了,御实城大人要你等尽速归国!”

                                                      “什么事?”与六悚然一惊,一种可怕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胸。

                                                      “谋叛!是扬北的新发田家!”

                                                      新发田氏原本的家督是尾张守长敦,曾与本庄繁长、色部胜长、柿崎景家、中条藤资、加地春纲、竹俣亲纲并称谦信公麾下的“七手组大将”——这七人都是外样城主中的佼佼者。“御馆之乱”中,长敦一开始首鼠两端,其后接受了安田显元的游说,跟从景胜,并且立下汗马功劳。

                                                      然而其实在此次动乱中,新发田家功勋最为卓著之将并非长敦本人,而是其弟、五十公野城主五十公野治长,他曾经增援上田、围攻栃尾、逼降扬北加地氏,即便本庄繁长的战绩也不如他来得辉煌。动乱平息后,因为山崎专柳斋主导了奖惩体系,新发田家所得赏赐寥寥,作为新发田分家的五十公野更是一无所得。

                                                      新发田兄弟对此怒不可遏,尤以五十公野治长为最,多次扬言要发兵攻打安田领,杀死安田显元以泄心头之恨。安田显元最终被逼切腹自尽,催命的阎罗便是治长了。到了去年年底,新发田长敦愤懑而终,其子年纪尚幼,泉泽又五郎便向景胜建议说,不如让五十公野治长复归本宗,继承新发田一门总领之位,如此便可抚慰治长之心,新发田和五十公野对春日山的怨恨或许也可就此消除。

                                                      本年年初,五十公野治长进入新发田城,更名为新发田因幡守重家。然而据泉泽久秀的探查所得,他心中怨恨却未彻底消除——“入继本家,只是对我一人的赏赐,对新发田家的赏赐呢,又在何处?”因为这份怨恨无法消除,景胜多次要求他率军增援越中,新发田重家却总是找借口推托。

                                                      与六是见过重家的,时至今日,重家那阴戾的目光,还有目光后面所隐藏着的狂妄的野心,依旧不时泛上心头。“扬北各家,以新发田的怨恨最深,若论武勇,本庄越前之后也要算是因幡守了,”他多次提醒景胜注意,“倘若有人谋反,那一定便是因幡守!”

                                                      “御馆之乱”后所得的土地均已分封出去,越中战线又吃紧,兵粮物资如同流水一般向西运送,此时的景胜根本没有土地和财富奖赏新发田家,以消除重家的怨恨,况且,立功的并非重家一人,倘若额外赏赐了新发田家,本庄家又如何?色部家又如何?反而会引发更多的不满和更大范围的怨恨吧。

                                                      因此新发田重家会起意谋反,这本在与六的预料之中,但等他回到春日山城中详细了解叛乱的过程,才知道事情远比想象更要严重得多。

                                                      原来新发田重家联络了加地家族,并且收留扬北所有在“御馆之乱”中跟从景虎而被除封的浪人,于六月上旬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阿贺野川和信浓川包夹处的沼垂城——原属扬北竹俣氏——进而占据了优良港口新潟津。“占据港口,是想要通过海路和织田家取得联系呀,”狩野秀治判断说,“若不能将此海路切断,我等将陷于东西夹击的危局之中。”

                                                      泉泽又五郎苦笑道:“佐渡【指佐渡岛,今属新潟县。】的水匪并未能彻底收服,要靠他们切断新发田与织田的海上联系,恐怕难度相当大呀。”

                                                      “此皆余之过也,”山崎专柳斋略显羞惭地垂下头去,但他随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而以今日的形势来论,绝不可分兵讨伐新发田,否则西线必会崩溃!”

                                                      景胜缓缓地点一点头,回答说:“我已命本庄、色部两家暂离越中前线,回扬北监视新发田重家。以重家今日的实力,尚不足以对我采取攻势,且待稳定了越中,那时再发兵讨伐吧。”

                                                      话虽然这样说,但参与商议的众人心中都很清楚,若非时势产生新的奇迹般的变化,越中被动挨打的局面将很难扭转,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起兵讨伐新发田重家呢?倘若越中失守,织田军逼近春日山城,重家定然会渡过阿贺野川甚至信浓川侵入中越、上越的,到那时候,恐怕上杉家不亡于织田,反而会亡于原本算是家臣的新发田了。

                                                      这真是奇耻大辱!

                                                      然而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绝世的智谋比不上天下大势,无论狩野秀治还是山崎专柳斋对此都拿不出好的解决办法来,更可怕的,他们或许还将无奈地面对新发田之乱所带来的连锁效应。包括本庄、色部,也包括很多中越和下越的国人领主,高勋而薄赏的情况比比皆是,有新发田反叛在前,很难保不会有其他人起而效尤。倘若来自西线的压力继续增强的话,只需织田的密探一煽动,恐怕整个越后到处都会竖起反旗来的。难道谦信公的基业不到十年就会全面崩溃吗?难道越后和上杉家族已经走到了灭亡的深渊旁边,只差最后一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了吗?没有人敢去设想这一前景,包括景胜,也包括与六。

                                                      无法对扭转时局献出任何计策,做出任何重大的贡献,与六心中不禁塞满了屈辱和痛苦之情。他只有将全部精力都放到解决上杉家财政问题上去,一方面详细核算年贡,开流节源,另方面费尽心思地进行走私贸易——虽然越后上布的交易并未断绝,但因为控制畿内的织田家与上杉家处于交战状态,因此只允许私人交易上布,并且课以重税,上杉家还想在上布贸易中获利,只有依靠走私了。

                                                      忙于工作的与六似乎很快便成熟了起来,这个重担在肩的年轻人在短短数年中便长出了浓密的胡须——虽然他本人习惯只保留唇上的短髭,而把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被认为是一个才刚元服不久的少年人了。对于这种成长,景胜一方面感到欣慰,另方面也略觉心痛。“过于劳累,必然无法长久,”他时常告诫与六,“连细微之事也亲力亲为,会象诸葛孔明一般短寿的呀。”

                                                      对于主公的关心,与六往往苦笑着回答说:“在下若有孔明一成的智谋,也不会使主家如此穷促艰辛了……倘若空闲下来,便会惭愧无地,难以自持。”

                                                      新发田之乱开始于天正九年六月,到了这一年的九月初,出征越中的直江信纲回归春日山城。

                                                      “根据可靠情报,北条左京大夫已经派遣使者前往岐阜,约与织田家东西夹击武田,”信纲向景胜禀报说,“最晚明年春季,大概便会全面进兵的吧。”

                                                      “我家已无余力支援武田,”山崎专柳斋皱眉说道,“倘若织田、北条东西夹击,武田瞬间便会灭亡的。于今之计,只有致书伊达、芦名、佐竹、里见等家,请他们帮忙牵制北条了。”

                                                      与六俯身禀报说:“芦名家似乎与新发田暗通款曲,未必肯予相助,而佐竹、里见距离遥远,即便愿意发兵,也是无法阻挡北条进入甲斐的。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大概便只有奥州守护伊达家了。在下请求前往伊达家为使。”

                                                      景胜缓缓摇了摇头:“春日山城中不能没有你。让又五郎去吧,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发。”

                                                      “在下遵命。”泉泽又五郎大声接令。

                                                      “与兵卫,”景胜把目光转向直江信纲,“下去休息吧。阿船夫人颇为思念于你,她和菊姬说过很多次了。自成婚以后,你们始终聚少离多,至今未得一子,无法延续直江家门——这也是我的过错。”

                                                      “御实城大人此言,实在令在下惶恐,”直江信纲俯身回答道,“河田禅忠大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在下恨不能暂歇三五日便回归越中前线。”

                                                      “总之,先下去休息吧。”

                                                      直江信纲答应过后,转过头去面向山崎专柳斋:“专柳斋先生曾经出使织田,大概对其家中多位将领都有所了解吧。若要取胜,先必须了解敌将的为人,在下想要请教专柳斋大人。”专柳斋点点头:“那么便定于明日,议事过后,余和与兵卫大人商议一番,如何?今日还请你先归宅去与阿船夫人团聚。”

                                                      “遵命。”

                                                      与六根本想不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直江与兵卫信纲。第二天是九月九日,一早登城觐见,景胜突然慨叹说:“今日乃是重阳,父上还在的时候,只要不是出阵在外,每年的这一天必定举行盛大的联歌会,与诸将赏菊做歌。如今恐怕谁都没有这番闲情逸志了吧。”

                                                      他环顾众臣,又说:“我让菊姬准备了一些菊花酒,不如晚间一起来喝一杯。感谢诸位这些年来与我同甘共苦,支撑上杉家门。”

                                                      众人齐声响应,山崎专柳斋说:“余已经和直江与兵卫相约,研究织田家中各将的秉性,不如到时候也请他前来赴宴吧。”“很好,”景胜点点头,“把阿船夫人也一并请来。”

                                                      议事完毕,群臣散去。这时候正是收获的季节,与六每日要计算年贡、安排入库,忙得不可开交。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阿船夫人了,想到今晚又能在宴会上相逢,不禁一阵心潮汹涌,但随即告诫自己:“主家有难之时,哪有闲心生此妄想?”还不如借口工作繁忙,不去参加宴会罢了。

                                                      一时觉得以不去为佳,一时又感觉有些可惜,工作的时候竟然连续算错了两笔费用,多亏大石纲元的复核提醒才没有酿成大错。与六深感惭愧,因此当纲元问他:“樋口殿下今日身体欠佳吗?要不然您先回去歇息,这里交给在下便可。”与六只是轻轻摆手,吩咐旁边的岩井信能:“你去本丸一趟,就说今晚的宴会,我过于繁忙,便不参加了”。

                                                      岩井信能领命而去。时候不大,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与六抬起头来,就见同僚樱井三助吉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不、不好了……出事啦!”

                                                      “三助!”与六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武士以沉稳为一大要务,何事如此慌张呢?”话才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并不是自己说的,似乎数年以前,当柿崎晴家被杀的消息传来,自己也是这般慌慌张张地前往三之丸禀报之时,狩野秀治便是这般呵斥自己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又有谁扬旗反叛,或是又有谁被织田的密探刺杀了不成?!

                                                      “谋、谋刺……”樱井三助单膝跪下,气喘吁吁地禀报道,“专柳斋先生,还、还有与兵卫殿下……”

                                                      “什么?!”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8-21 19:17:08
                                                        回到顶部
                                                        鹿苑馆快晴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朝仓家臣
                                                        身份:领民
                                                        言论:4261
                                                        入籍:2003年7月21日
                                                        58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终于更新了。兼续与喵船这对奸夫淫妇快得偿所愿了吧?

                                                        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都给俺来!
                                                        都给俺滚!
                                                        把俺留下!
                                                               ——《三支神箭》

                                                          2011-8-21 20:26:25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59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以下是引用鹿苑馆快晴在2011-8-21 20:26:25的发言:

                                                          终于更新了。兼续与喵船这对奸夫淫妇快得偿所愿了吧?

                                                          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这话配合你的淫鹿头像就赞。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8-22 22:40:28
                                                            回到顶部
                                                            赤軍雪斎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头衔:正四位上参议
                                                            身份:守护
                                                            言论:5188
                                                            入籍:2003年7月7日
                                                            60
                                                             个性首页 | 邮箱
                                                            发贴心情

                                                            无论山崎专柳斋还是直江与兵卫信纲,都是景胜倚为臂膀的重臣,无论哪一个的死,对于春日山政权来说都是致命打击,然而就后世看来,这一恶性事件所造成的最大影响,竟然要落在与六头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六的人生轨迹就此会发生巨大的转变,连他本人也根本无法事先预料,甚至一度无法坦然面对。

                                                            凶手名叫毛利左卫门秀广,本是安田家臣,后来成为谦信公的侧近旗本,被拨隶在河田禅忠麾下听命——安田和北条一样,本就出于毛利家族。此番毛利秀广跟随着直江信纲从越中归还,本来的任务是核算所需粮草,并且押送到鱼津城。

                                                            当日午前,山崎专柳斋和直江信纲正在距离本丸议事厅数间距离外的一间偏室里研究织田家中众将的性格和喜好,毛利秀广突然气哼哼地闯入,怒目圆睁,拔刀出鞘,恶狠狠地朝向专柳斋劈去:“奸贼,纳命来吧!”

                                                            仿佛早便有所预料似的,专柳斋并不躲闪,只是将双眼闭上,面露微笑,静静地等待自己的死期。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刀锋即将碰到专柳斋的额头,毛利秀广却突然犹豫,将手腕一拧,这一刀紧贴着衣襟劈了个空。此时直江信纲已经反应了过来,奋起冲上,左肩猛地把专柳斋撞翻在地,随即去拔腰间的佩刀。

                                                            毛利秀广一刀不中,耳听专柳斋大叫:“来吧!”于是一咬牙关,狠狠地第二刀劈下。直江信纲正遮挡在专柳斋身前,刀还未能出鞘,竟被秀广正劈在肩头,惨叫一声仰天而倒。“你、你做什么?!”专柳斋突然发出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的撕心裂肺的吼叫,扑过去紧紧抱住了满身是血的信纲。毛利秀广闭上眼睛,第三刀斩下,割断了专柳斋的脖颈。

                                                            这血腥的一幕恰巧被奉与六之命赶来本丸的岩井信能看到。信能虽然多年担任文吏,没有上过战场,却也并非弱不禁风之辈,个人的剑术在年轻一代中算是佼佼者。他发疯了一般直冲入室内,毛利秀广听到他的喊叫,睁开眼睛,再度举起长刀。岩井信能左手一按刀鞘,右手将长刀疾抽而出,刀锋斜斜地划过秀广胸膛。秀广呻吟一声,随即鲜血如同喷泉一般从长达两尺的伤口里直涌出来——

                                                            “想不到,好、好刀法……”毛利秀广眉头一皱,颓然倒地……

                                                            直江信纲与山崎专柳斋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越后一国。时人都说,“御馆之乱”后不平的奖惩制度都是专柳斋一手策划的,这直接导致了安田显元的自杀,毛利秀广为宗家不平,于是起意锄奸,趁着从越中返回春日山城的机会刺杀了专柳斋。非常遗憾的是,大将直江信纲正在和专柳斋议事,竟然遭到池鱼之殃,也意外地丢了性命。

                                                            惨剧发生的时候,与六正在二之丸中统计年贡,从同僚樱井三助口中得闻噩耗,匆忙赶回本丸。此时尸体已被运走,敷板上依旧汪着大片血迹,不禁使人动魄惊心。负责处理现场的乃是景胜侧近泉泽又五郎,在上田出身的同僚中,他年龄最大,看上去比樱井三助等人都要镇定得多,但即便如此,当他见到与六以后,说话的语声依旧有些颤抖:

                                                            “怎、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已经禀报御实城大人了吗?”

                                                            泉泽又五郎点点头,回答道:“彦伯大人正在与御实城大人商议此事,传报说樋口殿下一到,立刻前往觐见。”

                                                            与六询问事件的详细过程,泉泽又五郎复述一番,基本来自于岩井信能的口供。随后与六便匆匆赶往议事厅,还没有进门,先听到景胜用异常罕见的阴冷的声音高声说道:“毛利秀广吗?立刻逮捕他的满门!”

                                                            随即响起的是狩野秀治的声音:“秀广父母双亡,并无兄弟姐妹,其妻去年病死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正是因为毫无牵挂,他才敢这般铤而走险的吧……”

                                                            “将毛利一门全都监视起来,”景胜咬着牙关说道,“包括其本家安田一门!”

                                                            “御实城大人,如此处理,恐怕有所不妥……”秀治的话还没有讲完,与六大步迈进屋中,在景胜面前屈膝跪倒:“彦伯大人所言有理。此事有损御实城大人的威信,国内人心恐怕都会有所动摇吧,倘若再责罚安田家族,恐怕……”

                                                            景胜苦笑一声,打断与六的话:“当此巨变,我还有必要担忧人心的叛离吗?倘若不能严惩凶手,威信更会如同落雨般直降深渊。与六,你立刻前往安田城中……”

                                                            “且慢,御实城大人,”狩野秀治也用从来没有过的斩钉截铁的语气阻止景胜,“还有你,樋口殿下,请勿慌乱。倘若惩罚安田一门,定会引发国内动乱,但若仅仅专柳斋先生被刺一事,倒未必会有损御实城大人的威望。此前御实城大人听信专柳斋的谗言,奖惩不明,如今奸臣专柳斋既死,国内的人心反倒有可能会重新稳定下来吧……”

                                                            “你说什么?!”景胜陡然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着秀治。

                                                            “在下所言,不过是专柳斋先生地下有知,所希望听到的话罢了,”狩野秀治放低语调,放缓语速,仿佛要给够景胜和与六思考的时间似的,“倘若不能利用这个机会重新安定越后的人心,专柳斋先生的死,就变得毫无价值了呀。御实城大人,请您满足专柳斋先生最后的愿望吧。”

                                                            景胜闻言,缓缓地坐了下去,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望向与六,与六也正望着他,两人的目光中一样充满了悲哀、疑惑和无可奈何的神情。“那么,依彦伯大人的意思,该当如何善后?”过了好一会儿,与六才勉强开口问道。

                                                            狩野秀治成竹在胸地回答说:“厚葬专柳斋先生,将毛利秀广枭首示众,抚慰直江一门,奖赏斩杀凶手的岩井信能。”

                                                            “抚慰直江一门……”与六眼前陡然泛起阿船夫人的身影,想到那美丽的容颜将被直透入骨髓的痛苦悲伤所覆盖,如同乌云遮蔽了明媚阳光似的,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泪水填满眼眶……

                                                            山崎专柳斋和狩野秀治相同,都没有家人子女,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臣,他在春日山城下的宅邸狭小而朴素,同住的只有三名仆佣和一个花匠而已。事变的当日下午,与六和狩野秀治一同来到专柳斋家中,整理他的遗物,安排他的丧事。

                                                            本来这些琐事,并不需要日理万机,几乎连喝水都没有功夫的这两位来做,但出于对专柳斋的崇敬和哀悼,与六主动接下了这份工作——还有另外一个隐含的原因,他希望这样一来,自己便不必要前往直江宅邸去向阿船夫人通报直江信纲的死讯了。作为景胜的侧近、作为直江家的亲眷,本来他是最合适的报丧人选,但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敢去面对阿船夫人。

                                                            至于狩野秀治,他也坚持要和与六同往,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与六并不清楚,也无暇去妄自揣度。

                                                            山崎专柳斋的生活非常简朴,整个春日山城中,有足够的财力休憩和装饰屋舍、搜集铠甲武器,却并不这么做的,大概只有狩野秀治可堪相比吧。与六时常前往秀治家中饮茶、交谈,却很少履足专柳斋的宅邸,此刻对比起来,发现两人虽然在政事处理上往往背道而驰,兴趣、爱好却竟然惊人地相似——只有一点不同,秀治家中藏书有限,专柳斋却有满满一屋子的书,从儒学到兵法,从园艺到武道,从文学到历史,凡与六可以想到的和汉两国的书籍,他竟然都有收藏。

                                                            这些书都堆在一间侧室中,码放得整整齐齐。看到这些书,想起专柳斋的道德、学识,与六不禁慨然长叹。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门外有人呼唤:“请问哪位是樋口大人?”

                                                            “我是樋口。”与六转过头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佣人,正跪在廊下,双手伏地,额头覆盖着手背。

                                                            “小人名、名叫孙三,”佣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主人今晨离开时曾、曾经吩咐小人,说倘若樋口大人前来,便将这里的藏书全都送给樋口大人。”

                                                            “什么?”与六闻言一愣,不禁皱起了眉头。狩野秀治也在旁边追问道:“确实是今晨专柳斋先生登城以前吩咐你的吗?”

                                                            “小人不敢撒谎,正是如此。”

                                                            与六和狩野秀治对望一眼,两人的目光中几乎同时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惊愕神情来,所不同的,是秀治脸上的惊诧稍纵即逝,他随即轻叹一声:“果然如此……”

                                                            当晚的重阳菊酒之宴,因为直江信纲和山崎专柳斋的遇刺,自然无法再举办了。与六忙了一整天,直到明月当顶之时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随即到处寻找狩野秀治的下落,最后终于在毘沙门堂中找到了秀治。

                                                            秀治跪伏在不动明王的塑像前,双手合什,一动不动。与六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同样跪下来,唱了一句佛号。秀治头也不回,只是淡淡地开口说:

                                                            “昨日晚间,我与专柳斋吵过一架。”

                                                            “什么?”

                                                            “其实也说不上是吵架,专柳斋是素来不以恶语向人的,我们只是在讨论时局而已,”狩野秀治缓缓地转过身来,将跪姿自然改为坐姿,面朝与六,低声说道,“说到新发田之乱,说到国内人心皆怀怨怼,专柳斋慨叹说都是他的过错。我便问他,当日坚持那般奖惩方法的时候,可有想到过这样的后果呢?他回答说:‘或许牺牲自己的性命,可以弥补所犯下的重罪吧。’”

                                                            “牺牲……”与六闻言,大吃一惊。

                                                            狩野秀治苦笑道:“我当时还责问他:‘以先生的品德和人望,谁又会牺牲您的性命呢?恐怕最终被牺牲的是在下吧。’专柳斋有一瞬间似乎极其的愤怒,对我说:‘以汝不义之心想来,人人皆为不义,汝会明白牺牲的可贵吗?’嘿嘿,当时我满心的嘲讽,还想看他如何收拾这一乱局,没想到……”

                                                            “难道专柳斋先生是与毛利秀广设下此计,用自己的牺牲来为主家除谤的吗?!”与六早就有所预感,但一直不敢相信,更不敢深入思考,如今这话从狩野秀治口中说出,却不由得他不信了。

                                                            “若然想不到自己今日将会遇刺,又怎会吩咐下人,把藏书都相赠于你呢?”狩野秀治长叹一声,“我真是蜀犬吠日呀,如今回想起来,实在太惭愧了……或许专柳斋从一开始便没有牺牲他人之意,准备在出现了动乱的苗头以后,便舍弃自己的性命吧。我以小人之心,度其君子之腹……”

                                                            “专柳斋先生……他这又是何必……”

                                                            “确实,想要完成领国一元,不可如此操切,还有更稳妥的道路可走,”狩野秀治轻轻摇头,“但在外患日益严重的今日,这大概是最为简便的方法了吧。可惜专柳斋未能料到新发田之乱,此刻即便牺牲自己,离去前定然也心存歉疚吧。与六,就让你我二人来继承专柳斋先生的遗志,消除他临终前最后的遗憾。”

                                                            此刻的与六,早就已经双手伏地,泣不成声了,山崎专柳斋十数年来的教诲,无论是自己笃信不疑的,还是一时未能理解的,甚至有所怀疑的,全都重新泛上心头。他仿佛看到专柳斋便正站在自己面前,露出满手鲜血的武士永远也无法模仿的清澈无垢的微笑,仿佛神佛一般的微笑——武士杀戮他人,儒士却牺牲自己,以拯救万物苍生……

                                                            极度悲恸中的与六,并没能听清狩野秀治接下来的话:

                                                            “只是,与兵卫殿下的遇刺,是意外呢,还是……即便自承是小人之心,我还是忍不住要想呀……”


                                                            我发誓说出真相,除真相外别无其它,以上帝、女神、佛祖、安拉、大神、神力、盖娅,以及支撑宇宙的巨龟之名……

                                                              2011-8-22 22:42:45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