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就得开始准备暗无天日的军训了，之后的半个多月里上不了网。所以先发上来了，各位大大砖拍得轻些...
最后的基督徒
引子
脚步声渐渐逼近了。
摇曳的火光投射在淡棕色的洞壁上，几个人影随着火光的晃动被拉长扭曲。央太深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看人影间不时闪现的长长枪影。
是武士，他们终于找到这里了。
央太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十字架，银质的架身上受难者凸起的部分深深扎进了糙皮和厚茧间惨白的嫩肉里。他用另一只手用力扯紧了衣服的领口，怀中的东西让他有一种踏实感。
火把此时已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火光下四五个黑影成扇形排开，狞笑着看着他，手中长枪和刀刃闪过寒光。
“汝当誓死以卫天主，主将救赎汝之魂灵于身后。”死去的传教士那碧眼白须的形象又一次在央太的脑海里浮现，尽管眼神中带着些微惶恐，但央太能感到他语气中那种对于辞世的安详与向往，“央太教友，主将降天道于汝国。至此而后，无论贵贱，人将生而平等。”
汝当誓死以卫天主。央太默默念着，忽然仰起头，抓起身旁的锄头怒吼着朝面前排的武士们挥去……
一
“马桶！？”
伊达贺正夸张地大声叫嚷起来，推开身边拿着记录本不知所措的小松清助探员，一头扎进了两个正在浴室勘查现场的警员中间。
浴室并不宽大，原本就略显狭小的空间此时被一个倒卧在地的中年男子所占据，他背朝门口俯卧着，身上的白色浴袍已经被鲜血染红，左背上的血迹最浓，显然就是致死的伤口所在。
令人奇怪的是他的两只手死死环抱着身前的马桶基座，加上似乎是死前用力蹬爬过，左腿曲在身侧成弓形，整个姿势看上去无比的怪异。
伊达贺正呆呆地看了许久，半晌才直起身拍拍两边目瞪口呆的警员，回过头走出了浴室。
小松清助小心地凑过来，捧起手中的记录本继续他的汇报：“……根据现场的查证除了死者左背上的枪伤和关节处的几处轻微擦伤、撞伤外没有其他伤痕，子弹从背部射入，击穿左肺并对心脏造成了一定损伤，看来是死者洗浴后走出浴室时正好撞见了凶手，慌忙躲进浴室时被凶手从身后击中。”
伊达贺正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大厅的沙发旁翻了翻案几上的书，忽然开口道：“这个死去的大谷则夫，是个很有名的人么？”
小松清助愣了一下，说道：“说是名人也不确实，不过在历史界还是还有威望的。据说他到大阪来就是为了参加这里的一个学术会议，这间饭店也是由主办方安排的。大谷先生似乎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传闻他八岁就能背诵《旧约》全书，在家乡有神童的美誉。”
说罢小松抬头看了伊达贺正一眼，对方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介绍，只是皱着眉头出神地想着什么。小松叹了口气把记录本塞进了上衣口袋里，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由于死者来大阪时随身的物件还没有查清，此时也不好断定丢失了什么，可从空无一物的保险箱和被翻得乱糟糟的行李还是不难看出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入室抢劫。但是既然出现了枪械，看来警方也得多少为此头疼上一阵子。
“你觉得死者的姿势怎么样？”
“什么？”小松清助好不容易恍过神来，面对着伊达贺正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时慌了手脚，好在伊达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像……像是睡觉时的姿势吧。”话音没落小松清助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这回答未免太弱智了些。他紧张地看了伊达一眼，只见后者微微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对，不是这种感觉……”
小松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一种莫以名状的崇拜感，不愧是伊达探长啊，那神一般的直觉与细致入微的敏锐，让他短短三年来侦破了数十件大案，赢得了“关西名探”的美誉。也许此刻他就要发现事实的真相了吧。
“对了！就是这个了！”伊达贺正猛地一拍大腿，转过身激动地看着小松清助——后者也无比激动地看着他，眼中亮闪闪的——“是圣斗士星矢里面水瓶座沙加的绝招！那个女神就是这样扛着个瓶子的！哈哈哈我终于想到了，这老头不过是把瓶子换成马桶罢了……”
二
如果目光能杀人，此时黑木有希子面前的男人也许已经死上几百回了。
她冷冷地瞪了乱糟糟的书桌后那个所谓的“名探”一样，忽然站起身扭头就走。尽管她对伊达贺正玩世不恭的态度早有耳闻，但她还是被对方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懒散和流气所激怒了。
就当她走到门口时，身后的人开口了，一副淡然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毋宁说是自言自语更来得恰当：“大谷先生的研究，是在猪苗代湖吧？”
有希子几乎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过身瞪大了双眼看着正挠着乱发的伊达贺正，随后怔了怔，有些无力地走到刚才的座位上坐下。
“黑木小姐所说的研究，应当是在福岛县猪苗代湖一带吧。这就是了，大谷糟老头那个有些滑稽的姿势，果然是在传递这样的讯息啊。”伊达贺正装作没有看见黑木有希子脸上闪过的一丝不快，自顾自地问道，“那么黑木小姐作为大谷先生的学生，对研究究竟知道多少呢？”
黑木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只知道老师最近似乎一直对战国末期的历史情有独钟，也曾独自一人到陆奥一带考察过。这一次的学术会议上据说老师打算公布一项重要的发现，可是不想竟然意外遭遇了变故。她之所以来找负责案件的伊达贺正，就是想了解是否有老师遗留下来的一些资料。
“尊师草拟的发言稿确实被留在了现场，不过很遗憾，大谷先生只完成了开头的一小部分。据他自己介绍他所在进行的这项研究已经进入了尾声，稿件中提及这一在奥州的发现‘将是对整个日本基督教非常具有积极意义的一项发现，是彰显人之善与勇的完美写照’。”一旁的小松清助向有希子解释道，“除此之外尊师并没来得及透露其他内容。”
“以上这些对黑木小姐是否有所帮助呢？能想起大谷先生的研究内容吗？”伊达贺正问道。
有希子还是摇了摇头：“老师并没有提起过这方面的事。不过……”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伊达贺正，“我想请问一下伊达先生是如何知道老师的研究地的？”
伊达贺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脸上满是一副“这种事情再明显不过”的表情说道：“现场的探员发现大谷先生的右手食指指尖有血迹，所以很可能是留有遗言之类的东西。搬走尸体后我查看了浴室，翻起马桶盖时发现在马桶的内壁上有一个‘X’。你知道这种老家伙，（黑木有希子：“伊达先生！请对老师尊重点！”）呃，一直都很喜欢装神弄鬼的，所以那一定是在指明了与他研究有关的某个地方……”
“可是为什么是猪苗代湖呢？”
伊达贺正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觉得陆奥那地方也就猪苗代湖能和马桶联系起来吗？四面都是白茫茫的雪山，中间一滩水，不就和马桶似的。哈哈，那老头真逗啊……”
三
也许是身居内陆的关系，福岛的冬天比起大阪要冷上许多。披雪的磐梯山倒映在猪苗代湖中，间或有几只白鸟掠过湖面，带起些许波澜。
伊达贺正从怀里掏出张照片和摊在地上的地图比对着，不时皱起眉来瞪着一旁的小松和黑木。
“为什么我要带着你们俩一起来呢，现在这时候正适合赖在开着暖气的办公室里，无牵无挂地看着电视里的泳装美女啊。”
看着黑木红着脸气鼓鼓地走远了些，小松清助才蹲下身小声说道：“可是这不是伊达先生您说想出来游玩，顺道看看大谷先生标记的地点吗？再说这车费住宿费可都是黑木小姐掏的腰包啊。”
“吃里扒外的家伙！”伊达贺正没好气地推开他，一把抓起地图凑到眼皮子地下，“我居然对着张马桶的照片找那个死老头所谓的‘重大发现’，这要传出去一定会在关西警界成为笑柄！”
“听说前些天这附近发现了小型地震，看来得小心些，可别遇到雪崩啊。”小松顺势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却被伊达贺正狠狠地踹了一脚。
“闭上你的乌鸦嘴！”
小松清助捂着被踢中的屁股咕哝着爬起身，正好看见黑木有希子慢慢地走了过来。
“前面可以看到猪苗代湖呢，很美的景致。”居然是有希子先开了口。
小松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身上的雪，说道：“猪苗代湖这个名字是以附近的领主来命名的吧？黑木小姐是学历史的，了解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有希子叹了口气望向身后，小松清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几只不知名的白鸟从湖面窜起，依稀传来淡淡的鸣叫声。
“猪苗代湖又叫天镜湖，因为它像一面镜子般将磐梯山投映在湖中。1589年芦名、佐竹和石川联军在湖北岸盘梯山下的褶上原与伊达家发生了激战，战死2000余人，精锐尽失，金上盛备、佐濑种常等芦名家重臣也都战死。芦名氏在此战不久后就被伊达家所灭了。”
“伊达？是伊达政宗吗？”小松清助有点吃惊地看着有希子，“伊达贺正先生可是政宗的十二代孙啊。”
黑木有希子扬了扬眉毛：“贺正先生么？真希奇啊。不过在他身上确实不难看到独眼龙那不可一世的影子。”
“什么影子？”伊达贺正走了过来，用力在小松清助的肩上一推，“别在那儿眉来眼去的，我想我找到那地方了。”
四
“您把磐梯山看作马桶的水箱来确定方位？”小松清助难以置信地看着伊达贺正，“要是被福岛的居民知道您会被打死的，这儿可是旅游胜地啊。”
伊达贺正立马给了他一拳，几乎是咆哮着吼道：“是那个死老头干的好不好！要不这样我怎么在这么一大片山里确定那该死的地方？”
这位怒气冲冲的关西警探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身——这让在他身后捂着耳朵做鬼脸的小松清助几乎吓破了胆子——命令道：“小松探员，给你一个小时，到山脚下的警局找几个人带上铲子和锄头回这里来，这一带的雪太厚了，我们可能需要找上一阵子。”
打发走了小松清助后伊达贺正和黑木有希子继续向前攀爬着，不时用手拨开岩壁的雪察看着。忽然伊达贺正停下了脚步，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希子也停下身，望向前方山壁上露出的黑黝黝的洞口。
“是这里了。”伊达贺正探进洞口看了看，“看来这里原本有一块岩石遮着洞口的，也许是前些天的地震让它松动了，这才能让我们这么容易地发……”
打断他的是一声枪响。子弹的冲力让伊达贺正整个人撞在了岩壁上，他艰难地回过头，看着黑木有希子手中冒着青烟的手枪。
“……居然……是你……”说完这句话几乎用去了伊达贺正所有的力气，他软瘫下来，身子从一边的崖沿上掉了下去，顺着覆雪的陡坡滚出很远。
五
这里似乎是山洞的尽头了。
有希子皱着眉绕过满地的骷髅和锈蚀的枪尖、长刀，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其中的一具骷髅上。
它背靠着洞壁，肋骨有几处插着断枪。骷髅的头部微微垂着，似乎在看着怀中的什么——在那里，残破的衣片下，一本金色的大书露出了边角。
有希子小心地走过去，伏下身试图抽出那本书。但她很快便发现这只是徒然。骷髅的手死死地摁住了书，那些纵横交错的断骨像是焊在上面一般，她用尽力气居然不能将书拉动分毫。
有希子犹豫了一下，右手举起手枪的枪柄朝骷髅的手骨狠狠砸去。
“住手！”
可惜已经太迟了。沉重的枪柄重重砸在骷髅残破的骨架上，溅开无数细碎的骨片。骷髅身形一歪，金色大书从胸口滑落到地上，露出了几个用银线绣成的字母。
Biblia，圣经。
六
“原来你还没有死。”有希子坐在地上，一只手把圣经拖到身边，冷冷地看着面前一脸惨白的伊达贺正。后者正无力地侧靠着岩壁，手中的枪不住微颤着。
“多亏了这东西。”伊达贺正用另一只手往下扯了扯外套，露出了里面的防弹背心，“我没傻到和一个持枪犯人在一起时不做防备。”
有希子怔了怔：“你知道是我杀了老师？”
“从一开始就知道，要不也不会故意把小松清助那傻小子支开。”伊达贺正咬了咬牙把手里的枪又抬高了些，“大谷老头除了在马桶里留下那个可笑的记号外还写了点东西，你晓得是什么吗？是数字13。
“就像犹大为了一袋金币出卖了耶稣一样，你杀害大谷老头也只是因为垂诞此刻手里的那本黄金打造的圣经吧？”
黑木有希子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圣经。正如伊达贺正所说的，圣经的内页全部是由金箔制成的，封面则由金线和银线在桐木表面编绣。这是在战国末期由一个不知名的罗马传教士带来日本的，在那段混乱的岁月里流落到了福岛县农民央太的手中。
“那段历史，说起来和你也有一段渊源呢。”有希子忽然淡淡地说道，她偏过头去凝视着身边的骷髅，脸上流露出讥讽的笑，“你的先祖伊达政宗也不过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他先是在领内大力传播天主教，还派遣了支仓常长前往西班牙和罗马教廷，后来又因为忌惮幕府而对天主教徒进行了镇压，像央太一样惨死的天主教徒不计其数。你脚边的刀剑，可都是他血腥辣手的罪证啊！”
伊达贺正轻轻摇了摇头，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蜷起，只有手中的枪依然直直地指向黑木。
“先人的过失自然会有人去做出弥补。别再试图推卸什么了，黑木小姐。如果我没听错，小松探员带来的人已经发现了这个山洞，你逃无可逃。
“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你的老师发现了这个山洞，却没有将圣经带走吧？他只要像你刚刚所做的那样打碎那具骷髅，取走圣经，也许之后的事就永远不会发生。
“他为什么不那样做呢？”伊达贺正用力喘了口气，侧开身子让身后的警员鱼贯而入，继续说道，“因为在你的老师大谷先生眼中，这具骷髅所象征的精神，才是最可贵的啊……”
最后进来的小松清助上前一把扶住了脱力瘫倒下来的伊达贺正。他抬起头，却正巧看见了那本金色的圣经从有希子手中滑落，在山洞里回荡起如历史般厚重的回声，仿佛是亘古传来的一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