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雨虽然不是很大，却也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其中又夹杂着从西伯利亚刮来的冷空气，因此显得格外的寒冷。据气象台的人说，随着冷空气的继续南下，明天的天气会变成雨加雪。到了后天，就只有雪没有雨了。

当座钟指向晚上七点十二分时，我正好步行到上野车站这里。虽然还不是深夜、不过，街区中已经一片黑暗，只有几座房屋还亮着灯。凭借这点点微弱的灯光，我走到了一家小饭馆的门口。

“有人吗？”

“是橘四郎吧，快进来！外面凉。”里面迅速地打开了房门。

“没事的。姐姐。我可是天皇的股肱，身子骨可不能这么弱的。”我连忙收起雨伞，走进了屋内。

在屋内，店主正带这卖牛奶的虎太郎和洗衣店的菊太郎在整理行李。“呦！是中尉先生啊。”店主的女儿麻里正将做好的饭团放入食盒中。看见我过来，就粘了上来，“快来帮把手吧。社长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做。”

被叫做社长姐夫此时坐在一边哄着我的小外甥良太郎，听见麻里这样说他，也只能报以尴尬的一笑。

见鬼，这家伙是大阪商贩出身不假，但是这个在靠世界大战“成金”发家的会社中，跑南洋业务的业务员出身的男人连点基本的家务活也不会做，这种谎话也只有鬼才相信。也只有姐姐才会这么袒护这个米虫了。至于他那个社长，更纯粹是因为他所在的会社在六年前因为美国的供货商倒闭而被财阀吞并时，会长为了拉垫背的负责善后事务才让他当上的。不过，应当承认的是，姐夫并没有继承大阪商贩们那种特有的黑心。所以，当会社的会长在大阪颠沛流离之时，他却能在东京的前社员开的饭馆中谋得了一个栖身之地。

“这几件衣服不要了吧。”仅有的几个行李箱已经被塞得满满的。我只能拿出几件看上去颇旧的衣服。

“能塞就塞进去吧，有几件还是妈妈在南洋的时候用的。”帮忙整理行李的小外甥女爱里这样回答道。

“就是这几件不要了。满洲天气冷，这些衣服没有用处。”我听后立即将那几件过于单薄的衣服拿出了行李箱。经这样一弄，总算是把这些东西统统填进了该在的位置。

“都整理好了。”我看了一下手表，拎起了最重的两个行李箱，“时间也差不多了。”

“哦，是啊。”于是，店长等人一起冒着夜雨，将姐姐一家送上到了车站。我上了火车帮忙将行李放好。

“诶。”在我准备下火车的时候，姐姐在突然拉住了我。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以后，悄悄地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接下一看，信封里装着满满一叠各种面额的钞票。

“你们不是在为相泽先生筹集辩护费吗？这点我们先还上。不够等我们在满洲攒下了钱再还上。”

当初姐姐一家刚到东京时，因为姐夫在为会社作善后工作时维护了社员的利益而承担下了会社的部分债务。为此债主天天雇佣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到姐夫栖身的店中闹事，我因此还和那帮家伙干了一架。最后是陆士38期的安藤前辈出面号召师团中的军官一起凑了一笔钱后，才帮姐姐他们度过了难关。为这件事陆士37期的香田前辈还找了旅团长和师团长。

“不用了，”我一把把信封推还给姐姐，“已经从真崎大将那里借了一千元，大将还说，‘如有需要，砸锅卖铁也帮忙凑上’。再说，你们去满洲也需要钱。等你们在满洲站稳了脚跟时，我们师团也该调到满洲去了。你到时候再慢慢还吧。”

说完这些，我对着姐夫鞠了一躬：“姐姐就拜托了。”

“嗯。”

“再见。”下面的站台已经吹起了开车前的哨音。我急忙走下了火车，目送着姐姐一家离开。

“真可惜，社长一家都是好人啊。”出了站台分手时，店长这样惋惜的叹道。

我并没有搭腔，简单的行礼后就告别了他们。但是，一想到姐姐一家将孤苦伶仃地在满洲开始艰苦的生活，我的眼泪就不能控制地流下来。父亲死的早，我从陆幼开始一直到陆士毕业的学费，都是靠姐姐在南洋出卖自己如同“风干的小鸡”一样的身体赚来的。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归宿，却又要流浪到满洲。这是个什么样的社会啊。这时，平日里大家讨论的话不知不觉地回响在我的耳中。

“这个社会烂透了！穷人们日益贫困，财阀资本家们却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难道吾辈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的世道而诞生的吗？”

“政府腐败不堪，官员和财阀相勾结。我等军人岂能与这些人为伍！”

“别乱代表别人，他们水鬼可不这么想。”

“是啊，现在政府不就是被那群水鬼把持着嘛。就是他们和财阀勾结，才让这个世道如此混乱的。听说他们那里最差的伙食都比我们的将军要好！不要忘了西门子事件。”

“哼！这种人难道我们陆军内部就没有吗？板垣、东条、石原、永田。这些人老是嚷着要争夺海外的石油啦，橡胶啦。这些东西比得上土地吗？没有土地，就没有日本。”

“哪些不过是他们讨好财阀的工具而已。满洲都拿下五年了。这么大一块地方，却还是有大量的失业，经济也没有改善。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把好东西都孝敬给财阀了。”

“事到如今，吾辈再不奋起，就只有看着神州陆沉了。”

“对，我们要推翻那些财阀和他们的走狗的统治，按照明治处的法令，重新建立起天皇御一统的制度，借天子之手彻底改造这个国家！”

“对！我们要昭和维新，将那些乱臣贼子们诛灭。”

……

“昭和维新吗？”我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词。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兵营门口。安藤前辈正冒雨等着我。

“你姐夫一家都安好？”

“嗯，一切都很顺利，明天他们应该在通往满洲的客船上了。”

“那件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干！”

到了后天深夜，天空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言飘起了大雪。我所在的连队和第一师团第三连队以及近卫师团第三联队的官兵集结在了师团驻地。我们强行打开了武器库，分发了武器。香田前辈站在前面做着战前的宣传，号召大家为了纠正这个世道，断然向那些蒙蔽了天皇的家伙们执行天诛。

“也为了我的外甥女爱里和外甥良太郎。”我在队伍中默默地念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