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匈奴 匈奴 第一章 马邑 一 匈奴。 张彦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在洛阳城内淮阴侯韩信的府邸。说出这个名字的,则是淮阴侯本人。 当时是汉高祖六年的春夏之交。楚汉战争结束到现在,只过了一年多时间。虽然不久前朝廷已经决定在长安定都,但准备作为汉王朝宫廷的长乐宫和未央宫,目前还只完成了部分建筑进度,更不用提都城的建设了。因此目前朝廷暂时还驻留在洛阳。 张彦今年二十五岁,祖上曾经是楚国的将军。韩信被封为楚王时,拔擢张彦作了一名舍人,也就是亲随。去年十二月,他又跟着被改封为淮阴侯的韩信来到了洛阳城中的这座府邸。 对张彦来说,主公韩信犹如不可仰视的崇山峻岭般令他心生敬慕。主公只靠数万兵卒,就攻灭了魏、赵、代、燕、齐五国,夺取上百座城池。如果他真有野心的话,甚至一举消灭项羽和刘邦两个势力,统一天下,也并非难事。 主公并没有背叛,而是在垓下为汉王刘邦赢来了楚汉战争最后的胜利。 然而,立下这盖世无双功劳的主公,短短一年之内就被皇帝刘邦剥夺了王位,带到洛阳软禁了起来。 经过四百年的春秋战国时代,人们早已习惯了各自效忠各自的主君的观念。短暂的秦朝统一中国才几十年,随后就又迎来诸侯并起的乱世。皇帝高于一切的概念,还远远没有深入人心。对于“士”来说,自己的主君远远比那个不知所谓的“皇帝”更值得尊重。 因此,包括张彦在内的淮阴侯舍人们,对皇帝刘邦的寡情负义都感到不可思议和愤恨。 话题转回来。这一天,张彦正在淮阴侯府邸内舍人使用的射箭场内,和两个同伴一起练习箭术。他们每人轮流射十箭,然后以命中率的高低来比较胜负。虽然漫长的战乱已经结束了,但张彦仍然没有放松自己的武艺。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或许还在隐隐盼望着一场让他们有机会扬名天下的新的战争的到来。而淮阴侯也并没有对他们练习武艺提出任何异议。 轮到张彦了。射箭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微微张开步子,向后仰身,拉开弓,他顿时感觉到一股气在体内开始流动,而就是这股气让他的肌肉、神经、目力全都自然而然地全都投注到弓箭上。他微微阖着眼睛,脑子里并没有想任何事情,仿佛来到了一个黑暗无声的环境中,只有弓弦猛地弹起和利箭撕裂空气的锐响很有规律地一声声响起。 弓弦声一连响了六次,六箭全都命中靶心,正当他的右手按着第七枝箭的翎羽搭上弦的时候,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张彦!” 张彦感到体内的那股气突然走散了,他有些不愉快地扬起轮廓分明的脸,朝射箭场门口望去。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女。她名叫菡萏,是来自楚地的淮阴侯府婢女。她长得并不算端庄或者美艳,但性格活泼,很喜欢说话,而且仿佛不管对方听得清听不清般,说话的语速总是非常快。 张彦并不讨厌菡萏,或者可以说他觉得菡萏比其他婢女都要可爱一些。因此刚才被打扰的恼怒情绪很快就消失了。他的表情缓和下来,说:“你早,有事吗?” 菡萏笑着说:“你的箭射得很好呢。” 张彦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没有接她的话。 “跟我来,主公要见你。”菡萏嘻嘻笑着转过身,她的裙带在转身时很俏皮地飘动了一下。 不知道是因为她说话太快,还是因为那根飘动的裙带的缘故,张彦过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菡萏说的话是什么。主公要召见我?张彦连忙放下手上的弓箭,一边整理衣冠,一边急急忙忙跟在菡萏身后,往淮阴侯的书房走去。 桃花的花时快要到了,院落里的几株花树上都出现了粉红色的骨朵,在走过回廊的时候,张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菡萏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话,她似乎是那种无法忍受安静环境的女子。张彦一直都没有在意她在说些什么,他只注意到菡萏富有动感的曼妙身材和格格的笑声,偶尔对她点点头或者微笑一下,心里想着:真是个活泼的少女啊。 他们来到了书房门前。菡萏也稍稍严肃了一点,在门外说:“主公,张彦已经来了。”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了一个听不出感情起伏的声音:“让他进来。” “是。”菡萏恭敬地说完,推开了门,敛手退到走廊上。张彦微微振作了一下精神,踏进了书房。 书房门的左右开窗户采光,窗边放着香炉,两面墙上都是放置着一堆堆竹简的书架。正对着门的墙下,则是一张放在垫子上的几案。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箕踞坐在几案后,放下了手里的竹简和刻刀。 男子的头发没有扎髻,很懒散地披在肩上。他的脸是一张很平凡的脸,略显长型的脸廓,扁平鼻子,细长眼睛,下巴和脸颊上有些胡子茬。与众不同的,只是他的身材很高大而已。 这位高大男子,就是张彦的主君,淮阴侯韩信。 张彦在距离几案前五步的一张席子上跪坐了下来,低头说:“大王有何吩咐。” 虽然韩信已经不再是楚王,但淮阴侯的舍人们还是称淮阴侯为大王,这一方面是出于尊敬,一方面也带着对皇帝刘邦的不满。 “匈奴。”淮阴侯在这时说出了这两个字。 “张彦,听说过匈奴的事情吗?” “匈奴……臣下不知。” 主公为什么会问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呢?张彦还在心中揣测的时候,淮阴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在代国以北,有一片广大的草原。那片草原有多大呢?或许不亚于大汉的疆域吧。在这片草原上,生活着许多游牧为生的蛮族。中原人称他们为北狄。而匈奴,也就是这些北狄中的一族。” 淮阴侯顿了顿:“近几十年来,这个匈奴在草原上吞并了许多其他蛮族,逐渐形成了不可小觑的实力。前朝的蒙恬修筑长城以防御匈奴。但在前朝灭亡的大战乱中,匈奴再度崛起,夺回了被蒙恬占据的匈奴故地。现在他们已经征服了大半个草原。” 这真是异常遥远的事情,张彦这么想着,但并没有贸然开口,而是静静等待着主公接下来有何吩咐。 “张彦,孤要你说说对此事的看法。” 淮阴侯的话令张彦为之一震,他连忙集中精神思考了片刻,回答:“异族的崛起,是应该加以戒备的。春秋时代的犬戎、山戎、赤狄、白狄,就曾经几度洗劫周天子王畿和燕、卫、邢等国的都城。对大汉来说,应该尽快加强边境的安全,增派军队驻守。” 淮阴侯并没有说张彦的话是对或者错。沉默片刻之后,淮阴侯缓缓说道:“大丈夫提三尺剑平定天下,这本是孤为之奋斗奔波一生的志向。后来,孤幸而得遇明主,以这双手将漫长的乱世结束,带来了天下太平。” 淮阴侯顿了一顿,注视着张彦,发出了犹如雷鸣般带着重量感的话语声:“张彦,你认为如今这个太平时代,是好是坏?” 张彦拜伏行了一礼,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地回望着淮阴侯,毫不犹豫地说:“当今此世,智勇冠绝天下的主公被迫闲居家中,与曹参、樊哙之辈贩夫走卒并肩为侯。小人当道,英雄气短,这决然不是一个好时代!” 淮阴侯犹如步步进逼般立刻问道:“那么,什么才是好时代?” 张彦怔了怔,这是他有生二十五年来从未仔细考虑过的问题。什么样的时代,才能称得上是好时代? 是尧舜禹时代的兼爱之世? 是汤武周文时代的王道之世? 是秦始皇帝一匡天下的帝道之世? 不,这些往往为人们所称道的时代,对于张彦来说,都不是他所想要的。 这位青年真正渴望的时代,是能够让他一逞身手,燃尽胸中热血,策马奔驰,扬名天下的战乱时代—— 这个突然显现出来的答案,令张彦自己都为之而震惊。他一时变得茫然了。 淮阴侯沉然说:“张彦……你和孤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是为了战乱之世而生,同样也应该在战乱之世中死去的男人。” 淮阴侯腾的从座位上拔地而起,宽大的衣袍在从左右窗射进的阳光中呈现出明亮的斑纹。淮阴侯肃杀地说:“孤将要向上天唤回真正属于孤的时代。所以,孤需要你的力量。张彦,你可以把性命交给韩信吗?” 淮阴侯高大的身躯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异常耀眼,令张彦几乎无法仰视。张彦的胸中犹如燃烧起了熊熊烈火,他纳头拜倒,哽咽着发出了叫喊:“张彦誓死为大王效力!” 淮阴侯一振袍袖说:“那么,你就为孤前往胡地,深入匈奴人的阵营,将匈奴的风俗、组织、动向、目的,所有一切的情报,全都拿回来带给孤吧!” 张彦发出了犹如灵魂震颤般的高声回答:“臣下,决不有辱使命!” 时为汉高祖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淮阴侯舍人张彦此生最为波澜壮阔而又惊心动魄的一场旅行,从这一天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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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10 20:44:52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二 翌日清晨,张彦检查了准备好的行装,包括旅费、替换衣物、几日内的干粮和饮水、弓矢、铁剑,以及途中骑乘用的马匹。 他把行囊横跨背在背上,弓和箭袋挂在身上,铁剑佩在腰间,戴上了冠,牵着马从住处离开。 在清爽的晨风和小鸟的啼叫声中,张彦来到淮阴侯居住的内院前,朝着院门深深施了一礼,随后打马驰出了淮阴侯府邸的大门,沿着清净无人的街道,离开了洛阳城。 张彦的最终目的地是北方的胡地,但首先要到达的是韩国的都城马邑。淮阴侯对张彦下达的指示,是让他到马邑城的一家“朋来客栈”落脚,随后就会有新的命令到来。 他渡过黄河,一直向北行,通过了河内、上党二郡,在第五天进入了太原郡。此处原本是赵国的土地,但在不久前,皇帝刚将韩王信转封到此地,太原郡便成为了韩国领地。 太原郡的首府晋阳原本被皇帝定为韩王的都城,但韩王信到任之后,考察地理,认为本国邻近匈奴,都城在晋阳的话很难控制北方边境,因此将都城移往更北的马邑。 张彦是楚人,当地人说的赵地方言,差不多每两句中他才能听懂一句。虽然秦朝时就已经统一了天下的文字和度量衡,但对于这样一个疆域广阔的国家来说,各地方言的障碍,恐怕就算再过两千年的岁月,也未必能够消除殆尽。 出于语言半通不通的缘故,张彦也没有在晋阳到处游览的闲情逸致,在客栈里住宿一夜之后,张彦离开晋阳,继续往北方前进。 越向北走,在村镇和道路上看到的胡人面孔也越来越多。有白皙高大的,有矮壮肤黑的,有高鼻深目多须的,虽然张彦叫不出他们的种族名字,但很明显他们都不是华夏人。 张彦把沿路观察不同种族的人的面孔这件事作为一个乐趣,就这样在两天后来到了韩国都城马邑。 原本张彦对“马邑”这个名字还有所疑问,但进了城之后,他总算知道马邑之名的由来了。 马,马,马。这座城市的道路上到处都是牵着马走来走去的人们。随处可见热闹非凡的马市。黑马、白马、红马、青马、黄马、花马……在这座城里,仿佛马的数量比人还要多。 大部分的马都是从胡地运来的,但也有不少本地产的好马。从南方来的商队带来盐、米、铁器、丝绸和麻布,从北方来的商队则带着各式各样的马匹以及毛皮。 各个民族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做生意,许多种不同的方言和口音争先恐后地从耳朵硬挤进来。虽然环境嘈杂,房屋和城墙简陋,人们的面孔和衣着都很朴素,但这是一座充满了生机的城市。 张彦向路人打听了几次之后,终于来到了朋来客栈的门前。 让店伙计把坐骑牵往马厩,张彦走进了客栈,说:“我要住店。” 站在柜台后的一个中年男人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的相貌,沉声问:“客官可是从洛阳赶来?” 张彦作了确认。中年人随即从柜台之后走了出来,他走路时的姿势很奇怪,张彦这才注意到对方有一条腿是木腿。 “可姓张?” “正是。” 中年人一瘸一拐走到张彦面前,突然用换了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口音,声音微微颤抖着说:“大王是否健壮如昔?” 张彦感到一阵亲切,这是他所熟悉的口音:楚地的方言。 他回答:“主公贵体无恙。” “太好了。”中年人的眼窝中涌出混浊的热泪。他急忙擦去泪水,拉着张彦的袍袖说:“此地不方便说话,请张兄随我入来。” 两人来到柜台背后的一间狭小内室,在绒毡上对坐下来。一番交谈之后,正如张彦刚才心里所预想的,这位中年独腿人是韩信东征时的旧部,名叫史儋。 史儋是韩信最早的一批部属之一,参加过破魏和破代的两次大战役,被升为校尉。后来在著名的背水之战中,史儋被赵军骑兵踏断了右腿,无法再追随军队作战,韩信便给他一笔丰厚钱财,让他退役。史儋安上了木腿,辗转来到马邑开了这家客栈,此后一直都和散落在赵、代之地的其他韩信旧部保持着联系。 张彦说明了自己接的命令是前往胡地打探匈奴情报,随后说:“主公让我先到朋来客栈落脚,随后就会有新指示到来。不知道史兄对我有否指教?” 史儋犹豫了一下说:“我也只是在昨天才得到消息,说张兄要到这里来,让我好生款待张兄,并没有其他的吩咐。因此也不知道大王接下来对张兄有何指示,不过——” 张彦问道:“不过?” 史儋咧开嘴角笑了笑:“不过,匈奴的情报的话,我倒是可以对张兄提供一些。” “哦!”张彦忙说,“在下洗耳恭听。” “且慢。”史儋笑着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坛酒和两个酒盏,与张彦推杯换盏一番之后,史儋拍击了一下大腿,开始说起他对匈奴的见闻: “在燕、赵一带和更北的草原上,很早以前就有林胡、楼烦、东胡、山戎等等夷狄部族活动,但匈奴这个部族的形成,还是在几十年前的事情。赵国末年的名将李牧,就曾经多年和匈奴作战。 “秦朝建立之后,大将军蒙恬率领三十万大军攻打匈奴,打得匈奴远遁。秦朝夺得了河套的土地,在黄河以南建立起四十四座县城,迁徙罪人戍守这些城塞,又征发天下壮丁修建长城。这也就是仅仅十多年前的事情而已。 “然而,秦朝转瞬间崩溃瓦解。攻打匈奴和修筑长城所造成的沉重负担,或许也是令秦朝衰弱的原因之一吧。就在秦末和西楚霸王的战乱时代中,戍守边塞的士卒和百姓放弃了边境城塞,要么逃回自己的故乡,要么参与了当时的中原战乱。总之,河套一带呈现出了空虚状态,匈奴人也就在一个叫冒顿(音同‘莫毒’)的单于率领下重新夺了故地。” 张彦插了一句:“莫毒?” “是这两个字。”史儋用手蘸着酒水在小桌上写下“冒顿”这两个字,随后继续说,“这位冒顿,弑杀了自己的父亲头曼单于,杀死了自己的继母、弟弟和众多大臣而夺取了单于之位,在短短几年间,吞并了东胡,击溃了月氏、白羊河南王,征服了更北方的浑庚、屈射、丁零等等国家。目前他麾下拥有骑射武士三十余万骑,据说他是个从所未见的残忍而冷酷无情的恶魔,北地的胡人一听到冒顿的名字,就会惊骇到脸色惨白。” 史儋喝了一口酒,神色平静地说:“冒顿单于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张彦沉吟了片刻,说:“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联想到了另一个人。冒顿单于和西楚霸王项羽比较的话,这两人是否有相似之处?” 史儋怔了怔,大笑了起来:“这倒真是从未听过的比喻。冒顿与项羽,这两位都是凶猛而用兵如神的当代豪杰,不过一个是胡人,一个是楚人。至于两人的个性,我了解得不多,就无从比较了。” 两人结束了交谈,张彦随后便用饭休息。躺在简陋房间的床榻上,他的脑海中依然还萦绕着冒顿单于和匈奴人的形象。在夜晚的恶梦中,他和自己想象中的那位青面獠牙、虎背熊腰的蛮族单于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清早醒来,张彦发现自己汗流浃背,全身肌肉酸痛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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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10 20:45:08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三 来到马邑的第三日,淮阴侯的新指示依然没有到来。张彦待在朋来客栈里,开始感到有些焦躁。 “张兄不妨去马市转转?”史儋提了个建议,“此地从赵武灵王时代开始就是马场,秦朝蒙恬在此建立城郭,命名为马邑。华夏人想要买到便宜的好马,除了深入胡地之外,就只有来这座马邑城的马市了。” 张彦出发时,淮阴侯给了他丰厚的盘缠,途中开销也不算太大,因此要买匹好马的钱还是有的。而从洛阳骑来的,只是匹用来旅行的凡马而已,并不适合激烈的行军和冒险。名剑、宝马,向来是英雄武人所爱。听了史儋的话,张彦便决定去马市看看。 不过,张彦还是遵照史儋的嘱咐,把钱袋留在了客栈里,以防在混乱嘈杂的马市中被人扒窃。 离开朋来客栈,张彦沿着灰尘仆仆的街道,步行走到最近的一座马市。马市内人头攒动,远在几十尺外就闻到浓郁的骡马粪便味道和人身上的汗臭味。进入马市内,有用木栏杆分开的十多个区域,区域内有帐篷和马群,分别是大马商们的营地,此外也有些比较贫穷的胡人或者华夏人牵着一两匹马在马市内走来走去吆喝叫卖。来买马的,也包括了挑选大群马匹准备赶往南方出售的中原马商和个人买马者。 张彦在人群和马群中缓缓走着,他并不是看到一匹好马就过去问价钱,而是在站在不远的地方仔细观察那些马匹的气质、眼睛、肌肉、腹部、臀部和前后肢。他既不想要《相马经》上最推崇的千里良马,那样的马对张彦来说还是太奢侈了;也不想要华而不实,光有外表,其实懦弱无力的,那种适合公子哥耀武扬威骑着兜风的高头大马;更不想要土头土脑的那种凡马。 张彦想要的,是确实可以陪伴他经历险恶、共患难、重情义而无所畏惧的马。 他绕着栏杆走了好几家大马商的营地,但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那匹马。突然,张彦心头一震,好像听见有谁在叫他。 张彦抬头望去,只见栏杆对面,有一匹青骢马正用深邃的目光盯着他,焦躁地用蹄子刨了刨土,打了个响鼻。分明是想要引起张彦的注意。 来往于马市的,大多是庸俗的商人、粗鲁的军人、邋遢的牧人,像张彦这样既有楚地之人的隽秀,又兼具习武之人强健体魄的壮士,实在是屈指可数。 人择马,马亦择人。 张彦不由微微一笑,仔细打量那匹青骢马。 虽说是青骢马,但那马的毛色却不是纯青,在从左臀部到后大腿的部位,有一大块的白毛。和其他部位的青毛相映衬,看起来就像是秃了一大块似的。然而,那马却仿佛因为外表上的缺陷而更生出一股倔强的傲气。它继续盯着张彦,不耐烦地又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 就是它了。张彦在心中作了决定。他走到那家马商的营地里,向马商询问那匹青骢马的价钱,结果却出乎意料的便宜。 张彦说明自己把钱袋放在客栈里,必须要人跟他一起去送马取钱。马商招呼了一声,叫来一名身材高大的胡人奴仆,令他牵着青骢马跟张彦一同前往客栈去取马款。 那名胡人相貌很特别,张彦的身材已经算高大了,但他却比张彦还要高一头。他体格健壮,尖脸、高挺的鼻梁、眼睛细长,头上戴着犹如簸箕形状的巨大毛边帽子。张彦和胡人一同走出马市,不禁问道:“你是哪一族的人?” 胡人瞥了张彦一眼,冷冷回答:“我是东胡的部民,名叫贺拔浑。” 贺拔浑并没有用胡语,而是用燕地的方言回答,因此张彦基本上能听明白他的意思。张彦不禁兴起了与这位难得一见的东胡人沟通的兴趣。张彦转头注视着青骢马,对贺拔浑说道:“刚才问价的时候,我没想到居然如此便宜就能买下。按我的预期,本以为还要贵上一倍左右。” 贺拔浑沉默了片刻,说:“这匹青骢马,因为屁股上的白毛像秃了似的,买马客往往都不喜欢它。这马在马儿们中间也不合群,经常被好几匹马欺负。但它却始终还是很倔强,和欺负它的马儿们踢打撕咬,经常弄得马群一片混乱。能够卖掉它,主人想必高兴极了吧。” 张彦不由感到一阵诧异和同情,刚才从青骢马身上感觉到的那股倔强的傲气,想必就是因此而来的吧。他伸出手抚摸青骢马的鬃毛,注视着它臀部那块白毛,突然说道:“湖心月。” 贺拔浑问:“什么?” 张彦翻身跳上马背,哈哈大笑着说:“遍体青毛,中间一块白色,这马的名字就叫湖心月好了。” 青骢马甚是满意地打了个响鼻。贺拔浑有些诧异地打量着这一人一马,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说:“好名字。” 张彦又说:“贺拔浑。” 贺拔浑侧了侧头:“怎么?” “你这样的东胡壮士,为什么会沦落为马商的奴仆呢?我对此很感兴趣。”张彦在马上挺着身体说,“不过,如果你不愿提起,那也就当我没问吧。” 贺拔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东胡被冒顿吞并,我是被匈奴人俘虏之后,卖给那个马商为奴的。” 又听到了冒顿和匈奴这两个词语,张彦不由问道:“匈奴人是什么样的人?” 贺拔浑侧头冷冷看了张彦一眼,说:“他们不是人,是魔鬼。” 张彦吃了一惊:“哦?” 贺拔浑用沉郁的声音说:“冒顿杀父自立之后,国中不安,当时他曾向我族大人称臣效忠。大人向他要宝马,他便献上宝马;大人向他要阏氏,他便献上阏氏。” 张彦插嘴问:“大人是什么?阏氏是什么?” 贺拔浑白了他一眼:“大人是我东胡各部的首领,阏氏则是匈奴单于的正妻。” 张彦点点头,不敢再打断对方话头,继续听贺拔浑往下说。 “几年之后,冒顿渐渐收服了匈奴部的人心,当大人向他索要两国之间的瓯脱时,他便以此为借口大发雷霆,向我国出兵。”说到这里,贺拔浑解释了一句,“瓯脱,是荒地的意思,也就是匈奴与东胡两国疆界的隔离地带。” 张彦点点头。 贺拔浑继续往下说:“由于冒顿多年向我国称臣,我国对匈奴一直没有防备之心。冒顿趁机突然发动全族的壮士,一鼓作气而攻灭了东胡。我族的老人被杀;女人被掳走作为妻妾和奴婢;男人有的被杀死、有的被卖掉;牛羊、马匹和土地被瓜分;只有少数族人分散逃往各处山中躲藏。曾经拥有千里草原的东胡族,就这样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冒顿单于真是个异常可怕的人物。张彦光是听贺拔浑的描述,眼前就仿佛浮现出杀戮掠夺的一片火海。 突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钻进了张彦的脑中,他连忙开口问:“贺拔兄,你说你曾被匈奴俘虏过,可知道他们的语言和风俗?” 贺拔浑点点头:“草原上各族的语言风俗虽然都有差异,但彼此都还是有相通之处。我在匈奴部中当过半年的奴隶,能说些简单的匈奴话。” 张彦翻身下马,一把拉住贺拔浑的手臂:“那太好了。在下近日打算要去匈奴,正为语言不通而担心。若是贺拔兄不嫌弃的话,在下想要为你向马商赎身,请你教我匈奴语,并作为我前往胡地的向导。” 贺拔浑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说……要替我赎身,让我带你……去匈奴?” 张彦充满热情地望着眼前的东胡人,说:“请你务必答应!” 贺拔浑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抹犹豫,随后他点了点头:“你是个有意思的人,我愿意跟随你。” 张彦哈哈笑着拍了拍贺拔浑的肩膀,说:“那么,我们先回客栈取钱来买马和为你赎身。今天开始,你便教我学匈奴语吧!” 贺拔浑叹了口气:“真是个性急的主人。”然而,在东胡人的细长眼睛里,也犹如被感染般隐隐流露出了热切的光芒。 良马和向导都有了,好运纷至沓来。张彦不由感到,这是上天护佑他顺利完成使命的预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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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10 20:45:25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四 张彦从马商手中买下了“湖心月”和东胡人贺拔浑,淮阴侯给他的盘缠也所剩无几了。但张彦对此并未介怀,他带着贺拔浑一回到客栈,刚吃完晚饭,就急切地向他请教匈奴的语言与风俗。 “单于,实际上全称是撑犁孤涂单于。撑犁是‘天’的意思,孤涂则是‘子’的意思。用汉字翻译过来,撑犁孤涂单于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 “逗落,是坟墓的意思。” “径路,指的是刀剑。匈奴人常常把剑插在地上,作为军神而供奉或者对之立誓。” “至于这个装酒的陶瓮,匈奴语里叫做服匿。” 贺拔浑耐心地教导着张彦,直到深夜灯油将尽,张彦才放贺拔浑到店主史儋给他安排的房间去睡觉。 张彦吹灭油灯,躺上床榻之后,脑海中依然盘旋着匈奴语的单词和句式,不知过了多久,才筋疲力尽地沉沉睡着了。 在迷迷糊糊之间,张彦突然被人叫醒,他依稀看见一位面容熟悉的少女探身在床边看着他。她是谁呢?张彦昏昏沉沉地思考着,突然吓了一跳,这位少女居然是菡萏? 原本应该在洛阳淮阴侯府中的婢女菡萏,为何会在这遥远北方的马邑中这座小客栈里相遇?张彦有一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摸菡萏的腰,顿时被她一下用力打开,耳边传来菡萏的嘻笑声:“真讨厌,刚见面就对人动手动脚。” 左手被打开的感觉是完全真实的,张彦立刻清醒了过来,他从床榻上坐起身,定睛看去,在木窗格缝隙间投进来的清晨阳光之中,脸色微微绯红的菡萏正笑吟吟袖手站在床边望着他。 张彦吃惊非同小可。他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问:“你为何在此?” “不欢迎么?”菡萏故作愠色。见到张彦手足无措的模样,她又格格一笑:“莫怕,我和你开玩笑呢。” 菡萏在床榻边上坐下,从衣袖中取出一枚竹片递了过来。张彦伸手接过,看清竹片上写着“张彦听从菡萏指示淮阴侯信字”,确实是主公日常用刀笔刻写竹简的字迹。 张彦有些茫然,为何要让菡萏千里迢迢赶来马邑对他下达指示呢?这时菡萏慵懒地伸了伸腰,说:“好累哦,我日夜兼行,其实昨夜就赶到马邑了,不过因为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所以没来找你。” 张彦说:“是什么事?” 菡萏凑近脸来,笑吟吟说:“不、告、诉、你。” 张彦一时语塞。菡萏从床上轻盈站起身来,问:“听史儋说,你买了一个东胡人?” 张彦点头说:“正是。他名叫贺拔浑,曾经在匈奴部中做过俘虏,懂得匈奴话。因此我赎买他来做向导,并教我匈奴的语言。” 菡萏露出赞赏的表情:“怪不得主公派你来做这个任务呢。他和我说,楚人的倔性在张彦身上的体现,就是一旦做什么事情,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到最好。主公府中亲信舍人虽多,但真正能够成就此事的,恐怕非君莫属了。” 张彦心中不由一阵激动,他说:“主公曾经对我说起要唤回战乱之世。那么,我前往探听匈奴情报,应该是与主公的愿望密切相关的吧。” 菡萏说:“你可记得,春秋战国时代是如何开始的?” 张彦想了想,突然一怔,脱口而出:“烽火戏诸侯,西戎入镐京!” 菡萏嫣然一笑:“正是。” 西周时期,在都城镐京旁的骊山设立了烽火台,当蛮族入寇时,就会点起骊山烽火,而远方的烽火台见到之后也陆续点燃烽火,中原诸侯便会率军前来勤王。但西周末年的最后一位君主周幽王,为了取得美人褒似之欢心,几度无故点起烽火召集诸侯大军前来骊山,以之为乐事。后来西戎果真入寇时,骊山燃起烽火,诸侯们认为又是周幽王在胡闹,都不再发兵。西戎攻入镐京,杀死幽王,西周就此灭亡,从此进入了春秋战国的乱世。 而淮阴侯的谋略,很可能就是打算引匈奴入中原,攻破大汉都城,杀死皇帝刘邦。目前楚汉战争刚结束不久,王朝统治远远不够巩固,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韩王信等大诸侯也都是曾在乱世中有过雄心壮志的豪杰。一旦刘邦死去,中原必定会再度陷入战国时代的混乱。而这海内战乱的局势,正是淮阴侯韩信扬旗而起,一逞胸中鬼谋兵略的良机。 张彦不禁为淮阴侯的庞大计划而心胆震颤。当他想到自己本人就将成为这一庞大计划的导火索时,更是百感交集。 这时,张彦突然注意到菡萏正痴迷地凝望着他,直到张彦与她对视,菡萏才脸颊一红,羞涩地垂下了眼帘。 张彦问:“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菡萏低低叹了一口气:“那是拜倒仰视天下的姿势。方才我隐约有种幻觉,仿佛那一瞬间你的模样变成了整个天下的意志投影。” 张彦一时无语。 菡萏说:“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做,你先留在客栈里学习匈奴语吧,傍晚我会回来,带你去见一个人。” 说完之后,菡萏有些留恋地凝望了张彦一眼,张彦心想她莫不是在他身上寻找“天下”的残留痕迹?随即菡萏道了声傍晚再见,转身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上午张彦和贺拔浑牵着湖心月到马场去跑了跑马,这匹青骢马和张彦的默契程度竟相当的好,一连跑了近两个时辰,他们才汗流浃背、十分痛快地回到客栈。擦洗过身体之后,张彦又向贺拔浑请教匈奴话,白昼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城外连绵远山上浮现出犹如火烧般的晚霞时,菡萏匆匆走进了朋来客栈,招呼说:“张彦,快随我来。” 张彦和贺拔浑、史儋两人告别,跟着菡萏走出客栈,在黄昏的奇妙扭曲光线之下,张彦看见街道上停着一辆有篷盖的马车。 菡萏招着手说:“快点,快点。”先上了那辆车。张彦没有多说话,也跳上了马车。 车夫高喝一声:“驾!”催动马匹拉车前进。张彦上车之后便没有说话,一直凝视着前方。 菡萏在旁边有些好奇地问:“张彦,你不问问我带你去何处吗?” 张彦淡淡回答:“你带我去的地方,必定是主公吩咐的。若是有必要让我知道,你自然会告诉我;若是没必要让我知道,我也不应该多问。” 菡萏格格一笑:“你真是思维缜密的人呢。” 菡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你的匈奴语学得如何了?” 张彦说:“今天才刚刚开始学习,谈不上成效。不过,匈奴人没有文字,语言比起华夏人的语言要通俗简单多了,我有信心能够尽快学好。” 菡萏点头:“那就好。” 马车内空间狭小,张彦感觉自己的左边大腿到股部似乎和菡萏的身体贴在一起。年轻男女如此贴近,张彦有些不安和尴尬,腿股外侧也有些发烫的感觉。趁着说话时,他有意无意地向两人中间望了一眼,发现一直紧贴着自己腿股外侧的,原来是菡萏垂在衣裙旁边的绣花荷包,而非菡萏的身体。张彦松了一口气,却也有点无言的失落感。 这座城市本来就不大,马车在黄昏的街道上拐来拐去行走了不长时间,从一座宅邸的后门进去,在青石板铺地的庭院中停了下来。 菡萏笑着说:“我们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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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10 20:46:07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五 张彦下了马车,在暮色中打量着这座宅邸。 宅邸的墙壁很高,约莫有一丈多,马邑城的城墙也不过两丈来高,因此实在令人感到有点夸张。宅邸的内部空间很宽敞。由于边地城市的建筑风格,房屋显得拙大粗陋。尽管如此,光是大,就已经大得很有气魄了。 此时天色已暗,一个形貌模糊不清的人影迎上前说:“来了?” 菡萏回答:“来了。” 人影说:“跟着我。”便往一座屋宇走去。 张彦沉默地跟在那人和菡萏身后,进入了屋宇。 屋子四角点着四盏铜灯台的油灯,中央的席子上坐着一位身材高大,头戴峨冠,脸上蓄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的胸背挺得很直,目光深邃而蕴含着力量,一看便知是经历过一场波澜起伏人生的豪杰人物。 刚才迎接张彦和菡萏的那人转身站在主人座位的左边下首,在灯光下显出他原来是位满面虬髯的魁梧汉子;菡萏向主人施了一礼,站在了主人座位的右边下首。只剩下了张彦一人承受着主人那犹如百炼宝剑般沉厚而又锋利的审视目光。 张彦不亢不卑地直视着主人,行了一礼。 主人伸手指向他面前的一张席子:“坐。” 张彦在席子上跪坐下来,依旧一言未发。 主人说:“能饮酒吗?” 张彦回答:“能饮。” 主人对左手边的虬髯汉子说:“王喜,给客人倒酒。” 虬髯汉子王喜从墙角取来酒瓮和酒盏,给张彦倒了一盏,张彦拿起酒盏,向主人点头致意,一饮而尽。 主人说:“再倒。” 王喜再倒了一盏酒,张彦依旧向主人致谢,一饮而尽。 主人又让王喜倒了一盏酒。张彦这次饮尽之后,便说:“在下酒量有限,饮此三盏以表客人之仪。三盏以上,恕在下无法奉陪。” 主人点点头:“王喜,收起酒具。” 王喜取走了酒瓮和酒盏。 主人又问:“弓箭使得如何?” 张彦回答:“五十步内可中红心,百步可中靶。” 主人点头:“想必如此。不必试了。” 主人顿了顿,问:“听菡萏说,你正在学习匈奴语?” 张彦望了菡萏一眼,菡萏无声地俏皮微笑。张彦转头对主人说:“在下今日刚开始学。” 主人说:“感觉如何?大概多久可以学会?” 张彦回答:“若按目前的学习方式,需要三个月以上;但倘若去往胡地与匈奴人共处,只需一个月就可以精通。” 主人赞许地又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室内沉默了片刻。随后主人呵呵一笑,转头对菡萏说:“果如菡萏姑娘所言,他是位仪表不凡、进退有度的壮士。” 菡萏微笑:“多谢大人夸奖张彦。” 主人从几案上拿起一个锦囊,交给菡萏。菡萏随即把锦囊捧到张彦面前,说:“这是淮阴侯和这位大人的吩咐。带这锦囊前往胡地,将锦囊交给冒顿单于,之后再见机行事。” 张彦沉默地接过锦囊,手的触感和重量说明锦囊内盛的是一卷竹简,看来是递给冒顿单于的文书信函。 注视着张彦将锦囊放入怀中,主人说:“那么,孤在此祝张壮士马到成功。” 张彦心头一震,抬头又望了主人一眼,这才说:“多谢大王,在下自当戮力而为。” 主人笑了笑:“时候不早,你今晚且回去休息,明日出发吧。” 张彦说:“是。”随后便站起身。菡萏也向主人行了一礼告辞,两人便离开了屋宇。 在庭院的青石板路上,菡萏吟吟笑着问:“你已经知道此间主人是谁了?” 张彦回答:“之前我已经有所怀疑,不过还是等到最后他自称为‘孤’,我的猜测才最后笃定下来。” 张彦深深吸了一口气:“此人便是这座马邑城的统治者,和主公同名同姓的韩王信了吧。” 菡萏点头:“不过,今晚之事,切莫向任何人说起。” 张彦回答:“我明白。” 虽然他脸上仍镇定自若,但心头却不由阵阵狂跳,坐镇大汉北方边境三十一县的韩王韩信,原来也和被软禁的淮阴侯韩信私下来往,又向匈奴送去机密文书。这汉家天下的根基,原来竟是如此脆弱。 他也愈发感到自己肩头责任之巨大。这次会面之所以如此秘密谨慎,正是因为一旦走露消息,无论韩王也好,淮阴侯也好,都将面临灭族之祸。 张彦感到怀中锦囊的沉重,这份沉重感,恐怕正是“天下”的重量吧。 来时乘坐的那辆篷盖马车还停在原处。张彦和菡萏上了马车,车夫便喝一声“驾”,驱赶马车往原路返回。 一开始,张彦和菡萏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张彦感觉到菡萏一直在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过了片刻,菡萏终于开口:“你知道韩王为何冒风险见你吧。” 张彦回答:“应该是为了测试我的才能,是否堪当大任。” 菡萏说:“是的,看起来他对你很满意。” 张彦“嗯”了一声。菡萏取出了半枚令符,放到张彦手中,说:“这是通过长城的令符。有了这个,就可以不必接受任何检查盘问,直接来往长城内外。” 张彦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令符。冰冷的令符和菡萏温软的手指,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给张彦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菡萏接着说:“你今晚回去,先准备好行装。明天一早,就可以带上那名胡人出发了。” 张彦开口问:“还有一点必须确认,胡地如此广大,要找人无异大海捞针。我需要先知道匈奴单于现在的大概所在,才能尽快完成使命。” 菡萏说:“据韩王方面的情报,冒顿单于的单于庭设在阴山一带,但此时他正在河南之地活动,忙于扫平楼烦部族的残余势力。” 张彦说:“那样的话,出长城、渡黄河往西去应当是捷径。” 菡萏说:“怎样都由你。主公也曾交代,对张彦只要告知大致任务目的,你自然会摸索出最合适你的方法来行动。多说多吩咐,反而是妨碍了你,有害无益。” 张彦没有说话,心头却不由一阵感动。 这时马车到了朋来客栈的门前,张彦道了声“再会”,正要下车,菡萏却拉住了他的手掌。 在黑暗之中,菡萏用几乎难以听清的细微声音说:“今夜你睡觉时,请勿紧闭窗户。” 张彦有些吃惊地望着夜色中轮廓难辨的菡萏,她却已经松开了手,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马车在黑漆漆的街道上离开了,张彦这才转身走进客栈。 “史掌柜,明日我们便要出发。”张彦对柜台前的史儋说着,又对犹如一座石山般端坐在饭厅角落的贺拔浑说,“贺拔兄,今晚尽快准备粮食、饮水和旅行用具,把马儿喂饱,明日我们前往胡地。” 贺拔浑点点头,立刻起身前往马厩,张彦和史儋交待了几句情况,也开始忙碌地收拾自己的行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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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10 20:46:23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六 张彦整理好行装,与贺拔浑一同清洗喂饱了两匹马,随后用井水冲洗了自己的身体,回到房间休息。此时已到了子时。 张彦躺在床榻上,想着明日就要出发前往胡地,心情起伏,一时无法入眠。正当他睁着眼睛凝视头顶黑暗时,忽然听见身后的窗户咯啦响了一声,随后传来脚尖落地的声响。 张彦心头一紧,他立刻抓起搁在枕下的宝剑,从床上跳起来迎向窗口。 从窗外洒入朦胧的月辉,而在月光之中,一位衣裙飘飘的少女正含笑望着他,把手指竖在唇前,压低声音说:“小声点,莫惊动了人。” 居然是菡萏,张彦有些惊诧,但却也并非完全没有意料到。 张彦说:“你为何此时来这里?是否主公有其他差遣?” 菡萏没有答话,而是静静地走近过来,逼近到张彦的脚前。 张彦闻到菡萏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楚地的莲花香。莲花到底有没有香味呢?离开故乡已有一段时日的张彦已经遗忘了。但印象中莲花那清白伸展的仪态,却让张彦觉得和菡萏身上的气味有共通之感。这股气味,令张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震颤起来。 菡萏在黑暗中轻声说:“你怕我吗?” 张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菡萏说:“你还是怕我吧。” 张彦心想自己为何会害怕呢?可却不知为何就是无法移动身体。 不过,这应该并不是单纯的害怕,因为张彦的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面对面站了片刻。菡萏最后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说:“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她走到窗边,又回过头来望着张彦,低声说:“今夜与君一别,不知何时还能相见。” 张彦身躯一震,自己此去胡地,必将经历无数艰险。而菡萏肩负淮阴侯密令在暗中四处奔走活动,也随时有可能遭遇不测。在这动荡之世,他和菡萏的命运犹如风中之烛,或许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然而,即使是这蜉蝣般短暂的人生,也应该有追求幸福的瞬间吧。 张彦胸口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刚才束缚着他的无形绳索霎那间断裂,散开。张彦压抑着犹如要爆炸般的焦灼和激动,沉声说:“等等。” 他大步向前走去,搂住了菡萏小小的肩膀。菡萏抬起头轻轻“嘤”了一声,在黑暗中用滚烫的嘴唇焦急地摸索着张彦的嘴唇。片刻后,张彦把菡萏的身体放倒在床榻上。他的手和菡萏的手交握,他的脚和菡萏的脚交缠。 张彦终于抛掉了一切束缚,意识陷入了作为一个男人最本源的狂乱与喜悦之中。 第二天早晨,张彦睁开眼睛醒来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人。他静静地审视着房间内的一切,昨夜的那场欢愉,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张彦觉得菡萏应该会留下信物或者留言才对,但他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就连窗户都紧紧关着。张彦不禁有点茫然,昨晚他和菡萏之间发生的事情,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他的一场梦境呢? 但是,张彦却并没有留恋或者后悔的心情。他用手抹了抹脸,一切杂念顿时都被抛开。张彦很快地穿好了衣服,配上长剑,走到窗前支起窗板。北地的灿烂阳光顿时照亮满室。张彦低低欢叫一声,随即推门下楼。 头戴簸箕般的毛边大帽,身穿羊皮袄的贺拔浑犹如石山般端坐在客栈大厅的一张席子上,身边放着行李和一柄接近一人高度的巨大青铜剑。 史儋也已经坐在柜台后。他起身一瘸一拐地迎着张彦走来说:“张兄请用过早饭出发。” 张彦道了谢,和贺拔浑一同用了早饭,随后两人向史儋告别,离开客栈。 张彦骑的是湖心月,贺拔浑骑的则是张彦从洛阳来时骑的那匹黄骠马。 贺拔浑用双手一托让张彦垫脚上马之后,把青铜大剑小心翼翼地背在背后,跳上了黄骠马的马鞍。 张彦望着那柄青铜大剑,啧啧称赞说:“好一把剑!” 贺拔浑淡淡说:“此剑已经饮过十名匈奴人之血。若有必要,还可以再饮百人之血。” 张彦呵呵大笑:“好一把令人信赖的剑!” 两人按辔徐行,穿过还有点寒意的清晨街道,通过马邑城的西门之后,便开始慢慢加速奔驰。 前方有一座南北走向的低矮山脉。张彦突发奇想,对贺拔浑说:“我们骑马登上那座山,再从山上驰下如何?”贺拔浑无言地点了点头。两人随即不约而同地催马疾驰起来,湖心月和黄骠马也像它们的主人般兴奋,各自撒开四蹄飞奔。 张彦先登上那座小山脉的顶端,贺拔浑的黄骠马大约落后了三个马身的距离,也紧追赶上。 站在山顶,在前方目力可及的几里远处,有一座比这座山脉略高的山脉,而在那座山脉上,有一排犹如盘山巨龙般朝两个方向无限蜿蜒延伸而去的漫长城壁。 长城。 一股难以形容的狂喜和激动瞬间填满了张彦的胸怀。他仰天发出“啊啊啊啊啊!”的雄壮吼声,策马从山坡上奔驰而下。 在他身后,贺拔浑也发出了“噢噢噢噢噢!”的应和吼叫。青色和黄色的两匹骏马,背负着这两位满怀豪情的男儿,一前一后翻卷起黄尘,在没有生长草木的荒芜山坡上朝下奔跑。 张彦在心中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匈奴!我来了!” (第一章 马邑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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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10 20:47:32 |
浅井亮清 头衔:尾张织田家臣 身份:领民 言论:2703 入籍:2003年7月14日 | 坐镇大汉北方边境三十一县的韩王韩信, 此处多一韩字 好文章,期待下篇 |
长门对短房,春水对寒川,小水对大江,地黄对藿香,雪斋对日光,,,,(继续增加中,欢迎来稿) | |
2006-9-14 11:51:26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因为上下文是“坐镇大汉北方边境三十一县的韩王韩信,原来也和被软禁的淮阴侯韩信私下来往,”若是前面写韩王信,后面岂不是也要写淮阴侯信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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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14 13:00:35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第二章 冒顿
一
张彦在长城的关卡合过了令符,果然不用任何检查盘问便得以出关。两人在边疆荒地骑马奔驰,当天就渡过了黄河,进入所谓的河南之地。 此地也被称为河套,黄河的河道在此处北上、东行、又南下,形成了一个三面包围的矩形。这片广袤的土地,一度属于胡人,战国时的魏国曾控制了这一地域的南部,设立了上郡,同时楼烦、林胡等游牧民族的势力范围也始终在这一带和华夏民族势力犬牙交错。 战国末期匈奴南下,控制了河南地的大部分区域。秦朝建立之后,蒙恬率领三十万秦军攻打匈奴,占领了河南地全土,一直扩张到黄河以北,在这一带设立了四十四县,调集天下刑徒戍守城塞。但在秦末战乱中,戍人纷纷放弃城塞逃走,匈奴趁虚而入,再度占据河南之地。 在旅行途中,张彦时常惊诧于这片土地景色之壮美。与楚地溪流、湖泊、峭壁、丘陵、沼泽交错密布的复杂地形相比,此地的地理景观非常单纯。触目所见,只有单纯的山脉和平原。到处都是绿草的鲜明色泽。有时甚至骑马行走一两个时辰,所见的都是视野毫无遮蔽的草原,地形没有任何变化。广袤的草原,高大连绵的山丘,水玉般毫无瑕疵的天空,穿行于这幅景色中,张彦不禁感到自己像是闯入了盘古、夸父等神话中的巨人生活的世界。 这种奇妙的非日常感,深深刺激着张彦的精神。他用手有节奏地拍着马鞍,张口吟咏起了诗经中的句子:“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 贺拔浑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张彦说:“这是诗经中的一首,说的是上天作成了岐山,周太王拥有了这座高山和广野。周太王开启基业,周文王发扬壮大。万民前往岐原归依,岐山虽然高,却有平坦的大道往来。子子孙孙要保护它。” 他顿了顿,继续说:“虽然并不太应景,但看到这壮美的景色,不知为何,我脱口而出的便是这首诗。” 贺拔浑无言地点点头。张彦心想这诗句和背景,对身为东胡人的他来说应该是有隔阂感的吧。 张彦反复在心里咀嚼着刚才那首诗,不由对眼前这片被秦人放弃的大好河山感到一阵惋惜。 途中张彦继续向贺拔浑学习匈奴话,当他们在草原上走到太阳西斜,天边浮现出晚霞的时候,突然在前方的地平线上看见一团烟尘在滚动。 张彦问:“那可是军队?” 贺拔浑说:“我看看。” 他让黄骠马停下,安抚了一下坐骑,随后缓缓在马鞍上站起,挺直了背,手搭凉篷朝烟尘起处遥遥望去。 片刻后,贺拔浑跳下坐回在鞍上,说:“不是军队,是羊群。” 张彦怔了怔:“羊群?”他不禁对自己的大惊小怪有些脸红。 两人继续前进了一短路程,和移动的羊群相距越来越近了。张彦放眼望去,这群羊的数量竟有上百之多,四只大狗犹如警卫般在羊群周围警戒,而在羊群前方,有一骑马执鞭的老牧羊人。 老牧人也注意到了张彦和贺拔浑,他对大狗们吆喝一声,似乎是让它们维持羊群的秩序,随后便朝张彦和贺拔浑策马赶来,一边用胡语向他们高声叫喊。 张彦对贺拔浑问:“他说什么?” 贺拔浑说:“他说他家就在附近,在太阳快落山时让过路人离开,是草原人的耻辱。请我们前往他家做客。” 张彦有些诧异:“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请我们前去做客?” 贺拔浑说:“胡人与你们中原人不同。草原土地广袤却人口稀少,各家逐水草游牧,往往半个月都难得见到过路人,天天相对的都是牲畜与野兽,因此对过路的客人格外热情。” 张彦说:“原来如此。那我们是应该答应他了?” 贺拔浑点头:“若是拒绝,反而会令他恼怒。” 张彦说:“那你便替我谢过他的好意,我们今晚便前去这位牧人家中做客。” 贺拔浑骑马上前,以胡语同老牧人交谈了几句,老牧人露出微笑,贺拔浑又朝张彦指来,似是告诉他张彦是两人的首领,老牧人点点头,便和贺拔浑一同过来,在马背上朝张彦俯身行了一礼。张彦也回了一礼,用简单的匈奴语说:“多谢招待。” 老牧人满面笑容,随后便请两人同行,他们带着羊群一同移动,不久就来到了一条溪流旁的帐幕营地。 营地共有四个帐篷,还有栅栏圈起的羊圈和马圈。贺拔浑告诉张彦,这是一个半年前才从阴山迁来的匈奴聚落,四个帐篷都是一个家族的。 张彦不由吃了一惊:“匈奴?这个牧羊人竟是匈奴人?”那位满脸皱纹、肤色黝黑、灰白胡须的好客老牧人,和张彦想像中青面獠牙的匈奴人形象实在相差太远。 贺拔浑笑了笑:“主人以为匈奴人就只会杀人掠夺吗?那只是作为军队的匈奴武士的生活而已。然而要维持武士们的大规模战争和四处攻打杀戮,匈奴的部民也要从事游牧和狩猎活动。和战争相比,这才是非武士的普通匈奴人的生活方式。” 张彦默默点头。若是不来到胡地,他是绝对无法想象匈奴人在战场之外还会有这样的日常生活的。 匈奴老牧人把羊只全都赶入圈中,随后下了马,把马牵入马圈。张彦和贺拔浑也跟着他把坐骑领入马圈中,在栅栏上绑好缰绳。 老牧人用张彦听得懂的简单匈奴语说:“请,请。”带着两人来到最大的帐篷里,请两人在兽皮垫子上坐好。随后老牧人到外面吆喝几声,从其他帐篷里走来五六个女人和孩子,都跟着他来向两位客人问好。 老牧人指指自己,说:“须卜当。” 贺拔浑对张彦说:“这是他的名字。” 张彦也对老牧人须卜当指了指自己说:“张彦。”又指了指贺拔浑:“贺拔浑。” 须卜当随后又向张彦介绍了女人和孩子的名字。原来这些人是他的妻子、两个儿媳,两个女儿,还有孙子、孙女。 张彦略为有些奇怪,他让贺拔浑问须卜当,为何没有见到他的儿子们。须卜当叹了口气,用胡语说了几句话。贺拔浑随即告诉张彦:“这个家里的年轻男子,都跟随单于作战去了。” 张彦沉默了片刻,他想起的是自己的家,他的两个哥哥都在秦末到楚汉的大战乱中从军战死了,身为家中最小儿子的张彦,也跟随淮阴侯而离开了故乡。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现在过得如何?张彦不由把眼前这位匈奴老牧人的形象和自己父亲的模样重叠了起来。 对于张彦和贺拔浑这两位客人,老牧人须卜当和女人孩子们都很热情,虽然张彦对匈奴语只知零星片语,但从肢体动作和表情上能看得出对方发自内心的喜悦。 须卜当牵来了最肥的一头羊给张彦过目,张彦起初还不知是什么意思,贺拔浑告诉他须卜当是要宰杀这只羊宴请张彦,还让张彦不要劝阻,否则便是看不起对方。张彦只好连声感谢须卜当,并找出一些随身携带的中原物品——小刀和酒之类的小东西——赠送给须卜当,须卜当和妇人孩子们更加高兴了。 天色渐晚,众人便在聚落中央的空地上升起篝火,大啖羊肉、奶酪、马奶酒的丰盛晚餐。须卜当让两个女儿跳舞助兴。长女较为高健,次女较为瘦小,她们没有中原女子的精致美貌,但举手投足却洋溢着中原美人所缺少的健康活力。张彦看着两名匈奴女子回旋如风的独特舞蹈,感到一阵直击心胸的美感。 晚饭过后,张彦和贺拔浑便在须卜当腾出的一个大帐篷内过夜。帐篷内没有中原的床榻,他们都睡在铺好的毛皮上。张彦向贺拔浑就今天交谈时听到的一些匈奴单词和句子学习了一会儿,正要吹熄油灯睡觉,突然有人掀起帐帘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人正是须卜当的两个女儿。她们都脸色绯红,向张彦和贺拔浑行了一礼。 张彦有些吃惊,问贺拔浑:“她们来干什么?” 贺拔浑淡淡笑了笑:“是晚上的礼物。” 张彦还在疑惑晚上的礼物是什么意思,贺拔浑已经站起身,走到身材较高的长女面前,随后对张彦问:“我要这个,主人如何?” 张彦说:“我还是不明白。” 贺拔浑笑了笑说:“主人无需明白,照做便可。” 他伸手揽住长女的腰,把她抱起放到毛皮上,把手伸入了长女的衣服里抚摸。长女并没有反抗,反而发出愉悦的呻吟,热情地回应着贺拔浑的抚摸。 与此同时,次女也向张彦有些羞涩地走了过来。 张彦脸色发青地对贺拔浑大喊:“喂,你在干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拔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无奈地对张彦说:“这是草原上的风俗,对待贵客,晚上要用漂亮的女儿来招待。” 张彦大吃一惊:“但她们都还未出嫁吧,我们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她们同意吗?须卜当同意吗?” 贺拔浑说:“在这广袤的草原上,相遇便是缘分。请主人像我一样接受她们的好意吧。” 这种好意怎么可以随便接受!?张彦脸色通红地说:“但是,这样乱来,要是她们怀孕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嫁人?” 贺拔浑说:“我们胡人可没有你们中原人那样重视贞操。草原上人口稀少,能够生下孩子越多越好。若是过路人让她们怀孕,那便是受祝福的天赐之子。” 这时次女已经站在张彦面前,用既羞涩又焦灼的目光直视着张彦,张彦不由感到口干舌燥。 然而,他还是没办法接受对方的“好意”,轻轻把次女推开。留下贺拔浑和两个女人,独自离开了帐篷。 草原的夜晚异常寒冷,张彦站在聚落中央的空地上让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就算违逆草原的风俗和牧人的殷勤,他还是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菡萏那如同初莲绽放般的姿态。张彦心想与其说自己是无法接受异族的风俗,不如说自己是无法接受和菡萏之外的女人相拥吧。 他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昂首静静凝望夜幕中无比明亮的群星。
二
等到两个女子离开了帐篷,张彦才回去睡觉。贺拔浑有些责怪地说:“主人这样做未免有些失礼,被你抛下的女人刚才哭了,问我说是否主人嫌她长得丑陋。主人若是不尽早习惯草原的习俗,日后定会得罪不少人的。” 张彦没有答话,但他对那位少女感到有点歉疚。张彦心想,为了完成调查匈奴的使命,他还要在胡地待上至少好几个月时间,因此必须尽快习惯胡人的风俗。 但是,还是需要时间来慢慢适应的吧。 第二天早晨,张彦和贺拔浑向须卜当一家告别,张彦让贺拔浑询问须卜当可知道匈奴单于现在何处。但须卜当也只知道单于率领十万骑正在河南地讨伐楼烦白羊王的残余势力,至于单于的本营所在位置,须卜当就完全不清楚了。 张彦感觉到须卜当对待自己的言谈举止明显不如对待贺拔浑热情,那位次女也没有出来送行,他心想自己昨晚的行为大概真是得罪了他们一家吧,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两人告辞之后,骑着马离开了这个小聚落,继续向西北方前进。 一路上,他们先后又遇到了几个或大或小的聚落,有从阴山迁来的匈奴人聚落,也有本地的楼烦人聚落。从这两个不同种族的人的口中,张彦渐渐了解到了匈奴和楼烦在这片土地上的渊源。 楼烦人是几百年前开始就在赵国疆域内外活动的游牧民族,战国时代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主要就是学习楼烦人和林胡人的穿着和骑射战术。楼烦人被赵武灵王征服之后,赵国把许多楼烦的武士收编成为军队。之后的楚汉战争时代,无论是刘邦的汉军还是项羽的楚军中,都有楼烦人的部队编制。 虽然张彦并没有结识军中的楼烦人,但他也曾远远见过那些异族相貌浓烈,身穿胡人短袍长裤的骑射武士的阵容。 除了这些渐渐融入华夏人之中的楼烦骑射武士之外,在河南之地,还残留着楼烦的一些部落。匈奴的南下控制河南地、蒙恬的夺取河南地设县、秦朝末年的戍卒撤离河南、匈奴的再度南下,在这些激烈争夺的空隙之间,楼烦部落在一位叫白羊王的领袖率领下占据了河南之地的大部分疆域,但在冒顿单于的攻击下,白羊王的军队惨遭溃败。匈奴牧人部落纷纷从阴山渡过黄河南迁的此时,白羊王又收合了部众,再度举起了反抗匈奴的旗帜。 就在张彦来到此地的时刻,河南地的广袤草原上,某些地区正展开着冒顿单于和楼烦白羊王的激烈战争。 张彦认为这对于他寻找冒顿单于的使命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在这大草原上寻找一支军队,总比寻找一个人要容易得多。但是,这也同样意味着他们随时有可能会被楼烦和匈奴两军的残酷战争所卷入。 在草原上奔波打探的时间里,张彦也努力向贺拔浑和路过的匈奴牧民学习匈奴语,短短五六天时间,他虽然还不能流利地说出匈奴语,但已经可以听懂五成以上的日常对话了。 进入河南地的第五天和第六天,张彦和贺拔浑都没有在路上遇见牧人,张彦不禁感到诧异,问贺拔浑:“我们是否走错了方向,来到了无人居住的荒芜地区?” 贺拔浑说:“这一带水草繁盛,不会没有牧人来此地居住。我们之所以两天都没有见到人迹,想必是因为越来越靠近战场了。” 张彦思考了片刻,同意了贺拔浑的看法。两支成千上万骑的大军所过之处,小股牧民自然会纷纷逃离,若是没有逃离的,也将会被连同牛羊马匹一同被军队挟裹。这一带还没有看到大军经过的痕迹,说明战场还未到达这里,但必定有军队即将靠近此地。 这个观点令张彦感到鼓舞。他们检查了兵器弓矢,做好随时都可以应付突然战斗的准备,继续向前方移动。 当天他们并未遇到军队,但当他们露宿醒来,第二天继续行进两个时辰之后,张彦果然目击了一场战斗。 地平线远方可以看见连绵的山脉,从山中流下来的一道溪流贯穿了原野,而在溪流的旁边,传来了人们的喊杀声。 张彦安抚着躁动起来的湖心月,在马鞍上朝战场望去,审视着战团的局势。 这只是一场数十人的小规模战斗,双方都是骑马射箭的胡人。一方是张彦看起来比较眼熟的头戴羽毛帽子、穿短袍、长裤、皮靴的楼烦武士,另一方则是穿着左右开叉的长袍,宽大的长裤在脚踝部用皮带束紧,头戴皮帽,戴一只巨大铜耳环的胡人武士。 张彦发现贺拔浑的脸部肌肉突然绷紧,露出了仇恨和畏惧的目光。张彦心中一动,问贺拔浑:“和楼烦人交战的,可否就是匈奴武士?” 贺拔浑嘴巴蠕动了片刻,终于还是吐出了一个字:“是。” 张彦说:“这些就是匈奴人?” 贺拔浑挥拳用力一捶马鞍,恨恨地说:“正是这群恶魔。” 张彦朝战场望去,只见匈奴武士仅有四骑,楼烦武士却有三十余骑之多。但匈奴人全无惧色,以高超的骑术不断闪避着楼烦人的箭雨,不时回马射出一箭,却常常把一名楼烦武士射下马背。 四骑匈奴人中间,有一人骑着马额上有星形胎记的白色骏马,披着白裘披风,是个约摸三十多岁的男子。这人看起来是这几个匈奴人的首领,尽管被十倍之敌追赶,但他仍神色镇定,不时高声用匈奴语鼓舞部下。他使用的箭也与众不同,似乎箭杆上装有会发出哨声的装置,射出时便会发出尖锐的响声,每当哨声一响,敌阵中就有一人落马。以至于楼烦追兵只要一听到哨响,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侧身闪避,惹得匈奴人哈哈大笑。 张彦不由感叹一声:“好个勇士!” 然而,前方河道突然拐弯,楼烦人中间分出一股兵马,泅水过河,抄了近道从匈奴人的前方包抄过来,顿时将匈奴四骑夹在中间。 以优势兵力团团围住敌人,楼烦骑兵也不再放箭,有一名武士策马出队,用胡语对匈奴人吆喝,张彦依稀能听懂是在说让匈奴人丢掉弓箭投降。 那名白马白披风的匈奴贵人转头对左右部下说了几句话,部下们纷纷捧腹大笑。就在这时匈奴贵人突然以肉眼几乎跟不上的速度射出一箭,哨声刚掠过风中,那名前来劝降的楼烦武士手抚被响箭深深插入的胸口,身子一歪落马倒地。 楼烦人一齐鼓噪呐喊,纷纷朝匈奴人放出箭去,匈奴武士和战马都中了几箭,有一人一马被箭雨射死。然而,那白马白披风的匈奴贵人却并未中箭,看来楼烦人有意不杀伤他。 匈奴贵人和两名受箭伤的匈奴武士策马围在被射中要害落马死去的同伴身边,突然贵人在马背上张开双臂,仰天高声唱起了腔调奇特的歌,两名部下随之应和。歌声悲凉而有力,仿佛他们准备要作临死前的最后一次奋击。 张彦把手放在了剑柄上,对贺拔浑说:“我们上!” 贺拔浑说:“加入哪一方?” 张彦说:“匈奴人。” 贺拔浑嘴唇蠕动了片刻,问:“为何?” 张彦说:“这些匈奴人的气魄令人敬佩,我不愿见他们就此被杀。况且,我们寻找的是匈奴的大营,这些人想必可以引我们前去。” 贺拔浑重重叹了口气:“主人的决定,我不会有异议。” 张彦的嘴角掠过一丝笑容,拔剑在手:“那么,且让我见识见识贺拔兄斩杀过匈奴十骑的那柄豪剑吧!” 两人同时大喝一声:“驾!”催马朝溪流对岸的战场奔驰而去。
三
刚才渡河拦截匈奴人的那群楼烦骑兵,此时正背对着溪流。张彦与贺拔浑的两骑,溅着雪白的水花泅过这条最深处齐马腹的溪流,从背后冲进了这些楼烦武士的队伍之中。张彦的铁剑、贺拔浑的青铜大剑,瞬间就从背后各斩杀了一名楼烦人。 匈奴人见突然有援兵杀来,全都纵声大呼,挺弓一边放箭一边朝张彦和贺拔浑的方向冲来。有一名匈奴人被后面射来的一箭穿透胸背,身体在马上一仰,从奔跑中的马上向后摔落。但那名匈奴贵人和另一名匈奴武士都一口气突出了前方的十余骑包围,和张彦、贺拔浑一同泅水渡过了溪流。 楼烦人被张彦、贺拔浑的突袭搅乱,失去了本已围住的目标,个个都大为恼恨,狂呼大叫着也泅水追来。但马匹渡河时在水中行动缓慢,张彦等四骑在河岸边停驻,朝河面上的楼烦兵马连连放箭,一连射杀了三人,河水都被染红。楼烦人这才醒悟过来,不敢再急躁渡河,也在河对岸朝张彦、贺拔浑和匈奴人射箭过来。 但此时张彦等人已经收起了弓矢,策马飞快地逃离河岸,楼烦人害怕张彦等人又折回来在他们渡河射箭,直到那四骑离开了一段距离,这才重新渡河追赶。 在刚才的战斗中,张彦、贺拔浑和匈奴人杀伤了近十名楼烦武士,但楼烦追兵仍有二十骑以上。失去多名同伴的悲哀、让敌人从包围中逃走的悔恨,使得楼烦武士们个个都咬牙切齿,用胡语发誓豁出性命也要将该死的敌人擒获。 匈奴贵人骑在最前,领着张彦等人往山脉的方向奔去,奔驰不久,前方出现了一道入口狭窄的峡谷,仅能容单骑鱼贯而行。匈奴贵人径直冲入峡谷之中,不容张彦和贺拔浑有犹豫的时间,两人也立刻紧追其后冲入。另一名匈奴武士则一边射箭阻滞追兵断后,一边在最后才进入了峡谷。 这条峡谷约有一百丈的长度,匈奴贵人一口气策马冲出峡谷出口,随后调过马身,对断后的匈奴武士高喊了一句。张彦和贺拔浑这时正好也冲出谷口,张彦扭头望去,看见贺拔浑脸上露出了无法理解的神色。 未等张彦询问,贺拔浑沉声说:“这匈奴贵族命令部下用自己的身体和马来堵塞峡谷通路。” 张彦脱口而出:“什么!” 这时断后的那名匈奴武士已经冲出了谷口,他对白马白披风的匈奴贵人行了一礼,发出一声雄壮的叫喊,竟然立刻又转回马头冲进了峡谷,迎上了鱼贯进入谷口的楼烦追兵。 楼烦人被匈奴人折回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为首一骑被那名匈奴武士一箭射中肩膀。但其他人很快反应过来,全都大呼大叫着放箭射向匈奴武士。十几支箭顿时插在匈奴人和马的身上,犹如刺猬一般。但他仍然保持着骑在马上的姿势,直冲到最前面的楼烦人怀中,抽出匕首刺进楼烦人的小腹,这才带着对方的一人一马扑在峡谷通道的山壁上。 一名被射死的匈奴人、一名被刺死的楼烦人,以及两匹受伤的坐骑,足以将这狭窄的峡谷通道完全堵住。楼烦骑兵以单列队形骑着马被堵在峡谷内,顿时陷入进退不得的窘状。 匈奴贵人哈哈大笑一声,朝张彦和贺拔浑扫了一眼,用张彦听得懂的简单匈奴语说:“你们,跟我走!”随后用马鞭一抽白马,昂首策马朝前奔跑而去。 张彦回头望着那名被射成刺猬而死、却依旧抱着敌人的尸体不倒下的匈奴武士,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冲击感。这匈奴贵人,竟然能够如此冷静地在临危关头想出牺牲部下脱离困境的计策;而这匈奴武士,只为主人的一个命令就可以毫不吝惜自己的性命。这一幕,令他感到强烈的震撼。 贺拔浑重重哼了一声。张彦知道贺拔浑现在仍然不情愿救了那匈奴贵人一命。但今日遇上的这一切,恐怕也只能说是上天所注定的机缘吧。他把手用力按在贺拔浑肩膀上,说:“我们且跟那匈奴人去再说。”贺拔浑面无表情地沉默点点头。两人催动坐骑,朝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白马匈奴贵人追赶了上去。 奔跑了三四里地之后,白马白披风的匈奴贵人放慢了速度,张彦和贺拔浑也追赶上来。 匈奴贵人转头望着他们,随后朝前方举起马鞭。 张彦顺着匈奴贵人马鞭的方向望去,一阵不知是恐惧还是感动的情绪突然从他的脊椎深处涌出,瞬间蔓延张彦全身。就连他座下的湖心月和贺拔浑的黄骠马都发出了受惊的鸣叫。 辽阔的绿色原野,在那个方向上完全被帐篷、马匹和牛羊所覆盖。那庞大壮盛的阵容,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触及的远方。张彦也曾见过中原的大军,但却从未在如此开阔的地形上看过这么多的人和马铺展开来的场面。这种景象即使只看过一次,也会深深烙印在心中。 匈奴贵人一挥马鞭,仿佛将这片大军全都笼在其中,哈哈大笑着说:“这便是我匈奴的十万骑单于队!” 张彦这次完全听懂了他的话,因此不由感到有些奇怪,这贵人为何说是“我匈奴”呢?是华夏语和胡语之间的语法区别,还是另有其他的原因。张彦胸中隐隐有一丝模糊的猜测。 他低声对贺拔浑问:“你可曾见过冒顿单于的模样?” 贺拔浑摇摇头:“我在匈奴部中时,只是一介奴隶罢了,没有见过冒顿单于。” 张彦“嗯”了一声。这时白马匈奴贵人策马向军营奔去,张彦连忙也骑着湖心月跟了上去。 三骑驰入军中,见到那名匈奴贵人的匈奴武士,纷纷都在马上行礼或者在地上跪拜,而那匈奴贵人却泰然自若地领受了他们的敬意。张彦发现这贵人的身份原来远远超过他最初时的想象。 他思索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对匈奴贵人开口发问:“为何这些人对你如此恭敬?你可是百骑长、千骑长?” 匈奴贵人用手抚着上唇的胡须,淡然摇了摇头。 张彦又问:“那么,你是万骑长?或者是族中的大人?” 匈奴贵人依旧摇头。 张彦脸色有些苍白,那个名字已经到了嘴边,但他却无法吐出来。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艰难地开口了:“莫非,你就是……冒顿单于本人?” 匈奴贵人突然转过头直视张彦,他的眼睛里放出吃惊、得意、喜悦的光芒,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张彦不禁茫然。 匈奴贵人无法掩饰喜悦之色,他一把伸过手来抓着张彦的手臂说:“来自遥远南方的客人啊,你可是真觉得我像单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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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17 1:55:13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踹飞楼上烂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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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17 14:33:49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关于这个匈奴贵人的身份,前面的铺垫有没有骗到人,调查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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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17 18:28:04 |
上杉影虎 头衔:正五位上宫内大辅 身份:守护 言论:2691 入籍:2003年7月4日 | 木有,第一眼看到匈奴贵人,就知道他是冒顿了...凡是救贵人,多半如此 |
水电煤气电话宽带WOW 什么东西都按月收钱 这日子真真是没法儿过了 北直隶即日开征呼吸钱,心跳粮,打屁税 各钱两加火耗九钱;粮石加脚钱十五斗 | |
2006-9-20 14:07:08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然则他并不是冒顿……最后那一段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乐…… 最近看多了火凤燎原,忍不住想学学误导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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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20 14:13:46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四
张彦被匈奴贵人的表现搞得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前方有一名身穿皮袄的高大匈奴武士骑着红马走了过来,在马背上对匈奴贵人行了一礼,说:“尊贵的右屠耆王,天神保佑你平安归来。单于吩咐我只要一看到你,就立刻请你前往王帐。” 右屠耆王,也就是所谓的右贤王,是仅次于单于和左贤王的匈奴贵人,张彦听匈奴牧民说过这一点。虽然这位白马贵人并非如他刚才想象的是冒顿单于本人,但右贤王也已经是极为尊贵的身份了。 红马武士朝张彦和贺拔浑投来了目光,问:“这两位是?” 右屠耆王放开了抓着张彦胳膊的手,笑了笑:“我在侦察敌阵时被楼烦人追赶,若非这两位路过的壮士相助,很可能就回不到大营中来了。” 张彦补充说:“我是奉淮阴侯和韩王的命令,前来向冒顿单于递交书信的使者。无意中帮助了右屠耆王,也是上天的缘分。” 右屠耆王朝张彦看了一眼:“原来你是南方的王的使者。既然如此,那便跟我一同去见大哥吧。” 他策马越过那名红马武士往前走去,张彦和贺拔浑互相望了一眼,骑马跟着他前进,武士连忙也掉转马身跟在后面。 张彦本以为如此庞大的军队在原野上临时布阵,阵营必定杂乱无章,但当他经过匈奴大军的营地时,却发现他们的帐篷设置意外地井井有条。张彦粗略估算,认为这些匈奴人是以千骑为单位划分驻扎区域,各个区域之间泾渭分明。这和张彦先入为主想象的戎狄兵马无阵法无军纪的观念截然相反。如此整然有序的军队,从主将到副将,从副将到队长,从队长到兵卒,必定可以如臂使指,发挥最大的作战效率。 他们在这大营中行进了好一会儿,才接近了那座旁边树立着白毛大旄、金碧辉煌的巨大王帐。右屠耆王跳下马背,把缰绳扔给在四周护卫王帐的匈奴武士,张彦和贺拔浑也下了马,把坐骑交给旁边的匈奴护卫保管,紧跟右屠耆王走进了王帐。 王帐的内部,用貂皮、鹿角、绸缎装饰得富丽堂皇,地上铺着大红底色的花纹地毯。在两列,站立着十余位身份重要的匈奴贵人,但在上首,却是与这庄严场合的气氛截然不同的一幅景象。 那是位相貌奇特的男子。他没有戴帽子,乌黑的长发向后绑成一束,双目如电,上唇蓄有微须,脸上轮廓分明,身材有点矮,但从卸去半边的皮袍中露出的赤裸半身却肌肉很结实。他岔开两腿坐在熊皮垫子上,膝盖上横抱着一个裹着貂裘、近乎半裸的美女。男子正肆无忌惮地将手伸入貂裘中捏弄着美女。美女娇羞慵懒地扭动着身躯,发出令人魂销魄散的呻吟。 在草原民族最尊贵的单于王帐中,在众多的王、大将和万骑长的面前,这个匈奴男子却作出如此放浪形骸的举动,这种强烈的视觉反差,令张彦一入帐就不由自主地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男子身上。 右屠耆王面对着那男子哈哈大笑说:“还以为大哥正为战局而焦急谋划,没想到却正在与美人相拥。” 男子笑着说:“抱尽草原上所有的美人、杀死草原上所有的敌人、统治草原上所有的牧人,若是冒顿没有这样的野心,怎能成为苍天的儿子、撑犁孤涂单于!”他松开了美女,在她臀部拍了一下让她坐到旁边去。随即他转过头面对着右屠耆王,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般挺直了腰背、神态严峻地高声说:“右屠耆王比,我的弟弟。我听说你在侦察敌阵时遭到袭击,十分担心。能够见到你平安归来,冒顿欣慰万分。” 这个奇特的男子,就是传说中那位凶残狡黠、冷酷无情、弑父弑亲、用兵如神的可怕人物冒顿单于!张彦和贺拔浑都为之动容。原本他想像中的那尊虎背熊腰、青面獠牙的鬼神形象瞬间轰然倒塌,张彦不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右屠耆王比行了一礼,说:“多谢大哥的关心。比在侦敌归来之时被楼烦的巡逻队发现,几乎丧命。是这两位从南方来的客人救了我。” 冒顿将目光投向了张彦和贺拔浑,点了点头,随后高声吩咐侍卫:“这两位客人救了我的弟弟,匈奴的右屠耆王,我要用十匹好马、一百两黄金答谢他们!” 张彦上前一步,用匈奴语说:“尊贵的匈奴大单于,我等解救右屠耆王只是机缘偶遇,不必如此酬谢。在下名为张彦,是奉淮阴侯和韩王的命令、前来向陛下递交书信的使者。” 冒顿“哦”了一声,感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彦,说:“韩王,是最近迁来马邑的那个中原人的王吧。淮阴侯又是何人?” 张彦说:“淮阴侯名为韩信,与马邑的韩王同名,他是中原最伟大的名将,也是协助当今皇帝统一天下的最大功臣。原本他受封为统治中原南面广大地区的楚王,但却被皇帝无故削夺了爵位,降为淮阴侯。” 冒顿说:“原来是那位名将韩信,我倒是知道此人,几年前曾听说过他以绝妙的战术平定了赵地。这样的将才倘若真是无故被夺爵降职,你们的皇帝未免太不会用人了。” 张彦从怀中取出了盛着竹简的锦囊,双手托起,说:“这便是我主淮阴侯和韩王递交给大单于的文书。” 冒顿笑了笑:“我不识你们中原人的字。使者张彦,你便用匈奴话口述告诉我吧。” 张彦略一沉吟,点点头,便解开锦囊袋口,取出竹简挂在右手臂上,用左手卷动开始一边阅读一边翻译,有不太能翻译成匈奴语的句子,便低声向身边的贺拔浑请教,然后再继续读下去。 “伏唯撑犁孤涂单于冒顿陛下马前: 臣等居中原之地,为汉家皇帝立抚危乱、定社稷之功,却遭皇帝猜忌而遭贬谪。当今主上不明,奸臣在侧,臣等与淮南王、梁王等异姓诸侯在外危若累卵。素闻大单于英明神武,威震漠南漠北,倘若中原有变,望大单于能体察臣等孤苦之心,慨然施以援手。 淮阴侯信、韩王信 涕泪以上” 竹简的内容,虽然张彦早已有所预料,但他在这单于王帐中一边看一边读,心中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悸动。 淮阴侯也好,韩王也好,他们对匈奴的看法,还是像看待以往春秋战国时代的那些戎狄一样,认为他们虽有强兵、但缺乏长远的战略目的和严密的组织,即使暂时出现一位英雄人物,但一两代之后便又会内乱分裂,被新的戎狄部落所取代。在这广阔草原上,几百年、上千年以来的戎狄历史,就是如此。 在淮阴侯和韩王的构想里,匈奴只是用来打破在中原舞台上他们的劣势的一枚棋子,一件虽然有些棘手、但还是可以用华夏人的智慧来利用和操控的工具。张彦最初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在亲眼目睹匈奴武士和他们的军队之后,张彦的胸中隐隐有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这个名为匈奴的草原民族,或许和上千年以来所有的戎狄部族都有区别。 张彦强制自己不要再往下细想,自己的身份并不是决策者,而是使者。而且作出决定的人,是他此生最为敬爱的主君淮阴侯韩信。他怎么能去质疑这位犹如军神般伟大人物的韬略谋划呢? 听张彦念完了书信,冒顿侧着头思考了片刻,说:“简单来说,淮阴侯和韩王是认为汉家皇帝无道,请求我匈奴协助他们对抗你们中原的皇帝了?” 张彦说:“大致是如此。但目前应该还只是一个意向而已。” 冒顿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说:“淮阴侯和韩王的心意,冒顿了解了。待到平定楼烦人在河南地的叛乱之后,我会仔细考虑此事,给你们一个答复。” 随后,他将视线转向右屠耆王比,说:“比,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侦察到的白羊王军队部署情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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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20 15:43:12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五
右屠耆王从腰带上抽出马鞭,用鞭杆在地毯上比划示意。 “离此二十里,有一条河流贯穿原野,此处有一股敌军布阵,人数约三万骑;而在这股人马后方约五里,白羊王亲率的主力军队围绕一座山坡扎营,人数约五万骑。” 右屠耆王用马鞭柱在地上,抬头注视冒顿说:“沿河布阵的三万骑,想必是白羊王用来消耗我军力量的前队;而等到我军疲惫之后,他以主力五万骑一口气投入战场,就有可能一举摧毁我军。” 冒顿点点头表示同意右屠耆王的看法,随后说:“你花了这么长时间侦察,除了刚才所说的情报之外,是否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构想。” 右屠耆王微微一笑:“有了。” 冒顿一伸手:“说来听听。” 右屠耆王说:“既然已经知道了敌人的部署,可以猜测到敌方的打算,那我们就可以反而利用它。白羊王的前队三万骑本来是用来消耗我军战力的,但是,假如我军在和这三万骑楼烦前队交战时就败走,就会出现楼烦人事先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局势。” 右屠耆王把鞭杆在地毯上用力一划:“楼烦人前队会被假装败走的我军所引诱,兴高采烈地追杀过来。当这三万骑全部渡过河时,我军就将主力投入战线,从两翼进行包抄,将这三万楼烦人全部包围。为了解救这三万士卒,白羊王将不得不放弃原定计划,出动楼烦人的后备主力。敌人兵力本来就不占优势,又被我军分割为两段,这样一来,就可以一战而全歼白羊王的大军!” 冒顿哈哈大笑:“不错的方案,右屠耆王比,你不愧为我匈奴最为多谋善战的勇士。” 右屠耆王收起马鞭,摸了摸唇上的胡须笑着说:“先示弱,令敌人掉以轻心,之后再施以雷霆之击,这正是大单于几年前击灭东胡的战略。比的这条计策,只不过是在模仿大哥你而已。” 张彦在旁边听着这两兄弟的交谈,感到心脏在胸中激烈地跳动起来。谁说戎狄没有兵法谋略?这样绝妙的心理战略,就算是中原的名将也会为之汗颜吧。中原有《孙子》、有《吴子》、有《六韬》、有《司马法》,但这几个从未读过这些中原兵书的戎狄之人,却也能领悟用兵之道的精髓。 这些戎狄的兵法,是从狩猎中学来?是从兽群的习性中学来?还是从草原部族之间的残酷争斗中学来?张彦的心底涌起一阵阵的寒意。 冒顿起身说:“那么,我们便按此计划,明日开战。诱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右屠耆王比,以你部下的两万骑,来引诱敌方的三万骑,你可有把握?” 右屠耆王充满自信地以手按在胸上:“是我出的计策,我自当戮力而为。” 冒顿用沉稳的姿态望向他旁边的两名匈奴将领:“左大都尉呼衍提、右大都督兰卢。” 呼衍提、兰卢出列行了一礼:“请大单于下令。” 冒顿说:“明日交战时,呼衍提以一万骑在右屠耆王的左侧翼后方三里布阵;兰卢以一万骑在右屠耆王的右侧翼后方三里布阵。无论右屠耆王的军队如何混乱溃退,都不许动。直到听到震天动地的鞞鼓声为信号,你们就要立刻以雄鹰捕猎野兔的速度突击,从两翼包抄截断敌军的后路,不许放走一骑楼烦人!” 呼衍提和兰卢齐声回答:“遵命!” 冒顿又环顾周围其他几位将领,说:“其他诸位,明日随我一同在战线后方布阵休息。等到白羊王沉不住气而把主力投入战场时,也就是我们一鼓作气击溃敌军,收割楼烦人的脑袋的时刻!” 匈奴贵人们全都充满斗志地欢呼起来。冒顿像是微笑又像是咬牙切齿般露出了自信和亢奋的表情,随后一挥手说:“诸位,各自去准备明日的作战吧!” 匈奴贵人们陆续向冒顿行礼,退出帐篷。张彦正打算也离开王帐,但冒顿叫住了他:“来自中原的使者啊,我还有话要和你谈。” 冒顿一招手让旁边的貂裘美女坐在熊皮垫子上,随后侧身把头枕在美女的膝盖上躺下,以手示意张彦和贺拔浑在他面前坐下。 他先将目光投向了贺拔浑:“那边的大个子,看你的打扮是东胡人?” 贺拔浑神色复杂,无言地点了点头。 冒顿说:“你这位东胡的壮士,会成为中原人使者的随从来到我匈奴,想必是有一番奇妙的经历了。我问你,你对我匈奴有何看法?” 贺拔浑沉默片刻,说:“亡我部族,奴役我同胞。我对匈奴恨之如骨。” 冒顿哈哈一笑:“弱肉强食,这是草原的常理。我刚平定匈奴内乱,成为单于之时,东胡人恃强向我索取我的宝马、向我索取我的阏氏、又向我索取两国间的瓯脱,如此欺辱我。当时我部中未宁,军备不整,因此忍辱接受东胡所有的要求。东胡大人得寸进尺,又不作防备。这是东胡自己犯下的失误,以及上天赐给我冒顿的良机。我吞并东胡,正如同狼吃羊、鹰搏兔,是顺应天道的行为。东胡人又有何怨言?” 贺拔浑犟着脖子,但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冒顿淡淡笑了笑,对贺拔浑已经失去了兴趣。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张彦:“从中原来的使者啊,我想要知道你对我匈奴的看法。” 张彦伸开双臂,说:“奇特难以形容。” 冒顿微微一笑:“哦?虽然难以形容,但你还是说说奇特在何处吧。” 张彦说:“原本在我想象中,匈奴人个个都是残忍、野蛮、毫无秩序法纪,和华夏人相比犹如兽类。但我在胡地的行程中,却发现匈奴人也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武士也有平民。风俗文化虽然和华夏有很大不同,但除了少数奇特习俗令人困扰之外,还是过着和华夏人没有太大区别的正常生活。” 冒顿哈哈大笑:“也就是说,你发现自己想象中的犬羊般的蛮族,居然和你们中原人一样都是人,这个发现让你很吃惊。” 冒顿笑得前俯后仰,最后还是从美女怀中坐起了身,才止住了大笑。 张彦没有再说话,他不知道这位深不可测的匈奴单于心里在想些什么。 冒顿淡淡说:“然而在我看来,你们华夏人却也很奇特。” 冒顿说:“听说你们并不放牧,那么你们平常吃些什么?听说你们不住在帐篷里,而住在城墙围绕中的固定木石房屋里,住在固定的房屋里又是怎样的感觉?听说你们对男女之间有诸多约束,却又盛行用钱财买卖的男女交媾,这难道不是太违背天理了吗?” 冒顿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张彦不由脸色发白。他还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同胞们的生活方式。在匈奴人的眼里,华夏人恐怕也是过着莫名其妙的生活吧。 张彦沉默了片刻,说:“单于说得很对,匈奴人和华夏人,谁也不是犬羊蛮族,只是在不同的地方居住,过着不同生活方式,发展出不同的文化的两个民族。” 冒顿倒是有点意外地侧了侧头说:“你们中原人不是很讲究夷夏之分吗?为何你这么快就改变了想法?” 张彦说:“或许是我这段时间在胡地的耳濡目染,令我更能接受你们的观点。而且——”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而且,我似乎开始喜欢匈奴这个民族了。” 冒顿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张彦,你真是个有趣的中原人!” 他起身走到张彦面前,蹲下身露出感兴趣的笑容看着张彦的脸,随后说:“我很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中原的事情,可惜明日要和楼烦人交战,今晚你和随从先去吃喝休息吧。期待日后再与你长谈。” 冒顿命令帐外的一名匈奴侍卫带张彦和贺拔浑前往客帐,张彦向冒顿行礼告别,随后与贺拔浑一同跟着那名侍卫离开了王帐。 此时已经将近夜晚,广大的军营内很多地方都点起了火堆,匈奴武士们围在火堆旁烤着冒出油光的肥羊,喝着马奶子酒,纵声高歌、吹起用芦苇叶做成的胡笳、跳着简单但充满活力的舞蹈。张彦穿过在月光下的热闹营地,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刚才他无意中说自己喜欢匈奴这个民族,这句话就连张彦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暗自思忖,究竟匈奴人是哪一点吸引了自己呢?然而张彦的心中却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异样的冲动,想要和那些喝酒、吃肉、唱歌、舞蹈的匈奴武士们一同纵情欢乐,想要和他们一同在明天的战场上肆无忌惮地吼叫冲杀。 那天晚上,这股莫名其妙的豪情始终激荡于张彦的胸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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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24 15:41:40 |
浅井亮清 头衔:尾张织田家臣 身份:领民 言论:2703 入籍:2003年7月14日 | 正雪大人的签名,我始终都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呀?…… |
长门对短房,春水对寒川,小水对大江,地黄对藿香,雪斋对日光,,,,(继续增加中,欢迎来稿) | |
2006-9-25 11:42:35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银河列车999》漫画里的一座星球上,某个叫世井正雪的老头子说的话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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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25 12:14:52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六
次日的战斗,按照右屠耆王在单于王帐内提出的计划,在广阔的原野上展开了。 张彦和贺拔浑跟随着单于的主力,在离战线有五里距离的后方布阵。为了观察战局,冒顿和几位重要将领在侍卫们的护卫下登上一座小土坡。张彦在得到允许之后,也带着贺拔浑来到土坡上,眺望远方的战场。 天气晴朗,原野平坦延伸,站在土坡上让人的视野扩大了许多。张彦望见在单于主力部队的左右两翼前方,是左大都尉呼衍提和右大都尉兰卢的两支万骑队,而右屠耆王比的二万骑,正扬起尘土向前方的河流行军。在河流对岸,可以看见如蚂蚁群般蠕动着的楼烦大军。 不久之后,两军开始交战,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张彦只看见两股军队堆积在以河流为基础的一条战线上,变得越来越密集,双方时进时退,犹如犬牙交错。胡语的喊杀声随着毫无阻碍吹过平坦原野的风而朝小土坡渐渐飘来。 由于战场上的形势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有太大变化,张彦过了片刻也失去了凝望战场的兴趣。他打量着周围的匈奴军阵容,骑兵们都没有骑在马上,而是坐在马的旁边草地上休息,值得注意的是有一支队伍中,每个人的马鞍上都挂着一面小鼓,鼓两面蒙皮,有很长的柄。张彦心想没有鼓棒,要怎样来敲响这鼓,仔细看才发现鼓的两边侧面各有一个绳结,这样一来只要旋转鼓棒,绳结就会随着旋转而击打鼓面。这种独特的手握鼓,应该就是张彦听说过的胡人的乐器“鞞鼓”了。 张彦又向不远处的冒顿看去,却发现匈奴大单于根本就没注意战场,只是躺在地上,嘴里刁着一根草,不知道是仰面望着天空,还是已经睡着了。反倒是几位将领都在很紧张地看着右屠耆王的人马和楼烦人的战斗。 张彦发现身旁的贺拔浑表情有些异常,他时而望望冒顿的方向,时而又把手放在肩膀上的青铜大剑的剑柄上。 张彦问:“你在想什么?” 贺拔浑露出了狼狈感,他有些悻悻地低声说:“此时冒顿身边人少,人们又都在注视着战场,毫无防备。我在想,如果此时突然发难,杀死冒顿,就可以为我东胡族人报仇了。” 张彦不由大吃一惊:“啊!” 贺拔浑说得很对,如果现在突袭冒顿,的确很有可能成功刺杀这位大单于。而在这匈奴人和楼烦白羊王的决战时刻,单于一旦被刺,匈奴军队必定乱做一团,遭到惨败的命运,很有可能匈奴部族也就此一蹶不振,失去统治草原各族胡人的能力。 想到这里,张彦不禁感到一阵惊愕和亢奋。不过,张彦根本没有考虑过要杀冒顿。他的使命是来探听匈奴的详细情报,而不是刺杀冒顿、让匈奴部族灭亡。何况就算刺杀了冒顿,贺拔浑和他两人也必定会在同时被周围的匈奴人乱刀杀死。 而且,冒顿身上仿佛有一种很奇妙的魅力,张彦还想对他这个人再加深一些了解,还想对匈奴这个民族再加深一些了解。 张彦把手按在贺拔浑的肩膀上,说:“贺拔兄,放弃这个念头吧。” 贺拔浑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是顾忌主人的安危和打算,而不敢动手。不过,这实在是一个好机会。” 两人无语。过了片刻,前方的战线终于有了变化。 右屠耆王的军队呈现出抵挡不住的模样,陆陆续续开始成队成队退出战线,向后方撤退。楼烦人抓住了这个机会,纷纷渡河追杀过来,匈奴人顿时阵线大乱,全都放弃战斗,往回败退。 张彦周围的匈奴主力军士兵们并没有因此而混乱,张彦心想在开战前各部队的小队长已经告诉过部下会出现这种战况,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匈奴军组织的严整。 有人将右屠耆王败退的消息报告冒顿,冒顿这才懒洋洋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眯着眼睛朝战场上望去,看到河流对面的楼烦军队果然开始全军渡河,乘胜追击右屠耆王军。 左右的匈奴贵人们都已经开始露出了焦灼的表情,然而冒顿还是不紧不慢地眯眼看着,过了片刻,他挥手下令:“击鼓。所有人上马。” 传令兵飞快地跑下土坡,跑到散布在周围的各支部队中。匈奴人们迅速全都从休息状态转为骑马持弓的战斗状态。带着鞞鼓的那些匈奴鼓手骑上马之后,立刻全都开始转动鼓柄。鼓声先是零落的几响,随后是成百、成千张鞞鼓同声应和,汇集成了犹如天地振动般的巨大响声,听到这响声,在左右两翼前方的呼衍提和兰卢两个万骑队开始动了,犹如两把尖刀般朝过河的楼烦军后方包抄过去。 张彦和贺拔浑也骑上了湖心月和黄膘马。张彦转头望去,不知何时冒顿已经骑上侍卫牵来的一匹马具上装饰着黄金、织锦等豪华物品的乌黑骏马。上马之后的冒顿仿佛换了一个人,刚才那个漫不经心的人已死了,现在的冒顿犹如神灵附体般展现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然而匈奴主力军依然还没有投入战斗。随着两个匈奴万骑队的包抄,过河的楼烦军开始慌乱,刚才佯败的右屠耆王军队也掉头杀了回来,把过河的楼烦人马包围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更远处的白羊王主力军终于动了。为了拯救被包围的三万骑前军,白羊王不得不亲自率兵出动前来解围。 冒顿脸上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在震天动地的鞞鼓声中,他犹如站在云端俯视大地般傲慢地看着战场。在河对岸,白羊王的主力军队正从远处慌慌张张地赶来,在大地上铺成了许多条直线。冒顿继续注视了片刻,等到白羊王的主力接近战线的时候,他没有说话,突然就这么骑着黑马冲下了土坡。周围的匈奴贵人和侍从们反应过来,连忙叫喊着:“单于冲锋了!单于冲锋了!军神会保佑我们的!”纷纷骑着马跟了上去。 犹如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所操纵,张彦与贺拔浑也不由自主地紧追在冒顿等人的后面追去。周围的匈奴主力军的每个士兵们,在看到冒顿骑着黑马冲出的那一瞬间,仿佛也全都被这股无法形容的神奇力量所控制了。他们每个人的脸都已经变得不再是正常的样子,亢奋吼叫着犹如潮水般往战场冲去。张彦恍惚觉得这几万匈奴人全都变成了同一张脸,全都变成了冒顿的脸!甚至就连东胡人贺拔浑,也毫不例外。 可能就连张彦自己的脸,此时此刻也和他们一模一样吧! 张彦发出不由自主的狂喜吼叫,汇集在这团犹如得到上苍指引的人流中朝战场直冲而去。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他的任何思考,只要任凭这股神奇的力量来摆布就可以了。他们犹如不可阻挡的洪水冲溃了楼烦军队。这些无论在胡地还是在中原都负有勇武名声的骑射武士们,此刻却变得如同羊羔般孱弱。张彦根本记不清自己斩杀了多少名楼烦人,只是一昧地往前猛冲,当他感到有点疲惫而渐渐恢复了神志的时候,发现匈奴人已经彻底摧毁了楼烦军。满地都是楼烦人的尸体和被丢弃的白羊图案旗帜,而几乎没有一具匈奴人的尸体。成千上万的楼烦兵满山遍野地溃败逃散。 他的面前出现了满身是敌人溅上的血迹的东胡大汉和黄膘马,贺拔浑茫然地看着四周,不敢置信地对张彦说:“匈奴人已经赢了。” 张彦发现自己手中的铁剑因为不知砍了多少人而变得弯曲、满是缺口,他松开手丢掉了残剑,犹如方从大梦中醒来般悠悠地叹了口气: “今日,我见到胡人的军神。” (第二章冒顿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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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9-29 5:35:46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第三章 楼烦 一 匈奴人一战击溃楼烦主力之后,乘胜追击,歼灭了大部分的楼烦士兵。仅剩下白羊王收合的万余骑残部,退守在一座城塞内。 因为几百年来受到华夏文化的影响,楼烦人也懂得建造作为军事要塞的城。对于一直在草原上骑马作战的匈奴人来说,城墙是意外的阻碍,追击的匈奴军队在第一次攻城受挫之后,只得包围了城池,等候单于的命令。 四处扫荡歼敌的十万骑匈奴人马,到第二天陆续汇集到了冒顿单于的旗下,团团围住楼烦城。但面对着高大的城墙,匈奴骑兵们只能在周围逡巡,向城头射箭,由于距离太远,大多数箭不是在半空中无力地落下,就是密密麻麻地插在城墙上,几乎无法杀伤守城的楼烦兵。楼烦箭手却借助高处的优势连续不断放箭,射杀了不少围城的匈奴人和战马。 “匈奴人不懂得攻城。”张彦了解到了这一点。在昨日的那场大战中他对匈奴军队的恐惧和震撼感也因此而减弱了。如果是野战,再强的军队也难以抵挡这些草原骑兵的冲锋,但只要有城墙的妨碍,匈奴武士们就变得手足无措了。 这时,冒顿派人过来请他前去王帐。 在黄昏的晚霞照映下,原野被染得通红,匈奴军营里的帐篷、人马、牛羊是火红色的,楼烦城也是火红色的,张彦一边望着火红色的楼烦城池和围在城池周围措手无策的火红色匈奴骑兵们,一边跟着侍卫走进了金碧辉煌的火红色王帐。 冒顿正一个人坐在漆黑的熊皮上,揪着上唇的胡须末端思索着,看到张彦过来,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招手说:“张彦,你过来。” 张彦走近到冒顿附近,席地坐了下来。 冒顿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盯着张彦,说:“中原人最擅长城池的攻防战法,请你指教我。” 他说得如此直接诚恳,倒令张彦吃了一惊。 冒顿向前探出了身,露出苦恼的表情说:“在以往的战斗中,我还从未有过攻打城塞的经验,要怎样才能攻下这座城池,给白羊王以最后一击呢?我对此完全没有头绪。因此,只能请身为中原人的你来帮助我。” 张彦静静地看着冒顿,匈奴单于的坦然请求让他感到强烈的惊愕。但是,这股子惊愕感过去之后,张彦的胸膛中却涌出了另一种奇妙的情愫。 此时之前的战国时代,“士”,这群拥有特殊才能、充满自傲的人们,在中原大地上崛起了。他们和西周、春秋时代的“卿、大夫”这些贵族的“士”不一样;和后世统一王朝里的儒家官僚体系的“士人”也不一样。这些战国时代的士,他们通常并没有多么高贵的出身,个个蔑视权威、强烈自尊自信、拥有出类拔萃的才能。对于这些“战国士”来说,金钱、地位、名誉都不能真正打动他们,唯一能够征服他们的,就只有把他们作为“士”来对待的人。 士为知己者死。 张彦的身上,毋宁说也是遗留有这种“战国士”的气质的。他相信自己拥有过人的才能,并且他有一种虽不会对人夸耀但却坚定的自傲与自尊。 自己能够作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这就是“士”的抱负。张彦之所以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胡地,竭尽心力要弄清楚匈奴的情报,要让战国时代复活,并不是因为其他,而仅仅是“主公托付”这件事本身所具有的意义,就让张彦感到强烈的知遇之恩,并且决定就算牺牲性命也一定要报答淮阴侯的恩情。 而在此刻,眼前这位北方草原的统治者,“广阔伟大的上天之子”冒顿单于正向他诚恳请求帮助,光是想到这一点,张彦的内心就激动万分,简直连全身热血都已经沸腾了起来。 “单于。”张彦迎着冒顿的目光,用不亢不卑的声音说,“张彦将会毫无保留地向您说明攻城的战术,而且,我可以保证在一天之内让您取下楼烦城。” 这会儿轮到冒顿吃惊了,他看着这位因为激动而脸上泛起红光的中原年轻人,慎重地点了点头,开始认真聆听张彦的讲述。 张彦说:“中原自古以来,发生过不知几千几万次的攻城战。攻城的技术也有许多种类。以战略角度来说,有根据地势而进行水淹城的手段;有封锁城池,从断绝城内的樵采等日常物资到断绝粮草,以物资匮乏和饥饿来使守城者失去斗志的手段;也有根据敌将的心理使用奇计来引诱敌人军队出城从而袭取城池的手段。这些都是战略方面的攻城方式。” 冒顿频频点头,不知不觉地越来越靠近张彦。他那如饥似渴的表情,犹如要把自己变成巨大的海绵,把张彦所挤出的每一颗知识的水滴都全部吸收下去。 张彦接着说:“此外,战术方面的攻城,又有很多的具体手段。通常使用的攻城器械,有云梯、冲车、楼车、投石车等等。” 冒顿打断了张彦的话:“你说的云梯、冲车这些是什么东西?” 张彦一时语塞,对于他来说这些本来是基本的常识,但就连城池战都很少经历的匈奴人,看来完全无法想象出这些攻城器械的模样和用途。 张彦整理了一下思路,一一解释说:“云梯,也就是使用梯子来攀上城墙,有好几种形式,简陋的云梯就只是长梯而已;此外还有箱笼车般的云梯,士兵藏在车箱内躲避敌人的箭雨,等到车推到城下再伸出长梯,士兵们从箱笼内一涌而出攀梯登城。” “冲车,是用来撞破城门的工具,简陋的冲车只是有轮子驱动的巨木,由士兵们推动撞门;复杂的也有防火防箭的装置。” “楼车,是一座高过城墙高度的车轮驱动的木楼,可以在楼车顶部窥看城内的动静。” “投石车,是比较复杂的机械,可以把巨大的石块掷入城中杀伤敌人,或者击毁那些不太牢固的城墙。” 冒顿时而露出迷惑的表情是,时而又点头表示了解,最后他一拍大腿,说:“我明白了。既然这样,只要找来大批你们中原人的工匠,制作这些兵器就可以了。” 张彦说:“是的,不过,工匠也有许多种类,懂得制作攻守器械的工匠并不很多。” 冒顿点头:“嗯,那么在不使用攻城工具的情况下,还有哪些战术方法呢?” 张彦说:“那也有许多种,我也只能列举一部分。例如在守城者察觉不到的地方挖掘地道,让精锐部队从地道潜入敌人城中打开城门;在城旁堆起比城墙更高的土山,让弓箭手站在土山上朝城内射箭压制敌人;趁敌人出城作战的时机混进奸细,让奸细趁夜开门。还有其他许多方法。” 冒顿听得聚精会神:“哦!原来还有这些策略!你们中原人真是很有智谋。” 张彦笑了笑,说:“理论上的就说到这里为止。刚才我说能够在一天之内取下楼烦城,现在就让张彦来把这个策略告诉单于吧。” 张彦充满自信地开始述说他的构想,而冒顿则频频点头称是。当帐外飘来晚饭的烤肉香味时,冒顿带着张彦一同离开了王帐,开始吩咐部下们执行张彦刚才所说的策略。 二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刚照亮楼烦城四周,城头上的士兵们惊愕地发现,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大土山。 完全没有人察觉到,昨天晚上匈奴人是如何堆积起这座土山的。而且,此时仍有上千人正在汗流浃背地在土山后面的草地上挖掘泥土,使土山增高。 楼烦守兵匆忙地向将领报告,将领们也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只会骑马射箭的匈奴人,居然也能使用这种攻城战法。幸运的是,一夜的时间还远不足以把土山堆到超过城墙的高度。站在土山顶上的匈奴射手们,也还暂时无法威胁城头上的敌兵。 将领们命令楼烦士兵拼命向修筑土山的匈奴人们射箭,这时候那些人就躲藏到刚刚挖出的大坑里面,楼烦人的箭全都插在土山上,犹如无数新种的树苗。等到箭雨停止,匈奴人又从坑里爬出来继续工程。而楼烦人一旦放箭,他们立刻又钻进坑里。匈奴人的耐心好得惊人,他们反复从事这枯燥而重复的劳动,土山的高度便在这来回反复中缓慢地继续升高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楼烦将领们开始感到焦灼了。在取得白羊王的许可之后,一支精锐楼烦骑兵突然打开城门杀了出来,他们直冲土山,围绕着大坑朝里面放出箭雨,施工的匈奴人们慌忙逃跑,但还是被射杀了不少。此时在土山不远处布阵的几千匈奴骑兵也冲杀过来,双方略一交战,楼烦人就毫不恋战地掉转马头飞快撤回城内。城上的弓箭手纷纷放箭掩护,把打算趁乱攻进城门的匈奴骑兵压制住了。匈奴骑兵不得不也退出城兵的射程。 刚才一次突然冲杀,杀死了四五百名修筑土山的匈奴人,大概是因为经受不起这种无谓损失的缘故,匈奴人放弃了继续修筑土山。楼烦将领们松了一口气,吩咐士兵们小心敌人夜间再来施工。 不过,刚才的几千骑匈奴人依然留在城墙不远处徘徊,楼烦守兵们还是不得不保持着焦虑紧张的精神状态。 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出城突击的楼烦骑兵,在回城时多了几十骑。 在那群骑兵中间,一个年轻人在帽檐的阴影下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楼烦人和将领们。从人的气质、衣着,以及发号施令的动作来进行判断,很快他就找到了守城部队的主将。 那是位用五彩斑斓的各色羽毛装饰尖帽,披着一件云朵般洁白的披风,身材魁梧,胡须有点卷曲的中年人。 张彦自言自语:“就是他了。” 他低声对身后的一骑魁梧大汉说:“贺拔兄,城门就交给你了。” 贺拔浑身上穿的楼烦服装有点不太合身,但以他这样异常壮硕高大的身材,实在很难在俘虏中找到合适的衣服。听到张彦的话,东胡大汉点了点头,随后就把目光凝聚在城门的巨大木闩上。 张彦紧紧盯着楼烦守城主将片刻,然后把身体向后仰了仰,微微阖上眼睛,抛开一切杂念,片刻后他感觉到一股气开始在体内流动。 虽然张彦闭上了眼睛,但那个楼烦主将的形象却在他脑海中变得更清晰。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了这么一个鲜明的形象。甚至就算是幼儿,恐怕也能射中如此巨大醒目的靶子吧。 张彦重获了在淮阴侯府中练习射箭时的巅峰感觉。 他的手准确地摸索到了弓和箭,随后猛然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张弓射出了箭矢。那枝箭瞬间之后就出现在楼烦主将的咽喉,楼烦主将伸出手抓住贯穿了自己脖颈的箭杆,脸颊上的肌肉痛苦扭曲,立刻从城头上摔落下来,尸体落在地上发出“扑”的一声闷响,扬起灰尘。 楼烦人们慌乱地惨叫起来,反应过来的楼烦武士们愤怒地朝张彦等人冲了过来,有的放箭,有的挥舞刀剑。张彦和跟随他一同入城的几十名匈奴骑兵吼叫着迎了上去。而贺拔浑则独自朝城门飞奔,他在奔驰的马上毫无惧色地跳到地上,冲到门前,低吼一声,双手托起了有一人多长的沉重木闩,这木闩通常需要三四个楼烦士兵才能抬起,但贺拔浑却发出雄壮的吼叫,仿佛要把自己手臂折断般猛地托起木闩扔到旁边,随后用力拉开了城门。 阳光从突然洞开的城门对面直射进来,同时出现的,是挥舞着太阳般耀眼的刀剑的大队匈奴骑兵。 守候在城外的几千名匈奴骑兵,犹如不可阻挡的潮水般涌进来淹没了城门附近的地面,被卷入这潮水的楼烦士兵们全都在一瞬间被砍死或者射杀。随后又有上万骑在更远处布阵的匈奴兵紧随其后奔驰突入城内。在匈奴人的胜利欢呼和楼烦人的死亡惨叫声中,楼烦城,彻底沦陷了。 “白羊王!” “抓住白羊王!” 许多匈奴士兵们嘶声叫喊着,一群群朝楼烦城内的王宫骑马赶去。只要能够抓住楼烦白羊王,失去领袖的楼烦人也就再也不能作为一股势力来和匈奴对抗了。同样,能够抓住或者斩杀白羊王的匈奴人,也将成为受到万人尊敬仰慕的勇士。 张彦也像他们一样,独自骑着湖心月往王宫奔驰而去,不过,对于亲手擒获白羊王这件事,他倒没有太大兴趣。张彦心里的想法,更多的是想要目睹白羊王被捉、匈奴人大获全胜的场景。这是由他来导演的这场夺城战的最完美的落幕。张彦想要亲眼看到这落幕。 湖心月撒开四蹄,在四周倒毙着尸体的街道上兴奋地奔跑。张彦的血液也在沸腾着。这场战斗的胜利,难道不是因为他的才能吗?只有一名“士”才能体会到这种快乐有多么大,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令张彦犹如酒醉般微醺而亢奋。 沿路偶尔看到的楼烦士兵,没有一个人敢于反抗,全都在匈奴人的马前狼狈逃窜。而匈奴人则发出嘲讽而残忍的笑声,放箭把敌人钉在地上。要说他们是在享受屠杀同类的快乐,倒也不是。匈奴人只是把战斗看作和日常的狩猎一样,在射杀一只黄羊或者鹿的时候,难道他们会有任何罪恶感吗? 张彦穿过犹如血涂般的街道,终于来到了楼烦王宫的阶前。 他跳下马,一手拿着剑,一手牵着湖心月的缰绳,走进了混乱之中的王宫。 在王宫内,匈奴兵们正在抢夺悬挂门上的珠帘、挂在墙壁上的织锦和毛皮、铺在地上的绒毯、各种陈列装饰的金银器皿,杀死零星的楼烦卫兵,扑倒楼烦女人、扯碎她们的华丽衣袍一逞兽欲。 这幅残酷的征服场景,令张彦感到强烈的虚幻感。他心想本来应该对此产生愤怒才对,然而此刻张彦却恍如身处梦境中,仿佛四周发生的惨剧,都是和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张彦陷入了奇怪的梦魇感,甚至忘却了自己为什么会身处此地,就这样一手提剑一手牵马,穿行于惨遭劫掠的宫室间。 他走到了一个仿佛是寝宫的地方,突然听见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惨叫。张彦朝寝宫走了进去,看见在这个华贵的房间里,一个匈奴士兵压在一个楼烦女人的身上。然而,血泊却渐渐在两人的身体下出现,张彦这才发现,那个匈奴士兵已经一动不动,原来被一柄短刀贯穿了身体。 楼烦女人推开匈奴人的尸体,站了起来。她的长发本来是用金银珠玉装饰而盘起的,但已经在挣扎中散乱了;她身上本来穿着最名贵的丝绸长袍,但已经被匈奴人的鲜血染红;她的容貌本来还是个未脱稚气的清秀少女,但却被匈奴人殴打而脸颊青肿。 但是,楼烦贵族少女却并没有因为恐惧失去神志,而是用一种超脱了目前这种残酷景象的深邃目光,冷静而骄傲地注视着张彦。 她缓缓举起了沾满匈奴人鲜血的短刀对着张彦,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我不会让任何人碰我。你要碰我,我就杀了你。” 顿了顿,她又说:“就算杀不了你,我也会咬断我的舌头自杀。” 张彦看着楼烦少女那小小的身体,发现她其实正在颤抖,然而她的表情却还是那样骄傲。那是即使在任何状况下,就算牺牲生命也绝对可以捍卫自己的尊严的那种骄傲。 张彦的胸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感情,这种情愫令他感到口干舌燥。张彦脱口而出说:“我不会碰你!” 随后他又向前迈了一步,就像是发表宣言般低沉有力地说:“而且,我要保护你,决不会让任何匈奴人碰你。” 楼烦少女紧盯着张彦,或许是这时她才发现张彦穿的是楼烦武士的服装吧,少女那紧张的表情突然松弛了,随后她松开了紧握的短刀,犹如鲜花从枝头落下般失去意识地倒了下去。 张彦把昏厥的楼烦少女抱起放在马背上。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的宫室中传来了匈奴士兵们的狂喜欢呼: “射死白羊王了!” 三 由于刚攻下楼烦城,要对战利品进行瓜分,同时也要向整个河南地的楼烦部族们宣布白羊王已死、匈奴人开始统治此地的消息,因此冒顿的兵马暂时还在楼烦城周围驻扎一段时间。在掩埋了城内的大量尸体、扑灭街道上的火势之后,冒顿的亲卫队万骑进驻楼烦城,右屠耆王、左、右骨都侯,以及其他大贵人的军马则围绕城池设立营地。 张彦、贺拔浑,以及成为张彦的战利品的楼烦贵族少女,得到了城内的一间民房作为临时住所。 然而,那位少女在清醒过来之后,发现救她的张彦原来是匈奴军队中的一员,她便一个字也不说,一点食物也不吃,一滴水也不喝,就这样沉默而愤怒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对张彦看也不看一眼。 张彦对她束手无策,他想了个办法,把水和羊肉放在几案上,与贺拔浑一同离开房间,待在院子里,希望他们不在房间的时候少女会自己偷偷吃喝一些。 两人站在篱笆墙边上,沉默地看着面前尘土飞扬的街道。忽然,贺拔浑问道:“为什么?” 虽然东胡大汉的话看似莫名其妙,但张彦知道他是在责问自己为什么要收留这位楼烦贵族少女。 贺拔浑又像抱怨般嘟囔了一句:“一点好处也没有。” 张彦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贺拔浑这时才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主人,你要先弄清楚现在的处境。我们只是使者,是匈奴单于的客人。然而,你却收留了这个匈奴敌国楼烦的少女。如果她只是普通少女也就罢了,毕竟匈奴人有把战利品作为奴婢的习俗。但这个少女的衣着打扮和气质,分明不像是普通的民间女孩,而且主人你也说了,是在楼烦王宫内找到她的。万一她是楼烦白羊王族的人,你一个外国使者却收留了匈奴敌国的王族,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贺拔浑说得毫不留情,张彦苦笑了一下,说:“我正是担心她的身份,所以一直都没有逼问她。不过就算问她,她也不会告诉我吧。” 贺拔浑瞪了张彦一眼:“主人刚才说的话,真像是一只只知道逃避的缩头乌龟。” 张彦转过身,直视着贺拔浑说:“贺拔兄,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但是——”他指着自己的胸膛说,“我的这里,却宁愿逃避。” 贺拔浑愕然。 张彦认真地说:“我想要保护她。不管她的身份为何,但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必须要保护她。” 张彦顿了顿,又说:“我丝毫也不想对她染指,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那些匈奴人糟蹋她,就算牺牲性命我也会这么做。” 贺拔浑惊愕了片刻,然后重重哼了一声:“随你的便吧!” 这时候,张彦突然听见身后传了一声轻轻的咳嗽。 张彦转回头,看见那名楼烦贵族少女一手倚着门框站在门边,脸色有些苍白,露出充满惊奇的神情望着他。刚才的那番对话,似乎她已全都听见了。 张彦感到脸颊突然变得滚烫,心情一阵尴尬。 楼烦贵族少女用手拢了拢鬓边的头发,明眸皓然注视着张彦的眼睛,开口打破了双方的沉默气氛:“白羊王……他如何了?是逃走了?还是被俘虏了?或者……” 张彦走到少女面前,想了想最后还是说出了实情:“白羊王在王宫内被匈奴兵射杀。” 贵族少女喃喃说:“是吗?白羊王已经死了……”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张彦以为她会昏倒,但少女却意外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楼烦少女说:“我又饿又渴。”说着,她就快步走进房间,坐在几案前大口大口地吃着放在上面的食物。 张彦看着她的背问:“你叫什么名字?” 楼烦少女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放下食物,转过身说:“我是你的战利品、你的奴婢,你为我取一个名字吧。” 话虽如此,她脸上的表情可一点也不像是奴婢面对着主人。 张彦苦笑了一声:“你不愿意告诉我名字,我就叫你楼烦,怎么样?” 少女呆了呆,说:“好吧。”随后又接着狼吞虎咽。 张彦在房间里的一张毛皮垫子上坐下,不知为何觉得很感兴趣地看着楼烦吃饭的样子。这个充满谜团的少女,令他心中涌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吃完饭后,楼烦转过头看着张彦,说:“我想要洗澡,可以吗?” 张彦吃了一惊,连忙说:“可以。” 楼烦说:“麻烦你帮我准备洗澡水。” 张彦左右望去,在一个隔间里找到了洗澡用的大木桶,院子里有水井,他便叫贺拔浑一起用井桶装水灌满了大木桶。随后他汗流浃背地对楼烦说:“好了。” 张彦心里不由在想,与其说楼烦是他的奴婢,不如说他成了楼烦的奴婢才对。 楼烦说:“谢谢。”随后走到隔间里,把一根手指浸到水里,皱了皱眉头:“好凉。还好现在是夏天,那就这样吧。” 说完,她就开始脱下身上的丝绸长袍,竟然完全不避张彦的目光。张彦看见楼烦雪白的脖颈和肩膀,吃了一惊,连忙转身退到屋外,带上了房门。 关上门一转身,张彦就看到了皱着眉头站在院子里的贺拔浑。 贺拔浑压低了声音,异常严肃地对张彦说:“这个少女,绝对是在宫中被许多人服侍的尊贵身份。主人,我看你这样下去,马上就会惹祸上身!” 张彦为之语塞,他完全无法反驳贺拔浑的话,但他一点也不想改变自己要保护楼烦的决定。 这时,有数十骑匈奴人马从篱笆墙外的街道上走过,张彦看见为首的人骑着马额上有星形胎记的白色骏马,披着白裘披风,容貌气质夹杂着威严和傲慢,正是右屠耆王比。张彦仿佛想要逃避贺拔浑的指责般连忙朝右屠耆王招呼,走过去说:“右屠耆王,听说你的人马在城外驻扎,怎么你进城里来了?” 右屠耆王看见张彦,立刻从马上下来,笑了笑说:“我有事要和大哥见面,所以进城。你在此处落脚?” 张彦说:“正是。” 右屠耆王说:“城中还有许多潜伏的楼烦残党,投降的楼烦人中也有不少人有异心。我匈奴兵将在入城后已经有十余人被杀害。你在此地要小心了。” 张彦说:“多谢右屠耆王告知,我会注意的。” 右屠耆王说:“还有,听说虽然楼烦白羊王和他的儿子们都被杀了,但还有一个女儿的尸体没找到,或许是逃走了吧。这个人很重要,楼烦残党也好,我们匈奴人也好,现在都在找她,你若是发现,便来告知我吧。我的驻营地在城西。” 张彦心想本来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告诉单于才对,为何要先告知右屠耆王?不过他并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点了点头,同时想到房间内正在洗澡的楼烦,心情不由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这时,右屠耆王忽然靠近过来,一手抓住了张彦的左臂,露出恳切的表情说:“前日的救命之恩,比铭记在心,一定会报答的。这几天有很多事情发生,比非常繁忙,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比一定会用值得上我的生命的厚礼来报答你的!” 张彦连忙说:“我那天只是顺路帮了王,绝不敢期望分外的奖赏。” 右屠耆王笑着摇头说:“那可不行。我的性命,可是有很大的价值的。救过我命的人,一定会得到与之相称的酬谢。” 他笑完之后,就转身跳上了星额纹白马,带着部下们离开了。张彦也回到院子里。 右屠耆王说要报答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刚才右屠耆王无意中提到的那位失踪的楼烦王女,却令张彦开始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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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四 片刻之后,房屋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楼烦走了出来。 在洗去了尘埃、梳理过头发之后,楼烦容光焕发,午后的阳光犹如为了映衬她的美貌般照在楼烦的身上,张彦恍然觉得这是一位降落到人世的仙女,心里充满了对这绝色的赞叹。 张彦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好,就在这时,贺拔浑突然开口对楼烦问:“你是否就是楼烦的王女?” 楼烦吃惊地看着贺拔浑,又犹豫地望着张彦。 张彦突然感到非常厌恶贺拔浑,但他却不得不对楼烦说:“我们刚才听匈奴人说楼烦的王女没有被抓住。所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此事,当然,愿不愿意回答都是你自己的事。” 这时,贺拔浑又犹如无情的石像般冷冷说:“如果你就是那位王女,请告诉我们,否则主人会被你拖累,很可能因此被杀。” 张彦终于抑制不住,充满怒意地瞪视贺拔浑,但这时楼烦轻启樱唇的一句话,令他气力全消。 楼烦说:“我是。” 张彦愕然望着楼烦,这高贵的气质、端庄的仪态、华贵的服饰,无一不在证实楼烦刚才说的话。其实张彦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但他的潜意识却始终不肯往这方面去想而已。 楼烦静静地注视着张彦,深深行了一礼说:“主人,我想要报答你的恩情,想要放弃曾经的尊贵身份做你的婢女。但是,我留在你身边只会害了你的性命,还是请你,我的主人,亲手把我交给匈奴单于吧。我的父亲和兄长们已经都死了,就让匈奴人把我的头也砍下来,这是我所期望的事情。” 张彦的胸中涌起一股悲怆和愤怒,他咬着牙齿,走到楼烦面前扶着她柔若无骨的肩膀,说:“我说了我要保护你的。” 楼烦摇了摇头,她的话犹如利剑般刺穿了张彦的心:“你保护不了我。相反,我要保护你。” 张彦沉默。 楼烦仰起头,低声说:“或者,主人更希望我自杀?” 张彦不由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就像是被一桶冷水当头泼下般清醒了过来。没错,满腔豪情地要保护这位亡国王女,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这种大话。但事实上他却是绝对做不到的。逃避下去的结果,就只有让双方都被卷入悲惨的结局。 楼烦坚定地说:“我要去见冒顿。很有可能这才是我唯一的生路。主人,请你带我去见那个杀死我父亲白羊王的匈奴单于。这是楼烦对您的最后请托。” 张彦低下头,感到一阵痛恨,他是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是痛恨贺拔浑,是痛恨冒顿单于,还是痛恨这个世界呢?张彦只觉得从未有过这样的挫折感。 这时,贺拔浑的沉着声音响了起来:“主人,我这就去备马。” 贺拔浑把湖心月和黄骠马都牵了过来,张彦这时才从愤怒和挫折感中恢复了过来。他注视着楼烦,伸手扶她上了马背,楼烦对他感激地笑了笑,张彦的心里却更加难过。 张彦也上了马,贺拔浑则在前面开路。三人两骑离开了院子,朝冒顿现在居住的王宫走去。 路上的匈奴士兵们都惊异地看着盛装的楼烦王女,被她的美貌所震慑,楼烦却对这些目光泰然自若,对于身为王女的她来说,人们的仰慕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张彦隐隐产生了一种隔阂感。他不无自嘲地想:楼烦和我,毕竟不是同样身份阶层的人啊。 单于和亲卫队驻扎在楼烦王宫内,但不知道是因为讨厌固定的房屋、还是不愿在这座原本的敌国宫殿中居住的缘故,冒顿在王宫的庭院内搭起了他的巨大王帐,至于宫廷的房间和走廊,则到处堆满了缴获的财物、粮食和武器,被抓来的楼烦女人也都被关在宫室的房间里由匈奴士兵看守。 进入王宫之后,张彦和楼烦下了马,让贺拔浑照顾马匹,随后他让匈奴侍卫前去通报冒顿单于,说他带来了楼烦的王女。 没过一会儿,侍卫就从王帐中返回,急忙请张彦带着王女进去。 张彦看了一眼楼烦,却发现楼烦也正在凝视着他,张彦一言不发地领着她走进了王帐。 冒顿就坐在王帐中央的熊皮垫子上,他的目光先是看着张彦,随后又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楼烦。 张彦本想心平气和,但说出口的声调却带着无法抑制的怒意:“这位少女,就是楼烦的王女。在昨日的攻城战中,我在王宫内找到了她。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我便带她前来。” 冒顿点了点头:“昨日夺下城池,全靠你的计略。本来她应该作为战利品属于你,但因为楼烦王女的身份太过特殊,因此只能抱歉。” 张彦强自压下心中的激烈波澜,说:“单于……打算如何处置她。” 冒顿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了楼烦的面前。楼烦带着自傲的神情冷冷看着他。忽然,冒顿伸出左手抬起楼烦的下巴,说:“你就是白羊王的女儿?” 楼烦毫无惧色地看着冒顿犹如荒原狼般充满野性的双眼,反问:“你就是匈奴单于冒顿?” 冒顿用没有任何掩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楼烦,放下了楼烦的下巴,脱口而出说:“我的前一位阏氏死在了东胡的山林中,你,作我的新阏氏。” 张彦听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般感到一阵头晕,随后心头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怒。就连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楼烦,也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冒顿哈哈大笑着说:“楼烦人很顽强,虽然被我击溃,但说不定又会冒出第二个白羊王来扰乱河南地。因此,我需要一个正统性。你作了我的阏氏,匈奴和楼烦就可以融为一体。如果你为我生下了儿子,我会让他作楼烦的白羊王。” 冒顿停了停,注视着楼烦的目光已经毫无欲念,而是异常冷静地说:“你同意,就可以保全你的性命、白羊王的血脉,以及所有楼烦人的命。如若不然,那就只好杀死你,并且杀死所有楼烦人。” 楼烦怔了怔,随后微笑说:“这样的求婚宣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冒顿的眼神中又出现了燃烧的热火:“你是个美人,我要你同意。” 楼烦说:“但是,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不能立刻就答应成为你的阏氏。请给我一两天时间考虑。” 冒顿说:“可以。但是,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他自信的表情,就像是楼烦已经成为他的阏氏了。 冒顿叫来侍卫,让他带楼烦到宫室的一个房间休息。王帐内便只剩下了冒顿和张彦两人。 冒顿注视着张彦,说:“张彦,我的中原朋友,你为我攻下了楼烦城,又为我找到了让匈奴和楼烦合为一体的桥梁,冒顿对你非常感激。你想要什么奖赏?只要开口我就会答应。” 张彦脸色苍白地说:“多谢大单于抬爱。张彦什么也不要。” 然而,他其实想说的是另外无法说出口的一句话。 冒顿凝视着张彦的表情,随后说:“等我想到合适的礼物,我一定会酬谢你的。” 张彦没有答话,行了一礼之后,就告辞离开了王帐。 走在王宫的庭院内,张彦的心情越来越难过,就像是两脚踩在棉花上般全身虚弱无力,直到贺拔浑的巨大身躯出现在他的面前,张彦才用迷茫的眼神抬头注视着东胡大汉。 两人什么也没有说。片刻后,贺拔浑说:“我们回去吧。”他扶着四肢无力的张彦上了湖心月的马鞍,自己则步行牵着两匹马的缰绳,走出了楼烦王宫的大门。 五 送走楼烦之后,张彦在住处茫然若失地度过了一日一夜。贺拔浑也始终一言不发,看不出是担心还是冷漠,只是每次出去领取食物带回来给张彦吃喝,除此之外的时间都坐在门旁,静静地看着街道。 第二天,张彦忽然开口对贺拔浑说:“我们回去吧。” 贺拔浑说:“回哪里?” 张彦忽然激动了起来:“回中原。回洛阳。我要带你去见我的主君淮阴侯。对了,我还可以带你去看我的故乡楚地。” 张彦感到归心似箭,他突然觉得对胡地毫无眷恋,强烈地回忆起中原的山川城池,以及故乡楚地的水稻田和湖泊。 张彦急急忙忙地吩咐贺拔浑收拾行李,他也收拾起自己的随身物品,接下来只要去王宫向冒顿告辞,就可以回中原,去向淮阴侯报告匈奴的情况。 而且,他还可以和菡萏重聚。 他们收拾好了行李,喂饱了马匹,正准备要出门的时候,就在这时——发生了突如其来的事件。 从王宫的方向,传来了声震全城的喊杀声,黑烟与火焰从王宫的高墙上喷涌而出。而且,全城各处都传来了混乱的嘈杂声。 张彦与贺拔浑面面相觑,忽然,不远处传来成片马蹄踏过大地的响声,原来是十多骑楼烦武士正骑马沿着街道向王宫奔驰而去。 楼烦武士们一边奔驰,一边吼叫着:“杀光匈奴人!取下暴虐魔王冒顿的头!为白羊王报仇!”他们就像是呼喊口号般全都在叫嚷着这些话,而从邻近的各条大街小巷里也都传来了应和的声音。 贺拔浑浓眉一耸:“楼烦的余党?” 张彦想起了右屠耆王昨天说过有许多楼烦残党还躲藏在城内,但他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众多的楼烦伏兵突然出现。隐隐约约中,张彦感到一股疑惑和不安。 但是,很快另一个念头就占据了他的脑海。张彦忽然想起了被软禁在王宫内的楼烦,他心头突然一紧,立刻跳上了马背。 他张弓搭箭,一箭把那十余骑楼烦武士的头领射下马去。趁着那些楼烦人陷入混乱的时候,张彦骑着湖心月如闪电般冲出了院落,朝王宫狂奔。贺拔浑虽然反应慢了一点,但也很快就驱马跟了上来。 张彦对贺拔浑大喊:“我们去王宫!我要救出楼烦!” 贺拔浑也大喊:“主人,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有两个人而已!不要卷入这种乱战之中!” 张彦吼了回去:“我说过要保护她的!你贪生怕死的话,就给我滚,别跟来!” 贺拔浑沉默了一下,随后发出愤怒的吼声:“张彦,你这个混蛋!贺拔浑今天就为你这个混蛋去死吧!” 两个愤怒的人就这样喊叫着冲过无数匈奴人和楼烦人正在撕杀的街道,马蹄卷起烟尘和血雾,直冲到正在燃烧的楼烦王宫前。 此时,王宫内外正在发生着激烈的战斗,至少有千骑楼烦人想要往宫内冲进去,而不到两百人的单于亲卫队则拼命守卫着大门。宫门和墙壁上插满了箭枝,地面则铺满了尸体。 张彦感到这景象越来越诡异了,城内驻扎着万骑单于队的人马,但却各自为战,无法互相救援。简直就像是楼烦人对城内的军队部署了如指掌似的,只在各要害地点布置了少数兵力就阻挡住了匈奴军的主力。而楼烦余党则全力攻打王宫,只求一举杀死冒顿单于。 且不说这一两千楼烦余党躲藏在城内何处,他们的情报和行动简直就像是得到了天赐神助。张彦感到在这场突袭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操纵着一切。 张彦与贺拔浑从楼烦余党的背后直冲进去,斩杀数人突入了王宫。他对单于亲卫队们大喊:“单于在何处?”一个沉稳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在这里!” 冒顿就站在庭院中央的王帐前。他卸去了皮袍的半边袖子,露出强健的半身,手中拿着一张短弓,他的箭上有特殊的装置,在空中飞行时会发出奇特的哨响,每发一箭,就将一名想要突入大门的楼烦武士射倒在地。 张彦与贺拔浑跳下马背,牵马走到冒顿面前。 冒顿笑了笑说:“在这种危急关头,你却穿过敌阵来帮助我,冒顿很是感动。” 张彦没有闲谈的心情,他指着门外焦急地说:“城内的交通要道都被楼烦人堵塞了,驻扎城内的匈奴大军恐怕一个时辰内都无法前来救援!我们这点人绝对撑不到援兵来的时候!” 冒顿神态自若地说:“我知道。而且,现在的事态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 张彦一怔:“什么?!” 冒顿又射杀一名楼烦武士,冷冷说:“城内不可能躲藏这么多楼烦余党,我看这群敌人中应该有不少匈奴人才对。” 他一字一顿吐出了四个字:“有人谋反!” 张彦惊诧地说:“单于认为,是匈奴部中有贵族谋反?” 冒顿笑了笑说:“除了有人谋反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对城内兵马的部署了如指掌,集中全力想要取我的性命。若不是有谋反者的精心策划,这些全无组织的丧家之犬,怎能把我冒顿逼到这个地步!” 张彦沉默片刻,说:“如果真有谋反者,恐怕不会只有这些楼烦人来攻打单于了。” 冒顿冷冷说:“没错,要从这危局中脱身,也只能靠我的上天之父来保佑他的儿子了。” 这时,一名匈奴侍卫从宫室中跑了过来,向冒顿报告:“大单于,已经遵照您的吩咐,让那些女人带着金银珠宝过来了。” 张彦吃了一惊,朝宫室的方向望去,发现那些被软禁的楼烦女人们都手捧金银珠宝,在几名手持刀剑的匈奴士兵厉声呼喝下害怕地走了过来。 冒顿对张彦说:“她们是我们的殿后。” 张彦明白了冒顿的用意,原来他打算用这些女人和财宝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而冒顿就可以趁乱逃离。 冒顿转头对那名侍卫发问:“其他侧门的状况如何?” 侍卫回答:“东侧门敌人的攻势也很猛烈,快要抵挡不住了。但是西侧门只有几十个楼烦人包围。” 冒顿说:“好,那就从西侧门突围。” 张彦在那些女人中没有看到楼烦,实在忍耐不住,问:“楼烦……白羊王女呢?单于打算如何处置?” 冒顿看了张彦一眼,淡淡说:“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扔下我未来的阏氏。她会和我们一起走。” 张彦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了上嘴。 过了片刻,一名侍卫跑来报告:“大单于,现在随时可以从西侧门突围!” 冒顿放下短弓,对张彦说:“我的中原朋友,你跟我一同突围。”随后便大步朝西侧门走去。张彦与贺拔浑连忙牵马跟上。 他们走到离西侧门不远的地方,看见前面停着六骑年轻匈奴侍卫,还有一匹马上坐着的,就是楼烦王女。 冒顿骑上了侍卫牵来的乌黑骏马,望着楼烦说:“你害怕吗?” 楼烦镇静自若地说:“楼烦人的箭,是不会射中白羊王的女儿的。” 冒顿哈哈大笑:“那么,匈奴人的箭,也是不会射中匈奴的大单于的!” 他望着西侧门外布阵的几十骑敌人,举起手中的马鞭:“冲破他们!”随即扬鞭策马第一个往门外冲去,张彦、贺拔浑、楼烦,以及六骑年轻匈奴侍卫紧追其后。他们呐喊、放箭,一口气突破了敌人的阵线,但冲出来的十匹马的马鞍上,减少了两名骑者。 冒顿看也不看身后,只是一骑当先沿着街道往外直冲。后面的楼烦武士们呐喊着:“不要让他们逃跑!冒顿很可能就在这群人里面!”纷纷策马追赶过来。 张彦紧紧跟在楼烦的身边,用身体作为阻挡敌人的挡箭牌,同时不断回身放出一箭,要么射中敌人的马匹,要么将敌人射下马去。他始终感觉到楼烦王女凝视他的目光,但张彦却宁可面对凶神恶煞的追兵们,也不敢与她的视线交汇。 虽然追兵被射杀了好几人,但又有一名匈奴侍卫被射落马。楼烦追兵越来越靠近张彦他们了,甚至连楼烦武士脸上愤怒的表情和战马那不断呼气的鼻孔都清晰可辨。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犹如飞蝗掠过天空般的尖锐响声,随后楼烦追兵一片混乱,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箭雨杀伤殆尽。 马蹄声轰然传来,从旁边的一条大街上,有数百骑匈奴人正疾驰而来。他们大喊着:“杀光这些胆敢作乱的楼烦杂种!”连续不断地放出箭枝,几轮齐射之后,就把那些楼烦武士和战马全都射成了刺猬。 冒顿身边的匈奴侍卫们纷纷露出了喜色。张彦也松了一口气。救兵终于及时赶到了! 最靠后的一名侍卫策马迎向那些匈奴武士,高声说:“多谢你们及时相助。大单于就在这里,请你们护送大单于出城!” 那些匈奴人陷入了轻微的骚动,片刻后,看起来像是百骑长的一名匈奴大汉厉声说:“楼烦叛军在城中四处作乱,还从我们匈奴死者的尸体上脱下衣服假扮匈奴人混入我军。大单于明明就在王宫中坚守,这些家伙和刚才的敌人是一伙的楼烦奸细!” 没等那百骑长说完,冒顿大吼一声:“快逃!”首先驱马跑走,张彦和贺拔浑一左一右护卫着楼烦跟上。张彦只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匈奴百骑长的叫嚷:“杀光这些楼烦奸细!”随后又是箭如雨下的响声。箭雨过后,没有一骑匈奴侍卫能够再跟上来。 六 逃亡的队伍只剩下了冒顿、张彦、贺拔浑和楼烦四骑,然而后面却是数百骑不问青红皂白杀来的匈奴追兵。幸好四人进入了狭窄的小巷地形中,仅容两三骑并辔而行,因此敌人的箭矢也只有零零星星几枝飞来,全都没能射中。 张彦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对冒顿叫喊着说:“单于刚才说对了,果然是有匈奴人谋反!” 冒顿回答:“你想不想猜猜谋反的人是谁?” 张彦说:“我不知道!” 冒顿又喊:“白羊王的女儿,你来猜猜!” 楼烦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静静地说:“你死了的话,谁会得到最大的利益,谋反者就是那人!” 冒顿哈哈大笑:“你说的不错!我已经知道谋反者的名字了!”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从后面飞来的一枝流箭,射进了冒顿的左背! 冒顿中箭伏倒在马上,但他很快又立直了身体,冷冷地对后面追兵高喊:“匈奴人的箭是射不中大单于的!这枝箭只不过是贯穿了我的袖子而已!” 说着,冒顿狠狠拔出箭折断丢掉,泰然自若地驱马奔驰。 然而,在冒顿左后方的张彦却清楚地看见,冒顿拔出箭后,背上流出了鲜血。 由于巷道狭窄扭曲,四人的逃亡速度也快不起来。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敌人追杀,把四人全都射成刺猬。 贺拔浑也中了一箭,他没有拔箭,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对张彦说:“主人,我就到此为止了。” 张彦没有听清楚,转头对他大喊:“你说什么?” 贺拔浑也吼了起来:“没听明白吗!我在这里阻挡敌人!你们快点滚!” 张彦吃惊地看着贺拔浑。东胡大汉的脸涨得通红,不断喘着粗气。贺拔浑犹如一尊石像般挺直了脊背,高喊:“我是你买来的奴隶,但你却始终对我如同朋友,称呼我‘贺拔兄’,和我吃一样的食物,睡一样的地方。今天我就为你这个混蛋主人丢掉我这条命吧!我一点也不后悔!” 张彦睁大眼睛高喊:“你说什么!” 贺拔浑望着冒顿的背,大喊:“要说可惜的话,我只可惜一件事!冒顿!我本来应该要杀了你为我的族人报仇的!最后却为了保护你而死,我的人生是多么的讽刺啊!” 说完这句话,贺拔浑虎吼一声,猛地拨转马头,朝追兵直冲过去。他在奔驰中单手举起了青铜大剑,狠狠一挥,斩飞了匈奴百骑长的人头。 失去首领的追兵顿时一片混乱。但只在转眼之间,东胡大汉的身影就被黑压压的人群所吞没了。 张彦的胸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悲恸,他无法抑制地发出“哇”的一声大吼,两行热泪从眼眶里喷出,沿着脸颊流了下去。 贺拔浑!贺拔浑! 前方传来了冒顿的沉重声音:“苍天之父啊!倘若我能逃出此厄,我冒顿必定会让东胡人重新拥有自己的王!” 由于贺拔浑的舍身一击,追兵们都被堵塞在巷子内陷入了混乱,三骑趁此时机冲出了小巷,前方就是横贯东西南北四方城门的大道中心了。 但是,在那街道上,却出现了上千骑黑压压的兵马。在兵马前头,可以醒目地看到一个骑着额头有星纹的白马,身披雪白披风的匈奴贵人。 是右屠耆王比!张彦先是一喜,但随后又是一阵犹豫,这时在他前面的冒顿停下了马,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对前方的右屠耆王说:“比,你是前来救援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右屠耆王看到冒顿突然出现,不由自主地一脸惊愕,但他立刻就冷静了下来,说:“我的大哥,真没想到你能够从重围中杀出来。我本来不想亲眼看到你的尸体的,但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冒顿哈哈大笑,对身后的楼烦说:“白羊王的女儿啊,被你说中了,果然是我这位亲爱的弟弟发动了叛乱。” 右屠耆王面无表情地说:“大哥啊,我可没有叛乱。只是潜伏在城中的楼烦余党作乱,我前来镇压而已。” 冒顿依旧微笑着说:“只是,当你镇压楼烦余党之后,却发现单于已经不幸被楼烦人所杀。你怀着悲痛的心情,屠杀所有楼烦人为我报仇,随后你以这股气势压倒所有的部中大人,继承我的单于之位。这就是你的计策吧,比!” 右屠耆王举起马鞭指向冒顿,冷冷说:“这就是事实的真相,我会相信它,在场的所有人也都会相信它。同样,我会让整个草原的人们都相信它!” 冒顿苦笑了一声:“为了单于的宝座而互相杀戮,这就是我们挛鞮氏的命运吧!我杀死了父亲、杀死了继母和她生的儿子,踏着亲族的血登上了单于之位。现在轮到你来杀死我这个大哥了吗?” 右屠耆王说:“大哥啊,你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我很害怕你,害怕你随时会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像杀死父亲一样杀了我这个弟弟。要克服这恐惧,我只有杀了你才行!念在我们的兄弟之情,我不会让凡人的刀剑染上挛鞮氏的高贵之血,你就自杀吧!” 冒顿咧嘴一笑:“自杀?” 他突然横眉怒目,驱马一边向右屠耆王靠近,一边厉声高喝:“比,想要杀死我,你没有这个能力!你是个没有气魄的人,从小到大,你只不过是在模仿我这个大哥的所作所为而已。你模仿我使用鸣镝箭、模仿我训练部下的方法,模仿我的战术,甚至最后还想要模仿我弑亲夺位!你这种缺乏想象力的废物,是绝对不可能打垮我这苍天之子、撑犁孤涂单于挛鞮冒顿的!” 右屠耆王脸色惨白,这时候的他,完全变成了一个被严厉兄长训斥的弟弟。冒顿越来越靠近右屠耆王,突然他大吼一声:“给你看看证明!”随后如闪电般张弓搭箭,箭声带着哨响划过空中,一箭就把右屠耆王射下马去! 右屠耆王的人马乱作一团,王的亲信们纷纷跑到右屠耆王身边,查看主君的生死。冒顿则厉声大喝:“滚开!”挺直脊背策马冲向敌阵,楼烦脸色涨红、轻咬嘴唇驱马紧追其后,张彦也连忙骑着湖心月跟了上去。 由于不知右屠耆王的生死,更被冒顿的神威所慑服,一千余骑敌兵竟然没有一骑敢阻挡冒顿或者放箭,迎着冒顿的匈奴骑兵甚至惊慌失措地拨马让开一条道路。冒顿、楼烦、张彦三骑就这么毫无阻碍地一口气从右屠耆王的兵马中间冲了过去。 神迹!此乃神迹!张彦的脑海中反复出现了这两个字。只有用“天神保佑”的这种说法,才能解释他所经历的这一幕奇妙景象。这时,他听见前面的冒顿在对楼烦大喊:“白羊!我已经想好你的称号了,就叫白羊阏氏!” 在马蹄声与烈风声中,楼烦的回答隐隐约约飘了过来:“好!” 张彦一时热泪盈眶,他不知心中是在为冒顿的英姿而感动,还是在为楼烦的回答而悲伤。他只是挥鞭狠狠一抽坐骑,大吼一声:“驾!” (第三章楼烦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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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6 3:16:13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呼~~第三章是目前为止俺最满意的一章。下一章,舞台就要转到茏城,挛鞮山(狼居胥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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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6 3:17:44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第四章 茏城 一 三骑把一片混乱的右屠耆王亲卫千骑抛在后面,一直沿着大道朝前奔跑。 突然,张彦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急忙对冒顿大喊:“这是去城西的路!不能往这个方向跑!右屠耆王的大军营地就驻扎在城西!” 冒顿回答:“我知道!所以我才往这个方向跑!” 张彦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冒顿的声音随着劲风传了过来:“我去的就是比的营地!比的麾下两万骑,都是匈奴的战士,最多只有两三千人是死忠于他的亲信,其他人要么对叛乱不知情,要么是被比欺骗裹挟。倘若我出城召集其他人马来镇压比,这两万骑必定惶恐不安,不得不和比一起反抗我。我绝不能让这些匈奴的好男儿成为我和比兄弟相争的牺牲品!” 张彦大喊:“那你想要怎么做!” 冒顿充满自信地说:“我要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重获他们的忠心!然后率领他们去消灭比的叛乱!” 张彦不由大吃一惊,原本冒顿已经脱出重围,只要出城赶到任何一支军团中,就可以立刻召集全军剿灭右屠耆王。然而,他却要用性命来冒险,直冲敌人营地,想要说服右屠耆王的主力兵马归顺。这已经完全不是正常人的思维了。张彦心想成功的几率绝对不到五成。 然而,在前面骑着乌黑骏马狂奔的男子,今天已经突破了多少次生死关头了?就连身为中原人的张彦,都不由感到或许真有胡人的天神在冥冥中保佑冒顿。 他们三骑在街道上卷起了带着尘土的风,一连又闯过了好几群楼烦武士和右屠耆王部下的阻截,终于冲过了楼烦城的西门。前方帐篷如云,旌旗如林,右屠耆王大军的营地已经呈现眼前。 这些军队都已经排得整整齐齐,武装上了弓箭、刀剑和长矛,骑在马上面对着城门。当冒顿骑着乌黑骏马出现在他们阵前的时候,大军顿时微微骚动了起来。 冒顿策马打了个旋,高高举起一只手臂,朝着面前的敌阵高声呼喊:“认识我的脸的匈奴勇士们啊,告诉你的战友们我是谁!” 他的长发和衣袍、坐骑的鬃毛都在强风中舞动着,人和马都仿佛要飞腾起来似的。冒顿一拍胸口,放声大吼:“我是挛鞮冒顿!匈奴的撑犁孤涂单于!” 犹如上万人的大军都被他的气势所压倒,前方的军阵变得东倒西歪,匈奴士兵们一片骚动混乱。 见到军心恐慌,有一名匈奴千骑长策马驰到阵前,对士兵们叫喊:“冒顿暴虐无道,杀父杀弟夺位,驱使匈奴牧人到处攻伐,死者遍野。右屠耆王决心铲除这个魔王,已经率兵控制了城内的局势!现在冒顿自投罗网,只要谁能够杀死他,我王必定会让他成为千人万人之长!不要再听冒顿的胡言乱语,大家快上,杀了他!” 他的话音刚落,空中突然掠过尖锐的哨声,冒顿射出的鸣镝箭穿透了千骑长的头颅,箭力将千骑长的魁梧身躯带得坠下马去。冒顿仰天大喝:“我是天神派来统治匈奴的天之骄子,你们难道敢对我这匈奴的守护神使用刀剑吗?” 匈奴军队鸦雀无声,片刻后零零星星有人叫了起来:“我们不知道右屠耆王是在叛乱!我们决不敢向大单于张弓!” 冒顿大喊:“我的弟弟比胆敢向单于举兵,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右屠耆王,而是匈奴的罪人!你们遵从你们的王的命令而向楼烦城攻击,我嘉奖你们的忠心!但是,现在比已经不是王了!他的命令对你们不再有任何约束力!” 他顿了顿,说:“现在,由我,匈奴的大单于来命令你们这些勇士,迅速进城平定比的叛乱,把他抓到我冒顿的面前来!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得到赦免!” 匈奴骑兵们顿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数万只马蹄踏过原野的声音如同天崩地裂,他们吼叫呐喊着从冒顿、张彦和楼烦的身边冲过,犹如汹涌的泥石流般涌入了楼烦城的西门。 张彦清楚地知道,右屠耆王的叛乱就在这一刻已经决定了惨败的结局。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大势已定。 在数千卫队的簇拥中,冒顿和楼烦、张彦重又沿着大道进入了楼烦城。一路上,不断有匈奴骑兵飞骑赶到冒顿马前,陆续带来平定叛乱的报告: “南区的楼烦残党已经肃清!单于亲卫万骑队开始全面扫荡城中大小街道。” “王宫一带的楼烦残党已经投降!” “前右屠耆王的亲卫队一触即溃,我军正加紧搜捕前右屠耆王,决不让他逃掉!” “右大将、左骨都侯、右骨都侯各军得知城中发生事变,都勒兵等候大单于的调遣!诸军无一出现骚动!” 冒顿脸上带着微笑听取部下们的报告,随口就不断发布对有功的大小将领的奖赏。偶得空隙,他回首对身后的张彦说:“张彦!这是我们第二次攻下此城,你有何感想?” 张彦在马上行了一礼:“单于的智勇与魄力,张彦五体投地。” 冒顿说:“可惜因为比的野心,有不少人在这一战中虚掷了性命。”他注视着张彦说,“你的东胡仆人,我一定会加以厚葬,要让所有匈奴人、所有东胡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位东胡勇士付出性命救了我冒顿一命。” 张彦想到贺拔浑冲向敌人时咆哮着说出的话,觉得贺拔浑一定不愿意得到冒顿这个仇敌的褒奖。但他却还是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只是点点头说:“我替逝者谢过单于。” 冒顿自言自语:“接下来还有很多麻烦的事情。安抚比的部众,重新选拔右屠耆王,向各部宣布此事,还有楼烦部民的镇抚和安置也要加紧……”他皱着眉头喃喃说着,渐渐沉入了思考中,也不再与张彦说话了。 全城恢复秩序,冒顿重新进驻王宫之后,张彦这才得以返回住处。他骑着湖心月穿过篱笆门来到院子内,跳下马,习惯性地举起缰绳对身边说:“贺拔兄,请把马牵到马厩去,喂点东西给它们。” 然而,他却并没有得到回答。张彦怔了怔,这时才明白贺拔浑已经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眼前了。 张彦就这样一手提着缰绳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怅然若失地望着身边的虚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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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8 5:52:53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二 中箭而兵败逃走的右屠耆王比,终究还是没有被捕获。张彦心想就像自己初次见到比时他从楼烦追兵手中逃脱一样,恐怕这次比也是牺牲了无数忠心死士的性命,才得以逃过了同胞的追兵。 叛乱平定之后的第三天,冒顿向四面八方派出一千骑信使,向整个河南地的牧人们宣布了一桩消息:匈奴单于和楼烦白羊王女的大婚,即将在黄河河畔的河阴举行,届时将进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和连续三天的宴会。 当张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会感到很难过,但实际上心里却并没有太多感触。和楼烦嫁给冒顿比起来,还是贺拔浑的死在他心中刻下了更深的烙印。 “等到单于和楼烦大婚之后,我也该结束在胡地的侦察任务,回洛阳去向主公复命了。”张彦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他在胡地的这段经历虽然波澜起伏,但现在贺拔浑死去、楼烦嫁人、冒顿大业告成、右屠耆王逃亡,张彦在这片大地上已经开始感到有些寂寞了。 匈奴军队启程之日,摧毁夷平了整座楼烦城的城墙。匈奴人不需要城池,城池只会成为反抗者的堡垒。城墙被推倒,王宫和街道房屋全都被破坏殆尽,张彦骑在湖心月的马背上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幕景象。在这里他曾经对楼烦发誓要保护她,但此刻张彦也把这句誓言,还有与楼烦相关的回忆,全都一古脑埋葬在楼烦城废墟的瓦砾堆下了。楼烦即将成为冒顿的白羊阏氏,留着这些记忆只会给他带来痛苦和尴尬。 全不留恋地将废城抛在身后,十万骑匈奴大军浩浩荡荡地开拔前往河阴。战争和叛乱都结束了,接下来的是代表和平的大婚。一路上不断有匈奴和楼烦的牧民带着家族和牛羊汇集到这支队伍中,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个个都满心期待着大婚的盛况。 等到达河阴之后,这支队伍已经有二十余万人之多。沿着浩荡的黄河,青色、白色的穹庐群覆盖了广阔的河岸。 大婚仪式将在第二天举行。虽然冒顿派人来请张彦作为明天仪式的嘉宾,但张彦却说自己生病而推辞了。 他确实是生了一场病,不知道是羊肉和马奶酒这些北地的食物与他的楚人体质不合,还是因为贺拔浑之死和楼烦的事情的刺激,张彦在旅途之中开始发烧头痛,到了河阴之后,他根本无法离开毛皮床榻,只能由一个冒顿派来的小奴隶侍候饮食生活。 他感到全身发烫,四肢沉重得就像是灌了铅一样,脑袋也仿佛不是自己的脑袋了。张彦一度沉入了梦魇之中,不断地用楚地的方言叫嚷。但小奴隶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类似漠不关心的冷静。只是不时用河水浸湿布块给张彦擦拭手和脸上的汗,把牛奶或者水一点一点灌进张彦的嘴里。 张彦在清醒的时候仿佛问过小奴隶的名字、种族、家里的情况,但在昏迷后再度醒来却又全都忘记了。张彦没有再问,而小奴隶也对此完全不在乎。 张彦就这样在浑浑噩噩的病况中度过了半个白天和一夜,到第二天的早晨,他的精神忽然完全恢复了。虽然身体很虚弱,但他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张彦本来一点也不想看楼烦和冒顿的大婚,但这时候他却异常想要目睹大婚的情景。他问了小奴隶举行大婚仪式的地点,就独自往那个方向走去。而小奴隶则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一直跟在他身后。 大婚仪式很快就要召开了,这片黄河岸边的大地上变得热闹非凡,肥美牛羊烤肉的香气溢满了整个营地。张彦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在笑着,匈奴人也好,刚被征服的楼烦人也好,甚至连奴隶们也好。在大婚的这三天,他们都可以得到假期、娱乐和丰盛的美食。 他来到了位于河岸边的一处高坡的大婚仪式地点。四面八方都围满了看热闹的牧人和士兵,很多人都骑着马,张彦无法越过这些人而看到里面的情景,他朝小奴隶看了一眼,小奴隶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说:“我去把马牵来。”随后就撒开脚丫子飞快地往回跑去。 这时仪式似乎已经开始了,张彦听到周围骑在马上的牧人们发出一阵阵欢呼和笑声,在这些噪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里面人说话的声音,但却都被张彦身边的人声盖过,他根本听不清楚仪式在说些什么,更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如何。 但是张彦并不因此感到焦灼,一方面是因为他病后的疲倦感而无法生气,一方面他仿佛觉得只要自己站在这现场就足够了。 过了一好会儿,小奴隶才牵着湖心月赶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变脏了,好几个地方破了。张彦这才想起湖心月的脾气,这小奴隶恐怕是被踢了好几蹄子才把湖心月牵来的吧。但小奴隶却没有任何受委曲的样子,反而好像是因为制服了这匹悍马而很高兴。张彦慰问了他几句,就骑上马,朝圈内望去。 他终于看清了婚礼的现场,冒顿和楼烦全都身着盛装,戴着各种华贵的装饰品,而在一处祭坛上,一名老巫师刚刚杀死了一匹白马,现在正用碗盛了马血给冒顿和楼烦分别喝下。 两人都喝下马血之后,冒顿突然向前一步,紧紧抱住楼烦在她嘴上亲下,围观的牧民们全都发出哄笑和欢呼,冒顿也在大笑着,他拉起楼烦的手,突然跑到了祭坛上,用让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高喊说:“从今天开始,我的大阏氏—白羊阏氏诞生了!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令人高兴的事情!” 上万的人们全都鸦雀无声,安静听着大单于的声音。冒顿充满喜悦地说着:“楼烦,这个伟大的民族,从今天起也将成为匈奴人的一员!” 他高声说:“不,不止是楼烦,还有东胡人、丁零人、浑庚人、屈射人……所有这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他们都已经成为了匈奴人。匈奴这个名字,曾经是代表一个血统的族名。但是,现在我要将这个旧的匈奴族毁灭,创造一个新的匈奴族!” 牧人们出现了轻微的骚动,匈奴人、楼烦人,甚至连张彦身后的那个不知是哪一族人的小奴隶,全都在惊奇地听着匈奴单于的崭新宣言。 冒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高声说:“在这天神的护佑之下,在这广阔的草原之上,生活于其间,骑马、狩猎、战斗,热爱自由自在生活的人们,他们全都是匈奴人!这就是草原上即将出现的新民族!一个从所未有的最伟大的民族!” 上万名牧人们的群体仿佛被冒顿的话语在一瞬间点燃了,他们发出了犹如天地震动般的欢呼,他们把马鞭向天空扔去,不断呼唤着天神和冒顿的名字。 张彦感到全身都在发烫,但这并不是生病的热度,他感到一股豪情充塞胸中,心潮澎湃不可遏止。在这里发生的并不仅仅是一场婚礼,而是一个崭新民族诞生的瞬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来到这个现场了。 张彦心想,冒顿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必定会用比骑马奔驰还要更快的速度,传播到草原的每一个角落。他此时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在长城以北的土地上,诞生了一个决不亚于华夏人的伟大民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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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1 2:07:17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三 大婚的欢宴一直持续了三天光景。张彦的身体在这三天中也渐渐恢复了健康,他打算就此向冒顿告辞,离开胡地,返回洛阳向淮阴侯报告这次旅行的始末。 张彦让小奴隶引路,朝王帐走去,沿路到处是醉倒的牧人和涨红着脸哈哈大笑的人们,几群壮士们在赛马、角抵,而其他人则在旁边围观喝彩。张彦沉郁的心情也被快乐的牧人们所感染,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了笑意。 他来到了单于王帐前,让侍卫向单于通报请求接见。还没等侍卫进去,从王帐内就传来了冒顿的喜悦笑声,冒顿走到帐前伸开双臂说:“我的中原朋友张彦,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吗?我正想去探望你,莫要在外头吹风受凉了,快些进来吧。” 张彦行了一礼,跟着冒顿走进了王帐。 出乎他的意料,白羊阏氏原来也在王帐内坐着,她微笑着用妙目向张彦打招呼,张彦怔了怔,犹如被军队突袭般感到一阵慌张。 白羊阏氏关切地问:“听单于说你生了一场病,我也很是担心。现在身体是否已经好了?” 张彦这才镇定了下来,压抑着内心的波动回答说:“多谢阏氏关心,我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而生病。”他又将目光转向冒顿,“在生病时,我非常怀念故乡,因此想要就此向单于和阏氏告辞,返回中原。” 冒顿并没有直接回答是否许可张彦离开,而是说:“大婚结束之后,我打算前往漠北,举行五月份的茏城大会。” 张彦不由问:“茏城大会?” 冒顿说:“正月单于庭、五月茏城、九月蹛林,这是我匈奴每年最重要的三次集会。茏城大会举行的地点,是在我匈奴族的发源地挛鞮山。” “狼居胥山?”张彦把挛鞮山听成了狼居胥山。冒顿纠正他说:“是挛鞮山,也就是我单于一族的姓氏所出,我们的祖先在那座山周围游牧,因此有了挛鞮氏族的名字。在挛鞮山不远处,还有一座呼衍山,是匈奴族第二贵姓呼衍氏族的发源地。” 张彦听着这些遥远的地名,胸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奇妙的悸动。而这悸动大概也显示在了他的脸相上。冒顿看着他的表情,微笑着说:“怎样?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茏城?我和白羊都很想再听你说说中原的事情。” 张彦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 冒顿哈哈大笑,他转头看看白羊阏氏,白羊阏氏也对张彦投来欣喜的笑黡。 张彦暂时将对故乡的思念抛在了脑后。在他心头开始盘桓萦绕的,是对茏城、挛鞮山,以及即将见到的那些来自不同民族的人们的想象与猜测。 持续三日的单于大婚结束后,在河南地居住的匈奴和楼烦牧人们大部分人返回了自己的聚落地,但还有一两万牧人打算继续前往参加茏城大会。冒顿留下数万军队驻守河南地,便带着仍有近十万人的这一大批人马渡过黄河,向北方移动。 经过两天的行军,队伍来到了一片到处都是郁郁葱葱树木的广袤山林。张彦得知这里就是匈奴单于庭所在的阴山南麓。 在冒顿出征河南地的时间里,单于庭积累了不少行政事务需要处理,因此冒顿必须在单于庭逗留几日,大队中约有三分之二先向茏城前进,还有三分之一则驻留阴山,等候单于一同出发。 张彦也是这些驻留人马中的一员。但是,他并没有悠闲下来。张彦的注意力被其他事情所吸引了。 在他想象中,游牧民族应该是没有所谓“城市”的概念的。只是一个由大小聚落集合起来的可以随时移动的帐篷和马背之国而已。然而,阴山单于庭却出乎他的想象。除了没有中原式样的固定房屋、而以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穹庐来代替之外,这里的的确确称得上是一座繁华都市。 在单于庭的外围,是畜牧和军马的基地、以及庞大的狩猎场。而内部则又有制造区、商业区和生活区等区域。在制造区,以中原人为主的工匠们冶铁、生产兵器、胡人们则对毛皮进行加工,生产出衣服、马鞍、地毯、帐篷等等物品;在商业区,来自中原和西方不知名异族国家的商人们云集于此,出售各地的异域特产,并购入匈奴人的本地特产;生活区,则分成匈奴贵人们生活的区域和平民生活的区域。 张彦粗略估算,在单于庭生活的人数竟然不下十五万,这样规模的城市,已经超过了中原的普通州郡府城,只比宛、洛、临淄、彭城之类的大都市人口要少。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一带到处都可以看到华夏的衣冠。这些华夏人有的是工匠,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奴隶,甚至还有在中原无法立足而逃来胡地的犯罪者和流浪汉。 他去过一次中原人聚集的区域,本以为在异乡见到同胞,大家都会很热情,但却没想到他们对张彦都很冷漠麻木。“是啊,我知道你也是从中原来的,但那又怎样?”这样的话语仿佛就写在他们的脸上似的。令张彦不禁为之困惑。 这些人中,有在楚汉战乱时逃入胡地的,也有秦朝时代躲避苛政入胡地的,甚至还有战国时代被胡人掳来的,他们有的自称赵人、代人、燕人,有的自称秦人,往往根据地域而分成一个个小集团。像张彦这样的楚人,在此地倒是几乎没有。这也是他们对张彦漠视的原因之一吧。 离开中原人聚集区,回到自己在匈奴贵人生活区的穹庐之后,张彦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知为何的愤怒和厌倦感。就在这时,小奴隶面无表情地掀开帐帘走了进来,说:“有人求见,他说和你同是中原人。” 张彦心情略有好转,他吩咐小奴隶领那人进来。过了一会儿,客人和小奴隶一同走进了帐篷。 张彦打量着这位中原同胞,他穿着皮裘、脚踏皮靴,一副匈奴贵族的装束,但身材比一般匈奴人都要高,虽然留了不长的胡须,但依然是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华夏人。张彦心想这客人应该比自己年少。 年轻客人走到张彦面前,露出笑容说:“这就是先后救了右屠耆王和单于、协助匈奴大军攻下楼烦城的男人啊!君的事迹对衍来说简直是如雷贯耳。” 张彦客气地笑了笑,说:“还不知道阁下是?”他觉得这客人初次见面不自我介绍就故作熟悉亲近,毫无中原人的礼仪,倒更像是胡人的作风。 客人说:“我是臧衍。”看张彦毫无反应,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家父讳荼,乃是燕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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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3 0:11:46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四 臧衍之父臧荼,是在秦末战乱、六国重新崛起时的燕国的将领,带着一支燕军参与了诸侯救赵的巨鹿之战。在那一战中,项羽率领楚军破釜沉舟,大破秦军主力。臧荼随即臣服于项羽,与他一同攻入关中灭秦。之后项羽重新分封诸侯,便让臧荼取代原来的主君燕王广成为燕王,臧荼杀死了不肯就范的燕王广,就此成为燕地之主。楚汉争霸开始之后,韩信破魏破赵,兵锋直指燕国,臧荼连忙向汉称臣。然而,在汉朝统一天下之后,也就是去年的七月,臧荼却发起叛乱,两个月后便被刘邦御驾亲征平定。臧荼被俘虏并处死,刘邦最宠信的同乡好友卢绾成为了新的燕王。 张彦印象中的前燕王臧荼,就是这样一个趁战乱而起夺取权柄、心狠手辣而又见风使舵的乱世怪物。然而,从眼前这位前燕王子臧衍的身上,张彦却看不出任何乃父之风。虽然臧衍全身胡服,也故意蓄起络腮胡须,但不知为何他给张彦的感觉却显得孱弱和幼稚。 张彦猜不出臧衍来找他干什么,便寒暄说:“原来是燕王子,幸会了。不知何以在此地见到王子?” 臧衍好像两人已经成了朋友般叹着气说:“唉,父王被汉王攻杀后,我在几位义臣的护卫下逃到了胡地。大单于收留了我,赐给我一些奴隶和牛羊,让我在单于庭住下。” 说到这里,臧衍突然兴奋了起来:“不过,我不会在此地久居的。虽然我只见过一次单于,但当时他便答应了我日后总有一天会为我取回燕地。” 张彦淡淡说:“哦,那恭喜你了。” 臧衍很亢奋地说:“在胡地生活了半年多,我觉得匈奴实在是我所见过的最伟大民族,君也应该有同样的想法吧。” 虽然张彦也比较认同匈奴人,但听另一个华夏人如此称赞匈奴,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冷淡地说:“大概吧。” 臧衍继续说:“无论是燕人、韩人、魏人、赵人、齐人,和匈奴人相比,我总觉得少了些勇气和胆魄。秦人一度统一华夏,确实是一个很强悍的民族,但却沉溺于繁杂的法律刑罚,令百姓无法在秦的统治下生活;楚人也是个很蛮勇的民族,楚霸王项羽的崛起,犹如一股清流洗涤了懦弱的中原人,可惜楚人乡土意识太重,缺乏进取心,有视野狭窄的毛病。” 臧衍滔滔不绝,看来这些话都是他半年多来深有感触的心得,而且他大概是认为张彦也一定会有同感,所以越说越起劲:“说起来,秦人本来就是和义渠、羌等西戎杂处,一向被中原人视为戎狄;而楚人则在春秋时代还一直被认为是蛮族。依我看来,似乎是越是华夏血统淡薄的民族,就越有血性并且强悍。我这些日子,我经常跟着匈奴人一起狩猎生活,深切地感到胡人是狼性多、而华夏人则是羊性多。再看看历史,发现汤武王起于东夷、周文王起于西戎,而这些从夷狄进入中原的民族,都开创了几百年的辉煌王朝历史。张君,看到现在崛起的匈奴,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强盛的民族,是可以开创历史的一股伟大力量吗?” 张彦听着臧衍的话,先是被这奇怪的观点感到惊诧,随后一股不知是恶心还是厌恶的不愉快感觉无法抑制地从他胸中涌出。张彦怒目而视臧衍,脱口而出:“给我闭嘴!” 臧衍正说得兴高采烈,突然被张彦怒斥,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一脸呆滞的表情看着张彦,结结巴巴地说:“君……君为何如此?” 张彦指着臧衍,厉声说:“真没想到会被你这番话污了耳朵!臧衍!你是个书呆子,来到胡地见到匈奴人的新鲜习俗,就被其吸引同化,完全摈弃了华夏传统,去捧胡人的脚丫子!臧衍,看来你是读了不少书,但你知道什么是夷狄?什么是华夏吗?” 臧衍脸色苍白:“还请君指教。” 张彦喘了口气,说:“夷狄与华夏,并不只是血统上的分别。不论血缘是夷狄还是华夏,接受夷狄的生活和文化的人就是夷狄;同样,不论血缘是夷狄还是华夏,接受华夏的生活和文化的人就是华夏人!” 张彦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了冒顿在河阴婚礼上说的那番话:“在这天神的护佑之下,在这广阔的草原之上,生活于其间,骑马、狩猎、战斗,热爱自由自在生活的人们,他们全都是匈奴人!”匈奴人的强烈民族意识,以及眼前这个臧衍的言行,令张彦的胸中仿佛燃烧起了一股火焰,他突然感到无比热爱自己的民族与国家。 张彦脸色铁青地对臧衍说:“你听好了!匈奴人是因为生活在草原上,才成为匈奴人;而华夏人则是因为生活在中原,才成为华夏人。我们的民族和匈奴民族是不能作比较的!你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华夏人,才会被匈奴的文化所吸引,认为华夏不如匈奴。这是你自己的问题,而不是民族优劣的问题!你这个生活在狼中间,就妄想自己也变成了狼的蠢羊,已经失去了华夏的尊严。现在的你既不是华夏人,也不是匈奴人,而是一个可怜的四不像!就算是你所仰慕的匈奴人,在内心深处也会鄙视你的!” 臧衍的脸色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白,他的身体哆嗦了起来,嗫嚅着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听到张彦最后怒斥他:“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给我滚吧!”臧衍果真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帐篷。 张彦站在原处,心中越来越愤怒,他紧握拳头,咬着牙关,两眼一直圆睁瞪视着虚空,不这样的话,他可能会气愤地流下眼泪。一股冲动突然涌上他的心头,张彦冲出帐篷,骑上湖心月,犹如一阵疾风般穿过无数的帐篷群落,飞奔到单于庭的中原人聚集地。 此时正到了晚饭的时间,人们全都围在一起烧烤羊肉,突然出现的张彦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人们全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位满头大汗、脸色通红骑马奔来的年轻武士。 张彦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人群大喊:“你们虽然是赵人、代人、燕人、秦人,但是,华夏已经被大汉朝统一了,你们现在已经全都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人!这个国家是大汉,这个民族是汉族!就算生活在胡地,就算你们的子孙也都将生活在胡地,你们也不能忘了自己是汉人,是天下最伟大的民族的一员!” 说完之后,张彦已泪流满面,他大吼一声,掉转马身,猛地挥鞭一抽坐骑,又如同疾风般离开了汉人营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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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3 15:57:45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这一节写得奇爽无比,只有看过狼图腾的人,才会知道我为啥这么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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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3 15:58:48 |
义慈云寒 身份:领民 言论:488 入籍:2006年5月15日 | 用户已被锁定 |
大明都察院佥都御史领登莱巡抚蓬莱镇备倭总兵官 _____________ 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 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 | |
2006-10-14 14:29:56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五 张彦怒斥燕王子臧衍之后的第三天,冒顿结束了在单于庭的工作,随即率领随从部众向茏城出发。 越过郁郁葱葱的阴山山脉,大队人马在草原上行进了几天,随即进入了被称为“大幕”的广袤大沙漠。张彦还是头一回见到沙漠的景象,到处都是黄色的沙地和沙堆,头顶的天空飞舞着细小的沙粒,没有绿色的草木,也没有水。白天阳光暴晒,热得满头大汗;晚间却气温骤降,就算裹紧皮裘依然会冻得不停哆嗦。在这荒凉冷寂的沙原中行进,令张彦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脱离凡世、来到了异世界的奇妙感触。 不过,经常翻越大幕的匈奴人们,早已熟悉最佳的行军路线。每天他们都能在有水井或绿洲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因此几乎没有人对沙漠感到恐惧。张彦心想,倘若是不熟悉地理的人闯入这片大幕,恐怕不出三日就会迷失方向饥渴而死。 在绿洲休息的时候,冒顿和白羊阏氏经常派人来请张彦过去谈话,听他说对胡地的印象,又询问他中原的风俗、文化和地理。有很多匈奴人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很满足和自豪,而对中原如何并不感兴趣,但冒顿却不同,他对于本民族之外的新鲜事物,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甚至还想要向张彦学习中原的语言,张彦教了他几天之后,他觉得实在太过复杂,这才放弃。当张彦向他叙述中原和江南的山川景色、人们的生活、人文历史时,冒顿就像是个孩子般眼睛发亮地倾听着,张彦也在叙述之中强烈地感到身为华夏民族的自豪。 冒顿问:“南方还有比黄河要宽广好几倍的江河?” 张彦回答:“是的,那正是流过我故乡楚地的扬子江。” 冒顿问:“那么,那扬子江在冬天是否会像黄河一样结冰?” 张彦回答:“不,扬子江永远也不会结冻。那是像大海一样广袤、站在一边河岸眺望甚至很难看见对面河岸的巨大江河。” 冒顿露出惊诧的表情,又问:“大海又是怎样的?” 张彦便耐心地有开始解释大海的模样。两人的对话经常就这样展开,而白羊阏氏则始终面带微笑坐在旁边倾听,时而也加入谈话。一直到休息时间结束,谈兴仍浓的他们才结束对话,继续行军。 匈奴单于、汉人密使和楼烦王女,三人在灰黄色的沙漠中愉快谈天的情景,直到许多年后张彦依然无法忘怀。 单于的队伍在大幕之中的行军持续了十多日,这才进入了漠北的草原地带,弓卢水和余吾水灌溉着这片大地,到处都呈现出与沙漠截然相反的绿意。冒顿派人告诉张彦,即将在明日抵达茏城。 张彦在脑海中无数次想象过茏城的模样,他觉得那一定是一座比阴山单于庭还要更辉煌雄伟的都市。因此当他真的到达茏城的时候,几乎无法置信这就是茏城。 茏城,原来并不是城。 匈奴的发源地挛鞮山,是一座高大绵延的山脉,而在这座山脉的边缘,有一片不知经历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长成的郁郁葱葱的古林。被匈奴人敬仰地称为“茏城”的,就是这座远古森林。 正是依靠着这座神山和这片神林,挛鞮氏族的远古祖先们才建立起了部落。山林为匈奴始祖们遮蔽了风雨,提供了搭建穹庐的木材,从山林间流出的河为他们提供了饮水,山林里活跃的鸟兽则为他们提供了食物和衣服。这些远古蛮人在挛鞮山和茏城的怀抱中成长起来,最终演变成了统治漠南漠北广大疆域的匈奴民族。 听一同旅行的匈奴人说起这段历史,张彦终于能够理解匈奴民族对挛鞮山和茏城的崇敬之情了。 挛鞮山和茏城一带,除了少数管理山林的守卫之外,并没有常驻的兵马,但是,到了每年的五月和九月,来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几十万匈奴人都会带着牛羊马匹来到这座圣地,召开祭祀祖先的茏城大会和统计各部人马财产的蹛林大会。 当单于的队伍来到茏城时,此地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万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牧人。来自北方翰海一带的人们裹着厚厚的皮毛袍子、戴着皮帽和皮手套,只露出眼睛和鼻子;来自东方山林的人们像贺拔浑一样头戴着可以用来挡风蔽雨的箕形大帽;来自西方的人们则相貌奇特,皮肤很白,眼睛是淡颜色的,头发卷曲。然而这些不同相貌特征、不同服饰的人们,却都以匈奴人的身份汇聚到了这神圣的茏城。 人们全都在野外搭起穹庐,生起篝火。来自分散在遥远各地不同聚落的人们,趁这机会互相结识。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张彦偶尔也见到有人突然发怒打斗,但打完架之后那些人却又会坐在一起大笑着喝酒。 当冒顿派人把张彦找来,询问他来到茏城的感想时,张彦由衷地回答:“见到匈奴的神山神林,令我也心生崇敬之情。目睹如此多姿多彩的异域人种与部族,另我大开眼界。我真切地认识到单于管辖疆域的广大。” 顿了顿之后,张彦感慨地说:“我觉得和中原相比,这片大地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独立的世界。” 冒顿哈哈大笑:“你已经见到我的世界,然而,我却还未能目睹中原的世界。” 冒顿说:“虽然我之前也见过许多中原人,但我并没有对他们产生过多么特别的兴趣,但认识你之后,我越来越想要见识中原的山川河岳。想要登上泰山,想要乘船渡过扬子江,想要看看大海的波涛。张彦,我这几日的梦中,经常出现你告诉我的中原景色。” 张彦笑着说:“既然想见,单于可以亲自去中原游览。” 冒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去的。” 张彦看着冒顿脸上充满豪情和向往的表情,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他此时还未能完全了解,这股不祥的预感所代表的含意。 六 次日,茏城大会的祭天仪式正式举行。 首先是神巫们点燃柴堆,用柴烟向上天祈祷,并由大巫师向人们宣告了天意。结束了焚柴告天的仪式,随即就开始所谓的“蹛林”,也就是围绕着茏城骑马奔跑。先是由冒顿带领的匈奴贵人们奔跑三圈,而后就是普通牧人们自由成群围绕茏城奔驰。匈奴人们相信这样的仪式,可以带来天神的保佑,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驱马绕圈奔驰。就连张彦也被这气氛所感染,骑着湖心月和众人一同围着这片苍茂的巨树林跑了一圈。 蹛林仪式持续了几乎大半个白昼,到午后大部分人都气喘吁吁而又情绪愉快地来到茏城西面的一片开阔平地上,在这里免费供应食物和奶酒,欢宴将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在平地中央的一座土台上,几位壮士轮番进行角抵摔跤,吸引了许多人的围观。而当角抵结束,胜利者得到奖赏退场之后,冒顿单于在几名贵人的陪同下,出现在了土台上。 他举起双手,环视四周,土台旁边的匈奴人顿时全都鸦雀无声,安静地等待着大单于开口说话。 等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冒顿身上之后,他放下手臂,高声说:“匈奴的子民,勇敢的战士和牧人们啊!十三年前,我们的父辈被秦人赶出了河南的肥美草原,这巨大的耻辱,我从十三年前到现在一直都不曾忘怀。直到这一次的远征,我终于为我们的父辈洗雪了耻辱,匈奴的铁骑,犹如疾风般踏平了所有敌人,收复了整个河南地!” 周围的上万名匈奴人们全都发出了疯狂的欢呼,大喊着:“单于万岁!” 等到这波激动的狂潮渐渐平息下来,冒顿继续对人群说:“在冒顿成为单于的这六七年间,匈奴向东吞并了东胡,向北吞并了丁零、浑庚、屈射等国,向西击退了月氏,向南从楼烦手中夺取了河南地。如今我们匈奴的统治疆域,已经超过了我父亲头曼单于时代的十倍!” 人们又是一阵狂热地欢呼。 冒顿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用力一挥拳头高声说:“但是,这样就足够了吗?天神的子民匈奴族,就只是满足于这片大草原吗?不!” 冒顿指向西方:“在比月氏更西的地方,有一片广大而富饶的土地,南北有大山,中央有大河,在那里生活着三十六个富有的国家。” 冒顿又指向南方:“在河南地和东胡的更南方,长城的保护下,是汉国的土地,那里同样有肥沃的土地、雄伟的高山和宽广的江河,那里也同样有着许多民族和文化。” 冒顿注视着周围的匈奴人们,大声说:“在知道了这些富饶繁华的国度之后,匈奴的苍狼们啊!你们的心是否也会激烈地跳动,想要征服这些未知的国家!” 匈奴人们先是一片沉寂,随后突然爆发出了比刚才还要更狂热亢奋的吼叫:“征服它们!”“大单于万岁!匈奴万岁!” 张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在这片狂热的海洋中,唯独只有他感到全身冰凉澈骨,四肢都僵硬无法动弹了。 他一直以来都在对冒顿赞美宣扬中原的锦绣富饶,难道正是因为这些印象,冒顿才对中原产生了犹如饿狼般的强烈野心吗?张彦的脑海中犹如梦魇般盘旋着这个可怕的念头,令他后悔得想要抱头恸哭。 冒顿的演说和匈奴人们的狂热还在持续着,但张彦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的意识无法再操纵自己的身体,犹如鬼使神差般表情冷漠地挤出了疯狂的人群,回到自己的帐篷,然后就直挺挺地在毛皮床垫上倒了下去。 张彦就这样直愣愣地倒在床上仰望着穹庐的天顶,看似什么都没有在想,但也可能想了很多。他从下午一直躺到深夜,从深夜一直躺到第二天早晨,始终没有动弹一下。倘若有人从帐门前张望看到这幅景象,恐怕都会以为这个人已经突发暴病死去了。 只有小奴隶始终坐在帐篷的角落,沉默地看着他。 到了次日的中午,张彦缓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的脸色腊黄,嘴唇苍白,但在深陷的眼窝中,却有一股决绝的火焰在熊熊燃烧。正是这火焰,给了他犹如死者般的身躯以重生的力量。 张彦走到发放食物的地方,领取了整整两条羊腿,又来到河水边上,用皮囊装进了足够十天份量的饮水。 他吃力地把沉重的羊腿和水囊都挂在湖心月的马背上。随后他一回头,才发现小奴隶始终跟在他背后。 张彦摸了摸小奴隶那蓬乱的头发,什么都没有说,一个箭步矫健地跳上了马背。这时他才在马上转头对小奴隶大喊:“两天之后,告诉冒顿单于,张彦已经离开了胡地,赶往中原!” 顿了顿,张彦又说:“告诉他,这段时间的招待和照顾,张彦永生难忘……倘若日后在中原的战场上能抓住单于,我定会放他一条生路!” 说完这句话,张彦的表情变得犹如鬼神般狰狞,他大吼一声,骑着湖心月朝南方狂奔而去。 挛鞮山和茏城的景致飞快地后退,不一会儿工夫,就永远消失在张彦身后的远方。 (第四章茏城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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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6 16:14:54 |
寒河江正雪 头衔:今出川家臣正八位上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984 入籍:2003年7月7日 | 《匈奴》的胡地部分完结,故事也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是长安篇和白登篇,暂时不更新了,等全写完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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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6 16:16: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