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瓦希利耶夫今年70岁,当年曾在西线同法西斯英勇奋战的红军战士如今已经变成了这个社会主义国家千百万普通老年人中的一员。几十年来他一直保持着在军队养成的习惯,每天很早起床,穿戴整齐后徒步走到镇上一家名叫胜利的酒吧喝上一杯来庆祝领导人的身体健康并痛骂那些资本主义国家的种种劣迹。
若是有陌生人在胜利酒吧请瓦希利耶夫喝上一杯的话,他会很高兴的向人讲解起自己胸前每一枚勋章的来历以及自己当年如何同那些法西斯暴徒们作战的经历。同这个国家千百万的退役军人一样,不论是荣誉勋章还是祖国战争勋章,战时获得的这些勋章都是他们人生中不可磨灭的亮点。瓦希利耶夫每天都会把自己的勋章擦上几遍,让它们能够光亮着陪自己一起走到胜利去。
同几乎所有苏联人民一样,瓦希利耶夫对铁幕那一边的世界缺乏必要的了解,他只是在《Правда》(真理报)上看到过一些对西方国家人与人之间缺乏真诚合作以及无组织性纪律性的报导,虽然在战争时期他曾经同军队一起到达过莱茵河畔,但那时的德国并不是一个资本主义社会的好例证,他所能见的只有无尽的废墟。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几十年,但在瓦希利耶夫及广大苏联人民的心中却认定那些背叛了马克思的德国人依旧生活在一片废墟之中没法像自己一样每天体会着社会主义的温暖。
西伯利亚的冬天来的很早,还不到11月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左右,不过这点寒冷并不能难倒瓦希利耶夫,他依旧维持着自己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穿戴整齐后徒步走到胜利去,到吧台前要上一杯伏特加,然后向那些喝酒的工人们吹嘘自己几十年前在西线作战的经历,他每日的生活就如同这个国家一样充满着单调与程式化,只不过对于一个70岁的老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规律自在的生活更让他感到惬意的呢?
推开胜利厚厚的木门,瓦希利耶夫嘴里哈着大团白气走到吧台前的座位上坐下,吧台后面那大胡子的酒保名叫安德烈,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5年,每天在酒吧开门一小时后都能看到瓦希利耶夫风雨无阻的准时出现在自己的吧台前。胜利酒吧并不大,小镇里的那些工人是酒吧最主要的客源,对于这些人来说,瓦希利耶夫胸前挂着的一排勋章和他满嘴喷着酒气讲述自己在战争时的经历是最好的下酒菜。当他们把那些枪炮声渲染的战争场面就着烈性的伏特加一起喝下肚子以后,胃里立刻就跟着起火一样辣辣的,脸上也会渗出一层汗,当最后听完伟大的红军战士如何攻克柏林,推翻罪恶的法西斯政权后,他们的全身就像一个个烧开的小锅炉充满着干劲,这时大家就会站起来和这位英勇的老红军战士道别,然后穿上大衣走出酒吧,投入到社会主义祖国的建设当中。
星期日的早上是胜利酒吧一周中最热闹的时候,做完礼拜的人们纷纷来到酒吧喝上一杯,熟悉的人们坐在一起喝着酒互相聊上几句,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瓦希利耶夫带着一身冷气推门走了进来。瓦希利耶夫坐在吧台前拿起安德烈递给他的杯子先喝上一大口酒,然后转过身来准备向自己身边的那些人讲下自己当初如何在斯大林格勒炸掉一辆法西斯坦克的故事。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安德烈身后那台正放着二套灯塔台音乐节目的红五星牌收音机突然插播起新闻来,全苏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在广播中一遍遍重复要求全国的人民们停下手头的工作听这条重要的广播,并反复强调这是一条切实关系到社会主义苏维埃人民未来的重要新闻。
瓦希利耶夫只好把已经到嘴边的斯大林格勒郊外的坦克重新咽回到肚子里,转过身来紧握着手中那个装满伏特加烈酒的大搪瓷杯子,准备听听究竟是什么样的重要新闻会关系到自己的未来,在他将近70年的记忆里,卫国战争时镇上广播站每天播放的号召全苏维埃儿女站起来保卫祖国的新闻已经是最重要的了。正是因为那次广播,他才从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人变成一名受人尊敬的退休军人,胸前挂满着荣誉勋章与红旗勋章。
胜利里的所有人几乎都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台收音机上,不知是谁带头先鼓起掌来,很快酒吧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瓦希利耶夫发现自己周围的人都在拼命鼓掌,于是他也放下搪瓷杯子,和大家一起卖力的鼓起掌来。
“反正既然是重要的新闻,掌声一定是少不了的。”安德烈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放下手中擦拭一半的玻璃杯鼓着掌。据说他年轻时在莫斯科工作过,甚至曾经亲眼见过伟大的斯大林同志,每当瓦希利耶夫向那些工人们吹嘘起自己曾在红场前接受过斯大林同志检阅的时候安德烈都会插话进来说自己曾经在莫斯科街头只隔着一条马路亲眼见过斯大林同志和赫鲁晓夫同志,虽然因为戒严线挡着自己只不过看到半个侧脸,但也足够酒吧里的人们羡慕不已了。
当苏维埃政府及社会主义阵营最高领导人的声音透过电波传到众人耳朵里的时候,胜利酒吧里的人们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楞在原地听着,广播结束以后安德烈站在吧台后面,瞪着眼睛回味着刚刚收音机里最高领导人的讲话,在他前面瓦希利耶夫则是低着头,好象在做什么决定的样子。
“乌拉!乌拉!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共产主义了!”“让那些资本主义国家的人们去羡慕我们吧”酒吧里的人们早已经开始大声庆祝起来,最高领导的讲话让他们心底社会主义阵营的自豪感膨胀到了最高点。
“大家静一静!”瓦希利耶夫好象突然下了决心一般从吧台前站起身来,花白的胡子下胸前那枚最大的祖国战争勋章非常醒目,瓦希利耶夫拿起吧台上自己的大搪瓷杯子,高高举过头顶,对着酒吧里正在欢庆的人们高声说道:“为了庆祝我们伟大祖国在下一个十五年计划进入共产主义,今天全镇的酒钱都算在我弗拉基米尔·瓦希利耶夫头上,就按这红旗勋章上写的那样,让全世界劳动者们团结起来!大家来尽情的喝吧!”
“哦!乌拉!”“弗拉基米尔好样的!”“共产主义万岁!”各种各样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人们在胜利酒吧里举起各式酒杯,不论彼此是否熟悉的人们都互相干杯庆祝着,镇上得到消息的人们纷纷涌进胜利酒吧,从安德烈手里接过酒杯后立刻投入到欢庆的人群中。
西伯利亚寒冷的天气根本无法抵挡住人们高涨的庆祝情绪,安德烈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倒出了多少杯伏特加给那些欢庆的人群。胜利酒吧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克列斯科瓦伏特加的气味,安德烈皱皱眉头,趴在吧台上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人群。突然一个杯子从人群中飞出来摔倒地上,酒吧的另一角也响起了叫骂声,喝醉的人们因为踩到旁人脚或吐到别人身上等各种原因开始打骂起来。借着酒劲伐木工季托夫一把抄起桌上的空酒瓶朝那个指着他鼻子骂的铁路工人亚历山大头上砸过去,亚历山大没有还手的倒了下去,季托夫站在原地正得意的笑着眼前突然一黑也倒在了地上,在季托夫刚才站着的地方马尼克正举着椅子站在那里,嘴里还恶狠狠的骂着:“你他妈这该死的醉鬼!”
胜利酒吧变成了一个小规模的战场,镇上欢庆共产主义即将到来的人们全被卷进了这场乱斗之中,安德烈开始还想要劝架,可当一个莫斯科卡亚的瓶子从人群中飞出来把他身后那个依旧在广播着苏维埃十五年计划的红五星牌收音机砸到地上后,安德烈立刻放弃了靠自己一人劝开眼前这数十个醉鬼的念头,抱头蹲在吧台下面躲避着头上不停飞过的玻璃瓶与酒杯。
镇上的警察局离胜利酒吧并不算远,只隔着两条大街,可当警察赶到的时候,那群喝醉的人们早已经把胜利酒吧砸的好像废墟一样,满地都是残破的桌椅和碎玻璃。带队的米哈伊尔·季莫费耶维奇中士也是胜利酒吧的常客,他刚一进门安德烈就迎上去问:“为什么这么久警察才过来?他们都快把这里砸光了。”
“安德烈同志,我们接到上级通知,必须留在警察局里听完最高领导人的广播讲话才可以行动。”季莫费耶维奇中士无奈的一摊手,“所以虽然接到通知这里出事了我们也没法立刻行动。”
安德烈听完中士的解释,也只能无奈的叹一口气,转过身来朝着刚从吧台后面站起身的瓦希利耶夫喊道:“我亲爱的老弗拉基米尔,要不是你在那里请大家喝上一杯来庆祝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了。”
瓦希利耶夫看看安德烈,又看看季莫费耶维奇中士说道:“我已经70岁了,最高领导这次关于下一个十五年计划的成果我恐怕不能亲眼看到了,所以我才打算用自己的退休金请所有人尽情的喝上一杯,趁着我现在身体还健康也好看看当共产主义来了以后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那你看到什么了?”中士饶有兴趣的问着眼前这名参加过卫国战争的老红军战士。
“唉……”老人重重的叹了口气,从自己胸前摘下红旗勋章,满是伤疤的双手抚摩着勋章上的红旗,“就像这勋章上说的,我的提议让全镇的劳动人民团结在了一起,可结果却砸烂了这家胜利酒吧,下一个十五年计划恐怕并不能把我们带进共产主义……”
这位老红军的退役生活过的很有滋味嘛。我老了要是能向他那样生活,那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70岁还能每天清晨跑到酒吧里去喝酒扯谈。关键是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听他讲话,那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怎么会没趣呢。人只要有一群人可以在一起打屁聊天。那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对于单调的生活。还是比较满足的。。。
要我说来。我所看过的老人家大多比这位老弗拉基米尔惨多了。子女尚且不论。身边根本就没有可以说话闲聊的人。一旦老俩口有一人死去。那另一个立刻就会因为孤独而跟着下去。。。这位老弗拉基米尔每天早起去酒馆。首先身体是不错的。他天天戴满勋章去见人。至少证明他是很自信的。还不时有人请他喝上一杯。听他说说自己的历史。这证明周围的人还是很尊敬他的。。。他愿意将他所有的退休金拿出来请全镇的人喝上一杯。更加说明这是一个很慷慨的人。他总是抚摩自己勋章上的红旗。表示他是一个有高尚信仰的人。至少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他自己。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他身前大家都喜欢和尊重他。死后有国家给他料理后事。能与他的战友葬在一起。能盖上自己信仰的红旗。生前无忧,死后无愁。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置疑他的生活方式呢。。。
我说句实话。我们晚年是不大可能有这样的生活的。这位老弗拉基米尔过的可比我们丰富多了。如果他明天就闭眼而去的话。也不会留下多少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