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中的帝国

文/赤军

匈奴是一个谜。

匈奴人没有文字，虽然他们曾经在东西方都建立起强大的游牧帝国，给周边农耕文明带来深重灾难，但有关他们的历史，只能从受攻击受侵略民族的侧面记载来勉强雕凿出一具塑像，这塑像的轮廓极其模糊……他们从何而来？我们不知道。甚至于他们属于什么人种，是圆脸扁鼻，还是高鼻深目，我们也不知道。作为一个民族，匈奴已经灭亡了，他们的血缘已经融入到其他很多民族中去了，从此沉入历史长河的深处，留给后人以无尽的谜团。

我们只知道，匈奴族于公元前三世纪突然在蒙古草原上兴起，很快就建立起疆域辽阔、武力强盛的游牧行国。公元前后，匈奴帝国因为内忧外患而分裂、崩溃，部分南迁入汉地，部分被其他草原民族所融合，还有一支向西流亡，最终于四世纪末叶进入了欧洲。

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以匈奴人为中心所建立的游牧行国，都是一个庞大的民族共同体，在周边农耕文明看来，其中任何一个民族都属于匈奴，都可以称之为匈奴，这也是围绕在此名词头上的重重迷雾，一直无法揭开的重要原因。

帝国的崛起

最早可追溯到战国时代早期，匈奴人开始出现在蒙古草原上，中国史书上也称其为“胡”。到了战国末期，匈奴族应该已经建立起独立的游牧行国了，燕、赵等北方国家，经常遭到匈奴骑兵的南下侵扰，《史记》记载说：赵孝成王曾派名将李牧北抗匈奴，破其十余万骑。

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派大将蒙恬统帅十万雄师北伐，收取了河套平原，并且连接各国所筑长城，给匈奴以沉重打击。此时匈奴的西面有月氏国，东面有东胡族，南方再遭遇正如日中天的秦帝国，领土日益狭小，面临了第一次生存危机。带领匈奴安全度过此危机的，是史有所载的帝国首任统治者——头曼单〔读如缠〕于。头曼是他的名字，或者是他的称号，而单于就是一国之君。匈奴历代国君都称单于，全称是“撑犁孤涂单于”，意为“如天之子一般广大的首领”。

头曼单于是个豪迈敢战的勇士，他收缩南线疆土，动用全部力量向西发展，给予强盛的月氏国以迎头痛击。然而匈奴国的全盛时期，却是由头曼单于之子冒顿〔读如“莫毒”〕单于所创立的。

据说冒顿本是头曼的太子，但母亲早死，父亲迎娶了新的阏氏〔读如“胭脂”，匈奴语，即夫人〕，想要传位给新阏氏所生的儿子，就把冒顿送去月氏国做人质。后来头曼奇袭月氏国，月氏人想要杀掉冒顿，冒顿偷了一匹良马，杀出重重围困，千里迢迢逃回匈奴。匈奴人最敬勇士，因此头曼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却不得不任命他做了万骑长。

然而头曼先前的行为分明是想借月氏人之手杀死亲生儿子，这使得冒顿大为愤怒，就此断绝了父子恩义，寻找时机想要把父亲赶下台去。于是他苦心训练部下，造了一种鸣镝也就是响箭，命令说：“无论我的鸣镝射向什么目标，你们也必须一起放箭射去，有敢不射的，一律斩首！”他先试射飞鸟走兽，部下们无不从命，然后他又突然把鸣镝射向自己心爱的骏马，部下稍有犹豫的，都被砍下了脑袋。

射骏马只是第一步行动，继而冒顿将鸣镝射向爱妻，然后又杀了一批胆敢不跟随射击的部下。第三步行动，他瞄向了父亲的爱马，剩余的部下无人犹豫，纷纷拉弓放箭。冒顿知道时机成熟了，就趁着跟随头曼出外狩猎的时候，突然把鸣镝射向自己的父亲，部下人人紧随，头曼单于猝不及防地倒在血泊中……

就这样，冒顿杀死了父亲，随即又杀死后母和后母所生的兄弟，杀死了敢于反抗的大臣们，大摇大摆登上了单于宝座——这是公元前209年的事情。此时月氏已经衰弱，中原正处于秦末乱世，唯一能对匈奴构成威胁的只有东方的东胡族。冒顿先向东胡示弱，以麻痹其警惕性，东胡来求良马，冒顿送了过去，东胡来求他的阏氏，冒顿也送了过去。最后东胡派使者前来，要求占据两国间无人放牧的缓冲地带〔匈奴语称为“瓯脱”〕，冒顿勃然大怒说：“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怎么能够送给他人？！”于是亲自领兵进攻毫无防备的东胡，将其吞并。回过头来，他又大破月氏，并且南下收服楼烦、白羊等民族，开拓出前所未有的广大疆域。

敬畏上天

匈奴帝国全盛时期的领土，大致上东到辽河流域，极北囊括整个贝加尔湖〔古称北海〕，西到巴尔喀什湖东岸〔在今哈萨克斯坦境内〕，南接秦长城，东西跨度五千多里，南北四千里。此外，匈奴势力还多次伸入西域地区，在今新疆境内设置了“僮仆都尉”，把周边很多国家都收纳为仆从国。

因为疆域辽阔，民族众多，因此整个匈奴帝国的面貌显得风格多样并且模糊不清。帝国境内绝大多数地区都是沙漠和草原，所以游牧业占了很重要的地位，但也存在多处农耕区域和专门的手工业区域。大部分匈奴人〔指匈奴国人，而非单一的匈奴族〕都信仰原始的萨满教，无论是天地山川，还是祖先鬼怪，都有可能升格为神灵，受到人民的膜拜。乌孙昆莫王和汉将李广利的故事，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乌孙也是一个游牧行国，据说曾一度从属于匈奴。曾经有个乌孙婴儿被遗弃在荒野里，有乌鸦衔着碎肉去喂他，还有母狼前往哺乳，匈奴单于觉得奇怪，认为是神灵在庇佑这个婴儿，就把他捡回来抚养。这个婴儿长大后，起名叫做昆莫，做了乌孙之王，他不愿再臣从于匈奴，就率领部众向西方遁逃。单于派兵前往追赶，却屡次被昆莫打败。于是匈奴人认定昆莫具有神性，非常惧怕他，甚至将其升格为神来祭拜。

李广利本是汉武帝宠信的外戚兼将领，封为贰师将军。公元前90年，李广利统率大军北伐匈奴，因为贪功冒进而被匈奴重兵包围，被迫投降。当时匈奴狐鹿姑单于在位，也非常信任李广利，这就引发了丁零王卫律的嫉妒。卫律利用匈奴人敬鬼畏巫的心理，串通巫师陷害李广利，假托前任单于附身降言，要杀死他作为祭祀的供品。李广利在临终前诅咒说：“我死后定来报仇，灭亡匈奴！”说也奇怪，紧接着匈奴全境都降下了罕见的大雨雪，大批牲畜和庄稼死亡，并且瘟疫流行。狐鹿姑单于认定这是李广利的诅咒所导致的结果，于是专门为他设立祠堂，率领群臣春秋祭祀。

当然，匈奴人最崇拜的神灵，还是浩淼不可测的上天，以及天上的日月星辰。匈奴单于在写给汉朝的文书中，经常自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或者“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汉武帝曾设谋在马邑伏击匈奴大军，军臣单于险些中计，多亏他捉住了边境上一个低品级的汉官，逼对方说出实情，这才得以仓惶退走，脱离险境。事后，军臣单于对部下说：“我捉到这个汉官，那是天意，是上天派他来警告我的。”竟然封这名汉官为“天王”。

因为同时存在多样化的民族性，所以匈奴人的服饰外貌也千奇百怪。大部分匈奴人都打猎放牧、逐水草而居，因此皮衣皮裤是他们千年不变的装束，但很多游牧民族都是髡发的〔按照一定样式，剃去头顶的部分头发〕，匈奴本族却很可能是辫发甚至是披发的。匈奴人已经学会了铸铁技术，但仍然保留有大量铜制工具和武器，他们或使刀，或使剑，没有统一的武器制式。当然，作为古代游牧民族，他们最擅长的还是骑射，既以骑射为生，也以骑射为战，据说冒顿单于麾下就有“控弦之士”也即轻骑兵三、四十万。

游牧民族有了如此庞大的武力，当然会不断对外发动侵略战争。就在冒顿单于时代，不但东灭东胡，西破月氏，还多次南下侵扰中原地区，夺回了当年被蒙恬抢去的领土。此时正当中原的楚汉相争，北方很多割据势力都向匈奴称臣，一方面避免遭受攻击，另方面也倚靠匈奴为强大的外援，以求在霸权争夺战中赢得更多的筹码。刘邦攻灭项羽，建立汉帝国以后，率军讨伐叛乱的韩王信，韩王信逃入匈奴，随即引匈奴兵南下攻击太原——汉匈之间第一次大战就此爆发了。

屈辱的和亲

公元前200年冬，汉高祖刘邦亲率三十二万大军北击匈奴，冒顿单于诈败后退，故意藏起了精锐兵马，只以老弱残兵断后。刘邦派使者前往谈判，顺便侦查匈奴的动静，十几拨使者回来都说匈奴力弱，可以速进击之。最后刘邦派出了大臣刘敬〔本姓娄，赐姓刘〕，娄敬回来却说：“匈奴人一定有诈，不可进兵。”但刘邦已经被前面那些使者搞昏了头，不但不听从刘敬的正确意见，反而把他囚禁起来。

刘邦轻敌冒进，亲率先头部队追赶匈奴军，丝毫不受阻挡地一直杀到了平城。突然之间，“呼啦”一声，四面八方冒出了无数匈奴骑兵，个个人强马壮，武器精良。刘邦这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想要掉头，后路被断，想要求援，后续部队大多是步兵，且赶不过来呢，结果被冒顿单于四十万骑兵团团包围在平城白登山。刘邦登高而望，只见匈奴兵井然有序，西方之兵全骑白龙马，东方之兵全骑青骢马，北方之兵全骑乌骓马，南方之兵全骑黄骠马——汉朝刚建立的时候，连天子的马车都找不齐纯色的四匹马来拉，这和此时匈奴帝国的强盛，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邦在白登山被匈奴大军围困了整整七天，反复冲杀都无法突围，险些就做了俘虏。全靠陈平献计，暗中派人去贿赂冒顿的阏氏，并且警告说：“两国君主不应互相围困，就算今天单于捉住了汉主，夺取了汉地，因为水土不服，也不可能长久居住。对于得之无用的东西，何必要花力气去争取呢？况且汉主为一国之君，也是有神灵保佑的，请单于千万三思啊！”一方面就算捉住刘邦，也未必立刻就能收到很大利益，这点冒顿是非常清楚的，另方面，以匈奴人的习俗，也很害怕保佑汉主的什么神灵给他的敌人降下灾祸，于是冒顿听从了阏氏的枕边传言，下令大军撤开一个小小的缺口，刘邦这才得以凄凄惶惶逃出生天。

第二年匈奴再度南侵，刘邦这次可不敢亲自领兵前往抵抗了，当然他自己不去，也信不过别的将领率兵前去。正在彷徨无计之时，已经被放出牢狱的娄敬又献上了“和亲”之策。所谓“和亲”，是指汉皇帝把公主嫁给匈奴单于或者单于的太子，两国结为姻亲关系，同时藉结亲之名陪嫁大量财宝物资，娄敬认为这样一来，出于义与利的双方面考虑，匈奴单于就不大会出兵南下了，可保暂时的和平。

刘邦这次全盘采纳了娄敬的建议，打算把大女儿鲁元公主送到北方去。鲁元公主的母亲是皇后吕雉，她当然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就整天拉扯着刘邦哭闹，说：“我只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太子刘盈，一个就是鲁元，你怎么忍心遗弃鲁元，把她送去匈奴呢？”刘邦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一名宫女假冒长公主〔指皇帝最大的女儿〕，由娄敬护送着去嫁给冒顿单于。

和亲政策，后来成为西汉前期的一项基本国策。因为在冒顿降伏了白羊、楼烦等部族，并且收回被蒙恬夺取的领土后，汉都长安距离这片被匈奴占据的“河南地”，骑马才不过一日的路程，实在是岌岌可危。于是惠、少、文、景等朝就被迫反复使用和亲之策，以赢得短暂的太平局面和休养生息的时机。

然而匈奴贵族的胃口是填不饱的，他们并不仅仅要求和亲时“公主”带来的大量财富和物资，以及汉匈边境地区常年开设的贸易站〔关市〕，仍然频繁地南下侵扰。加上游牧民族纯粹靠天吃饭，一旦气候寒冷，牧草多死，或者牲畜的疾病流行，他们也会到汉地抢掠一番。西汉前期，一直在长安以北设置和训练兵马〔比如著名的周亚夫的“细柳营”〕，随时准备抵抗匈奴的侵犯，但这种抵抗还是纯防御性质的。一般情况下，匈奴普通贵族来攻，则奋力将其击退，但不追过长城，匈奴显贵甚至是单于领兵来攻，则朝廷立刻重开和亲之议。

二十四万骑

冒顿单于在对待东胡的问题上敢于示弱，从而攻敌不备，可是国力达到极盛后就日益骄横起来。加上汉朝自处柔弱的对外政策，使得冒顿敢于在公元前192年写信给汉高后吕雉，说我刚死了阏氏，你也是寡居，不如联为一家吧，竟然向吕雉求婚，想用如此拙劣的藉口吞并汉地。

就礼法习俗上来说，匈奴没有严格的贞洁观念，贵族可以有多个妻妾，正夫人称为“颛渠阏氏”，其余的夫人仅称“阏氏”，而女子死了丈夫后也可以改嫁。此外，男性去世后，其妻妾可以被兄弟继承，甚至其儿子、孙子，也可以娶除自己亲生母亲、祖母外的其余父或祖的妻妾。这种婚姻习俗，在古代游牧民族中是普遍存在的。

因此向一个寡妇求婚，这对于匈奴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以汉人的习俗考量，却是非常大的侮辱〔虽然西汉初期的礼法比后世要宽松很多〕。吕雉得信后勃然大怒，立刻召来大臣樊哙和季布商议，想要斩杀单于使者，发兵进攻。樊哙请令说：“臣愿意统率十万大军，横行匈奴！”吕雉刚想答应，季布却说，樊哙敢说这种屁话，就该立刻砍下他的脑袋！

季布解释说：“当年高祖率三十二万大军北伐匈奴，被匈奴人围困在平城白登，樊哙身为上将军，都没能力解围。现在战争的创伤才刚抚平，他就想引发战乱，妄言进攻，分明是吹牛误国，怎能不斩？”

吕雉听从了季布的谏言，虽然没杀樊哙，却决定再次和亲，并且她还给冒顿单于回了一封信，用绵里藏针的笔调写道：“我年纪老了，头发和牙齿都快掉光了，走路也摇摇晃晃，您没有必要垂顾我这样的老太婆。我国并没有罪过，也没必要以此来羞辱我们。现在奉上御车二乘，拉车的马八匹，送去伺候您的起居就足够了。”冒顿碰了个软钉子，只好回信自嘲说：“我先前不清楚中国的风俗，才会乱搞，感谢你肯原谅我的鲁莽行为。”

大概就是冒顿单于，在扩大疆域的同时，也建立起一套较为完善的统治体系。虽然匈奴人没有文字，单于的命令全靠口传，但他们的组织结构却是相当严密的。政权的结构主要分为三部分：一是首脑部单于庭，直辖匈奴中部；二是左贤王庭，管辖东部〔左地〕，大致包括现在的东北地区和内蒙古东北部地区；三是右贤王庭，管辖西部〔右地〕，大致包括现在的内蒙古西部、蒙古国西部，以及哈萨克斯坦东部地区和俄罗斯远东的部分地区，也下辖西域僮仆都尉。

匈奴本族内部有几个显贵的氏族，包括挛鞮氏〔一写作虚连题氏〕，也就是单于本族，还有呼衍、须卜、丘林、兰等氏，世代出任中央政府〔单于庭〕的高级辅佐官——左右骨都侯。

单于以下就是左贤王〔匈奴尚左，左职比右职高〕，左贤王是单于的候补人选，所以经常由太子出任。左贤王下面是右贤王，再下面还有左右谷〔读如鹿〕蠡王、左右日逐王、左右温禺犊王、左右渐将王，都是单于的同族子弟，依次也都有继任单于的资格。此外还有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等官。

上述这些官职都有其分地〔游牧区域〕，既是一镇诸侯，也是行政官员，更是军事长官，他们统辖自己的部众，战时把成年男子全都拉上战场。匈奴高级军事长官共有二十四名，被称为二十四“万骑”。万骑以下还有千骑、百骑、什长、禆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读如居〕渠等职称。

史书上记载了匈奴很多王号，比如浑邪王、休屠王、姑夕王、句林王、白羊王等等，其实很多都统辖着非匈奴的外部族甚至外民族。匈奴在征服了这些民族以后，仍任命其旧日的首领为领导者，或者派去匈奴本族的领导者，都封以王号。这些王因为并非匈奴人，或者所统辖的并非匈奴族，遭受攻击后很容易产生分裂情绪，从而归服于更强大的外来势力。庞大的匈奴帝国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些王的背离和分裂而逐渐衰弱的——那么更强大的外来势力是谁呢？正是一度被匈奴轻视的中原的汉朝。

冒顿单于之后是老上单于，老上单于之后是军臣单于。此时匈奴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顶点，月盈必缺，盛极则衰，而相对的，经过五、六十年的修养生息，西汉王朝却逐渐迎来了他繁盛的巅峰。

大战的发端

老上单于初继位的时候，汉朝文帝在位，决定选择一名宗室女子冒充公主，送去匈奴和亲。他派一名宦官叫中行说的随行，中行说不愿远赴草原大漠，苦苦哀求，却始终无法留下，于是发狠说：“一定要我去，我就会变成汉朝的灾星！”

中行说一到漠北就投降了匈奴，从此为老上单于出谋划策，反过头来对付汉朝。他教匈奴人使用简单的记录符号，以统计人口、牲畜和财物，还警告匈奴贵族不要贪图汉朝的丝绸等奢侈品，要随时保持旺盛的战斗力。然而中行说的努力虽然产生了一定效果，却根本无法挽救一个帝国极盛转衰的大趋势。

对比匈奴，西汉经过六十余年的休养生息，到了汉武帝时代，国力已经空前强盛，部队也久经训练。汉武帝除继承了前几代皇帝的各种强兵政策外，还挑选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的良家子弟，组成了禁卫部队羽林军、期门军，一方面训练骑兵，另方面选拔可用的将才。

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大月氏，想要煽动月氏人的复仇情绪，答应东西合击匈奴。然而大月氏先前被老上单于杀得大败，连国王的脑袋都被砍去做了酒碗，被迫西迁，从原来的河西走廊一带一直逃到咸海附近，早就丧失了斗志。张骞来回途中都被匈奴人俘虏，扣押了很多年，一直到前126年才回归长安，可以说联合大月氏的计划算是彻底破产了。

既然找不到盟友，那就只好自己单独来干。公元前133年六月，汉武帝采纳大臣王恢的计策，派出五路大军共三十万兵马，齐集马邑周边设伏，想要诱使军臣单于前来，一举消灭匈奴军队主力。这场伏击战虽然以单于遁走，汉军追赶不及收场，汉武帝劳师动众，却没能得到一点利益，但从此汉、匈两国等于断绝正常的外交关系，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公元前129年冬季，汉朝四路出兵进击匈奴，结果除卫青所部小有斩获外，全都失利。然而这只是大战的开端，战后汉朝君臣检讨失败的教训，于前127年第二次出兵，终于取得大胜。此战赶走了匈奴的白羊王和楼烦王，夺取河南地，并在此处设置朔方郡，修建朔方城，一方面保证首都长安的安全，另方面也作为攻击匈奴右地的桥头堡垒。

两强相斗，从来决定胜负的最重要因素不在外而在内，任一方如果恰在此时爆发内乱，肯定会被连续痛击，更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匈奴帝国的情况正是如此，前126年，军臣单于去世，其弟、右谷蠡王伊稚邪自立为单于，军臣的太子於单势力薄弱，无法与伊稚邪相抗衡，被迫率领部分族人南下归降了汉朝。

也就在这一年，出使整整十二年的张骞终于回到了长安，他禀报汉武帝说，虽然没能说动大月氏出兵，但他所经过或所听闻的西域诸国全都反感匈奴人的横征暴敛，想要摆脱匈奴统治，朝廷可以利用这一点，派兵前往西域招降各国，斩断匈奴的臂膀。从此以后，汉朝在战争中就逐渐占据上风，汉武帝提拔卫青、霍去病等年轻将领，采取用奇袭战对付来往如风的游牧骑兵的策略，经过前121年和前119年两次决定性战役，终于牢牢抓住了战争的主动权。

漠北的较量

因为前后几次战役全都损失颇重，匈奴伊稚邪单于被迫采纳赵信的建议，暂时远遁漠北，以避汉军的锋芒。这个赵信本是匈奴的禆小王，战败投降了汉朝，被任命为将军，公元前123年，他跟随卫青北伐，吃了败仗，再降匈奴，受到伊稚邪的重用。赵信熟悉汉朝军队的情况，于是进言说：“汉军缺乏战马，无法深入草原大漠，咱们不如暂时收缩防线，等到力量充足了再一举南下。”伊稚邪认为他所言有理，就统率主力向北退去，在今天蒙古国的讷特拉山附近修筑了一座城池居住，名为赵信城。

就趁着这个机会，公元前121年春季，汉武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进取河西走廊，以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霍去病率万骑出塞，过焉支山，深入草原大漠一千余里，击破匈奴浑邪王所部，并且抢得了休屠王祭天用的金人〔铜像〕。当年夏天，霍去病再次出塞，深入两千余里，一直杀到祁连山下。

战后，匈奴地区开始流传一首凄怆悲观的歌曲，歌中唱道：“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燕支山就是焉支山，据说山中出产的一种红色颜料，乃是匈奴妇女最高级的化妆品——胭脂一词，或许就来源于此。这两句歌词翻译成现代文就是：“失去了我的祁连山呀，我们的牲畜不再繁殖；失去了我的燕支山呀，我们的新娘容颜憔悴！”

霍去病这次北伐还引发了一个重大事件：当年秋天，伊稚邪单于恼恨浑邪王和休屠王抵抗不利，使汉军如入无人之境，想要把他们召到单于庭处死。两王被迫商议降汉，结果事到临头，休屠王又后悔了，浑邪王就杀死休屠王，裹胁了两家部众四万余人准备南下进入汉地。汉武帝派霍去病前往接受，霍去病斩杀了想要逃回去的八千人，保护余众渡过黄河。汉武帝随即将这些人分散安置在沿边各郡。

战争和分裂，使匈奴西方的右贤王庭受到致命打击。接下来，汉武帝又把矛头直指单于庭。公元前119年夏季，他派卫青、霍去病等将率骑兵十万、步兵和民伕数十万大举北伐。伊稚邪单于亲率主力前来迎战卫青所部，双方恶战了整整一天，由于卫青及时派出骑兵两翼包抄，伊稚邪大败，带着数百精锐连夜北逃。卫青一路追杀，毁掉赵信城后方才回师。霍去病统率的另外一路兵马跑得更远，打得匈奴左贤王部狼狈溃散，先后斩杀和俘虏七万余人，进军到狼居胥山〔即今蒙古国德尔山〕，封山而还。

漠北之战以后，匈奴主力继续北遁，大漠以南，就再也看不到单于庭的踪迹了。同时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设置西域都护，逐渐帮助西域各国摆脱匈奴的统治，斩断了匈奴的右臂，又收降原本臣服于匈奴的乌桓族，把他们安置在汉朝西北边境上，让他们监视和防备匈奴人，斩断了匈奴的左臂。

匈奴主力是暂时远远地北逃了，但汉武帝此后又多次出兵北伐，胜算越来越少，败仗却越来越多。他没能彻底击垮匈奴帝国，却几乎耗尽了汉朝的国库。汉武帝去世后，由权臣霍光当政，重开和亲之议，基本停止了对匈奴的大规模战争，只把主要军事力量放在对西域诸国的争夺上面。

两大帝国，经过长年战争后，暂时进入了谁都吃不掉谁的稳定对峙时期。

五单于争乱

匈奴帝国有着严格的祭祀和税收制度。按照规定，每年正月各部王侯贵族都要前往单于庭，进行规模较小的春祭；到了五月份，贵族们大会茏城，祭祀祖先、天地和一切鬼神；秋季，再一次大会蹛林，单于稽核各部的人口数量和牲畜数量，一方面登记兵源，另方面征收赋税——可惜这些聚会地点具体在今天的什么地方，已经没人能说得清了。

这三次国家级的重大会议，本该是雷打不动的才对，然而随着匈奴帝国势力的衰弱，外祸终于引发了内乱，使茏城大会再也无法聚齐二十四万骑。公元前85年，狐鹿姑单于〔伊稚邪的孙子〕去世，其子壶衍鞮单于继位，当时的左贤王、右谷蠡王不满这一继任人选，从此以后就不肯再来参加茏城大会。

公元前68年，就在霍光去世的当年，匈奴爆发了一次大饥荒，据说人民和牲畜死亡的超过半数，从此一蹶不振。原本受匈奴统治的许多民族就此纷纷掀起反叛之旗，或者归降汉朝，或者反过头来攻打匈奴，当时丁零族攻其北境，乌桓族攻其东境，西域的乌孙等国攻其西境，左贤王辖下西嗕部南投汉朝。原本庞大的匈奴帝国，已经四分五裂，濒临崩溃的边缘。就在这种背景下，帝国内部终于爆发了史称“五单于争乱”的事件，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壶衍鞮单于之后是虚闾权渠单于，公元前60年，虚闾权渠单于去世，按照继承顺位，应该由其子稽侯珊来继承单于宝座。于是执政大臣、郝宿王刑未央派快马驰往各地，招集贵族们急赴单于庭开会，商量推举新单于之事。但还没等众人到齐，单于的颛渠阏氏和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密谋，抢先立她的情人、右贤王屠耆堂为握衍朐鞮单于。握衍朐鞮单于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砍掉了刑未央的脑袋。

稽侯珊不但没能登上单于宝座，反而遭到政治迫害，被迫流亡左地。因为握衍朐鞮单于残暴好杀，人心不服，左地贵族们遂于前58年拥立稽侯珊为单于，号为呼韩邪单于。两位单于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最终握衍朐鞮兵败自杀，呼韩邪志得意满地回到了单于庭。

然而这只不过是变乱的开端而已。呼韩邪回到单于庭没多久，逃亡到右地的都隆奇就拥立握衍朐鞮的堂兄、右日逐王薄胥堂，称屠耆单于。屠耆尽发右地兵马杀向单于庭，呼韩邪措手不及，狼狈出逃。屠耆单于暂时统一了整个匈奴帝国，但据说他妄信谗言，残暴好杀，行为处事比握衍朐鞮单于还要糟糕，于是短短的数年间，到处有人叛乱，王侯贵族们纷纷自称单于——呼韩邪、屠耆、呼揭、车犁、乌藉，这五位单于并立于大草原上，就是所谓的“五单于争乱”。

经过一年多的战乱，四位单于先后失败甚至被杀，最后的胜利者仍是贤明并且素有威信的呼韩邪。不过等呼韩邪再回到单于庭的时候，发现手上这个烂摊子已经彻底无药可救了，当时到处都是灾荒，牲畜死亡了八九成，百姓饥饿，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呼韩邪正打算着手恢复局面，没想到屠耆单于的堂弟休旬王又在右地自立，称闰振单于，而自己的大后方左地也不安稳，左贤王呼屠吾斯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

郅支单于本是呼韩邪单于的哥哥，他勇猛善战，同时野心勃勃。经过五单于争乱，已经实力大损的呼韩邪根本不是这位兄长的对手，郅支很快就杀死闰振，并且击破呼韩邪所部，把他又赶出了单于庭。

呼韩邪被郅支追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奈之下，只好派使者前往汉朝，表示愿意称臣，希望得到汉朝的援助。匈奴帝国从冒顿单于以来，称雄漠北一百五十多年，自誉为“天之骄子”，从来都是汉朝处于低姿态地和亲，没有过匈奴单于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就算在汉武帝多次北伐匈奴，打得匈奴骑兵远遁漠北，被迫主动想要以和亲来换取和平的年代，他们也从不肯低头服输。呼韩邪表示愿意臣服于汉朝，证明两个大帝国之间延续百余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此后所发生的战争，双方势力不再对等。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五单于争乱”的时候，汉朝的臣子们大多建议趁机北进，一举灭亡匈奴，但是御史大夫萧望之不同意，他说：“趁着匈奴内部动乱而进兵，他们不会投降，只会更往北方遁逃，师出不义，肯定徒劳无功。”建议派使者前去吊丧，趁机探查动静，帮助弱小的势力，从而逐步控制匈奴人。汉宣帝采纳了萧望之的意见。

于是短短的两年间，在权力争夺中败下阵来的匈奴贵族们，纷纷率其部众南下降汉。到了公元前54年，终于连呼韩邪自己也扛不住了，派他的弟弟右谷蠡王来到长安，表示愿意臣服，第二年，更把儿子也送来做了人质。

郅支单于一看形势不妙，如果呼韩邪得到了汉兵的支援，自己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于是也表示愿意对汉称臣。汉宣帝巧妙地采取一拉一打的办法，于前53年正月热情款待了前来朝觐的呼韩邪，规格在诸侯王之上，然后派一万六千骑兵护送他出朔方郡，居于光禄城。

在对汉朝献媚的比赛中，无疑呼韩邪是稳占上风。前50年正月，两位单于都派遣使臣到长安来献礼，汉朝唯独优待呼韩邪的使者。于是郅支知道再也无法真正地统一匈奴，干脆收拢部众向西发展，先后击破丁零、坚昆等部。前44年，他杀死汉使谷吉，然后西逃到康居境内。康居王和郅支联姻，还借他兵马，多次进攻乌孙赤谷城。郅支随即把康居、阖苏、大宛等西域北道诸国都纳入自己的统辖范围，还筑造了一座大城居住。

前36年，汉朝任命甘延寿为西域都护，陈汤为副都护。陈汤对甘延寿说，西域本属匈奴统辖，现在郅支威名远播，如果放任不管，数年内就可能把汉朝的势力再度驱逐出西域去，建议发兵攻击郅支。甘延寿赞同他的意见，但表示要先请示朝廷再说。

陈汤知道时机不可错失，于是趁着甘延寿患病的机会，矫诏征发西域诸国兵马，以及在车师屯田的汉兵，总数四万，远征郅支。郅支担心一旦逃走，西域诸国全都会降伏汉朝，将再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于是凭藉坚城固守。双方激战整整一夜，汉军终于攻破城池，郅支也被砍下了脑袋。

事后，陈汤上书为自己的矫诏行为辩解，他说：“我听说天下大义，是必须统一在一个政权之下，昔日有唐尧虞舜，今天有强大的汉朝。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经称臣，只有郅支单于叛逆远逃，他以为逃得足够远，则强大的汉朝就不能收服他……此战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敢于冒犯我大汉朝的家伙，逃得再远，也定然会被诛灭！”〔原文是“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前此呼韩邪单于在汉朝的帮助下势力有所恢复，他曾和汉使韩昌、张猛会盟，登诺水东山，杀一匹白马，把血混入酒中，用老上单于所杀月氏王的骷髅为杯，再以宝刀“径路”削金放入酒中搅拌，表示：“从今以后，汉和匈奴成为一家。”等到郅支单于离开漠北，他终于重归单于庭。

听说郅支已被斩首，呼韩邪又是惊喜，又是恐慌，急忙上书请求和亲，让自己做汉朝皇帝的女婿。汉元帝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从后宫中选了一名身世清白的宫女赐给呼韩邪——这名宫女就是王昭君。

王昭君本名王嫱，是南郡秭归人。民间传说，元帝要从后宫中选择嫔妃，派画师毛延寿把宫女的相貌描画下来待选，毛延寿趁机勒索钱财，昭君不肯送礼，就被画得很丑，于是落选。后来匈奴单于请求和亲，昭君主动提出愿往，等到出嫁那天，元帝才看到她的真正美貌，懊悔不已，却已经无法更改人选了。

以上所云，都是脱离现实的传说而已。不过事实上，昭君确实是主动提出嫁去匈奴的。呼韩邪非常宠爱昭君，称她做“宁胡阏氏”。她为呼韩邪生下一子二女，儿子起名伊屠智牙师，后来成为匈奴的右日逐王。

呼韩邪死于公元前32年，其前妻之子雕陶莫皋继位，就是复株累若鞮单于。按照匈奴习俗，儿子可以继承非生母的父亲的其余妻妾，于是昭君就此事向汉朝请示，汉成帝指示她遵从胡俗，于是她就又嫁给了复株累若鞮单于。

这种和亲，汉朝居于主动的地位，与其说是和亲，不如说是赐亲，和汉初的和亲已有天壤之别。1954年曾在内蒙古包头市附近挖出很多陶片瓦当，上有“单于和亲”、“千秋万岁”、“长乐未央”等汉字，就是这种和亲的最好见证。就这样，西汉最后几任皇帝在位的时候，汉匈之间再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冲突。

帝国的复兴和分裂

和平局面的打破，是和汉匈双方面力量对比的变化紧密相连的。西汉已经度过了强盛期，开始逐渐走下坡路，相对的，附汉的匈奴势力却在稳定恢复中。到了王莽篡汉的时候，匈奴势力再度强盛，王莽为了防患于未然，下诏改匈奴单于为“降奴服于”，并于公元10年派兵三十万北进，妄图将匈奴分割为十五个部分，立呼韩邪单于的十五个孙子都做单于，从而分散和削弱其势力。匈奴乌珠留若鞮单于闻讯大怒，下令沿边诸王集兵南侵，于是长城附近烽烟再起。

13年，乌珠留若鞮单于去世，执政的右骨都侯须卜当与其阏氏云〔昭君的长女〕都希望继续与中原王朝保持和平关系，于是劝说新单于与王莽和亲。然而王莽并不肯善罢甘休，他下诏再贬匈奴单于为“恭奴善于”，还用武力把须卜当和云都挟持到长安，打算封须卜当做单于。

最终新莽政权就在内部的农民起义、贵族暴动，以及外部的匈奴等民族侵袭中轰然倒塌。公元24年，更始帝刘玄派人送回病死在长安的须卜当和云的遗体，希望和匈奴改善关系。然而此时匈奴已极强盛，东服乌桓，西霸西域，在位的呼都而尸道皋单于根本不予理会。

历史仿佛又回到了两百多年前，中原乱作一团，在北方强大的游牧行国的威慑下，沿边各割据势力纷纷称臣甚至引导匈奴兵南下，这些割据势力包括安定的卢芳、渔阳的彭宠、五原的李兴，等等。等到光武帝刘秀芟夷群雄，建立起东汉王朝，东亚大地上又重现两个大帝国接壤对峙的局面。

公元30年，光武帝派使者前往匈奴，赠送财物，请求恢复友好外交。然而呼都而尸道皋单于竟以冒顿自比，根本不屑停止南下侵扰。东汉前期的战争和西汉前期如出一辙，边境上建满了大大小小的哨所，匈奴骑兵一旦南下，汉军必定全力抵抗和反击，但很少越过边境追赶——这也是一种消极防御态势。

匈奴文化虽然也很辉煌，却不可和汉文化同日而语，游牧民族接触到更高层次的文明，必然会受到相当程度的影响和改变，况且经过前此数十年的和平共处，匈奴贵族内部逐渐形成了相当规模的亲汉派集团。就在这种背景下，第二个“呼韩邪单于”终于诞生了。

乌珠留若鞮单于有个儿子，名字叫做比，受封为右薁鞬日逐王，驻牧在帝国南方，管理南方八部和乌桓族。他一直觊觎单于的宝座，然而其后四任单于都是自己的叔父和堂兄弟，这使他相当不满，多次藉故不去参与单于庭大会。

公元46年，匈奴闹起了蝗灾，人民、牲畜死亡无数，乌桓族趁机叛乱，单于庭被迫北迁，单于放低姿态，请求与汉和亲。光武帝派中郎将李茂出使匈奴，比趁机秘密献上匈奴地图，希望得到汉朝的帮助。到了48年春天，比在八部贵族的拥戴下冒称单于，就是醯落尸逐鞮单于，因为他的祖父呼韩邪附汉得安，所以也称呼韩邪单于。匈奴帝国正式分裂为南北两部分。

汉朝旗鼓鲜明地支持南匈奴，允许其向南迁徙，并且派兵协助比在五原郡设立单于庭帐〔南庭〕。50年，甚至设置了“使匈奴中郎将”的官职，派一支小部队去保护同时也监视南单于，协助他处理政务。同时汉朝还重新收服乌桓族，设置乌桓校尉一职，并且拉拢新崛起的鲜卑族，指使他们进攻北匈奴。

南北匈奴间连年鏖战，北匈奴势力日益衰弱，一度再不敢和汉朝作对。北单于把历年南侵虏获的汉民全部归还，屡屡请求和亲和合市〔即互市〕，并且每当他的骑兵经过汉朝的哨所，都会高呼说：“我们是去进攻叛贼的，不敢冒犯汉人。”

东汉为了维持长久的和平，并保持势力均衡，一度答应了合市的请求，但这样一来，引起了南匈奴部分贵族的疑虑，甚至引发叛乱。北匈奴趁机派兵南下迎接叛众，没能达到目的后再度侵扰边境。就在这种情况下，东汉朝廷终于决定大规模出兵征讨。

黄昏落日

公元73年，汉明帝派窦固、耿秉等将分兵四路北伐，虽然收获不大，但战后窦固留下部分士卒屯守伊吾卢城〔今新疆哈密西〕，并且派假司马班超出使西域南道，为重新收复西域奠定了基础。

班超先来到鄯善国，鄯善王一开始礼敬有加，后来突然变得怠慢起来。班超判断，一定是北匈奴的使者也来到了鄯善，于是查问款待他们的侍者，确证了这一事实。他对随从们说：“如果鄯善王投向匈奴，肯定会杀死我们以示决心，与其等死，不如奋起一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当晚，班超率领部下三十六人奇袭匈奴使者的营帐，四面纵火，喊杀震天，赶散了超过己方数倍的匈奴兵，杀死了匈奴使者。他拿着匈奴使者的首级去见鄯善王，鄯善王大惊失色，表示愿意真心臣服于汉朝。

接着，班超又来到了于阗国。于阗国王受到匈奴使者的监护，因此对班超等人非常冷淡，他借口巫师所言，要杀汉使的马来祭神，想给班超来个下马威。班超假意允诺，要巫师亲自前来取马，趁机砍下巫师的脑袋送还给于阗王。于阗王震慑于班超的威名，只好杀死匈奴使者，归降汉朝。就这样，班超靠着汉朝的威信和自己超卓的能力，逐一收服西域诸国，重建了西域都护。

北匈奴北面受到丁零族的袭扰，东面是乌桓和鲜卑，西面受制于西域诸国，南面又有南匈奴和汉朝的联兵攻击，势力越发弱小。公元89年，汉将窦宪、耿秉等统率大军，和南单于合兵一处，大举北进，将北匈奴击破于稽落山〔今额布根山〕，先后接受归附的八十一部二十多万人。汉兵一直追杀到燕然山〔今蒙古国杭爱山〕，这才刻石记功而还。91年，东汉再度出击，耿夔大破北匈奴于金微山〔今阿尔泰山〕，北单于率部遁逃。至此，纵横草原大漠两百余年的匈奴帝国正式落幕。

北匈奴的残部此后主要分为四个部分：一部分融入鲜卑族，产生了后来的宇文部、匈奴父鲜卑母的铁弗部和鲜卑父匈奴母的拓跋部；留在漠北西北角的少数部众，后来被柔然族所灭；一部分跟随北单于西逃，在公元374年灭亡了粟特国，此后分三期西迁到欧洲；北单于逃亡后，其弟、左谷蠡王除鞬自立为单于，请求内附，东汉还想扶植他重建北庭，可他没等商量妥当就擅自逃回漠北，被汉兵追上，砍下了脑袋。

此外，在漠北归汉的那二十万人，于89年因反对新立的南单于师子，遂拥立逢侯为单于，叛乱北逃。逢侯后来分部众为左右两个部分，左部随即重新附汉，他只好亲率右部遁往西域，妄图东山再起。到了117年，在汉军的打击下，逢侯部众星散，终于被鲜卑所灭，他带着百余骑南逃归降。

至于南匈奴，此后百年间一直和汉朝和平相处。公元187年发生内乱，须卜骨都侯单于和於扶罗单于并立，於扶罗想要亲到洛阳向汉灵帝提起诉讼，却赶上黄巾起义，随即汉灵帝去世，汉朝天下乱作一团。于是於扶罗就此参与了汉末动乱，其子呼厨泉单于最后投降了曹操，所部被分散处置，尽数被收纳入中原王朝的户籍管理制度中去。

留在北方的须卜骨都侯单于所部，自其死后就不再立单于，由长老们共同执政——作为一个半独立国家的南匈奴也彻底灭亡了。庞大坚韧的匈奴帝国，就此烟消云散。

在东亚大地上，匈奴可以说是有史记载最早的一个游牧帝国，不仅如此，其疆域之广大，几乎已经突破了古代奴隶制游牧帝国所可以有效管理的范围上限——或许最终帝国的衰败、分裂，乃至于灭亡，也是受此因素影响所致。匈奴，究其根底不是被汉朝打败的，而是被它自己打败的……

匈奴人及其文化，已经彻底融入到周边民族中去了，这使今人回顾起来，如同雾里看花，模糊不清。匈奴的游牧民族特色，影响了其后每一代的草原征服者，无论是鲜卑人、突厥人还是蒙古人，都把匈奴人看作是自己直接或间接的祖先，也都把匈奴大帝国作为自己奋斗建国的榜样。

而中原文化也深深地打下了那支如风般袭来，又如风般消逝的草原骑兵的烙印。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从匈奴人那里学来了短衣、皮裤，学来了骑术和骑兵战法。如果没有匈奴人，或许我们的祖先将一直穿裙而不穿裤，或许将更长时间运用笨重的战车驰骋疆场，而只有很少量的骑兵，基本上只作为快速通讯的工具。或许没有胡茄的传入，我国的民族音乐也将大失光彩。

匈奴人是消失了，他们所建立的隐藏在迷雾中的大帝国也灭亡了，但匈奴的血脉和文化，却永远留在了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中。

大决战——刘彻和伊稚邪的战争

文/赤军

从冒顿单于时代开始，西汉在对匈奴的政治和军事态势中一直处于弱势，和亲和防守反击，是汉朝消极抵抗来自草原的匈奴骑兵的两项基本国策。但等汉武帝刘彻登基后，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汉的国力已经空前强大，府库充实，兵力雄厚。在这种情况下，刘彻打算转守为攻，彻底解决来北方的边患。

马邑伏击战

战争的序幕是从马邑伏击战开始的。元光元年（前134年），匈奴军臣单于遣使要求和亲，刘彻召集大臣们商议，比较熟悉匈奴情况的大行王恢说：“我们和匈奴和亲，一般过不了几年他们就会背盟来攻，不如拒绝单于的要求，发兵攻打。”但御史大夫韩安国坚决反对，说：“就算得到了匈奴的土地也无法耕种，吞并了它的部众也无法驾驭。况且我们出兵千里，士卒必然疲惫，匈奴趁我疲惫来攻，军队必然覆灭。所以和亲才是上策。”

韩安国是善战的名将，连他都反对出兵，大臣们遂纷纷附和。刘彻没有办法，只好再次选送“公主”出塞。可是主战的王恢不肯罢休，第二年他胸有成竹地建议说，可以诱使匈奴单于南下，打一场伏击战，歼灭其主力，这样不用千里用兵，也能得利。原因是马邑（今山西朔县）土豪聂壹愿意诈降匈奴，引诱匈奴大军犯边。

年轻的刘彻认为这是个大好机会，不可放过，于是在元光二年（前133年）六月，以韩安国为护军将军，李广为骁骑将军，公孙贺为轻车将军，王恢为将屯将军，李息为材官将军，率三十万大军齐集马邑周边设伏。然后让聂壹去对军臣单于说：“我愿意刺杀马邑的汉官，举城投降，那您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全部财物啦。”

马邑设伏其实是军事史上的一个大笑话，三十万大军的行动怎么可能保密？无法保密的伏击战，怎么可能成功？军臣单于一开始倒是相信了聂壹的诈降，亲率十万骑南下，但等他到了距离马邑百余里的地方，突然发现满山遍野都是牲畜，却没有一个牧人，终于起了疑心。于是派兵夺取附近的汉朝哨所，捉了名小军官来询问。这一下军事秘密彻底泄露，军臣大惊，匆忙退走，汉军毫无应变之策，追赶不及，劳而无功。事后，王恢畏罪自杀。

马邑设伏是失败了，不但失败，从此汉、匈两国等于断绝正常的外交关系，进入战争状态，汉朝的北部边境更是危如累卵。不过两国间持续数百年，直接决定双方国运的大战，也正是从这个大笑话开始的。

元光六年（前129年）冬，汉匈之间爆发了第一次大规模战役，是为关市反击战。关市即指汉匈两国边境上的通商贸易点，当时刘彻面对匈奴对上谷郡的大肆抢掠，派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郡，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每路万骑，指示说：“击胡关市下。”

此刻匈奴主力正在阴山以南活动，兵数比汉军要多，灵活性比汉军要强，战争的结果，只有卫青逼近茏城，杀敌七百，取得小胜，其余各路，公孙敖战败损失七千骑，公孙贺毫无斩获，李广竟然被匈奴擒获，后来在押送途中夺得马匹，才得以单骑逃回。

关市之战后，刘彻和大臣、将领们总结教训，秣兵厉马，准备再次北伐。此后，从元朔二年（前127年）起，到元狩四年（前119年）止，八年间大规模发兵五次，终于转败为胜，取得了对匈奴作战的巨大胜利。

大将军卫青

刘彻前期，所以能在对匈奴作战中取得大胜，和他善于选拔将才，以及鼓励养马，都是分不开的。匈奴号称有“控弦之士三十万”，骑兵力极为强盛，汉军用来制约匈奴骑兵的只有强弓硬弩，但汉弩虽然冠绝天下，却无法主攻，只能用来防守。为了打破这种不利局面，文帝刘恒在位时就鼓励民间养马，规定百姓有马一匹，可以免除家中三个人的兵役。景帝刘启开始大规模国家养马以备军用，等到刘彻继位时，西汉已有军马四十五万匹。

刘彻为了增加京城的骑兵数量，还特别在南军中设立了期门军千人和羽林军左骑八百、右骑九百，选精于骑射的“六郡良家子”为郎官，担任皇帝的侍卫。他经常带着期门、羽林去打猎，藉此培养人才，选拔将领——名将卫青就是首任的期门督。

河套以南地区，即所谓“河南地”，气候温和，适于驯养骏马，秦末被匈奴冒顿单于夺取后，匈奴骑兵经此南下，一日即可驰至长安。所以刘彻的第一个进攻方向，是指向河南地，夺取了河南地，既能解除长安北方的威胁，更能作为进攻的前线基地，给匈奴以重大打击。

元朔二年（前127年）春季，匈奴入侵上谷、渔阳等郡，杀掠吏民千余人。武帝趁着胡骑东进之机，避实就虚，派车骑将军卫青、将军李息等部由云中出发，沿黄河河套进行深远迂回，直指陇西。此战出敌不意，从匈奴右贤王和白羊王、楼烦王领地中间穿插而过，最终包围白羊、楼烦两王，给予沉重打击。汉军大获全胜，斩首两千三百级，俘获三千余人，牛羊百余万头，而自身的损失非常之小。战后，刘彻在河南地设置朔方郡，筑朔方城（今内蒙古乌特拉前旗东南），并且重修已经毁弃的秦代长城。

就在汉朝从守势转变为攻势的时候，匈奴内部却发生了分裂。元朔三年（前126年）冬，军臣单于去世，其弟右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军臣单于的儿子於单降汉。伊稚斜登上单于宝座后，为了转变攻守态势，同时也转嫁内部矛盾，南下侵扰更为频繁。刘彻遂开始酝酿更有力的反击。

前此汉军攻取河南地，在右贤王的眼皮底下机动迂回，视其如同无物，朔方郡建立后，恼羞成怒的右贤王屡次率军南下，发起疯狂反扑。刘彻下一步进攻的目标，就是右贤王部，只要重创右贤王，就可将整个匈奴帝国东西拦腰切断，一分为二。

元朔五年（前124年），汉军采用声东击西之策，刘彻派将军李息、张次公率数万人从右北平出击，牵制东方的匈奴军队，同时以车骑将军卫青率三万精骑从高阙（今内蒙古潮格旗东南）出发，游击将军苏建、强弩将军李沮、骑将军公孙敖、轻车将军李蔡从朔方出发，总兵力超过十万，远程奔袭右贤王庭。

卫青行动非常神速，等他杀到右贤王庭的时候，匈奴右贤王还以为汉军远在数百里外，放心地饮酒醉卧。卫青发起总攻，活捉右贤王麾下裨小王十余人，虏获男女一万五千余人，辎重物资无数。右贤王仅带爱妾一人狼狈突围而走。得到胜利消息后，刘彻大喜，立刻派使节持大将军印，到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授命他统率诸军。

冠军侯霍去病

袭击右贤王部，斩断了伊稚邪单于的一条臂膀，但单于主力却依旧未损，为了报复，更为了扭转战局，伊稚斜更加频繁地南下侵扰。于是元朔六年（前123年）二月，汉匈间第三次大规模战役开始了。

刘彻命大将军卫青率中将军公孙敖、左将军公孙贺、前将军赵信、右将军苏建、后将军李广、强弩将军李沮等部，共十余万人，由定襄出发，北伐匈奴，希望趁单于本部右翼暴露之机，一举歼灭之。卫青出塞后不久，就遭逢伊稚邪主力，打了一次击溃战，杀敌数千人，随即返回定襄、云中、雁门休养。

四月，卫青再次出塞远征，因为进攻路线没有改变，也没有别的部队配合佯动，因此被匈奴占尽了天时地利。伊稚邪预先命令左贤王部向西靠拢，得以从侧翼夹击汉军。战斗结果，胜负参半：苏建部伤亡殆尽；赵信原是匈奴小王来降，兵败后又投降匈奴；只有卫青再遇匈奴主力，歼敌万余人。

此次战役，可谓打了个平手，但一员年轻将领却从中脱颖而出，给匈奴以极大震撼——那就是卫青的外甥霍去病。霍去病跟随卫青北征，率八百骑前出大军数里，杀敌两千零二十八人，斩杀了伊稚邪祖父辈的辇藉若侯产，俘获伊稚邪的叔父罗姑比及相国、当户等贵族。刘彻因他的功绩，加封为冠军侯——此时霍去病年仅十八岁。

就在此前不久，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归来，向刘彻禀报说：“西域诸国也都苦于匈奴的侵扰，如果我们与其联合，就可以给匈奴以沉重打击。”于是刘彻决定打通河西走廊，远通西域。元狩二年（前121年）春季，派骠骑将军霍去病率一万精骑突袭驻扎在河西的匈奴军。此时伊稚邪主力已经远迁漠北，霍去病遂长驱直入，从陇西出发向西北挺进，大破匈奴浑邪王、休屠王所部，杀折兰王、卢侯王，俘虏浑邪王的儿子、相国、都尉等，抢走休屠王的祭天金人，总计斩、俘八千九百六十余人。河西走廊被一举打通。

同年夏季，汉军再次分东、西两路北征，霍去病走西线，又获大胜，东线却损兵折将，李广遭遇匈奴左贤王主力，几乎全军覆没。战后，浑邪王和休屠王因害怕遭到单于惩罚，率众降汉。

漠北大战

因为刘彻的战术灵活机动，经常用小股部队在东线牵制伊稚邪和左贤王的主力，却派卫青统率大军，或者派霍去病统率精锐骑兵出朔方郡，猛击匈奴右地。于是伊稚邪采纳了赵信的建议，遁往漠北，希望等到汉军出塞过远，兵力疲惫时再围而歼之。刘彻利用伊稚邪的这种心理，决定将计就计，以强大兵团深入漠北，以求与单于主力决战。于是在元狩四年（前119年）春，他派大将军卫青率前将军李广、左将军公孙贺、右将军赵食其、后将军曹襄，以骑兵五万为主力，出代郡进攻匈奴左贤王，派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骑兵五万为主力，出定襄，直驱漠北进攻伊稚邪。此次战役规模巨大，除两路军十万人外，还有编制外的“私负从马”四万匹跟随前进，后面有步兵数十万掩护辎重。

霍去病擅长运用骑兵在广袤的大草原上进行长途奔袭，攻敌不备，因此刘彻一心想把最难啃的骨头留给他。在出兵前，汉军得到假情报说，伊稚邪主力在东，刘彻遂命令前线两军调换出发地和目标。但等大军出塞后，才发现伊稚邪主力仍然在西，卫青遂长驱直入，与伊稚邪在漠北展开决战。

卫青所部兵力与敌相当，素质不如霍去病所部精良，骑兵数量有限，其实并不适合深入大漠。但他认为既然重兵出塞，势不能空手而还，于是北进一千余里，寻找伊稚邪主力，同时命李广、赵食其率部从东面迂回策应。伊稚邪早就严阵以待，遭遇汉军后，先派出一万骑兵对卫青军团发起猛烈进攻。

面对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卫青下令先用武刚车环绕己方军阵，组成防御阵形，同时使用弓弩射杀敌人，掩护主力待机，另以五千骑兵迎战。等匈奴骑兵进攻受挫后，他再指挥主力骑兵向敌军发起猛攻。

在这种态势下，伊稚邪只有投入所有部队迎战，双方从中午一直厮杀到黄昏，伤亡都相当惨重。卫青等待李广等部从侧翼迂回夹击，但李广迷失道路，迟迟不到。眼看天色渐暗，战斗将以平局收场，忽然大风骤起，视线不良。在此关键时刻，卫青把最后的预备队拉上战场，派轻装骑兵借风沙的掩护从两翼向伊稚邪大本营发动突袭。

双方正在胶着恶战之时，伊稚邪无法调回前线部队协防大本营，他见突入的汉军骑兵士气高昂，精神饱满，担心后路将被切断，于是被迫率先后撤，仅带身边数百精锐突围北逃。单于遁逃，匈奴大军全线崩溃，卫青一举歼敌一万九千人，一直追击到寘颜山赵信城（今蒙古杭爱山南端），虏获大批辎重物资，余粮全部烧掉。

另一方向，霍去病出塞后即遭遇匈奴左贤王部，奋战取胜，追击到狼居胥山、姑衍（均在今蒙古乌兰巴托以东），祭天立碑而还。总计俘虏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其余七万零四百四十三人。匈奴左贤王部逃走的还不到十分之二。

双方的衰弱

经过漠北大战，匈奴主力遭到重创，而伊稚邪本人的威望也一落千丈，内部矛盾重重爆发，他再不敢在漠南设置王庭，对汉朝北部边境的压力骤然减轻。而相对的，汉军损失也极惨重，死伤数万人，出塞的战马有十四万匹，回到国内的还不到三万匹。另外前将军李广因为迷路，没能赶上最后决战，在遭到卫青斥责后愤而自杀。

到了元鼎三年〔前114年〕，伊稚邪单于去世，其子乌维单于继位，新旧更替之际，匈奴实力更为衰弱。而在前117年、前106年，名将霍去病和卫青也先后去世，可以说汉匈这东亚两强都已经没有再进行主力决战的实力了。

然而刘彻却仍不肯罢休，从元鼎五年（前112年）到征和三年（前90年）间，又六次发兵，北伐匈奴，结果仅一次小有斩获，两次无功而返，三次全军覆没，胜少败多，已不复昔日的荣光了。

考究刘彻中后期对匈奴战争的失利，原因是多方面的：一则卫青失宠，霍去病已死，缺乏优良的军事统帅；二则国库空虚，战马稀少，很难组织起大集群的远征；三则匈奴虽已衰弱，战术运用却更为灵活，经常引诱汉军深入后再以重兵围歼。本来最后一次远征，是很有希望再取得大捷的，但统帅偏偏是无能的李广利，而朝廷内部的权力斗争，更使得连这般庸将也无法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战斗中去，结果主力七万大军几乎尽数覆没，李广利投降匈奴。

到了刘彻晚年，因为穷兵黩武而又奢靡腐化，整个国民经济已到崩溃的边缘。史书上记载，元封年间，关东农民破产逃亡的有两百余万，天汉年间，盗贼纷起，甚至杀死多名郡守和都尉。受此影响，朝局也如风雨般动荡，发生了“巫蛊之祸”，导致宫廷政变，太子刘据被杀。到此刘彻才开始有所觉悟，在征和四年（前89年）六月，搜粟都尉桑弘羊请求派兵驻守轮台（今新疆轮台）并屯田的时候，他明确表示反对，并且下达了著名的《轮台罪己诏》，表示：“当今施政的重点在停止苛暴的兵役和徭役，停止额外收税，大力发展农耕，在军事方面，只需要养马练兵，使国家保证充足的军事力量就好。”从此不再对外用兵。

这份罪己诏下达两年后，刘彻也驾崩了。从此汉匈全面对抗的时代结束了，动辄数十万人的大会战，再也不会重现。

匈奴语词初解

文/赤军

因为没有自己的文字，同时种族已经消亡，所以匈奴语言流传下来的实在是凤毛麟角。一般认为匈奴语属于阿尔泰语系，但究竟属于此语系中的蒙古语族还是突厥语族，却始终没有定论。根据中国史书的记载，可知匈奴语存在着如下这些词汇——

胡：即匈奴的音转，这不是汉人的蔑称，而是匈奴人的自称。当时还将游牧于匈奴东方的民族称为东胡，居住在其西方的民族称为西胡。

单于：全称为撑犁孤涂单于，和中国的“天子”同意，是匈奴帝国君主的称号——撑犁就是“天”，而“孤涂”就是子。

若鞮：也可简称为鞮，含义大致等同于“孝”。因为汉朝皇帝谥号多带一个孝字〔如汉文帝，全称应该是汉孝文皇帝，汉武帝应该是汉孝武皇帝〕，所以呼韩邪单于附汉以后，很多代单于都仿效汉朝的习惯，在自己名号中添加“若鞮”一词，比如第十九代乌累单于，全称就是乌累若鞮单于。

屠耆：意为“贤”，所以匈奴左贤王、右贤王，在中国史书中也经常记载为左屠耆王和右屠耆王。

阏氏：指匈奴贵族的妻妾，而母亲则被称为母阏氏。呼韩邪单于就有多名阏氏，正妻称颛渠阏氏，第二位的称大阏氏，下面还有第二、第三、第四等阏氏，王昭君嫁去后，被称为“宁胡阏氏”。

居次：即公主。王昭君曾为呼韩邪生下两女，长女名为云，原称伊墨居次，后来嫁给右骨都侯须卜当，就冠以丈夫的姓氏，称为须卜居次。

瓯脱：指两国间无人放牧、耕种的缓冲地带。冒顿单于时代，东胡王就曾遣使来求取“瓯脱”，冒顿勃然大怒，立刻发兵攻打东胡。

逗落：即坟墓。《史记》上记载匈奴人死后土葬，有棺木，有陪葬品，但坟上没有作为标记的“封树”，亲属也无专门的丧服。

径路：匈奴人称宝刀为“径路”。

服匿：指装酒的陶缶，多为小口、大腹、方底。

表一、前期单于〔纵列表示父子关系〕

○【口句】

*此人为乌维单于玄孙。

表二、五单于争立

表三、后期单于〔横列表示父子关系〕

○【左酉右兮皿】

表四、北匈奴单于〔横列表示父子关系〕

表五、南匈奴单于〔纵列表示父子关系〕

○【左酉右兮皿】

*后被曹操留住邺，从此南单于世系不明

**死后南庭虚位，不再立单于

复株累若鞮单于和 乌珠留若鞮单于是不是一个人啊？

后来发现……不是同一个人……

哦，汉朝，比较尊崇的皇女也可以封长公主。老王这里说的鲁元公主就是一例。再如孝文帝的女儿刘嫖也是文帝时就封了馆陶长公主，并非是景帝时候才晋级的。

不过中国史上的匈奴说到汉末就完了可不行，刘渊、刘卫辰、赫连勃勃他们会有意见的。

多谢马师 受教了

还有 俺也要求看赫连勃勃

鲁元公主的“元”不是长！而是从夫君的谥号！ 鲁元公主嫁给赵王张敖，后来张敖因涉嫌刺杀高祖而被贬为宣平侯，而张敖死后因其子改封鲁王而赠谥鲁元王！鲁元公主正式的谥号是鲁元太后！但她死在张敖之前，那么鲁元太后的称号应该是张敖去世之后追封的。因其为公主，习惯上称为鲁元公主。也就是说，生前是没有“鲁元”的称呼的。

奇怪了？怎么张敖的儿子张偃也变成鲁元王了？我晕！

《呂太后本紀第九》

宣平侯張敖卒，以子偃為魯王，敖賜謚為魯元王。 按：这里显然鲁元王是张敖的谥号。

再看下句：

高后為外孫魯元王偃年少，蚤失父母，孤弱，迺封張敖前姬兩子，侈為新都侯，壽為樂昌侯，以輔魯元王偃。及封中大謁者張釋為建陵侯，呂榮為祝茲侯。諸中宦者令丞皆為關內侯，食邑五百戶。

好家伙，张偃也变成魯元王了！

再看看《 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张敖已出，以尚鲁元公主故，封为宣平侯。於是上贤张王诸客，以钳奴从张王入关，无不为诸侯相、郡守者。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时，张王客子孙皆得为二千石。 张敖，高后六年薨。子偃为鲁元王。以母吕后女故，吕后封为鲁元王。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张敖他姬子二人：寿为乐昌侯，侈为信都侯。高后崩，诸吕无道，大臣诛之，而废鲁元王及乐昌侯、信诸侯。孝文帝即位，复封故鲁元王偃为南宫侯，续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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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淡化了张敖的谥号，但强调了张偃的称号是鲁元王。

按照茉莉的逻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把逻辑关系捋一下），鲁元公主死后马上获得鲁元太后的谥号，那么张敖死后就顺理成章地随老婆的谥号，谥为“鲁元王”。那么这里有个问题，按照这个逻辑来推测的话，那么张偃必须是在鲁元公主死后马上被封为鲁王，这就有两个问题：

1、这时候张敖还活着，当然我们可以说，张敖是有政治问题的，不能直接抬举他，只能抬举他儿子。

2、谥号“鲁元太后”与张偃封为鲁王这两者是应该是紧密相连的，不封为鲁王，哪来的太后。但这件事发生的绝对年代却值得商榷。《吕太后本纪第九》：“ 高后为外孙鲁元王偃年少，蚤失父母，孤弱，乃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元王偃。”

说明张偃受封之时，父母俱亡，于是吕后才会另外封了张侈、张寿作为辅助。

想了想，还是不插嘴，自己删了

我说错话了，编辑之。

那好吧，我承认我对汉朝母系政治的估计不足。

“元”字应该是谥号我觉得还是没有问题的。

对比 史记卷八十九 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张敖，高后六年薨。子偃为鲁元王。以母吕后女故，吕后封为鲁元王。元王 弱，兄弟少，乃封张敖他姬子二人：寿为乐昌侯，侈为信都侯。高后崩，诸吕无 道，大臣诛之，而废鲁元王及乐昌侯、信都侯。孝文帝即位，复封故鲁元王偃为 南宫侯，续张氏。 汉书卷三十二 张耳陈馀传第二 后六年，宣平侯敖薨。吕太后立敖子偃为鲁王，以母为太后故也。又怜其年 少孤弱，乃封敖前妇子二人；寿为乐昌侯，侈为信都侯。 高后崩，大臣诛诸吕，废鲁王及二侯。孝文即位，复封故鲁王偃为南宫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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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之下，汉书“鲁元王”皆作“鲁王”，当然我们可以推测是班固的删改，不过还是谨慎对待为好。

《呂太后本紀第九》

宣平侯張敖卒，以子偃為魯王，敖賜謚為魯元王。

这句的“以”是“因为”的意思。张偃为鲁王在先，张敖自宣平侯谥“鲁元王”在后。

我以为“以子偃為魯王”这句话的意思是“以其子偃为魯王”。你的意思是“以其子偃为魯王故”，理解有歧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