诹访攻略

且说年轻的武田晴信（虚岁为二十一岁）于天文十年（1541年）六月十四日放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武田信虎，随即就任甲州守护和甲斐武田氏宗家第十七代家督。从此时直到翌年（1542年）六月，整整一年的时间，在晴信的经历记载中是一段空白期，他关注内政，收拢人心，开始治水工程，却还并没有取得任何足以夸耀的成果，当然，他也没有对外用过兵。

然而空白期是很快就会过去的，战国乱世中只注重内政而轻怠兵事的家族是根本无法存活下去的——领地广狭终究有限，物资的积累不可能只升不降，彻底的以守为攻是行不通的。况且甲斐积贫多年，就算晴信是内政天才，也无法在短期内改变这一现状。

家臣、豪族们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窝在农田里吃安生饭，信虎时代，他们屡次被发从征，忙得焦头烂额，谁都盼望能够太平一段时间。可是进入晴信时代以后，当真的太平降临了，他们略微缓过劲来，就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仗刀持枪，去抢掠更多的田地和物资。初继位的晴信是不可能悖离这些家臣和豪族的要求，迟迟不对外用兵的，如果他真敢如此，则人心定将逐渐远离，家臣和豪族们能把他扶上台，同样也可以废黜他，改立次郎信繁，甚至把老领主信虎再接回来。

于是，在经过了整整一年的休整以后，甲斐武田氏终于再度对外用兵，目标不再是北线，而是西线的诹访。

甲斐国想要对外扩张，唯一的进取方向就是信浓国——南面是实力雄厚的盟友骏河今川氏，东面的关东平原，早被后北条氏看作是自己的碗中之肉，不容他人染指，那么武田氏周边可以开打的方向就只有北或者西。往北是信州佐久和小县，佐久已在手中，小县大部被“北信七将”所夺取，晴信自认还没有打败此七将尤其是葛尾城主村上义清的实力；往西是诹访郡，虽说其领主乃是自己的妹夫诹访赖重，但乱世之中亲情为小，为了本族的安泰，也不得不向诹访氏挥舞刀剑了。

撕毁盟约，点燃战火，就必须先找一个藉口——其实藉口就摆在眼前，去年当晴信放逐父亲的时候，诹访赖重曾经领兵前来救援，双方在韮崎接过一仗。对于赖重来说，信虎是他的丈人，又是签署了盟约的盟友，救援信虎本是顺理成章之事，而对晴信来说，武田家督更替本是我甲州的内政，你竟敢发兵前来，那就算是毁弃盟约了。两家既然没有明确地重续此盟，则我此番杀入诹访，也不算是背信之恶行——乱世中的外交谋略，很大程度上就是给自己发动战争寻找藉口。

此外，《甲阳军鉴》上还有另外一种记载，据说在晴信继位的第二年也即天文十一年（1542）三月，诹访赖重联合了村上义清、小笠原长时、木曾义康等信州诸将入侵甲斐，晴信发兵抵御，双方在濑泽展开激战——这场以武田军大获全胜而告终的战役，现在普遍认为是《军鉴》作者的编造，是为了给晴信出征诹访，进而攻打小笠原、村上等家族赢取大义名份。如此拙劣的编造其实是画蛇添足，大不可必。

且说那诹访大社本是日本最古老的神社之一，所奉祀的乃是“诹访大明神”，也就是内陆湖诹访湖的湖神。大社分为上、下二分社，总归大祝也即首席神官金刺氏管理。后来上社大祝改称诹访氏，也被称为“神氏”，逐渐武士化，诹访一门及其部下就被称为“神党”。

武田信虎、晴信父子在位的时代，诹访氏的一门总领为赖满和赖满的孙子赖重，习惯上称他们为“上社大祝”或者“大社大祝”，但实际上此两人却并不是真正的神官。诹访家很久以前就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门总领的长子继承总领之位，统领作为武士集团的诹访家，而幼子则继任为上社大祝，两者互为表里。其后总领、大祝两门分裂，最后由总领一门重新统一——赖满、赖重这一支，原本就是武士的总领而非神官的大祝出身。

诹访赖满曾经基本统一了诹访郡，并且南下进攻伊那郡，西向抵御武田军的侵攻。天文八年（1537年），赖满去世，因为嫡子赖隆早死，他就把家督之位传给了孙子、年轻的赖重。不过虽说诹访郡都由诹访氏统领，这种统领也只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以下社大祝金刺氏，以及诹访分家高远氏为首的豪族们无不各据一方，时降时叛。且说永正十五年（1518年）前后，诹访赖满打败了下社大祝金刺昌春，昌春逃往甲斐，依附武田信虎，信虎就以恢复金刺氏的领地为藉口，数度进攻诹访郡。

然而信虎迟迟无法拿下诹访，最终只得与诹访赖满谈和，改变进攻方向，转取北线的佐久、小县两郡。赖满去世后，信虎立刻把次女祢祢嫁与诹访郡新领主赖重为妻，希望可以借赖重的兵力来保障自己的西线。

祢祢御寮人（当时对大名妻妾的尊称，或写作御料人，等同于“夫人”）于天文十一年（1542年）四月四日为诹访赖重生下了嫡子虎王，或许是难产罹病，此后不久就去世了，年仅十五岁（一说死于翌年，十六岁）。对于赖重来说，得子虽喜，却无法掩盖丧偶之痛，并且同时他料想不到，诹访、武田两家的羁绊因为祢祢之死也就此断裂了，使得武田晴信可以放心大胆地对自己的妹夫用兵——战争即于当年的六月间正式爆发。

晴信之用兵与其父迥然不同，他深信孙子所说“兵者，诡道也”，为了赢得胜利，不惜使用任何手段。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进攻性战争本来就很少有所谓的“正义”，尤其是日本战国时代的战争，而既然本就不义，又何必执着于是否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呢？真正的战略家，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在两军交锋之前就已经底定了胜局，是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晴信正是那样谋划的。

即便尽起甲州之兵，也很难有把握一战就灭亡诹访，正如前面所述，当时的战斗人员绝大多数都是非专业的，是农民兵，战斗力非常有限，把这些农民驱赶上战场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又怎能期望他们认真打仗呢？对于受过专业训练的战斗人员来说，一兵就是一兵，一将即是一将，但对于这些农民兵来说，一千人和一万人的数量差未必就能形成优势，若受小挫，士气下降，一千人会跑散，一万人照样逃得一个不剩。

在战争双方都处于这种低劣状态的情况下，致胜之道只有两条：一，是尽可能地削弱敌方，壮大自己；二，是用尽手段来磨灭敌军的志气。就如同当年武田信虎联合金刺氏进攻诹访氏一般，晴信这次也耍尽诡谋，分化瓦解诹访氏麾下群雄——只不过，晴信的举措之大，进展之速，是信虎所根本无法比拟的。

晴信首先把目光瞄准了诹访的分家高远氏。高远氏的先祖乃是诹访上社大祝贞信，另一说是贞信的堂侄义光，义光六传为高远赖继，乃是占据了诹访郡西部和伊那郡北部的有力国人领主，在诹访郡内的影响力和势力都仅次于诹访赖重。从来分家都会想要入继主家，以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野心勃勃的高远赖继也不例外，他对诹访氏一门总领和上社大祝的位置垂涎已久。可惜本家总有后代，总不断绝，否则按照亲疏远近，更按照势力大小，我就可以得到本家的家业了，到时候彻底统一诹访郡也并非难事——赖继大概经常会捶胸顿足地这样妄想吧。

在诹访郡中，高远赖继的野心本是路人皆知的，武田晴信也很轻易地就侦查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派使者前往与赖继联络，请求东西夹攻诹访氏，许诺战胜后就将诹访一门总领和上社大祝的宝座都交给赖继，自己只求获得诹访氏主城上原城以东的土地即可。在高远赖继的叔父（一说兄弟）蓬庵轩等人的怂恿下，利令智昏的赖继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武田晴信征发领内各路兵马，打着红日御旗和割菱的军旗，浩浩荡荡向西挺进，逼近上原城。金刺氏、高远氏等诹访郡内外的叛乱兵马也与其合流，总兵力据说达到两千骑、二万大军——所谓多少多少骑云云，只是当时的常用语而已，并不代表骑兵数量，而只是代表中上级的武士数量罢了。

相对于汹涌杀来的两千武士、一万八千农民兵，诹访赖重仓促间只能拼凑起一百五十名武士和七、八百农民兵——领内豪族看到小大之势如此悬殊，看到高远等人掀起了反旗，于是纷纷按兵不动，不肯前往救援。就在这种情况下，上原城未经抵抗就落入了武田、高远联军手中，诹访赖重南退到地势相对险要的桑原城，笼城固守。

赖重与赖继的结局

天文十一年（1542年）六月二十九日，武田军进入诹访领内，七月一日，诹访赖重杀出上原城，进至矢崎原大射马场布阵，与晴信遥遥相对。此时急报传来，高远赖继已经越过杖突峠进抵安国寺，并在诹访上社的门前町（寺院、神社等宗教建筑周边的商业区）纵火劫掠——赖重闻报，肝胆俱裂。

且说诹访湖乃是诹访盆地的中心，湖南是上社，湖北是下社，而上原城则位于上社正东方，赖重本阵矢崎原更在其东。当面是近十倍于己的武田军，高远叛军又突然在背后出现，身处被两面夹攻危境下的赖重只得退回上原城，并在家臣的劝说下，很快放弃上原，南退到防御工事比较完善的桑原城内。

七月三日，武田军进入上原空城，并且紧追猛打，突入桑原城下町（城外商业区）。已经无路可退的诹访军抵抗得非常顽强，为免无意义的损失，晴信勒兵缓缓后撤。

看到武田军暂退，诹访赖重立刻出兵进攻从西北面掩杀过来的高远军，希望可以先击破高远赖继，稳固自己的后方，那样就有机会凭藉坚固城防和武田晴信长期周旋了。可惜，两军在一个名叫唐泽的地方交兵，直到黄昏仍胜负未分，正当此时，天上突然降下急雨，双方被迫各自收兵后退——此刻的赖重，大概会有“天要亡我”之慨叹吧。

听到主家已在桑原城中站稳脚跟的消息，以守矢赖真为守的部分同族匆忙发兵前来救援，但被武田、高远等军所隔，未能进入城中。晴信一看不好，若等对峙之局确定下来，诹访的豪族们难免会重新站到赖重一边，使得自己此次进兵迁延日久，甚至最终很可能功亏一篑。于是他再次玩阴的，一方面到处散布谣言，说诹访赖重并不在桑原城中，早就已经北逃去依附小笠原长时了，以此惑乱诹访豪族之心，另方面更派遣使者进入桑原城劝降，以乱赖重本人之心。

武田的使者大概是这样对诹访赖重分说的：“如果贵殿不肯投降的话，一旦城破，玉石俱焚，诹访总领一门就此断绝。贵殿与敝上有仇，但贵殿之子虎王却是敝上的亲外甥，只要你打开城门，敝上许诺不会伤害虎王，并且还将扶持他继承诹访氏的家业。”

使者的意思非常明确，大兵压境，诹访氏毫无取胜之道，或者灭亡，或者成为甲斐武田氏的附庸。而如果想要成为武田氏的附庸，则作为成年人的赖重殿下我们是信不过的，必须让尚在襁褓之中的虎王继承总领之位。

对于战国时代的武将来说，家名是第一重要的，其次是家业，最后才是个人的生死荣辱。于是，为了保持诹访氏一门总领的家名不灭，也为了保全未满周岁、毫无罪孽的儿子的性命，诹访赖重只得被迫低头，打开城门，拜伏在武田晴信的军门之前。

这是当年七月四日黄昏时候的事情，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古老的诹访氏就变成了武田氏的附庸。这对于晴信来说，无疑是继承家督之位后的第一次大胜利，他的威望立刻飙升，家臣、豪族们莫不喜笑颜开，望风景从。晴信随即就派人把赖重和其弟、上社大祝赖高押到甲府的东光寺，并且于七月二十一日勒令两人自尽。赖重享年仅二十七岁，而赖高才十五岁而已——如果这两人还活着，则诹访的遗臣都会心向故主，一个不留神就会闹出乱子，而只要赖重兄弟死了，那些遗臣们的忠心就只能献给虎王，虎王在自己掌握之中，并且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乱世中最重要的就是人心，掌握了人心就可以掌握领地，掌握权力，不过此次诹访攻略，与其说晴信是在掌握人心，倒不如说他是在玩弄人心吧。

诹访赖重之死，并不是诹访郡战乱的终结，武田晴信还没有实力把偌大一个诹访郡全部吞下——第二步，他要对付的乃是高远赖继。且说高远赖继得意洋洋地到上原城中去和晴信商讨新的势力划分，按照战前的秘密协定，他要求武田军让渡上原城，并且把诹访一门总领和上社大祝的宝座交给他。然而出乎赖继意料之外的，武田晴信根本就没想过要把到嘴的肥肉再吐出来。

晴信借口高远方在战争中首鼠两端，出工不出力，其心不诚，夺取上原城和叫开桑原城都是武田单方面的力量，因此坚决不肯后退一步。晴信指点地图，在上原城西方南北向划了一条直线，二分诹访，不仅如此，他还对高远赖继说：“赖重虽死，其子尚在，当然继承总领之位，你何德何能，而妄想染指？”

高远赖继怒不可遏，等晴信一退兵，他立刻再度掀起反旗，猛攻并且打下了上原城。这是当年九月间的事情，晴信才回到甲府，屁股还没坐稳，闻听此报，跃然而起：“高远鼠辈，自寻死路！”

深谙玩弄人心之道的晴信二度出阵，并且还带上了襁褓中的虎王，作为自己讨伐高远、征服诹访的旗帜。现在的虎王，乃是名义上的诹访氏的大家长，诹访遗臣们虽然痛恨晴信所为，但他们命中注定效忠的对象就在晴信手中，怎敢不咬紧牙关前来会合？他们把所有怒气都转而发泄在了高远赖继头上——若非你妄图篡权，上了武田的当，富庶、太平的诹访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看到武田军汹涌来攻，高远赖继匆忙退出防备力薄弱的上原城，西退至诹访湖边的宫川——也就是现在的诹访市。两军在此处展开激战，诹访赖重的叔父满隆、满邻等人纷纷相助武田军，人心所向之方自然士气高昂，而相对的，高远军则毫无战意，很快就败退了。高远赖继逃回本领，固守主城高远。晴信一直追杀到伊那郡北部才收兵，凯旋回归甲府。

就此，武田氏终于夺取了整个诹访郡。这富庶的诹访郡是晴信之父信虎辛苦多年才拿到手的佐久郡所无法比拟的，贫瘠的甲斐因此得到了几乎两倍于前的年贡，这为武田氏的进一步扩张奠定了基础。

为了稳固在诹访郡的统治，晴信派遣家老坂垣信方进驻上原城，担任郡代之职。所谓郡代，就是一郡的代理长官，也就是说，这个郡虽由信方总摄庶务，但究其根本并不是信方的封地，而是保护着虎王的武田氏本家的直辖领地。就战国大名一元化的终极目标来论，所辖领地都应该归本家所有，豪族全部家臣化，所领都是代管，本家下面只有大群行政官，而没有半独立的封建主——晴信正是这样期盼的。当然，要达成这个终极目标，路途还很遥远并且坎坷，而且事实上直到战国之世终结，也并没有出现过真正彻底完善一元化的家族。

甲州名将坂垣信方没有辜负晴信所托，他一方面善加管理诹访的内政，笼络人心，一方面频繁向伊那郡北部用兵，打得高远赖继焦头烂额，只有防守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终于在三年后也即天文十四年（1545年），晴信亲自出阵上伊那（伊那郡北部），四月份攻克了高远城，赖继被迫逃亡。

可是高远赖继无处可去，最终还是被福与城主藤泽赖亲绑送到晴信军中。晴信当然不想留下这个既贪婪而又愚蠢，此外且丧尽了诹访和高远人心的家伙，于天文二十一年（1552年）逼其自尽——他落得个诹访赖重同样的下场，仿佛是赖重索去了这个叛贼的性命似的。

顺便提一下高远氏的重臣、上伊那的豪族保科氏，当时的家督乃是弹正忠正俊，就在赖继自尽的前一年归降了武田氏，成为“信浓先方众”的一员。保科正俊统辖一百二十骑，据说其人善使长枪，勇猛无匹，被称为“枪弹正”。

高远氏灭亡了，诹访氏也形同灭亡，因为晴信最终并没有把诹访郡按照他向赖重承诺的那样交给虎王，而这个可怜的孩子也从此就在历史上消失了影踪，很可能并没有成年就夭折了。一直到八十年代，战国时代临近终结，整个日本国内局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诹访满邻的第三子赖忠才重兴诹访本家的家名。赖忠之子赖水后来成为新的幕府——江户幕府——辖下一个小诸侯，赖水之弟赖广则依照老规矩就任上社大祝一职。

山本勘助之谜

吞并诹访对武田晴信和整个武田家族来说，都是足以决定命运的重大事件，究其根本不是得到多少田地、年贡、兵源，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晴信得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女人乃是诹访赖重前妻所生的女儿，其名不详，一般写做志保姬或者由布姬。志保和由布都是日本古老的姓氏，可能这是代表了其母亲家族的由来吧。据说志保姬天生丽色，晴信一见目眩神摇，急不可耐就拉到身边做了侧室。

日本古代武士一妻多妾本是常事，名义上是为了多生子嗣，使得家族传承不绝，可以稳如磐石，但实际上往往只是政治需要而已。晴信本人的婚姻就是一桩政治婚姻，既是为了联络朝廷公卿，也是作为和今川氏结盟的证明。但是当时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武将们需要多方联姻来巩固权力，传统只能娶一个妻子，那么更多需求下就只有纳妾了。很明显的，晴信是为了收拢诹访遗臣的人心才纳志保姬为妾的，并且其后就将诹访郡代一职交给了自己和志保姬所生的儿子四郎胜赖。

这个四郎胜赖，跳过虎王成为名义上的诹访赖重的继承人，继承了诹访氏的苗字，并且还以诹访氏一门总领世代相传的“赖”字为名。当晴信把志保姬按倒在榻榻米上的时候，他应该就在策划此事了吧。“要生一个儿子，一定要生一个儿子，只有这样，武田和诹访才能真正联为一家。”晴信大概经常在志保姬的耳边这样嘀咕。

但是在历史上被称为“诹访夫人”的志保姬，她本身的想法会是怎样的呢？被迫要成为杀害了自己父亲的凶手晴信的侧室，还要为他生下儿子，内心应该是充满了苦闷和戚楚的吧。况且，晴信之妹祢祢乃是诹访夫人的继母，按照辈分来算，诹访夫人本是晴信的外甥女，虽说日本人并不很看重辈分，这份孽缘也是会让外人侧目的吧。

根据《甲阳军鉴》的记载，家老、重臣们对此婚姻一致表示反对：“先杀其父，再娶其女，天下人将如何议论殿下？此为不智之举，奉劝殿下千万不要被美色和谗言所惑，行此不义之事啊！”他们所说的“谗言”，进言者乃是神秘的军师山本勘助。

在此必须岔开话去，先介绍一下这个毕生笼罩在迷雾中的山本勘助晴幸，后称入道道鬼，据称他是“武田二十四将”之一，也是晴信的军师。根据《甲阳军鉴》和民间传说记载，此人生在三河国牛窪，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出仕占据东三河的今川氏，却经坂垣信方的推荐，当了武田晴信麾下之臣。

据说山本勘助的身材矮小，相貌丑陋，并且满身残疾（左目失明，右脚微跛，双手十指也不完全），然而却精通天文地理、文武百道，还非常善于筑城——要知道在战国乱世，城砦就是控制一片地域，统治百姓、抵御侵略同时也发动侵略的重要基础，筑城的名人往往都是战术家甚至是战略家。《甲阳军鉴》中说：“我家之城，多为勘助流。”也即多是在山本勘助的指导下修建的。据说勘助流的特点是城砦的特殊形状、马道和三日月状的壕沟，高远、海津、小诸等城都具备这些特色，因此都传说是勘助所建。此外，“武田四名臣”之一的马场信房也是筑城的名人，据说他曾拜山本勘助为师，基本技巧也是勘助所教。

且说晴信初见勘助，立刻就被他的学识所折服了，当场以二百贯的高薪聘请为足轻（步卒）将领，不久后又任命他担任军师要职，言听计从。而山本勘助也为武田家奉献了毕生精力，屡建奇勋，最后以六十八岁的高龄参加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为保护晴信本阵而英勇战死。

考察《甲阳军鉴》所说的山本勘助的事迹，此人简直是晴信的左右手，晴信时代前中期的第一名将也是第一重臣。然而奇怪的是，除《军鉴》孤证外，相关各种武田家的文书中却并看不到勘助的名字，这个天才名将真的存在过吗？

其实战国时代的所谓“军师”，和今人所理解的大不相同。一个家族的军师，并不等同于“参谋长”，而只是军阴阳师的一个变种，主管军前祭祀和临阵占卜、观察风象气候等等事务罢了，作用不能说很小，但地位却并不高——就如武田信虎时代，荻原常陆介在家中的地位实际上要低于坂垣、甘利等宿将。

当然，某些专家提出，当时各大名家族中多采取重臣合议制，军师在大政方针上根本插不上嘴，从而否定山本勘助此人的存在，这也是不大靠谱的。有实力的大名往往培植亲信以对抗世代重臣，地位并不高的参谋人员、书记官甚至是小姓（年轻侍从），实际权力却可能比家老们都要大，这本是很常见的事情。比如说，“战国的风云儿”织田信长后期，在中央主事的就是小姓众笔头（首席）森兰丸长定，这已经是被普遍认同了的。

然而，森长定的名字频繁出现在织田信长后期的各种公私文件中，但在武田家现存的文件中，却很难找到山本勘助的名字，这确实是勘助此人真实存在的一大漏洞。正因如此，很长一段时间内，学术界都认为勘助此人完全是个虚构人物，是本就错讹百出的《甲阳军鉴》的肆意编造。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学者们才在《市河文书》中发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名字——山本管助。

《市河文书》乃是武田家臣市川一族所遗留下来的文书，可信度非常高，根据这份文书记载，大致可以确定武田家臣中存在一个叫山本管助的人，并且此人的地位也并不很低。那么，山本管助是否就是山本勘助呢？须知日本人使用汉字并不如中国人那么严谨，一个发音往往对应了好几个含义也颇相近的汉字，所以同音异写甚至是完全的错别字就俯拾皆是。比如，坂垣信方也写作坂垣信形，饭富虎昌也写作饫富虎昌，诹访郡也写作诹方郡，等等，而勘助本人，也同时可以写作勘介。在这种情况下，山本勘助误写作山本管助，或者山本管助本是山本勘助的正写，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总之，山本勘助此人在历史上，有七成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他是武田晴信所宠信的家臣，并且最终战死于第四次川中岛合战，而至于本领是否如传说中的那样神奇，是否晴信的左膀右臂，那恐怕倒真是《军鉴》的向壁虚构了。

拉回来再说武田晴信迎取诹访夫人为侧室一事，按照《甲阳军鉴》的说法，是家中重臣一致反对，而只有山本勘助赞同，并且勘助到处游说，把家中舆论压了下来，才最终实现了这桩婚姻。

对于晴信来说，为了达成自己的战略目的，世间的恶评他都不会在意。况且，他曾经放逐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此恶逆非道之事都已经做出来了，还怕在自己脸上涂上更多白色的油彩吗？为了甲斐国，为了武田的家业，我将被迫抛弃一切人间的亲情——晴信大概经常会这样无可奈何地苦笑吧。这本是乱世中武将的悲剧宿命。

然而对于诹访夫人来说，难道这就是乱世中女性的悲剧宿命吗？成为政治工具，得到一桩非自愿的毫无喜乐的婚姻，这就已经足够了吧，为何对方还偏偏是自己的仇人呢？诹访夫人的内心恐怕更要比晴信苦痛百倍，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她很早就因病而亡，离开了这个充满罪恶和痛苦的人世。

少年夭折，在某些时代反倒是幸福的，就如笔者一厢情愿地相信祢祢夫人早在兄长晴信侵攻诹访之前就已经病逝了一般。如果她真的活到十六岁，眼见诹访残破，丈夫被兄长所杀，儿子被兄长掳去当作政治工具，她的心中又将是多么苦痛呀。

然而悲剧却往往更为深入人心，因此武田晴信和诹访夫人的那段罪恶的政治婚姻，也从此就在历代文人笔下演绎成一个又一个裂人心肺的悲情故事……

政治婚姻嘛，从来都是这种结局的。没有感情基础，而纯粹为了双方家族的利益走到一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幸福到白头？想想都可怕。

地之卷三

野心

战国大名们的征伐扩张，一般情况下都带有明确的战略性和目的性，即以武田信虎而论，他前半生的战略目标是甲斐国内统一，后半生则为了给甲斐寻找粮食产地而频繁出兵信浓各郡及关东平原。然而信虎的目的性虽然明确，达成目的的手段却未免太单一了，似乎除了猛攻和联姻外不知道任何别的方法，此外，他的短期战略目标也非常分散，忽而关东，忽而信浓，忽而诹访，忽而佐久，四处出击的结果就是贪多嚼不烂。

到了晴信时代，他把短期目标单一化，从而使长期目标变得更有阶段性也更便于实行。晴信前期可以说基本放弃了向东也即进入关东平原的扩张势头，专心经略信浓。并且，他在信浓国的逐步吞并，战略方针都是很有脉络可循的，那就是：首先侵攻诹访，稳固佐久，进而以诹访为基地进取伊那郡，同时以佐久为基地进取小县郡。

当然，主要用兵方向仍是诹访、伊那和筑摩等南信地区，对于北方小县郡的争夺则主要依靠外交与策谋。几乎就在迎取诹访夫人为侧室以安抚诹访众的同时，天文十一年（1542年）十二月十五日，历史上有明确的记载，晴信也迎取了小县郡豪族祢津元直之三女为侧室，通称“祢津御料人”。

自从天文十年（1541年）夏季，武田信虎联合诹访赖重、村上义清等将进攻北部佐久郡和小县郡，灭亡了海野家族以后，小县郡大部分国人领主都臣服于村上义清麾下，祢津氏也在其中。很明显的，当一个家族从属于某大名的情况下，却突然与另一家大名联姻，这是非常不寻常的政治变故，无异于背叛，祢津元直绝不会是临时起意才这么干的。在此之前，晴信究竟派出了多少间谍和外交使节，才使得祢津元直答应这桩政治婚姻，同时也答应离开村上氏的阵营转投武田，并无相关史料记载，但其中惊心动魄之处，也是可以想见的吧。

村上义清当然不能对此视若无睹，然而他正在与信浓守护小笠原氏鏖战，无暇分身去讨伐祢津氏，对战武田军，只好砍了祢津元直前此送过去的人质，聊舒心头之恨。一般情况下，一家豪族依附于某大名，服从领导，寻求保护，是会被要求递交人质的——祢津夫人其实也是送往武田家的人质——人质的来源主要出于本族，甚至是家督的亲生儿女。想想看，祢津元直不顾人质被害，也要转投武田，其决心不可谓不坚，而晴信在其中所运用的策谋，也着实的可怕。

许多民间传说与文学作品中，都浪漫地认定晴信最爱的女人乃是诹访夫人，但这是毫无根据的。晴信妻妾甚多，有说一妻六妾的，也有说侧室超过二十人的，其中谁才是他心中最爱，或者根本就无所爱，后人是根本无法妄加揣测的。唯一清楚的是，晴信与正室三条夫人的感情并不和睦，并且据说三条夫人的相貌也很普通，同时还总带着京都贵族小姐的傲气，是完全无法吸引男人的那种类型。三条夫人先后为晴信生下三个儿子，即太郎义信、次男信亲和三男信之，这三个孩子因为种种原因而与继承人地位擦肩而过，使得在晴信死后，宝座落到了诹访夫人所生的四郎胜赖手中——这本是按照年龄大小顺理成章的事情，无法据此说明诹访夫人最受宠爱。

晴信的侧室留下名字来的共有三人，即前面提到过的诹访夫人、祢津夫人，以及油川夫人。咱们还记得晴信的叔祖，也就是信虎的叔父油川信惠吧，此人出继油川家，即以油川为苗字，油川夫人也很可能来自这一家族，但不一定和晴信具有哪怕比较疏远的血缘关系。

油川夫人为晴信生下了五男晴清、六男信贞，祢津夫人则生下了七男信清——武田晴信一共就有这样七个儿子，此外还有五个女儿，他们将在以后的篇章中逐渐登场。

且说天文十二年（1543年）五月间，坂垣信方前赴诹访担任郡代，同时重修已经满目疮痍的上原城。七月，武田家臣长坂钓闲斋光坚率领诹访众前往上原城中参觐，等于正式重建了诹访的统治体系。

武田氏之彻底吞并诹访，使得与诹访同源的上伊那众心怀不满，无不寻机闹事，其中跳得最欢的除了高远赖继外，还有藤泽赖亲。藤泽氏也是诹访氏的分家，本据为上伊那的福与城，在高远城西北方。这个家族素有武名，祖上还出过一位“弓之名人”藤泽清亲。

从武田方面来说，晴信当然不会取下整个诹访就止步不前，以追讨高远赖继为名杀入上伊那，本是顺理成章之事；从高远、藤泽等上伊那豪族方面来说，谁若能驱逐武田势力，复夺诹访，就能理所当然地入继本家，成为新的一门总领和上社大祝。双方的对战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早在天文十一年（1542年）九月，武田晴信在战败了诹访赖重以后，就立刻派侍大将（侍就是武士，侍大将也可写作武士大将）驹井政武侵入伊那口，随即在藤泽领内纵火。这是一种示威活动，是要上伊那的豪族们认清方向，诹访氏已经完了，除非立刻降伏于武田氏军门之前，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驹井政武本是晴信侍从出身，甚得宠信，他后来起斋名为“高白斋”，留下了非常宝贵的日记体史料《高白斋记》。

面对来势汹汹的武田军，部分上伊那豪族被吓破了胆，然而却吓不倒实力雄厚的藤泽赖亲。到了天文十三年（1544年）九月，赖亲突然发兵侵入诹访，逼近上原城——他所以敢于动兵，是因为暗中联络了不满坂垣信方统治的旧诹访众千野道宗等人，打算里应外合，一举夺取上原城，把武田势力彻底驱逐出去。

坂垣信方虽是政战两道都臻上乘的一时名将，但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性格凶暴，嗜杀成性，据说凡被信方攻取之城，妇孺都遭杀戮，无一幸免。对于信方来说，大概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乱世中的人心，从而使敌人望风披靡吧，由此看来，信方和其旧主武田信虎颇有共通之处，他所以得到信虎的器重，被任命为家老笔头，也有两人性格相投的因素存在吧。

然而人心并不如此简单，面对坂垣信方的杀戮，诹访众初时敢怒而不敢言，但一旦藤泽赖亲等人加以联络、挑唆，以为有机可乘，就立刻妄动起来。可惜诹访郡内并无一将是信方的对手，千野道宗等人的叛乱很快就被敉平了。藤泽赖亲见势不好，匆匆退回本领。

得到消息的武田晴信于当年十月十六日从甲府发兵，月底进入上伊那，把本阵设在有贺峠。二十九日，武田军包围了藤泽氏的荒神山城，但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也无法将其攻克，只得退回上原城。高远赖继趁着晴信退兵之时杀入诹访，四处纵火。

晴信的上伊那侵攻毫无所得，本也是意料中事。只有寻找合适的时机，谋定而后动，战争才有胜算，但武田军这次西征，只是临时听闻藤泽赖亲攻入诹访而匆匆应对而已，目的是把藤泽势彻底驱赶出去，同时报复性地突入上伊那，再作一次大示威。当然，高远赖继的放火行动也是一种示威，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实际好处。

双方示威来示威去，问题始终都要解决，胜负始终都要分晓。到了次年（1545年）四月十一日，一切准备妥当的晴信开始正式入侵上伊那之战。

一直到八十年代，战国时代临近终结，

八十年代？

十六世纪的八十年代嘛

伊那的平定

天文十四年（1545年）四月十四日，武田晴信抵达诹访上原城。坂垣信方早就召集诹访众出城迎接，两军会合，商讨上伊那攻取事宜。

“出伊那口西进，最近的敌人是高远城的赖继，应当先从此鼠辈下手。”信方的提议得到了众将的一致赞同，于是十五日，武田军越过杖突峠，逼近伊那郡。听闻此信，高远赖继无比惊慌，他本是晴信麾下败将，虽说顽抗之心不死，但看到敌人此番有备而来，兵雄势大，也自知螳臂当车终究于事无补。于是十七日，赖继主动放弃本据高远城，前往福与城去和藤泽赖亲会合。

十八日，武田晴信进入高远城中，整兵两日后，继续向福与城开拔。藤泽赖亲急忙向信浓守护小笠原长时求救，长时出阵龙崎城，等待南进的机会。

和武田晴信的父亲信虎相同，小笠原长时也一直致力于国内统一，只是信浓国实在太过广大了，并且豪族林立，毫不弱于守护家的势力比比皆是，长时奋斗半生，也只能勉强控制松本平的府中地区而已。他颇想趁着诹访氏灭亡、藤泽氏求援的机会南下吞并伊那郡——只要此番打败了武田晴信，伊那豪族定会纷纷前来投效的。

然而，在武田晴信胸有成竹的谋划下，最终小笠原长时却未能迈出龙崎城一步。晴信征发甲州豪族今井信甫等部兵马开向龙崎城，以牵制小笠原势，同时他还联络了下伊那知久赖元等将夹击福与城。就连盟友今川义元也象征性地派来了数百人马，从伊那路北上，督促着下伊那众与武田军协同作战。由此种种迹象来看，晴信此次出兵，真的谋划已久，已有了十全必克的信心。

形势如此，不由得藤泽赖亲放弃野心，另谋出路了。六月十日，赖亲终于接受了晴信所提合议，写下向武田氏效忠的文书，并且交出了可怜的高远赖继。如前所述，赖继就此被送往甲府隐居，并于七年后被逼自尽。武田军顺道杀入筑摩郡，在小笠原领内放了几把火，惩戒兼示威，然后十七日，晴信带着作为人质的藤泽赖亲的兄弟权次郎回归甲斐——上伊那就此平定了。

战国时代，豪族之与大名的关系是多种多样的。一种是半盟友半从属关系，我不去惹你，你也别来打我，逢有战事，我可能愿意随同出兵，但即便不出兵，也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上——当时的下伊那知久氏就属于这种情况。另外一种是形式上臣属，递交誓书和人质，贡献少量产物，逢有召唤，便会随同出征——藤泽氏在战败后就落入此番境地。再密切一点是彻底臣属，家督要前往大名居所觐见，并且担任一定职务，参与内政、外交和军事活动，习惯上称为“出仕”。

在“出仕”的情况下，大名为了便于控制这些即将家臣化的豪族，就会在自己居所附近建造官邸，让这些豪族携家眷搬来居住，一则便于“忠勤”也就是直接服务于大名，二来家眷就在大名掌握之中，形同人质，此外，豪族长期不在自己的封地上，自然与百姓的联系越来越疏远，便于大名寻找机会插手豪族内政，从而将其彻底家臣化。前此武田信虎建造府中城踯躅崎馆，就在馆周搭建了很多这样的官邸，坂垣信方、甘利虎泰等将虽有自己的知行地（封地），但常年一直是呆在踯躅崎的。

这就是战国大名领内一元化进程的几个不同阶段，如果大名一元化进程搞得好，势力日益雄厚，则豪族们将沿着上述路线逐渐转化，最终成为大名的家臣，相反，如果大名一元化进程搞糟了，豪族们就会反过来独立倾向日益严重，甚至连原本的家臣都可能变成不受控制的豪族。

且说武田晴信在征服了上伊那的同时，通过召唤知久赖元等下伊那豪族协同出征，也基本上压制了下伊那。随后，到了天文十六年（1547年），他派青年将领秋山信友等人入驻高远城，逐步把上下伊那的豪族彻底拢在手中。

秋山伯耆守信友，人称“伊那的猛牛”，乃是著名的“武田二十四将”之一。秋山氏祖上与甲斐武田氏同源，因为领地在甲州巨摩郡的秋山村，所以以秋山为苗字。“油川之变”的时候，秋山氏家督新左卫门信任原本站在油川信惠一边，但他见矛变色，一看年轻的武田信直（信虎）一战就讨平了信惠，立刻垂头拱手，拜服在武田本家的军门之前。

从此秋山氏就成为武田氏的家臣，甲府城下官邸也有他的一份。大永六年（1526年），秋山信任的长子出世了，就是后来的猛将秋山信友——他比晴信小五岁。信友在十五岁的时候元服，正好是武田信虎被追放的那一年，于是这个少年才出仕就跟随着武田晴信，甚得晴信喜爱。翌年六月，晴信出兵攻打诹访赖重，秋山信友初次上阵，跟随驹井政武杀入藤泽领内，获得了“一番乘”的功劳——也就是说“头等功”。

战后论功行赏，晴信提拔信友为侍大将，厚加赏赐。秋山信任原本所率二十骑（不是说他就这么点部下，而是说跟随出征时他的基本编制是二十骑），信友却一跃领有五十骑——在此前后获此殊荣的年轻武士还有教来石民部景政和工藤源左卫门，此二将以后将以马场信房和内藤昌丰之名威风一时，并列“武田四名臣”之二。

入驻高远城，开始警护伊那谷的时候，秋山信友年仅二十一岁。此后他屡次出兵南下，先后平定知久、座光寺等豪族的叛乱，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以信友为首的武田军攻克松尾城，灭亡松尾小笠原氏，降伏下条氏，至此彻底平定伊那全郡。秋山信友即在战后正式出任伊那郡代一职。

佐久攻略

在平定伊那郡的同时，武田晴信也数次北上，陆续平定了信州的佐久、小县两郡。

且说在武田信虎时代就多次对佐久用兵，基本上收服了佐久郡豪族，而更往北的小县郡则落在曾联合出兵的村上、诹访等势力手中。等到晴信发动政变，放逐了父亲信虎，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稳固政局，然后又把主攻方向转向诹访，武田氏对佐久郡的控制就此逐步减弱下来。大名势力，此消彼长，武田氏既然步步后退，那么自有别家前来填补真空——当时共有三大势力插手佐久事务，北面是葛尾城村上义清，西面是松本平小笠原长时，还有来自东方关东平原的关东管领上杉宪政。

佐久豪族原本只是暂时服从于武田氏而已，并无一家前往甲府出仕，独立性依旧很强。等到佐久郡再度陷入各方势力抢夺的混沌局面，自然某些家族就蠢蠢欲动起来，各找靠山，鏖战不休。晴信的目标是控制整个信浓，西取诹访，北取佐久、小县，然后将这两股势力作为自己的左右双拳，一起打向松本平和葛尾城，以解决小笠原、村上等家族，因此他不可能对佐久的变局坐视不理。晴信使用了拉和打的两手，而他首先要打的，就是佐久大井氏。

当时佐久郡最大的国人领主势力共有四家，即伴野氏、大井氏、望月氏和芦田氏。其中大井氏力量最为雄厚，家名也比较烜赫，最适宜拿来开刀，以震慑群豪。

大井氏本出清和源氏小笠原流，和信浓守护小笠原氏是同族，就血缘来说，与甲斐武田氏一般高贵。大井氏起源的地方是在佐久郡的大井乡，因此以大井作为苗字，这个家族还曾一度担任过信州的守护代，后来被村上义清的先祖村上政清击败，几乎绝灭，全靠了从甲斐大井氏迎取大井玄庆（政信）为继承人，从而得以背靠武田氏的力量再度复兴。

甲斐大井氏就是武田晴信生母大井夫人的娘家，但这个家族其实和佐久大井氏并非同源，反倒和武田氏算是同一个祖先。

且说大井玄庆传子忠孝（康光），大井忠孝共有五子，其中之一名叫玄信，继承了平贺氏的家名，据说此人就是在《甲阳军鉴》中被晴信初阵讨取的平贺源心法师的原型。玄信之兄大井刑部大夫贞隆为南部小县郡的长洼城主，其弟大井贞清为内山城主，是佐久大井氏的两根支柱。

天文十二年（1543年），也就是武田晴信灭亡诹访氏的第二年，九月九日，武田军自甲府出阵，进讨长洼城的大井贞隆。大井家多年来与东面的伴野氏相争，晴信就利用这一点，首先拉拢了伴野氏，九月十六日，武田大军进驻伴野氏的本据前山城，与长洼城遥遥相望。

望月、芦名等佐久豪族闻讯，纷纷率兵进入长洼城协助防守。然而即便统合全郡之兵力，也不是甲斐一国大军的对手，况且实力雄厚的伴野氏还站在了晴信一边。十七日，武田、伴野联军正式进攻长洼城，仅仅花费了两天时间就把城砦攻陷了，大井贞隆做了俘虏。

其实大井氏的运气还算是不错了，贞隆虽败，贞清尚在，况且就算是大井贞隆，晴信也没有要他的脑袋。入援的望月一族就很可怜了，为了帮忙别人打仗，结果城破后本军损失惨重，一门诸将大多切腹自尽。晴信趁胜直进，于翌日即轻松取下了望月城。不久，芦田氏也降伏了。

且说芦田氏出自清和源氏满快流，祖上受封信州依田庄，称依田氏，后来进占芦田古町，因此也称芦田氏。晴信佐久攻略的时候，芦田氏家督为芦田信守，乃是信州著名的猛将，他降服于甲斐武田氏军门之后，即被任命为“信浓先方众”的一员，此后屡建功勋，成为晴信的爱将。

此番出兵，前后总共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取得了辉煌战果，但是可以想见，在前此拉拢伴野氏，将其牢牢地绑上武田氏的战车，这绝非十天半月就可以完成的。谋而后动，动则必胜，这正是晴信用兵的信条。

然而虽经此战，晴信并未能彻底解决佐久问题，一来诹访郡内形势还有所不稳，武田军颇有后顾之忧，另方面，如果延长战期，可预见的村上、小笠原等势力不会袖手旁观，一旦这两家出兵佐久，战胜的期望就相对渺茫了。因此晴信就象一只敏捷而多疑的豹子似的，看准敌人猛扑过去，狠狠撕下一块肥肉来以后，却又鬼神莫测般地缩回了甲府。

第一次出征佐久，和第二次再来，期间隔了将近三年的时间。且说佐久郡中北部被千曲川及其支流分隔为东西两个部分，首次出兵，晴信沿河西北推，收降伴野氏、芦田氏，攻灭长洼大井氏和望月氏，一直打到小县郡的南部，基本上算是平定了西佐久，并且割断东佐久与小笠原、村上等家族的联系。这第二次出兵，他的目标正是一口吃掉东部佐久。

天文十五年（1546年）五月三日，武田军据称受赐于天皇的红日御旗再度离开甲府，浩浩荡荡，北上进攻佐久郡东中部大井贞清的内山城——这次晴信所选择的前线基地依旧是伴野氏的本据前山城。

五月七日，围城战正式爆发，十日，武田军断绝了内山城的水源，看起来落城只是时间问题了。十四日，小笠原长时突然派来使者，要求晴信退兵。然而到嘴的肥肉谁肯吐出，晴信断然拒绝了长时的要求，并于十八日派上原伊贺守昌辰对城主大井贞清提出最后通牒。然而贞清依然多守了两天，直到二十日城破才被迫投降——贞清之子贞重等人则走逃葛尾城依附村上义清去了。

当年七月，武田军又攻克了大井氏分家所据的岩尾城，城主大井行赖逃亡。

然而信州大井氏一直要等到翌年也即天文十六年（1547年）才算正式归附于甲斐武田氏。那一年的四月中旬，晴信发出文书，要求大井一门降伏出仕，五月六日，大井贞清、贞重父子被迫来到甲府，正式成为武田晴信麾下的家臣。

志贺城外

大井氏的降伏，并非代表了佐久全郡的平定，矗立在佐久郡东北部的坚城志贺，还一直不肯向甲斐武田氏低下它顽固的头颅。于是晴信开始谋划志贺攻略，这是一场硬仗。

然而，晴信前此因为诹访问题和内山城问题已经和小笠原长时撕破了脸，而眼看甲军在信州纵横如入无人之境，葛尾城村上义清也终于坐不住了。就在晴信攻克内山、岩尾等城的当年冬季，村上义清突然派大将须田满亲领兵攻陷了武田家的重要据点海尻城。海尻城在西部佐久，紧临千曲川，它的南面是海之口城，北面还有前山城和岩尾城，村上军从西北方向楔入，绕过前山、岩尾等城，直取海尻，竟然丝毫也不顾忌后路会被切断，这正说明武田氏此时在佐久即便是在西佐久的统治也还并不稳固。

必须尽快平定佐久全境，才能凝聚力量，西向对付小笠原氏或者村上氏，晴信大概是这样想的吧，因此他没有中断自己对志贺城发动进攻的准备工作，而只是把收复海尻城交给信州本地人去处理——这个人就是曾经被赶出信州，东逃上野的真田幸隆。

武田信虎曾经联合诹访、村上两家进攻小县海野氏，真田信隆被迫逃亡，却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回归家乡，恢复故领。他一度请求关东管领上杉宪政的帮助，但宪政正在和南方相模国的后北条氏大打拉锯战，装模作样地去信州佐久北部转了一圈就止步不前了。幸隆一看恢复产业无望，干脆玩着险棋，转而去恳求武田晴信。

虽然武田氏是自己的仇人，但现在自家领地大半都落到村上义清的手中，幸隆看得很清楚，晴信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他想占据信浓全境，迟早会和村上氏交手，到时候自己就可于中取利。晴信也很清楚这些国人领主的能量，如果不能拉拢信州的人心，想要征服全信就是妄想，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幸隆答应出仕武田氏，协助晴信的信浓攻略，而晴信则任命幸隆为岩尾城代，并且许诺说，在打败村上义清以后，就把真田氏旧领还给幸隆。

真田幸隆是名很有眼光，也很有智计的武将，从某方面来说，他用兵之奇诡与晴信颇有共通之处。于是在他的谋划下，几乎不动武田一兵一卒，就利用佐久本地豪族的力量把海尻城给光复了。

从而晴信可以放心大胆地第三次大规模出兵佐久。

晴信此番出兵的目标是坚城志贺，然而这根骨头却并不好啃。志贺城的城主名叫笠原新三郎清繁，乃是享誉盛名的猛将，但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个强有力的背后靠山，那就是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如果强攻志贺，关东管领大人不会坐视不救。” 在天文十六年（1547年）七月的军事评定会上，家臣们对此纷纷提出顾虑。

“无妨，上杉宪政是个庸人，前此他出兵佐久，不肯深入就退兵了，去年四月，他又败在北条氏康手中，精锐损失殆尽，”晴信笑笑回答说，“我料他不敢来援，而就算他来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晴信所说的去年（1546年）四月，上杉宪政败于北条氏康之手的战争，就是战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三大奇袭战”之一——河越夜战。且说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副管领上杉朝定联合关东各豪族，起兵八万，号称二十万进攻后北条氏，团团包围了坚城河越。此时后北条当主北条氏纲才刚去世，其子北条氏康继位不过五年，又在长久保合战中被今川义元打败，威信陡降，谁都认为后北条氏会就此灭亡了。

氏康就利用这种舆论，故意示敌以弱，假装不敢往河越城派发援兵。然而河越城守将北条纲成勇猛顽强，一直守了整整半年，守到攻城军疲乏松懈。氏康看时机成熟，于四月二十日夜间亲率八千兵马前去突阵，以一当十，杀得关东联军大败亏输，竟然连副帅上杉朝定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这种到处传颂的奇袭战，晴信一辈子都没有打过，因为他基本上就没有遇到过以小搏大的机会。必须挑战数倍于己的敌人，这是某些战国武将所不得不面对的宿命，但从来都以强势欺凌弱势，则是一名合格的战略家最完美的表演。

拉回来说，因为河越夜战，关东管领上杉氏的势力瞬间衰退，后北条氏大踏步北进，关东豪族有将近一半都被他拉拢了过去。正因如此，晴信此番出征佐久，并没有把上杉宪政看在眼里——那庸人想来救援志贺吗？让他来吧，我又有何可惧？！

天文十六年（1547年）闰七月十三日，武田晴信自甲府出发，二十七日开始围攻志贺城。因为志贺城防卫坚固，晴信为怕多所损伤，不打算硬攻，就派遣一支小分队迂回到城砦背后，断绝了水源——据说执行这一重大使命的乃是侍大将横田高松。

横田备中守高松，本为伊势国住人（豪族出身），武田信虎时代始出仕武田家，不仅作战勇猛，而且非常具有灵活性，擅取先机，人称“先手必胜”。传说武田信虎还在位的时候，曾经对女婿今川义元介绍自己麾下将领，这样说过：

“本家擅使弓箭、武艺超群之将，有坂垣、甘利、饭富、小山田备中守（昌辰）、原加贺守（昌俊）和诸角（虎定）六人；若论足轻大将，最杰出者是为横田（高松）、原（虎胤）、三八（即多田满赖）、小幡（虎盛）四人。”

这可说是信虎晚年武田家中的名将谱，他充分肯定了前六人的奋勇之力和后四人的用兵之法。咱们前面提过，坂垣信形、甘利虎泰、饭富虎昌、原昌俊、原虎胤曾并称“甲阳五柱石”，此外横田高松、原虎胤、小幡虎盛、多田满赖，以及那个神秘的山本勘助，则被称为晴信时代前期的“甲阳五名臣”。

晴信非常信任横田高松，授予战马三十骑、足轻一百人——在当时的大名家臣团中，能够拉起上百兵马，就已经算是一流武将了。横田高松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然而老天似乎并不希望志贺城如此轻易地落于武田军之手，到了八月一日，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降下了瓢泼大雨，如此一来，断绝水源的行动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更糟糕的是，晴信也因为气候变化而得了疟疾，无法指挥战斗，只好将总大将之权交给了板垣信形。

信形才刚接替指挥，突然探马来报：“在碓冰峠方向出现了竹雀旗！”“什么？”信形大吃一惊，“关东管领大人终于出兵前来救援志贺了吗？！”

那碓冰峠是信浓与上野连接处的重要关口，而关东管领上杉氏的家纹正是竹雀，关于他此次出兵的数目，各种史料上记载大相径庭，多的有说两万，而少的不过说是三千。两万之数太也无稽，被后北条氏压缩得只剩上野一国，龟缩在平井城中几无还手之力的上杉宪政，短时间内是集结不起如此大军的，而三千之数若用来救援，也是杯水车薪。若说五千上下，倒还比较靠谱。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上杉宪政本人并未出阵，总大将乃是他部下的金井小源太秀景。据说出阵前，上杉宪政的重臣长野业正曾经劝谏主公说：“当家之敌乃是北条氏，请勿轻易再在所辖领外树敌（关东管领的统辖范围包括关东八州和甲斐、伊豆两国，并不包括信浓国）。”然而宪政执意不听，反而猜忌业正：“业正前此相助真田弹正（幸隆）出仕武田，此番定是受了弹正之请来为武田说项！”

生首战法

且说上杉军越过碓冰峠进入信州，坂垣信形急命真田幸隆、小山田昌辰、饭富虎昌等将先发前往抵御，列阵笛吹川畔，自己随即跟进。八月六日清晨，晴信也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亲率四千三百名士兵来到前线。

此时上杉军已经抢渡笛吹川，前锋一度击退坂垣军，但随即中了埋伏，大将藤田丹后守被讨取。晴信、幸隆等人随即与坂垣军合流，在浅间山麓一个名叫小田井原的地方遭遇了上杉军主力。

坂垣信形一马当先直冲向漫山遍野的竹雀旗幡，武田军士气大振，奋勇向前，很快就突破了敌军前哨阵地。就在此时，上杉方将领白仓五左卫门看得真切，瞄准信形一箭射去，信形急忙躲闪，但还是坐骑中箭，把他抛下马来。

真田幸隆所部匆忙前往救援，这才保得信形不死于乱军之中。然而信形落马并没能挽回上杉军的颓势，恶战过后，上杉军全线溃败，据说战死两到三千人——这个数字明显也是带有水分的，冷兵器时代，若非无路可走，部队至多减员三成就会溃散，这减员包括了战死的和重伤的，除非上杉军真的达到两万上下，否则不会有如此惨重的伤亡。

竹雀旗横拖倒曳，向西散去，但是晴信料想不到，这面旗幡将会再次立起，并且成为他毕生的噩梦——当然，对手不是上杉宪政。

小田井原之战彻底打败了前来救援志贺城的上杉军，随即晴信就下令把所斩获的三百多颗首级都运到志贺城外，故意展示给城守军看——是为“生首战法”。一般来说，被团团围困的城砦，守军所以敢于奋勇应战，大半依靠对援军的期待所致，深信只要援军一到，敌方就会退兵，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于城下击破来援之师，就可以使城守军幻想破灭，士气低落。晴信所为，乃是攻心之计。

就这样，八月十日，志贺城除本丸外的各处曲轮都被攻陷，武田军可以说已经取得了战斗的胜利。所谓本丸，乃是日式城砦的中心部分，是总大将的居住和指挥之所，而围绕在本丸外的则是由垣墙、栅栏、壕沟和箭橹构成的多重防御堡垒，称为二之丸、三之丸等等，为了防御方便，这些防御堡垒往往曲折环绕，犬牙交错，因此也被称为“曲轮”。

八月十三日，晴信终于得以进入志贺城本丸，随即他下了一道特别的命令，不仅处决了城主笠原清繁，还把敢于顽抗的志贺城守兵数百人一律斩首，把头颅排列在城垣之上。正是这道命令，引发了信州国人领主的一致反感，他们对武田军恨之入骨，此后逐渐团结起来，更为顽强地抵抗晴信的信州攻略了——晴信也因此再度被咒骂为“恶逆非道”。

虽说治政用兵之道就应恩威并重，对于主动降伏的国人领主当毫不犹豫地发给“所领安堵状”，也即保证其仍然拥有旧日领土的正式公文，对于胆敢反抗者则应给予严惩，然而杀戮已经没有抵抗之力的士卒，还晾晒其首级，实非善政。晴信为何要这么做呢？

有一种可能，就是前此数年来成功的信州攻略使晴信滋长了骄傲心态，变得日益狂妄自大。父亲毕生都无法夺取的诹访已在自己掌握之中，而眼看佐久攻略也是势如破竹，还新近打败了关东管领派来的大军，晴信认为已经没有人是自己的对手了。既然无人能敌，那么这些宵小就该乖乖归顺，胆敢反抗者必须杀无赦，好给别的信州领主们一个警戒。或许正是在这种心理状态下，晴信才下了这道穷凶极恶的命令的吧。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道命令并不是晴信本人下达的，罪魁祸首是坂垣信形。一来这正是信形的一贯风格，二来晴信大病方愈，很可能在攻陷志贺城后就支撑不住了，把善后之责全权委托给了信形。

因为另外一些命令才真正符合晴信一贯的性格——他首先大赏诸将，据说把志贺城主笠原清繁美丽的妻子也赐给了郡内领主小山田信有，此外，他还下令把所俘获的妇孺都送去黑川山金矿，男子充为苦役，女子充为官妓。

土地贫瘠、商业也并不发达的甲斐所以能在乱世中占有一席之地，很大原因是因为领内多山，其中黑川山、雨畑山、芳山、重桂山等处富含金矿。晴信本人非常重视金矿的采掘，为了扩充财力，即便背上恶名也要补充苦役的数量，扩大黄金产出，这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晴信并不惧怕恶名，对他来说，恶逆非道只是一种手段而已，目的是为了保护领国，强大领国，维持进而提升武田氏的家名，世间俗论，他是并不在乎的。然而作为一名战略家来说，杀死数百人，晾晒首级，不但不足以震慑周边国人领主，反而引发更强有力的抵抗，可谓得不偿失。晴信虽然还很年轻，但观其日前所为，很懂得收拢人心，除非神智昏聩，或者变得骄傲自大，否则不会行此下策。

武田晴信在志贺城外的恶行激怒了信州国人众，他们认为如此凶残之人无法给自己的家族带来安泰，于是独立者更为顽强地抵抗甲军的信州攻略，降伏者也纷纷另谋出路。然而，晴信如此善于用兵，甲州武士又悍勇敢战，要依靠谁才能打败武田军呢？众望所归，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凝聚在了葛尾城主村上义清的身上。

“北信七将”，村上、屋代、岛津、栗田、须田、井上、高梨，其中势力最大者就是葛尾城村上氏。村上氏传说出自清和源氏赖信流，十四世纪初期出过一位村上信贞，因为统合豪族平定了北条时行的叛乱，曾被称为“信浓总大将”。现在的一门总领村上义清乃是信贞的七世侄孙，很年轻就继承了家督之位，在所谓“村上三大老”——乐岩寺光氏、清野清秀、屋代政重——的辅佐下，很快就发展成为北信的第一大势力。

当时村上义清所领，横跨北信高井、水内、更埴（更科、埴科并称）、小县四郡，并将势力深入更北方的越后国南部鱼沼、颈城两郡，当真是兵强马壮，论实力并不比甲斐国弱多少。当然，此时晴信所领并不仅仅甲斐一国，而相对的，因为他疾风烈火般的信州攻略，北信诸将和松本平小笠原长时也都团结在了村上义清周围，双方可谓势均力敌。

两雄相遇，必争高下，况且晴信的信浓攻略已经根本威胁到村上义清及其依附势力的存续了。就在这种情况下，天文十七年（1548年）春节刚过没有多久，村上义清就统兵进攻佐久郡，关东管领上杉宪政也派部将小林平九郎率军前来会合，总兵力据说在七千上下。

此时正逢农闲时节，佐久和小县又近在咫尺，村上义清可以尽搜领内，把能扛枪的青壮全都驱赶上战场，不过得兵数千（还包括上杉军），可见去年小田井原合战，说跨越碓冰峠越国远征的上杉军有两万之数，完全是无稽之谈了。

二月一日，武田晴信离开甲府，召集各路兵马共八千余开往佐久——著名的上田原合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日呀，老子难得如此奋迅，竟然没人看么？

悲风上田原

传说中上田原合战的经过是这样的。

武田、村上两军在千曲川畔的上田原列阵相对，坂原信形劝谏晴信说：“村上军有备而来，我军仓促应战，并无必胜的把握。况且最近佐久国人颇有不稳举动，恐怕有不少人都做了村上的内应。形势如此，还是对峙静观，等待时机，不要贸然前进为好。”

然而晴信却并不听他这一套。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年轻大名冷冷一笑，回答说：“师傅想必是老了，竟然临阵怯敌。我正待利用这一机会击破村上军主力，只要此战得胜，则北信各郡豪族将纷纷弃戈来降，控制全信的梦想就可实现。岂有此时静观或者后退的道理呢？”于是命令以坂垣、甘利等部为前锋，向村上军发起猛攻。

坂垣信形离开帐幕，仰天长叹：“主公终究太过年轻了，连年来攻无不克，使他产生了骄敌心理。从来骄兵必败，我唯有以死来劝谏他，才能保证今后的武田家安如磐石。”

于是坂垣信形不顾老迈之驱，亲自冲锋在阵列之前，破敌首阵，杀得村上义清狼狈逃蹿。然而义清也是一时骁将，他逐渐收拢兵马，同时派出哨探去侦察武田军的后续举动。哨探回报说：“武田军前备大将坂垣信形和甘利虎泰已经停止了追击，正在检视斩获首级。”义清闻报大喜：“战斗尚未结束，我军仍有战力，此刻停止脚步检视首级，必然放松警戒，正是我反败为胜的大好时机呀！”

败逃中的村上军陡然回师，义清亲率一千旗本（直辖武士）直冲武田军前备。坂垣、甘利两员老将促不及防，士卒瞬间崩溃，两人也战死于乱军之中。消息传到本阵，晴信不禁潸然泪下：“师傅这是以自己的死来告诫我不可轻敌呀，此时再思师傅良言，已经后悔不及了。”于是匆忙勒兵后退。

上述故事很富有戏剧性，然而查考演这出戏的各个主要角色前此的身份地位、性格表现，却也实在使人难以置信。首先，晴信虽然年轻，却城府很深，惯于谋而后动，攻打佐久诸城他都反复策划，岂有对抗实力强悍的村上军反而只管蒙着眼睛朝前猛冲的道理？就算他一时滋长了骄傲心理，所作所为也不应该与以往如此大相径庭。

其次，坂垣信形是传统型的猛将，冲锋突阵，丝毫不顾及个人安危，甚至偶尔不顾大局，本是他的独有特点。前此在天文十四年（1545年）五月的战斗中，信形作为诹访郡代担任武田军先锋，奋勇击退了来犯的伊那藤泽势，随即突入伊那郡。其外甥荻原兄弟劝谏说：“我军已获大胜，应当等待主公兵马前来会合，不宜孤军猛追。”但是顽固的信形不肯听从，继续进兵，终于中了埋伏，据说损失足轻一百五十三人、骑马武士四十一人——这可算是一个大败仗。

第三，坂垣信形既是武田家家老笔头，“两职”之一，又是晴信的师傅，此外还担任诹访郡代，可以说现在的武田军三成兵马都在其麾下，他如果不同意进兵猛攻村上军，晴信虽为主君，敢于一意孤行吗？

正因为坂垣信形掌握着武田家三成兵马，所以他在上田原吃的败仗并不仅仅个人身死而已，还使得武田军实力大损，锐气尽挫，此外，更扯上另一名重臣甘利虎泰来垫背——他是打算死谏呢？还是打算资敌呢？

因此上田原之败，很大的可能性是晴信不打算贸然发起进攻，悍将而兼重臣的坂垣、甘利却不肯听从，在晴信无法以家主之威彻底压制两将后，只得允其担任先锋，首先突击村上军。两将的是悍勇，一战就打得北信豪将村上义清丢盔卸甲，而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滋生了骄傲心理——“信州名将村上，不过尔尔”——于是不等尽扫残敌，就匆忙地检视首级，打算前往晴信本阵去报功了。在这种猜测下，这两个白发老朽枉丢性命，被砍下了首级，才是可以理解的吧。

其实，细究上田原战役的结果和所造成的影响，或许还能挖掘出更深的不为人所知的因素。且说当坂垣、甘利所部在检视首级过程中陡然遇袭，行将崩溃的时候，晴信本阵与其相距并不遥远，但却未能及时派发援军。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换了是员庸将，如此反应迟缓是可以理解的，但以晴信之能，却不得不使人心生疑窦。

难道晴信故意想要致这两个老头于死地吗？

此种可能性并非完全不可能存在的。坂垣信形、甘利虎泰，在武田信虎时代就是家中重臣，称为“两职”，执掌家中权力，可以想见的，当他们主导着放逐信虎而拥立晴信以后，自然气焰更为嚣张，从而也自然会引发晴信的反感。从来年轻之主与年老之臣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乃是放眼望去比比皆是之事。

况且，两将所惯为之事，所惯战之阵，又与信虎时代毫无两样，在晴信看来，时代已经改变了，老的一套不管用了，无论父亲也好，师傅也罢，他们纯靠猛冲而不重策谋的战略战术都和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如果两将只是普通臣下，自然他们会遵从晴信所想，逐渐主动或被迫地改变成法，可惜两将却是如同家中擎天巨柱一般的存在，家主所言，往往不肯遵从，如此发展下去，自己的新想法、新战术，还有可能付诸实施吗？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为了构建崭新的真正以自己为中心的家臣团，为了排除哪怕一丁点的不安定因素，临阵牺牲坂垣、甘利二将也是值得的。这几年间，晴信大力提拔了一批身份并不高贵的年轻臣子，把他们逐渐培养成武田军的中坚力量，老头子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他们迟早都会退出历史舞台，正如自己放逐父亲一般，你自己不走，我就赶你走吧。

只是，上田原之败对武田军来说，损失实在太大了，为了干掉两个老头子，有必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么？壮士断腕，是非常人能为也，可是两个老头子即便继续活下去，武田家也不见的很快就会因此灭亡，这种决心是否应该下呢？晴信是否可能并且真的下了这种决心呢？

一切都不过猜测而已。古人之所为，后人可以管窥蠡测，古人之思想，后人就很难摸清脉络了。

总而言之，上田原合战，武田军损失了包括坂垣信形、甘利虎泰、才间河内守、初鹿野传右卫门等数员大将，锐气大锉。村上军挟着战胜之势，朝向武田本阵汹涌杀来。据说当时村上义清身穿蓝丝威大铠，头戴锹形兜，跨在绯色鞍具的褐色战马上，手武大刀，一直冲到坐在阵中指挥的晴信面前。晴信愤然一跃而起，拔刀与义清交战，你来我往，恶战多时。义清在第四次挥刀时，砍破了晴信的铠袖，眼看就要得手，却被武田军旗本簇拥上来，将其击落马下。悍勇的义清换马再战，据说先后三次坠马，才被井上昌满等将强行拉离战阵。

村上义清，真猛将也！

有人看啊！

老王的头像真生猛啊，配什么台词都合适。。。俺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谁说的？谁说信玄武力不行？

况且又不是武侠小说，高手一招就要了庸手的性命，真正战场上，估计“两马一错蹬，立斩马下”的情况还是很少的，大家多少都能打几个回合。

小田井原之战，高白斋记记载“讨捕首二千九百十九”，精确到个位。另外妙法寺记也记载“名大将十四五人打取、杂人三千计打取”，基本一致。上杉军进入地理不熟的信浓，遭遇大败後溃散，杂兵走投无路被杀的很多，这很正常，没必要怀疑。因此，武田军随后摆在守城军面前的应为差不多三千颗人头，很壮观。

另外此战武田军出动的武将有板垣、甘利、横田、多田三八等人，晴信本人并未见参战记录，他本人应该是率领2000人左右的本队继续监视志贺城。

破城时，志贺城主笠原父子、援军高田父子、依田一门及城兵三百余基本战死或自刃。因此并没有几百俘虏供武田军处决。武田军抓了100多个妇孺儿童，然后干了很来劲的一手，全部标价卖了。其中笠原的老婆被小山田信有（出羽守）20贯买走，价码最高。其他的或者10贯、或者5贯，也都卖到甲斐等地挖金或者卖淫。这票人肉生意也是这次战役在史上留下“凶残无道”之名的一大亮点呐。所以如果写成“赏赐”，那便无趣鸟……

连平贺源心都是虚构人物，何况他女儿……

关于城主笠原清繁的下场，一封由武田晴信颁给荻原弥右卫门的感状可以说明：“今十一日未刻、于信州佐久郡志贺城、颈一笠原新三郎讨捕之、神妙候”

同样，另一封武田晴信颁给小井弓越前守的感状写到：“今十一日未刻、于信州佐久郡志贺城、颈一高田右卫门佐讨捕之条、神妙之至候。弥可被抽忠信者也。仍如件”，说明上野菅原城主高田宪頼派遣到志贺城的援军的总大将、一门众高田右卫门佐是被这位小井弓越前守取了首级。

权谋

从天文十七年（1548年）的上田原合战，直到天文十九年（1550年）的“户石之崩”，乃是武田晴信治政用兵生涯中最为艰苦的一段时间。如果领导武田军的不是晴信，而是等而下之之辈，大概早就会因为一系列连锁反应而使得家族分崩离析，甚至走向灭亡了吧。

究其原因，就在于晴信前此的信州攻略进行得太过顺利了，非止晴信本人，或者板垣、甘利等老臣心生骄惰而已，恐怕整个甲州军团都笼罩在极度狂妄骄横的状态中，不被狠狠打上一拳，这种状态是不会消失的。

甲军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中，而晴信前此征服的信州各地，包括诹访、伊那、佐久各家豪族却相对的士气低落，一方面才刚战败，人心沮丧，另方面被迫臣服于武田氏，内心也隐藏着重重疑虑。以骄横之卒驱赶着疑虑之兵，怎么可能不打败仗呢？

战国史上无数辉煌家族，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大多都因此种状态而在强盛的顶点瞬间崩溃。那么，武田家能否安然度过这一危机呢？

且说天文十七年（1548年）二月，晴信出兵佐久，还没有和村上、上杉联军相遇，前此被迫降服的大井贞清就密派使者往见上杉方大将小林平九郎，表示愿为内应。等到武田军在上田原战败，信州豪族更是纷纷倒戈，形势万分危急。晴信匆匆稳住阵脚，和村上军一直对峙到三月五日，方始缓缓退兵。村上义清此刻也已师老兵疲，因此并未追击。

一回到甲府，晴信立刻采取一系列措施以稳定所占信州各郡尤其是诹访郡的局面。首先，他答应封给诹访下社大祝金刺善政以知行地，把这个多年前就被赶出本领、跑来甲斐投靠的家族送回诹访湖畔。其次，他要求被迫隐居的高远赖继前来甲府出仕，希望利用赖继仅存的一点影响力来拉拢诹访西方众。

诹访湖西岸的多家豪族统称“西方众”，他们独立性很强，并且素来反感大祝诹访氏的统治。等到武田军杀入诹访，高远赖继趁机联合西方众进攻上原城。此后赖继被打败，退回伊那高远城，诹访西方众名义上就归武田统辖了，臣从于武田氏的诹访郡代板垣信形麾下。

现在武田军刚吃了个大败仗，板垣信形也首身异处，诹访西方众当然会密谋造反，蠢蠢欲动。晴信想利用高远赖继的影响力暂时稳住西方众，但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这也就是他很快就失望地勒令赖继自杀的缘由。四月五日，小笠原长时联合村上义清、藤泽赖亲，以及安昙郡有力豪族仁科道外，突入诹访郡，四处纵火，西方众群起响应。

五月二十五日，村上义清又分兵进攻佐久郡，翌月攻克田口城，依附武田氏的城主田口长能垂首归降。随即义清重修岩尾城，把当初逃到自己家里的城主大井行赖又安插了回去。至此，晴信第二次佐久攻略的成果基本上付诸东流。

对应如此险恶的局面，晴信只得绞尽脑汁，四处救火。七月十八日，他率军进入诹访郡的统治中心上原城，准备平定西方众的叛乱。闻听此报，小笠原长时也急忙自松本平发兵，打算翻越盐尻峠以增援西方众。

然而小笠原军才刚登上盐尻峠，还没能进入诹访郡内，就突然遭到了武田军的猛烈进攻。“怎么？甲军的速度怎么如此之快？！”小笠原长时猝不及防，肝胆俱裂，掉头就跑。正在山巅避暑的小笠原军大多摘盔卸甲，根本就没有战斗力，瞬间即被武田军击溃了，武田军还顺势攻陷了小笠原方的村井城。

经过快速突击、一战而胜的盐尻峠合战，武田军将小笠原势力彻底驱赶出诹访，得到这个消息的西方众也立刻变得老实了起来。于是晴信就此稳定了诹访局势，七月二十五日顺利返回甲府。八月十一日，他委派重臣长坂钓闲斋光坚接替板垣信形为诹访郡代，进入上原城中驻扎。

一看诹访形势稳定了下来，伊那的藤泽赖亲感觉大为不妙——“早知道就该多观望一段时日，没想到甲军势力未堕，一战打败了小笠原，平定诹访西方众。若等他腾出手来对付自己，我仍然是无法抵拒的呀。”于是他急忙派遣使者前去拜会一向关系不错的穴山伊豆守信友，请信友帮忙在晴信面前说说好话，允许自己再度出仕甲府，归入家臣的行列。

前面说过，穴山氏本是甲州数一数二的豪族，后来联合今川氏与武田信虎展开恶战，今川军在上条河原合战中败北以后，穴山氏便弃戈降服了。为了稳住这个被称为“河内领主”（领地在富士川畔）的家族，信虎就把自己的次女嫁给了穴山氏家督信纲的嫡子信友。到了晴信时代，穴山信友已经继任为一门总领，被归入“亲族众”的行列。作为大晴信十六岁的姐夫，这位河内领主若肯帮忙说好话，晴信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吗？

武田、藤泽，两家间并无深仇大恨，虽然赖亲总是捣乱，颇使晴信头疼，然而现在危机四伏，那家伙竟然主动求降，我又怎可能不答应？晴信肯定是这样想的吧，他立刻允准了穴山信友之请。

暂时稳定了西线的局面，晴信掉过头来再图解决北线佐久郡的问题。八月十八日，郡内领主小山田信友受命出征佐久田口城，然而未能攻破城砦。九月初，晴信亲自出阵佐久，于十一日收复了被反武田氏各家豪族占据的前山城，十二日与小山田军会合，十五日攻陷田口，城主田口长能战死在乱军之中。

到了次年也即天文十八年（1549年），晴信在小县郡南部构筑春日城，作为与村上义清再度较量的前线堡垒，任命信州猛将芦田信守坐镇。村上义清对此当然不能置之不理，立刻挥师前来，四月三日攻克了春日城。晴信领兵往救，八日将城砦复夺回来。

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晴信一边继续稳定诹访、伊那两郡的形势，一边派驹井政武等人和村上义清和谈，同时，在驹井政武等人的努力下，先后有多家信州豪族，包括布引城的望月新六、野泽城的伴野信丰等人，纷纷表示愿意从属于武田氏。既然仗打败了，那就用谋略来削弱你，决胜于交锋之前，这正是晴信的长项。

当然，晴信也意识到，村上义清这只大老虎不是容易对付的，在用谋略削弱村上氏的同时，也得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以等待必定会到来的第二次决战。他打算利用谈判的机会先绊住义清的手脚，同时把主攻目标转向松本平。于是武田军破弃伊那福与城，改筑箕轮城，以此要隘辅助高远城作为伊那谷的统治中心，然后翻越盐尻峠进入筑摩郡，加固距离小笠原氏本据林城仅仅八公里的村井城，作为前线基地。

晴信搞这一系列小动作，村上义清当然不会看不见，然而此刻他正恼火于北信豪族高梨政赖的反叛，基本上腾不出手来。况且，晴信派遣多批使者前往和谈，还拉出姐夫今川义元来做和事佬——从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义元乃是日本东部数一数二的大大名，又是幕府将军的同族，他的面子义清不能不卖。

然而晴信其实根本就没有和谈之心，他只是在麻痹义清，拖延时间而已。据说某轮和谈中，在今川家派来的调解人员反复劝说，辛苦努力下，终于获得了一定的成果，可是眼看就要签署誓约了，武田家的代表穴山信友却突然喝饱了老酒，大醉不醒，就此使得和议搁浅——信友不是颟顸无能之辈，他故意这样做，一定是晴信在背后指使的吧。

等到村上义清醒过味来，打算尽快结束与高梨氏的多年相争，掉过头来对付武田家的时候，信州的整体形势已经发生了彻底扭转。武田氏的实力已经恢复，在信州各领内的统治也更为稳固了，最重要的是，此刻村上义清的重要盟友小笠原氏已经日薄西山，随时都会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