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物

文/赤军

赣江下游，鄱阳湖盆地的最南端，有个叫荣塘墟的地方，西晋太康元年，这里建起了一座新的县城，因为靠近一条名叫丰水的小河，所以定名为丰城县。

丰城县管辖的范围不小，人口却比较稀疏——其实整个豫章郡还不到三万户，摊到丰城的才不过万余人而已。因此这座新县城规模也不大，南北仅五百步，东西四百余步，不用一刻钟能就绕城一周。

县署建在城北，西墙外就连着监狱。近年来天灾继以人祸，民不聊生就自然会铤而走险，小小的丰城狱中经常塞满囚犯，甚至很多可怜人只能整晚被锁在院子里，一任凄风苦雨的摧残。

太康七年的夏季，丰城调来了一位新县令。甫一到任，这位新县令就前往监狱勘察，然而没有审决一桩案子，却在三天后大兴土木，掘开监狱南墙，挖了一个足有四丈深的大坑……

新县令名叫雷焕，世居豫章郡治南昌县。雷焕的父亲曾经做过东吴政权的太祝丞，不过秩四百石的小官——吴主最信任的是淮泗旧人，以及吴郡和会稽的豪右，豫章人士一贯遭到排挤。因此雷焕本人并没有出仕过东吴，对于东吴的灭亡也从来不抱有丝毫哀戚的情感。

然而即便在豫章土著中，雷家的门第也不算高。从小就喜欢望风观气，读诸子杂书，在经学方面毫无造诣的雷焕，也从来都被郡中豪门所看不起。雷焕本人对此并不在意，他还偶尔宣称：“江北当来贵人，能使我平步青云。”

邻里都当雷焕的话是自我解嘲的疯话，直到今年三月间那位贵人真的出现为止。谁都想不到侍中张公会南下豫章，更想不到他一到南昌就打听雷焕的下落，然后把雷焕接到下榻处，相谈了一整晚。没过多久，朝廷就颁来诏书，征召雷焕为丰城县令。

南昌城内，里巷之间议论纷纷，有说张公与雷焕父祖有旧的，有说雷焕曾暗上奏表，惊动了天颜的，甚至还有说张大人留雷焕同宿是为了苟且之事……吴主孙皓还在的时候就颇爱男色，江东豪门士绅竞相仿效，闹得连田间野老也不以为怪。不过张公是天下知名的美男子，虽然年已六旬，风采依旧不减往昔，双瞳如电，须长过腹，雷焕却相貌平平，没道理会成为张大人的入幕之宾。况且，张大人若真爱他，应该带他回归洛阳啊，为何要外放来丰城县呢？

内中曲直，只有雷焕本人心知肚明。事实上，他之所以来到丰城为令，之所以跑来狱墙边掘地，是因为那天晚上张公托付给了他一项秘密而重要的使命——

侍中张公博学广闻，最喜欢仰观星象，俯察地理，以印证人事，从这方面来说，他和雷焕颇有共同语言。一开始相邀留宿，雷焕也只以为张公要和他谈谈诸子杂学而已。那晚也是丙夜前后，张公突然起身推开窗户，然后仰着头，亲切地称呼着雷焕的表字：“孔章，你来看。”

雷焕快步走到张公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当晚天晴无云，繁星闪烁，斗牛之间闪现着隐隐的紫气。“斗牛相应南方。”张公缓缓地说道，“当年先帝准备讨伐东吴，太史上奏说这道紫气是表明吴国强盛，不可妄动刀兵，但我不以为然。孔章你怎么看呢？”

雷焕点点头：“这道紫气，对应的不是人间君主，而是有宝剑之气上冲霄汉，映照星辰。”张公闻言，伸在窗外指点着星空的手臂竟然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随即转过身来，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和非常轻微的声音，对雷焕说道：

“你说的对，孔章。我少年时候曾遇见过一位异人，他预言说，我年过六旬的时候将成为朝廷宰辅，位列三公，到时候天降宝剑来与我佩戴。今年我六十六岁……你能算得出来吗，宝剑在什么地方？”

雷焕盯着星空好一会儿，才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张公的问题：“就在本郡的丰城县中。”

“好，”张公拉着雷焕的手，“我推荐你做丰城县令，你秘密地找到那柄宝剑，送来给我，好吗？”

雷焕感觉有些失望。张公名闻天下，道德文章都是一时之冠，同时在朝身居高位，他本想通过谈论天象以应人事，来警告张公，这个新兴的王朝已经产生了倾覆的征兆。没想到张公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一柄宝剑上……即便那是天降的神物，终究不能挽救政局。

然而张公的请求，并且是如此诚挚的请求，雷焕是不能拒绝的。他只好频频点头，口称“遵命”。

从丰城牢狱南墙下掘地四丈，雷焕终于找到了他所要找的东西。那是一具石匣，长约四尺，高和宽都是七寸。打开石匣，里面是两柄青铜古剑，木制的剑鞒已经腐朽，残片上隐约可以辨认出朱砂写的小篆：“龙泉”和“太阿”。

既然是张公的密令，雷焕丝毫也不敢大意。他把石匣抱回县署，第三天晚上晴空无云的时候再仔细观察了一番天象。果然，斗牛之间那道紫气，现在已经消失无踪了。

雷焕派人快马前往南昌城外，掘取了一斗西山北岩下的湿泥，运回丰城。他把这些湿泥洗了又洗，筛了再筛，最后得到半升细土，用来擦拭那两柄古剑。经过整晚的擦拭，古剑逐渐显露出其本来面目——

这两柄剑，茎长都是六寸，圆形的剑首，剑身一为二尺七寸，一为二尺八寸，比普通的铜剑略长，最宽处两寸，又比普通的铜剑为窄。剑脊厚约一指半，漆黑如墨，灯光下却又闪亮若银；剑刃白如雪，薄如纸，泛着逼人的寒光。

两柄古剑的剑格上，正反面都镂刻着一行小小的蝌蚪古字，雷焕无从辨识。而从剑格往上，直到接近剑尖的部位，全都隐含着若有若无的花纹，似云而多了指爪，似龙而变幻万千，雷焕盯着这些花纹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自己两肋生风，眼前腾起朦胧的雾气。他头重脚轻，似乎要驭风而起，又似乎要跌倒在地，一个踉跄，手中古剑笔直地掉落下来，毫无生息地插入地铺的青砖中，足有一尺多深。

雷焕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匆忙把古剑从地上拔起来，不敢再细看，将其珍而重之地重新纳入石匣。

第二天一早，他就派自己的儿子雷华带上石匣，骑上一匹骏马，千里北上前往都城洛阳，去把古剑献给侍中张公。然而石匣中盛的并不是一双古剑——雷焕自己留下了较短的一柄。

雷华对此表示异议，他小心翼翼地警告父亲说：“张公博学多闻，而又身居显位，怎么可能受骗呢？咱们又怎么敢欺骗他呢？”

对此，雷焕苦笑着摆摆手：“我近日观测星象，天下将乱，张公也难逃劫数。就象昔日贤公子季札把佩剑挂在徐君墓前一样，今日送剑，只是为了完成张公的心愿而已……”

说到这里，雷焕收敛了笑容，轻轻叹一口气：“宝剑自有灵性，不会长久屈从于人的，它们终将化去，张公得到的无法长久，我留下的也无法长久啊！”

巧的是，张公的名讳和雷焕的儿子相同，也是一个“华”字，表字茂先，范阳方城人。他少年时就有文名，后来入了文帝幕府，很受器重，晋受魏禅，也就变成了开国功臣。张公年轻的时候很有雄心壮志，见识也超过常人许多，当初武帝想要讨伐东吴，满朝上下，只有征南大将军羊祜和张公两人极力赞成，主张东吴可以扫灭，天下可以统一。

然而武帝驾崩以后，朝局每况愈下，张公独手难擎青天。况且他虽然相貌仍显年轻，心却已经老了，既然明白凭藉自己的才能和威望也挽回不了局面，就只好退而求保身之途。他所以要雷焕在丰城寻找宝剑，也是这个意思，宝剑可以辟邪，或许也能在即将来到的乱世中，保佑自己得以安享天年吧。

当年，也就是元康七年，六月雷焕就任丰城县令，十一月张公接替王晃担任司空，终于跻身三公显位。朝廷的诏旨才下，雷华就赶到洛阳，呈献古剑。张公认为这是绝大的吉兆，于是在古剑的剑首和剑茎上镶嵌玉饰，并且定做了一支华丽的鲨鱼皮鞘，随身佩带，须臾不离。

因为古剑的形制和今剑不同，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要短上三分之一，张公无论佩带着它前往朝廷各公署，还是参加名目繁杂的各种宴会，总会有人表示好奇。每当这个时候，张公就会喜笑颜开地把古剑抽拔出鞘，解说并且炫耀一番。

可惜这种快乐持续不了多久，纷乱的政局使得张公日益苦恼，并且沉沦下去。他逐渐有意无意地疏忽了手边的工作，用对古剑的研究考证，以及为古剑写作辞赋来逃避现实。终于，在半年以后，通过阅读上百种简册，调查数十件古器物，张公大致分辨出了古剑剑格上所刻的文字。那不是什么蝌蚪文，那是春秋时代楚国的通用大篆。

于是张公叫人送了一斤细土和一封信给雷焕。信中是这样说的：“我仔细研究了一下石匣上的文字和剑文，认为那具石匣是秦汉之际所制，而古剑却是春秋时代的制品。你说碎裂的剑鞘上写着‘龙泉’和‘太阿’，恐怕是后人附会，古剑上的文字分明是‘干将’。当年干将、莫邪夫妇为吴王铸了两柄宝剑，用他们自己的名字来命名。人是夫妻，宝剑也是夫妻，干将既然来了，莫邪为何不到？两剑虽然是人所铸，其实却是天生的神物，当有灵性，不能够长久分开，定有会合的一天。”

张公并没有责怪雷焕留下莫邪剑，只是暗示他把莫邪剑也送到洛阳去，如同夫妻团聚般让两剑相合。他还说：“我送给你的细土，乃是华阴的赤土，性质刚烈，比南昌的土好很多，你可以尝试用它来擦剑。”

雷焕收到信后，就取出密藏的莫邪剑，用华阴赤土来擦拭。果然，经过擦拭，古剑更显得光耀夺目，夜晚在灯火下都闪亮如新，如果映照日光，简直令人目眩神迷。雷焕自知福泽浅薄，不敢随身佩戴，甚至不敢长时间玩赏，他依旧把莫邪剑珍藏起来，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放在何处。

他没有如张公所暗示的，把莫邪剑送到洛阳去。干将、莫邪，就此又分离了整整五年。

雷焕任满后就推辞了朝廷调任的诏令，回到南昌老家闲居。他每日阅读古书，每晚查看天象，知道大晋王朝的末日即将来临。而最使他感到恐惧的是，自从斗牛间那道紫气消失后，天上诸般星辰都逐渐变得晦暗不明。难道正是因为自己掘出了古剑，才使得纲纪失去了镇压之物，妖魔邪怪们得以扰乱凡间吗？每当想到这点，雷焕总会遍身冷汗，就此伤风卧床好几天。

时光如同流水，永康元年四月，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杀死了擅权的贾后，因为张公不肯与其同流合污，遂被逮捕入狱，被判满门抄斩。

张公临终前仰天长叹说：“我是先帝时代的老臣，一片丹心，可昭日月！我并不怕死，只是担心王室内部的灾祸，从此如同燎原之火，熊熊燃烧，无法遏止啊！”

消息传到南昌，雷焕不禁放声痛哭。他偷偷为张公设置了灵堂，日夜祭拜，没过三天也病倒了。这一病与前此不同，缠绵床榻整整半年，眼看大限将至。于是雷焕叫来儿子雷华，告诉他藏莫邪剑的地点，并且说：“我听说张公的长孙张舆避过了大难，隐姓埋名逃往南方，大概是在建安郡中藏身。你带上古剑去找他吧，两剑也该当相会了。”

雷焕的葬礼简单而且默默无闻。雷华守孝四十九天后，就依照父亲的遗命取出莫邪剑来，随身佩带，离开南昌往南方去。建安是扬州最南面的一个郡，临近交州，山险水恶，雷华到处打听张舆的下落，连草鞋都磨坏了好几双，却依旧毫无所得。

直到次年春夏之交，雷华来到延平城外。有一条大河从延平城南流过，以城为名，就叫做延平津，千年以后，改称为闽江。雷华正打算进城，突然看到渡口附近围着一大群人，好奇心驱使他走过去询问，却意外地见到了张舆。

当年，雷华前往洛阳送剑的时候，曾在张公府中见过张舆一面，两人年龄相仿，都不过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少年人。五年一晃就过去了，虽然昔日的天真少年已经留起了长长的胡须，连日的奔波在各自脸上刻镂出重重风霜印迹，仔细端详之下，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的影子。

于是两人执手相握，感慨万千。雷华才提到古剑的事情，张舆就哭丧着脸回答说：“我两天前摆渡过江，不慎把干将遗落于水中了，这不，正请人打捞呢，却始终不见踪影……”

雷华闻言，大吃一惊，于是跟着张舆到岸边去察看。这一察看不要紧，因为岸边布满卵石，雷华脚步匆忙，一个踉跄，莫邪剑竟然也脱离了剑鞘，划一道弧线射到水中去了。“快捞上来！”张舆急忙关照正在江中寻找干将的雇工们。

几名雇工长吸一口气潜入水下，时间不大，却又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游了回来，神情惊恐万状，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张舆问他们原因，雇工们回答说：“没找到剑，却看到两条巨龙！先生，水下有龙，身长数丈，盘绕在一起，瞪眼望着我们……吓死人了，我们再不下去了！”

张舆责骂那些雇工扯谎，雷华却凝视着水面，若有所思。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刮来一阵旋风，原本平静的延平津卷起了滔天巨浪，更令人惊骇的是，天空竟然射下一道耀眼的白光，笼罩住巨浪的中心。

在岸上所有的人，包括张舆，包括雷华，包括打捞失剑的雇工，还有看热闹的闲人，他们全都看见了。只见两条五彩巨龙穿破水面，互相盘绕着，似乎无限欢喜依恋地向空中飞去，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终于隐没在云层中再也看不见了。

狂风停息了，大浪平静了，白光消散了，万物都复归于自然的沉寂。张舆还在瞠目结舌，雷华却长叹一声说：“先父曾说，宝剑终将化去；张公也说，神物总会复合。他们的话，今天应验了。”

虽然失去了两柄古剑，雷华的神情却并没有遗憾，相反，他显得异常的平静，甚至好象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个故事并不是志怪传奇，它被珍而重之地记载在官修史书《晋书》中。评论家们经常批评《晋书》格调低下，多么荒诞的事情都敢于记载下来，那么这个故事，就是荒诞中的荒诞吧。

然而，隐藏在这荒诞背后的真实的历史又是什么呢？张华、雷焕，得剑、失剑，其价值即便与真实的历史不同，那也如同是黄金中的珍珠，是后人所不能漠视的。

汗，我也很不爽啊，被忽悠的文章数量最多的还是我。。。。。

所以第二年立马跳槽。。。。

那一年真是作什么都不顺，全年的运气都转到今年了。。。。。

PS：今年被老贼推掉的那个，完美马上要开始做宣传了，宣传的市场投入将会以百万计。。。。

现在市面上出现了一本以所谓古代战史为题材的花里胡哨的杂志，不会是大雪你“今年的运气”吧？

那日在报摊顺手翻了一下，真叫一个烂啊……

问一句，大雪是改投完美做游戏策划了么？做的什么作品，给个地址看下？

喷！原来赤壁是大雪做的。我是觉得做赤壁这个人熟悉三国，而且文人色彩很浓，颇勤奋，把场景搞那么大，引导任务的文字量，人物个性，对白都还挺下功夫，符合历史，但却系统方面不是很好上手。

不过赤壁还是赚了钱的。完美做事，还是个上升势头。

我本来想在网易也做一个三国，毕竟读了十四年的三国，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用一辈子写一本书。没有想到俏眼做给瞎子看，付出了很多代价却换来欺骗，以前答应好的条件都不算数，要我竞争上岗。只好自己去找资源，团队，弄出了一个穿越上古神话题材的网络游戏。三国这个梦想，恐怕只能再等以后的机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