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是个兽人。绿皮,獠牙坚挺。他欣赏自己的肤色,因为这是他尊贵血统的证明。没什么会比氏族更加的重要。他同样还欣赏自己的獠牙,因为除开烘托自身威严的气势,这对不失精致的小玩意儿还有着其它极为重要的实用价值。比如叉肉。这是军团里公开的秘密,也是传统。尽管士官长们反复强调说,在大酋长的英明指引下,兽人已经告别了过往的野蛮,所以无论獠牙长短,都必须时刻保持整齐和洁白。事关军容,不容小觑。但实际上,如果有谁经历过行军途中埋锅造饭时的狂热气氛,大约是不会把这些规矩放在心上的。那是一场战争,讲究速度和命中的机率,当你发现自己的双手所掌握的食物远不能达到填饱肚子的程度,你所拥有唯一的选择,便是一头扎进泛着油沫的热锅里,趁着鼻尖被烫熟之前,尽可能用獠牙去叉起更多的猪肉。
所以古斯塔夫不喜欢巨魔。无关种族,他只是因为吃肉的问题,对这些浑身长满绒毛和苔藓的丛林猎手们怀有强烈而单纯的不满。是的,他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怎么会长着那么长的獠牙,几乎等同嘴角镶着两柄锋利的长矛,然后大咧咧地走到跟前,轻而易举就从自己的眼底子底下叉走了半锅的美味。这真是一场灾难,后果严重地直接导致了年轻的兽人勇士在身理和心理两方面长期处于半饥不饱的混乱之中。为此,有很多时候,他都想要在这帮卑劣、贪婪且极端阴险的猪肉掠食者们把脑袋伸进锅里打探的关头,摸出腰间那柄祖传的重锤,挨个儿把他们拍成一锅,并且装作那确实只是猪肉,若无其事地就地饱餐一顿。
但是他不能。士官长纵然可以放过他的獠牙,以及沾在牙缝里的肉屑,却断然没有放任他在午餐时间行凶拍人的道理。“我知道你是个危险人物。”这位年长的萨满祭司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节奏沉稳,暗中契合科多兽皮战鼓催促前进的韵律。“但是你不刷牙,这就落了下乘。现在,拿起你的武器,去东面丛林里捕猎一些野兽吧!不要和任何人发生冲突,天黑以前回来。如果你的工作完成的不错,我想我也许会允许你保留其中的一份,并且指派最好的厨师,专人独灶,为你烹制一顿丰盛的晚宴。”
这话听着就象棍子上的胡萝卜,而古斯塔夫便是那头为着眼前虚无的幻想不停狂奔的愚蠢的迅猛龙。“你们拿我当什么了,你们这些奥格瑞玛的官僚主义!”他在心头暗自骂道。“老子是碎岩部落的子嗣,光荣的布尔克司酋长的后裔,大酋长陛下最为忠诚的战士,部落竞技场春季联赛的冠军!我要吃肉,我要去外域砍人,不是为了什么可笑的奖赏,守在篝火前哭哭涕涕地等待着别人施舍的侏儒婆娘!该死,难道你们真以为我只配干这些苦工和猎人的下等勾当么!”
牢骚归牢骚,说到底,他终究还是去了。有肉吃才是正经。只是军团驻扎的这片地方,位于悲伤沼泽以南,邻近通往外域的黑暗之门所在地诅咒平原的北部边境,林中原本便没有多少活物,更何况近来车马喧嚣,即便是有,也早被那些生性嗜血而粗暴的人类、暗夜精灵、矮人、侏儒和别的什么鬼才知道的龌齪玩意儿捕杀殆尽了。可怜的古斯塔夫骑着棕毛座狼在藤蔓错结的密林深处来回跑了七八个圈子,莫说是野猪,就连猪毛也没见到一根。“哦,他们竟然连毛也吃了!这些肮脏的联盟!”他不禁有些沮丧,就在一棵大树前拴好了座狼,盘腿席地而座。“这是个阴谋!一定是!那个该死的萨满,他肯定是收了巨魔的贿赂,就知道这里根本找不到吃食,所以特意安排我离开营地跑来穷折腾,好让他们瓜分原本属于我的那份配给!太可耻了,真是令人发指!我鄙视他,还要鄙视他的图腾!总有一天,他会在作法时被自己的图腾柱绊倒,磕光他所有的牙齿!是的,所有,我看他拿牙刷还有什么用!”
正在这边胡思乱想着,南面树丛里传来阵阵奇怪的响动,却又立即将他唤回现实,唤醒了他经由长期训练所产生的必须的警惕。联盟?他忽然想起听谁说过,用脚踏着暗夜精灵小娘丰满的胸脯,用利刃割破她们紫色的咽喉,注视着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实在是种感觉无尚美妙的体验。不要和任何人发出冲动,好吧,但那所谓的人,应该不包括联盟。这位素来以勇猛自矜的兽人顿觉肾上腺彪起,浑身激动得仿佛受到了祖先的祝福般欲罢不能。他于是绰起重锤,用石盾掩住自己横毛缭乱的胸膛,蹑手蹑脚地朝向声源方向步步逼近。
突袭。他的脑子里翻腾的全是热血。打碎他们的骨头。
可是树丛里的真相却使得他失望不已。巨魔,确切地说,一只雄性的,蓝皮红发的巨魔,从穿着上看,似乎是个习惯鼓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的法师,正象只受到惊吓的树蛙,双脚腾空,抱着一颗粗壮的大树在拼命的挣扎。古斯塔夫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家伙跑到树上想要干些什么,待得走到近前,看清了原委,心头又不禁油然而生一股难得的快慰。“嘿,朋友。”他放松了戒备,站在原地语带讥讽地同对方打了个招呼。“你干嘛要把你的獠牙插进树干里?或者是说,你不喜欢吃肉,更喜欢嚼些树皮充饥么?”
“事情不是这样的。”巨魔含糊不清地回答说。他唯恐松手跌落树下,会折断了自己宝贝的獠牙,只好继续奋力地抱住大树,前仰后合地作着无济于事的努力。“亚古是个法师,对,亚古就是我。亚古奉了暗影猎手暹姆诺黛大人的指示,来这片树林里捕获行军给养所需的猎物。是的,那是一只兔子,跑得贼快。亚古想用闪现术追上去,然后再用冰环把它冻住。但是忘了前面有树,这颗树。亚古和它撞在了一块儿,獠牙陷进去了,拔不出来。嘿,兽人,你是个好心人,你不会告诉别人,亚古撞树的事情,你也会帮助亚古从树上下来,对吧?亚古和你,都是大酋长的子民,亚古和你是兄弟,你会帮助我的。”
古斯塔夫忍不住将要笑出声来。“我会帮助你的。”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你瞧,他们给了我这东西,但是我从来没有用过。很干净,以氏族的名义,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那么,我把它送给你吧,我想你在树上,因为牙齿,应该会用得着它。”
他摊开手掌,递给法师一把橡木雕成的、镶有软毛的牙刷。
“亚古不需要这个东西。”巨魔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但旋即放弃了这无谓的念头。“亚古从不刷牙。亚古需要你折断这棵大树,好把牙从树里拔出来。你能够做到的,亚古相信你,你也应该相信自己,看你的腰围就知道你能行。”
“是这样。”古斯塔夫佯作恍然大悟般绕着大树又走上一圈。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我确实很想帮你。但这棵树很粗,很壮,单凭我的力量没有办法将它折断。当然了,如果能有斧子之类的利刃,我或许可以把它伐倒。可是你也瞧见了,我只有这把锤子,这是钝器,明白吗,用来敲人脑袋可以,砍树,那不行。”
巨魔闻说,细长的眼睛里不禁流露出某种近乎绝望的神情。“亚古已经没力气了。亚古会死在树上的。一个巨魔,你知道吗,死在了树上,这真是不折不扣的悲剧。”
“啊,亲爱的兄弟,事情倒没你想的那么坏。”古斯塔夫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悬在腰间的行囊。“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你肯定不知道了。让我来告诉你,这里面全是科学。好吧,这你肯定也不会懂。简单一点儿来说,我以前在加基森担任过双足飞龙空中航线的协调员,加基森,对,就是那个沙漠里的小镇,我从那儿的地精手里学会了许多工程学的秘方。工程学,很强大,有很多爆炸物,轰,不比任何法师的大火球逊色。明白没有,科学,爆炸,我可以很轻易地把你从这棵树上弄下来。”说着,略一停顿。“如果我愿意的话。”
“你当然会愿意,因为亚古会报答你的。”红发法师哭丧着脸哀求说。“灵魂与你同在,亚古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巨魔。”
“很好,我很欣慰。”古斯塔夫解开行囊,蹲在地上认真地清点着手头可用的物件。“那么,让我们来仔细瞧瞧,我们都有些什么。啊,一根雷管,这很棒,不是吗?对了,这里还有一点儿火药。是啦,我不并会对你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尽管我救了你的性命。事情是这样的,我需要捕捉一些野兽,和你一样,只是我可不会什么闪现术,也不会冰环。嗯,闪现术,那真是个好玩意儿,可惜我不懂。待会儿你下来了,得去帮我办好这件差事,听清楚了,所有的猎物。至于你自己的工作,那就不是我所关心的问题了。”
他把适量的火药装镇进一个制式的铁制容器,再把这看上去略显奇特的东西用一条亚麻绳牢牢地系在了树干的背面,点燃引信,转身健步窜出足有一箭之地。紧接着,他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看见一团夹杂着无数火星的灰色烟雾在密林间冉冉升起,一个佝偻而削瘦的身形从拦腰折断的大树上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倒在满是残枝败叶的泥土上,却是摔得忒狠了些,半晌作声不得。他的嘴角随即泛起些许满意的笑容,他就知道,他又成功了。
“嘿,我的兄弟,你还好吗?”他端起方寸缓缓走到巨魔的身边。“你下来了,完美的降落,我得祝贺你。”
“似乎,似乎还好。”巨魔仰面朝天,蓝色的脸皮上粘满了爆炸后残余的树枝碎末。“亚古的牙,牙还在。只是头很晕,亚古动不了啦,头特别的晕。”
“不用担心,这是正常现象,一会儿就好。”古斯塔夫打着哈哈说。“铁皮手雷,通常都会附带这个效果。”
“科学真是神奇。”巨魔躺在地上将息了片刻,终于缓过劲来,于是起身,伸手拍了拍长袍上的尘土,作势将要离开。“亚古感谢你的帮助。亚古现在要走了,我们在外域见。”
古斯塔夫心头顿时窜起一股无名怒火。“嘿,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他愤怒地咆哮道。“你不能就这么溜走,你这猥琐的蓝皮怪物!以我毕生的荣耀发誓,你胆敢再向前迈出一步,我就会象对待一个联盟那样,用我的重锤敲碎你的脑袋!”
“你吓不倒亚古。”巨魔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防御性地向后退出几步。“你只是个卑鄙的小人,在别人遇到困难时拿些不应有的条件去要挟他们。这难道就是你的荣耀吗?可笑的兽人。亚古是个成名的法师,经验丰富,不会害怕你和你手里的玩具。你要战,便作战。亚古会用火球好好地招呼你,嗯,在把你变成一头温顺的羊羔以后。”
“玩具?你说碎岩氏族的战锤只是玩具?天杀的,你这披着蓝皮的矮人,长了獠牙的侏儒!我要把你打成肉酱,肉酱!再把你扔进锅里煮熟,全部喝掉,全部!”
兽人双足发力,一个冲锋狠狠地撞在了巨魔的怀里,后者不及施法,应声而倒。他再扬起重锤,照准对手的胸前要害就是一记猛击,却砸了个空,回头看时,才发现对手已经闪现到了自己的身后。那里已经没有树了。那巨魔敛住身形,口中仿佛念念有词,摊开的双手掌心瞬间泛起些许慑人心魄的寒光,一束刺眼的冰箭旋即朝向自己呼啸而至。他只觉浑身彻骨的冰寒,不单难以呼吸,就连挪动步子都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寒冰箭!那接下来会是什么?古斯塔夫冰凉的心头茫然一片。火球?还是会象只无用的小动物,被这法师用奥爆术彻底轰杀?这不公平。如果决斗可以借助外力,那至少也应该让自己有时间再配制一枚手雷。是的,该死的法师,他们都是些不讲规矩,故弄玄虚的垃圾!
胜负似乎已经毫无悬念了。但是他并不愿意放弃。他要进攻,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来吧,让他们那些肮脏的法术来得更猛烈些吧,要让他们知道,无畏的战士,他的鲜血永远不会凝固!
寒冰的效用逐渐消退,他用力喘过几口粗气,感觉轻松了许多,便又拖着沉重的步伐,迟缓地想要拉近双方的距离。应该还有机会,至少也得给这家伙来上那么一下子。
恰在此时,巨魔忽然打断了自己施法的动作,放弃了原本有利的作战位置,又象只树蛙似地腾空跃起,扑嗵一声跳到了自己跟前。来得好!古斯塔夫大喜过望,举起盾牌将要砸在他的脸上,却听见对手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道:“快停下!亚古的耳朵很灵,亚古听见了。有人过来了,说得是通用语。有联盟!”
通常来说,在联盟军队中负责狩猎的种族,不会是来自暴风城的人类士兵。他们不擅追踪野兽。无论敏捷的暗夜精灵,抑或精通火器的矮人,无疑都是较之于前者更加合适的人选。事实上,有关人类在森林中笨拙的表现,甚至一度被他们的盟友编成了滑稽的歌谣,在整个联盟中广为传唱,以为茶余饭后取笑的谈资。有关这一点,古斯塔夫多少也略有耳闻。因为笑话这种东西,向来就比正经事更容易使人铭记于心,何况还是敌人的笑话,就更加没有错过的道理。
只是他忽然忘记了歌谣的开头两句。怎么唱的来着?唔,那真是独特的腔调,洋溢着矮人烈酒特有的浓烈的古怪气息。
管它呢,眼下这已经不再重要了。他和这个叫作亚古的巨魔法师一起潜伏在草丛间,借着一络透过树荫的阳光窥见了这群不速之客那丑恶的嘴脸。哦,真是丑恶。带头的是个雌性的暗夜精灵,一头蓝色的披肩长发,衣着简单,呃,确切地说,是很暴露,仿佛毫无顾忌地坦露着她柔软的小腹和修长的大腿,琳珑剔透,婀娜轻盈,着实令人过目难忘。至于跟着后面的,出乎意料,却是个穿着一身黑色板甲、满嘴红胡子的中年雄性人类。但也仅此而已。反正不管是人类抑或其它,在部落勇士看来,只要不是母的,大多从头到脚平淡无奇,就完全没有任何值得去描述的地方了。
“我去干掉她。”古斯塔夫凑在亚古的耳边轻声吩咐道。“你去干掉他。就这么定了。”
“不,朋友,你弄错了。”亚古反对说。“你去干掉他,亚古去干掉她。你瞧,她拿着弓,她是个猎人,你不是她的对手。亚古会魔法,可以和她周旋。你去干掉那个拿剑的人类。你们是战士,你们有共同语言。”
“你这愚蠢的原始生物,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战士?”古斯塔夫扭头忿忿然地直视着他。“万一是个圣骑士呢?你得知道,他们的穿着看上去往往和战士没什么两样。”
“那么你可以和他做盾牌游戏。”亚古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你攻,他受,他攻,你受。然后等到亚古把猎人引开,引到那边的树林深处,干掉她,再回来帮你。”
“你确定你能干掉她吗?我看她的大腿比你的腰都要粗些。另外,为什么要到树林深处,你究竟想去干什么?”
“不要废话。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你可以和亚古掷筛子。”
巨魔变戏法似地从衣兜里摸出几粒筛子,握在掌心里吹了口气,一甩手,“亚古八十六点”,再递给兽人,“现在该你了。”
古斯塔夫略显迟疑地接了过去。他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又被这狡猾的东西骗了。果然,他只掷出了二十三点。“活见鬼,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快说,是不是你在筛子上面做了手脚?”
“亚古不会遥控筛子的法术。全大陆都没有那种法术。愿赌服输,她是亚古的。”
“什么就是你的!你长得这么丑,那人类和你才正好一对。”
“亚古不丑,巨魔也不丑。兽人才丑,你最丑。”
两个人兀自为着长相和精夜精灵的归属争执不休,那边厢的联盟却已经注意到了此间异乎寻常的动静。暗夜精灵女猎手警觉地蹲下身子,从背后的箭袋里取出一支银质的长箭,搭在了手紧绷的弓弦上。与之相应,搞不清是圣骑士还是战士的人类摆开一副防御的姿态,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神情紧张地站到前沿,挡住了想象中的暗箭命中身后同伴的角度。
“他们发现我们了。”古斯塔夫恨不得一把掐住身旁的法师,把他那条腥红的舌头绕成一个蝴蝶结。“都是你干得好事!收起你那无用的筛子,我们冲出去,不论公母,一并打杀!”
(待续^)
恩 这文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