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查拉图斯特拉,你是智慧之石,你是投石器之石,你是击碎星辰之人,你将自己高高地投出。
然而,哪会有被投起的石子不会再次落回地面的呢?
那终会还诸于你自己身上,如果你是有罪之人,就当会被自己所投出的石子所害。
喔,查拉图斯特拉,你就将石子远远地投出吧,如此一来,它终将会落回你自己的头上。
——腓列特 尼采
“用之魏则强,用之楚则楚霸”,时人们如是评说。
“楚不用吴起而削乱,秦行商君而富强”。多少年过去了,世人们如是评说。
郭沫若先生在《青铜时代·述吴起》中说:“假使让吴起在楚国多做得几年,使他的政治得以固定下来,就象商鞅日后在秦的一样,行了二十二年法,虽然死了,法也没有变动,那么战国时代的中国,恐怕不必等到秦国来统一了。”历史无从假设,但吴起超群的抱负和才干是毋庸质疑的。
吴起,卫国左氏人(今山东定陶县西左城)。早年曾在鲁国拜孔子的门生曾子为师。据载,吴起年轻时似乎家世颇为富有,“其少时,家累千金”。少年时,他曾四出游说,欲觅一官而不得,居然为此几倾家荡产,为乡党邻里笑柄。他一怒之下杀乡邻三十余人,逃离卫国故土。离开卫国时,吴起曾恶狠狠地发誓:“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对功名的执着,成就了一位盖世的名将、名相,但也为吴起日后的悲剧埋下了隐患。(太史公对吴起没什么好感,居然将时人所传之流言也一并记入。真是刀笔吏啊。写到这里,随便也提一下,《史记》里先写,鲁王用吴起为将,破齐,再写鲁人恶吴起曰如何如何,这些内容包括杀人起誓,母死不孝等都是在这里一并交代的,而俺手边的白话文《史记》则将二者的前后换了换,在这些东西写到吴起年轻时的事迹里去。这一换就把谗言换成真人真事了,唉,实在可叹啊。)
吴起在鲁国一时也算得意,没几天就为鲁穆公所赏识,当上了鲁国的大夫。公元前410年,齐国进犯鲁国边境,鲁穆公想拜吴起为将。但“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为解鲁王之疑,狠狠心就把自己的老婆杀了,以取信鲁王。吴起首战告捷,虽然具体的过程已不可考,但至少打败了齐军,将齐人拒于国门之外。顺便也提一下,吴起杀妻求荣,他的妻子其实也并非只是单纯的齐人,而是齐国大夫田居的女儿,田家是齐国的大族,一时把持朝政,当时的齐国国相,也是田居的族人。这一层关系,确实是够让鲁王为难的了。
吴起这一战,功是立下了,但他渴望的功名没有降临。反而由于此功,引起了号称“礼仪之邦”的鲁人的嫉妒,一时谗言自起,吴起猜忍(好猜忌而极残忍)之名遂起,吴起年轻时那点行径自然也会添油加醋地流传人耳。(自古文人相轻,没有什么比一群喜好嫉妒的自称“文化人”的家伙们更可恶的生物了。)自然对吴起人格上的攻击很难有实质上的伤害,于是又有人拿出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我们鲁国这样的小国,本来安分守己的苟延残喘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打败了强大的齐国。这样一来,必然引起诸侯国的重视,真是徒招兵祸啊。再说,这吴起本是卫人,俺们鲁国和卫国都是同源同种的兄弟之邦,俺们起用卫国不用的吴起,这就是对卫国的不尊重啊,就是等若是背弃俺们的友邦卫国。此等背信弃义之事,又怎能为之,岂非有辱礼义之名。这样的大帽子一顶顶的扣上,鲁穆公也有些招架不住,兼之吴起之恶名也开始传入鲁穆公之耳。于是“鲁君疑之,谢吴起。”,把吴起给辞退了。
离开的鲁国的吴起,听说魏文侯贤明,想想此人总能识才任人吧,于是就打算去出仕魏国。魏文侯是魏国的中兴之君,是之谓,“魏国得西门豹而安,得吴起而守,得李俚(一说李克)而兴,几几为战国首霸”指的就是魏文侯时代。据《史记》的记载,当时文侯问李克:“吴起何如人哉?”(吴起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李克回答:“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司马穰苴者,齐之名将,本姓田,官拜大司马,后人以官名为称之。〈武经七书〉之一〈司马法〉就是后人以司马穰苴统兵之法为基础所著)。李克的这个回答,听着确实不怎么入耳,说吴起好功名是真的,但吴起为人节廉,轻利禄,说他贪实在有些过分。好色一语更是不知从而说起。但不管这么说,文侯对吴起的人格并不怎么在意,他更重视的是吴起“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的能力。(几百年后,曹孟德在〈举贤无拘品行令〉中,也以吴起为例,说“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然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三晋不敢南谋。”)当即就重用了吴起,拜其为大将。
在魏国站稳了脚跟的吴起,很快就显示出其过人的军事才干。公元413年秋,吴起率军击秦,大破秦军于洛水,趁胜连拔洛水以东五城之地,尽取河西之地。魏文侯大喜过望,就在此地设西河郡,任命吴起为西河郡守。
在西河,吴起展露了其身为军事家的另一方面的才华,对魏国的军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首先,将魏国沿用的春秋时代的动员兵制改革为募兵制,开始实现兵农分离的政策。其创立的“武卒制”是将细化后的专业士兵作为魏国军队的基础,并逐渐替代了战时的临时动员兵。“武卒制”的核心内容就是精兵战略,以真正意义上的精锐士兵来代替原来的雇佣兵及动员兵。所有的士兵都必须接受严格的军事考核,一旦通过考核,作为专业士兵,可以享受免除全家徭役的待遇,甚至出色者立刻就能被提拔为中下级军官。考核的标准是这样的:士兵身穿3层护甲(上身甲、股甲、阱甲)、头带铁盔、腰配剑、肩长矛、操十石弓,携箭五十支,背三天干粮,半天能行军百里(约合四十公里)。这是选拔标准中的一个,但这样的装备,理论上就应该是魏军的标准,从中不难看出吴起的用兵思路之领先。不仅如此,还以士兵在考核中的表现,将之编入各种不同作用的战术分队,例如惯于近战的编为一队,擅长弓箭的编为一队,善于攀爬的编为一队。临战时,将各个战术分队按需要的不同临时搭配使用。把魏国的军队改造成“居有礼,动有威,进不可档,退不可追”的无敌劲旅。
战术、战略方法上的领先,使吴起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常胜无敌之将。据载,吴起在魏与各路诸侯大战七十六次,全胜六十四场,其余均解,无一败绩。“秦兵不敢东向,韩、赵宾从。”“辟土四面,拓地千里。”使魏国成为七雄之首。
面对任何战场上敌人,吴起可以做到临机应变,深知虚实之道。而在另一个战场上,在庙堂之高,吴起显然是不知如何自处的。〈史记〉中很是记载了一些吴起的这些事迹,随便拿一条出来吧。文侯死后,武侯即位,他置田文为相国(吕氏春秋作“商文”)。吴起就很不高兴,他当面对田文说“请与子论功”,并举出了“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三大功勋,并得意洋洋地问田文“子孰与起”,田文承认这些事情上确实不如吴起,但他立刻反驳“文侯刚死,年少武侯的才即位,大臣们还没有完全依附,百姓们还在惊疑不定,在这种危急关头,你适合当相国还是我适合当相国。”吴起考虑了很久,也就很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确实不如田文。当然,吴起的这种坦率是近乎可爱的,但他的这种行为确实充满了稚儿之气,在政治斗争上,吴起的表现确实是拙劣无比的。而后,武侯巡视河西,顺流而下,一时兴起,对吴起对:“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吴起立刻过去大敲警钟:“在德不在险。”请引经据典,说当年三苗氏左有洞庭,右有彭蠡,然德义不修,被大禹灭之。夏桀左邻河济,右蚌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然修政不仁,被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居孟门,右离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以此警告武侯,若不修德政,“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对自己的主公如此危言教诲,虽然当时武侯口中称善。但心中必然不快,说不定还以为此人持功自傲,眼里一点都没有这个大王。
吴起在魏国竖敌无数,当年文侯对其信任有加,自然没什么人敢言语,而武侯与其日渐疏远。小人们又岂会不落井下石,续田文任魏相的武侯女婿公叔,就有陷害吴起之心。但此人用了一个非常巧妙的计策,他先建议武侯将公主下嫁吴起,以笼络人心,并暗示武侯,若吴起拒绝婚事,则说明此人必有异心。而同时,他又有意让自己的妻子当着吴起的面侮辱自己。吴起见武侯之女如此无礼,当武侯提起婚事时,自然一口回绝。(吴起好名,自然不能忍受娶一个丝毫不尊重自己的妻子来惹人笑柄。事实上,也就是这个缺点造就了吴起悲剧性的一生。)如此一来,武侯纵使本来毫无疑心,现在也由不得不怀疑了。吴起的西河郡守之职,很快就被免除了,吴起发觉在魏国已没有自己的出头之日,遂在二十多年后,再次出奔,离开了苦心经营数十年的魏国。
当然,此时的吴起,已非当年的无名小卒,才离开魏国,就被南方的楚国所用。
南方的楚国,是一个古老而又庞大的帝国,最迟在商代就已建立。地跨今鄂、湘、川、陕、豫、赣、苏、皖、浙、鲁等省区,势力所及,远播滇、黔、桂。春秋·时,楚国已经是一个泱泱大国。楚庄王曾经
挥兵北上,问鼎中原,饮马黄河,号称霸主。
历史进入战国时期,由于王族支系繁盛,食封贵族众多,守旧势力特别强大;官吏无能无用,冗官冗费,政治黑暗,经济落后。加之长年争战,国力虚耗,国内诸种矛盾尖锐,昔日强盛的荆楚山黯然失色。楚悼王的父亲声王,被起义民众杀死,西北的泰国,北方的韩、赵、魏,步步进逼。公元前400年,三晋联兵
南下,攻到乘丘(今山东巨野县西南),次年,楚军又败于大梁(今河南开封西北)、榆关(今河北抚宁县东),丧失大片领土,最,后只能厚颜卑词,重贿秦国出面调停,才得以休战。
新上任的楚悼王,面临就是这么一个内外交因的帝国。吴起的才干,悼王自然是早已有所听闻,今日得吴起,实在是相见恨晚。吴起刚到楚国来,即被任命为宛郡(今河南省南阳市一带)的郡守,以抗御韩魏威逼。不到的因,就直升为令尹,成为楚国历史上仅有的非王族出身的四位宰辅之一。
作为一个极其著名的军事家,吴起在楚国,还证明了,他作为政治家的才能更为出色。楚悼王将国政大权尽皆下放,吴起权柄一时,“为楚王立发,为楚国定政”。在将自己的抱负和事业推上顶峰的同时,也为这个老大帝国注入了最后的生机。
以其军事家、政治上兼而有之的敏锐,吴起很快地切中了楚国疲敝的要害——过于庞大的贵族势力。他以其特有的果敢的军事作风,迅速下令废除所有的宗族领地(即君王的同族,但血缘关系已经非常疏远的王族);凡是已经受封了三代以上的封君(即领有领地的贵族),全部剥夺领地;并同时将国内的贵族领地进行大范围移封,将大量贵族领地转移到地广人稀的边疆之地去。以这种极其激进的方式,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楚国的国政涣然一新,王权势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强。同时,由于革除了大量贵族,皇室的领地得到了大大的扩张,从而解决了财政问题。吴起得以再次贯彻其在魏国形成的精兵战略,再次组建起了一次强大的有战斗力的常备军。
在这个变法的过程中,尽管有国君的支持,但吴起的大范围打击,几乎触动了楚国所有的既得利益者,当时“贵人甚苦之”。完全抛弃人情,只遵循自己设定的正义,吴起的这一系列改革执行的极为坚决,凭借着楚王给予的绝对权威及信任,以铁腕手段残酷地镇压了一切敢于反抗的势力。
虽然这次变法,在历史上仅仅只是昙花一现,但无论就那一点而言,这位天才横缢的将军,确实创造了无限的辉煌。太史公如是记载:“於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卻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彊。”“兵威天下,震服诸侯”。后汉书如是记载:“吴起相悼王,南并蛮越,遂有洞庭、苍梧。”短短几年时间,楚国国力顿时强大,北吞陈、蔡二国(陈国在今河南一带,蔡国在今安徽一带),粉碎了 一带),击退韩、赵、魏三晋的袭扰,使其不敢南谋。南边平定百越,占有洞庭、苍梧(今湖南广西一带),西边讨伐了秦国。史载悼王十九年(前阳3年),赵国侵卫,卫求援于魏、魏攻赵,夺其河东地。赵又求救于楚,吴起率兵救赵攻魏,与魏军“战于州西(今河南沁阳东南),出梁门,军舍林中(今河南新郑东),马饮于大河(即黄河)”。楚军北上,一直打到黄河,大败魏国,重振楚国昔日的威风;一时国势称盛,诸侯刮目,不敢来犯。
正当吴起改革以摧枯拉朽之势,节节取胜的时候,命运之神又再一次玩弄了他,楚悼王突然病逝。
悼王一死,在改革中失去了权势的贵族们愤然而起,甚至率兵包围了王宫,不顾一切地追杀吴起,连兵加王尸也一无顾及。一代名将,没有“马革裹尸还”,而是死于宫廷之中,宵小之手。
20年后,一个叫作商鞅的人,和吴起当年一样,带着满腔的抱负离开了他的故乡卫国。在秦穆公的支持下,沿着吴起没有走下去的路,创造了另一个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