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瞎眼汉观复观瓷

周日下午窜到观复博物馆看了看。观复是马未都先生的私人博物馆，号称第一家中国私人博物馆。马未都最早成名是文学路子，笔名“瘦马”，和王朔、海岩混一拨儿的，《海马歌舞厅》他就是剧本主创之一。后来这路文学势微，朔爷一蹶不振，索性一门心思跟老徐起腻去了，海岩傍上电视剧（或者说电视剧傍上他那根笔），马老爷就出了圈子，捡起他早十年就开始在搞、已经小有积累的收藏这一行。

1997年他写过一本小册子《马说陶瓷》，用的是访谈的形式，才8万字（封二印的80千字，应该还不到），很小一本书，但是在玩陶瓷的爱好者中很有名。我是因为先对日本茶道有了兴趣，才对茶具有了兴趣，捎带手儿对陶瓷也有了兴趣。网上认识位姓金的朋友，他上海人，那时候正好在北京，老金很喜欢陶瓷，也算略窥门径（相比之下我到现在也是一纯瞎眼），跟着他跑过潘家园什么的，他那时候就提起过这本《马说陶瓷》。这书只印了一万册，不太容易找了，我是两年后才在孔夫子上寻见。

读《马说陶瓷》的时候未曾想过马老师如今会那么火。西西踢V、“百家讲坛”这东西真了不得，红了多少人，也毁了多少人。比如说阎老师若好好的当他的满学会会长，不过就是个本朝主流正统历史观教育下的清史研究者，何至于如今被插上“汉 奸”“老 贼”的牌子还吃大耳刮子？于大嫂不沾这东西，最多在她北师大影视传媒系（还不是哲学系）上忽悠几个今后拍影视剧或者鼓捣广告的学生，哪儿会误人子弟如此，乃至于把脸丢到电视上去呢？

扯远了…………总之今年马老师上了百家讲坛，于是乎不再只是玩收藏的圈子里的名声，瞬间就大江南北无人不晓了，连带着这观复博物馆门票也从20涨到50块……这比秋天首博的“中华五千年文明瑰宝展”还要贵啊！不过人是私人办馆，不吃公家财政，实属难能不易，咱也不必仅仅锱铢必较如是，买了门票进去，一个“ㄇ”字型的二层建筑，其中一侧是办公区和会员区，不对公众开放，可看的就是另两溜儿，一层是陶瓷、家具、摄影和工艺品，二层是门窗和油画。正对门的一道墙上赫然大书的便是“观复”的由来：“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进得门去，右手边便是陶瓷馆。据说这座观复真正最可看的是木器（家具、门窗），但是咱对木器没兴趣，来看的就是陶瓷。陶瓷馆不大，摆了几十件东西。不让照相，这个很不人性，故宫的珍宝馆、首博的陶瓷馆比这个好东西还是多的，一样让照。观复总体设计的蛮平易近人、体贴普通观众，实在不知道为啥这一点要禁？没奈何，只好一件件的认真看，心中默记而已。

从马未都的书看，他应该是主要玩青花的，藏品也应该以青花为主。不想这观复的陶瓷馆，绝大多数都是高古瓷，左起一溜儿两面墙都是五代到宋辽金夏的北方民窑器。磁州窑占了大部分，包括文字说明中没有明确写为磁州窑的，只写“北方窑口”的，看着大部分也应该是磁州窑的物事。比如说其中有一件金代的白釉梅瓶，上面有褐彩诗文（其实就是一金代广告词）：“武陵城里崔家酒 天上应无地下有”，这支瓶子馆内文字说明为“北方窑口”，而马未都在他的《马未都说陶瓷》一书里却明确记为磁州窑的。磁州窑是10到13世纪北方的一个主要民窑系，影响极广。按马未都的话讲：“磁州窑是个筐，看不明白的都往里装”。除了标为“磁州窑”和“北方窑口”的之外，介休窑（山西）、登封窑（在河南）、当阳峪窑（在河南）的那些，广义上也可以算在“磁州窑系”里。因为是民窑，所以水平参差不齐。展品中有的极其精美，最吸引人眼球的是用于《马未都说陶瓷》封面的那只唐草纹梅瓶，黑花勾的非常干净，比起它来，周围摆的几件东西就粗的太多了。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除了这件、“崔家酒”那件，还有一件宋代的黑釉梅瓶，上面的油滴斑历历可见，很漂亮。统计这两面墙就占了展品的一半左右。

转到第三面墙是所谓“五大名窑”了，“汝官哥均定”。马未都一直说自己没机会、也没指望能遇到汝窑的，然而这里赫然却摆着一只汝窑青釉圆形洗！而且标明年代为“北宋”。狭义的汝窑，是指的北宋的官汝窑（也就是宫廷专供），因为只在徽宗宣和政和二十年间烧了一段，又是专供皇室，加上靖康之乱的破坏，南宋就已经很少见了，到现在，号称存世最为稀少的瓷器（更稀少的是后周世宗柴荣时期烧的“柴窑”，能确认的数字：零）。全世界目前公认没问题的北宋官汝器，只有可怜兮兮的67件半。分布如下：

北京故宫博物院17件

台北故宫博物院23件

上海博物馆8件

天津博物馆1件

中国香港收藏家收藏1件

广东省博物馆半件

（以上是国内的，50件半），另外：

英国达维德爵士基金会7件

日本的几个博物馆现存4件

美国的几个博物馆现存5件

英国私人收藏1件，流落海外17件。

观复的这件“汝洗”，若是正牌北宋官汝，那价值连城，绝对是观复镇馆之宝，但是从来未见马未都自己提过，甚为可怪。以我这“瞎眼”，鉴别是不可能的，只能推想或者是从故宫、上博借来的？（这些地方会把一件国宝借给私人博物馆么……），再不，是一件民窑汝器？（可是好像从没听说过、包括听马未都说过北宋汝窑烧过民瓷）总之，这件东西，是本次参观的最大惊异和悬念。虽然说不让照相，还是偷偷的拍了一张，与前时在“中华五千年文明瑰宝展”上拍的那只上博收藏的汝窑盘子对比一下看看吧………………

【观复汝洗】

【上博藏汝窑青瓷盘】

再往下是一件南宋的官窑水呈（笔洗），这应该就是马未都在书里讲过的他当年在一个上海收藏家那里软磨硬泡最后从官窑水呈和哥窑小瓶中选下的那个。这件东西也有不小争议，雅昌艺术论坛高古瓷区的高手们不少都认为“到不了南宋”（也就是后世仿的），anyway，我就瞎看就是了。然后是哥窑的直颈花插小瓶，不知道是不是马未都书里说的他从北京古玩城一抱孩子妇女那里买到，不小心差点儿没摔散了的那只。

钧窑、定窑都摆了好几件，只是这两个窑口官瓷、民瓷都烧，很难说是不是官钧官定了。狭义的钧窑就是“钧台窑”，1965年发现的窑址，证明是官钧窑。刘家门的就是民钧窑。观复的几件，大多是金代钧窑，包括马未都书上提过的那个“三潭印月”盘子。至于标北宋的有两件，一个水仙盆一个碗，没有标明具体窑口，让我分辨是钧台的还是刘家门的，那可不能……

定窑的窑址在当时的定州，也就是现在的河北曲阳，这地方早年辽宋拉锯过数次，靖康之变后全归了大金，所以烧出的瓷器有北宋的、有大辽的，也有大金的。观复的北宋定窑白瓷只有一件划花牡丹纹梅瓶，另外还有两件红（紫）定、一件黑定。紫定的那个全素大梅瓶非常漂亮，总算能对所谓的“酱釉”“柿釉”（日本人说法）有个实物认识，但是比起马未都书中配图的那只伦敦苏富比拍掉的梅瓶，色彩上还是能感觉到差距。除了北宋的白、紫、黑定，还有两件辽定和一件金代的碗。应该说，马未都定窑的收藏，不见得有多极品，但是蛮系统全面。

“五大名窑”之后，是耀州窑，宋代北方的青瓷，有8件，7件标为北宋，1件标的金代。旁边就是龙泉窑，南方的青瓷。再过去是四件越窑，3件五代，1件北宋。这……顺序有些错乱。越窑才是青瓷的祖宗，按发展应该摆在耀州和龙泉之前才对。越窑之后就是景德镇（饶州窑）的“影青”了（4件，3宋1元）。这四个窑口，是除了“五大”中的汝官哥钧外，当时最有名的青瓷。观复摆的都是典型器，四个窑口、四种青色，并列在一起，正可对比。越窑的古朴、耀州的深郁和刻工、龙泉的清润、“影青”的如冰如玉，都是好东西啊～～～～～～

转到最后一面墙，先是一件元代的“枢府”瓷，也就是元的官瓷。前阵子南京有个老头，在朝天宫古玩市场花35块钱买了一“枢府”瓷碎片，上面赫然印了一“至治”（元英宗年号）年款，这可出了大新鲜了，因为元枢府瓷从来就没年号款。一时间有点儿考古重大发现的意思，西西踢V10还特意做了一档节目，用其擅长的云山雾罩式解说法说了整三天，又是陶瓷专家、又是书法专家、又是收藏家（倒是没请老马），各说各的理。正好那时候我就在南京，回来时候飞机晚点，在机场捏脚的时候看了最后一集，到头来用科学方法一检测发现了上面有当代才有的化学成分……假货。观复的这件“枢府”罐，我趴着找了半天没看见“枢府”款，估计在内侧瞧不清楚。马未都说是“枢府”那就是枢府吧……

然后是4件吉州窑。吉州窑号称南方的“磁州窑”，花样极多。然而看来马未都收吉州窑的热情远不及对磁州窑（大约河北离着近，收着方便吧……），不但只有5件，而且式样单一，除了一件白釉瓶子，另外四件都是碗。三件黑釉，一件白釉。玳瑁斑的那只好华丽，我喜欢！木叶纹和剪纸花鸟纹的两只是吉州窑的特色，说起来我家还有朋友送的一只木叶纹黑釉工艺品小碗，便是仿吉州窑di。吉州窑的黑釉之后便是宋代黑釉之冠：建窑。一只兔毫、一只油滴，美不胜收，美不胜收！很想砸了玻璃抄了就走……

这一面墙的最后是两件福建窑口的影青瓷。马未都在书里就福建“影青”与景德镇“影青”的关系说了不少，咱瞧来瞧去，只好承认自己肉眼凡胎。

四面墙看完，转到中间，是元、明、清三代的青花和彩瓷。数量之少超出我的预计。明青花中居冠的永宣青花阙如，不知道是马未都没福气收到呢，还是有宝贝不肯拿出来与人分享。亏他口若莲花的将苏麻里青说的天上有人间无，到头来想跟他这儿看一眼实物都不能。最为稀有的元青花有一件，龙纹高足碗，他的《马未都说陶瓷》里有配图的。也算难得了。可是典型的元青花不是这种小玩意儿，而是动辄八层九层纹饰的大家伙。这便一件没有。

总计青花展品，除了元青花高足碗一件外，还有嘉靖双龙纹大盘一、嘉靖国泰民安葫芦瓶一、万历镂空“永享太平春”碗一（很漂亮）、明末清初（年代不明）缠枝花卉开光人物罐一、康熙枯枝花鸟纹梅瓶一（马未都书里说过是捡漏买的，纹饰是朱耷的画风，我估计是民窑）、雍正封侯图琵琶尊一、乾隆荷花纹贯耳尊一，就这么七八件，我估计在他的收藏中，连一个零头都没有。强烈要求马未都不要藏私，再建一个青花瓷馆！

彩瓷也有几件。我对彩瓷没啥兴趣，所以只随便看了看。有两件斗彩，可惜不是成化的（成化斗彩就是超级国宝了），一件雍正斗彩，另外一件康熙的斗彩大罐，不是摆在陶瓷馆，而是对面的工艺品馆，便是马未都洋洋自得认为是“世界上尺寸最大的一件斗彩”的那个，自称“天下第一斗”……问题是斗彩也不是尺寸越大越值钱。粉彩器里有《马未都说陶瓷》下册封面的那只粉彩霁蓝描金花卉大瓶，马未都07年在上海翰海春拍上2400多万拍下来的！我估计这应该是观复陶瓷馆中马未都实际投入成本最高的藏品之一，说不定是No. 1（除非那汝洗是真的北宋官汝）。雅昌艺术论坛上有人说他出狠价砸下这只大瓶子，摆在观复，好给人一错觉：“我这儿收的都是这等值钱货”，属于策略性投资，呵呵，故作一说存之。

另外比较值得注意的是一件洪武釉里红。釉里红是非常难烧的瓷器，尤其是在早期。据说炉温高10度就烧不出来。而观复的这件缠枝牡丹纹玉壶春瓶釉色偏暗，解说说是炉温稍微低了10度的结果。好东西哪儿那么容易得呢。质量高的洪武釉里红可是拍出好几百万美元价钱的啊～～～～

出陶瓷馆前，在门口的三个躺柜也扫了一眼，是几十个粉盒。各个窑的都有，唐代的邢窑、五代的越窑、两宋辽元的定、磁州、耀州、龙泉、饶州（景德）、福建“影青”等等。中间那个柜的13号标明为“五代越窑秘色”，但看着泛白，不似图鉴中所见的那些“秘色”般青翠。

观复的其它几个馆都只是走马观花了一遍，好歹也50块门票呢，不看白不看。木器应该是不错的，可惜更加不懂，连热闹都看不出来。摄影、油画之类就纯粹凑数，估计还不如798的一个像样点的画廊，不明白马未都好好的弄古玩古董就是了，整这当代的妖蛾子干吗？莫非是出租出去赚点儿银子养馆吗？总之，基本不用看。

出馆时已夕阳西下，总的感觉：马未都并没有把压箱底的物事（尤其是青花）都拿出来，观复陶瓷馆现在这个陈列，主要是强调系统性，从唐五代的北邢南越，到宋辽夏金的各个主要窑口，再到元明清的青花彩瓷，基本都有代表，可以说是把中国瓷器发展的脉络交待的很清楚，其主要目的不在于表现其收藏之富，倒是为了科普更多些。对于专业人士来说，恐怕会觉得档次不及预想的高，精品比例也不大，但对于我这样纯有兴趣、并无眼力知识的凑热闹的人，却也是挺好的一个能打发一下午时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