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悄悄地走来
前些日子和汤川秀树博士同席吃饭。博士说:“不知道镰足、不比等究竟干过些什么事。读了历史也不明白。但他们死后,藤原氏一直牢固地掌握着大权。”
确实是这样。我们知道日本历史上的许多英雄。例如像德川家康(1542—1616)、丰臣秀吉(1536—1598)、织田信长(1534一1582)、足利尊氏(1305一1358)、源赖朝(1147一l199)等人,他们怎样取得天下,我们大体上还是知道的,也能对他们作出这样那样的评价。可是,藤原氏怎样登上权力的宝座,我们就不太清楚了。早在奈良时代,藤原氏就已经把权力拿到手中,在平安时代400年期间,一直挥舞着垄断的权力,以后又夹拥皇室,成为日本最大的宫廷贵族,繁盛不衰。不清楚藤原氏是怎么掌握权力的。我们知道,日本国家的正式历史书《六国史》,除了日本书纪外,著述者全都是藤原氏。后面将要谈到,有人说日本书纪也是出于藤原氏之手。当权者在自己写的历史书中当然不会谈自己夺取权力的秘密。
尼采说过,权力的论理就是悄悄地逼近。确实是如此,藤原氏的权力就是悄悄地走过来的。他们决不留下证据。但这种悄悄地走过来的权力,巧妙地粉碎了其他的权力。而这种独存的权力自己写历史,自己制定法律。真是权力万岁!
在这样的权力已经确立的时代,光源氏曾经独自感叹地说:“像六国史这样的国家正式的历史书中,并没有真实。物语中反而有真实。”光源氏的感叹也许就是紫式部的感叹。紫式部也许是看不惯正史的虚伪,而在物语中去追求更深的真实。
不过,不管权力是怎么悄悄地走过来,它还是有其自身的论理。要清楚地认识这种躲在幕后、不留证据的权力的面貌,带要有相当敏锐的眼睛。不,更重要的是要有不戴有色眼镜的眼睛。事物并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到的。人要看到事物的真相,首先必须要抛弃自我。想写一篇论文获得大学教授的职称,赚一笔稿酬——如果怀有这样低级的思想,真理的女神是不会向他微笑的。要想直接看到这种权力悄悄走来的面貌,必须具有婴儿般的眼睛。
在这个悄悄走来、不知什么时候掌握了天下的权力的核心,我觉得有一个人,他的名字叫藤原不比等(659—720)。可是,正如汤川博土所说的那样,关于这位不比等的业绩,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的父亲镰足(614—669)有一本《大织冠传》,他的长子武智麻吕(680—737)也有《武智麻吕传》,就连他早死的哥哥僧定慧,也有传记留下,唯有他没有留下传记。传说曾有过《不比等传》,但现在已散佚不存。不知道这是故意还是偶然。由于欠缺《不比等传》,这个本来就躲在幕后的当权者的面貌,更是隐藏到幕后的幕后了。
本稿的目的就是要给这幕后的部分投射进认识的光。哲学就是要把未知的隐藏的事物曝露于认识的光亮之下。所以苏格拉底说:“爱首先表现为好色。”爱的第一步也许是要清楚地看到女性隐藏起来的部位。但是,爱并不仅限于女性的肉体。爱是要看到真理的女神所隐藏起来的部分。现在我的爱就是付给这个历史所隐藏起来的部分。我要怀着永无厌止的好奇心来探索这个历史的真理。
在前稿中,我论述了出云神话并不是以出云为舞台。出云实际上是诸神流窜的地方,是诸神被8世纪的政治和思想的领导人流放的地方,而在这些政治和思想的领导人的核心,我认为有藤原不比等。我在那里已经看到了这位幕后的天才政治家的一些足迹。
让我们来追寻这些足迹吧。为此还必须对神话本身进行分析。慧眼的读者大概已经看破,我在前稿中故意不提我违背了承诺。我说过,作为出云神话,必须要分析八侯大蛇、因幡的裸兔和让国这三个故事。但我只分析了八侯大蛇的故·事,还剩下因幡的棵兔和让国两个故事。现在就从这两个故事谈起吧。
裸兔神话并不是童话
人们都知道因幡的棵兔的故事。这个故事在日本神话中最带有牧歌的情调。我小时候就多次听过这个故事。这个故事的梗概如下——
大国主命背着一个大袋子,来到稻羽的气多螂,见一只白色的兔子在哭泣。大国主问它为什么哭。兔子说:“我本来住在隐歧岛,想渡海到这里来。但我没有办法渡海,就欺骗鲨鱼说,我们比一比究竟谁的伙伴多,让鲨鱼排成一列,从隐歧岛一直排到这里。我从它们的背上一边数着数一边往这儿跑。可是,快上岸的时候,我跟它说:“我骗了你啦!”这时,最后的一条鲨鱼抓住我,拔了我身上的毛。我的伤口很疼,在海滩
哭泣。八十神从这里经过,听我说了情况,要我到海水里泡一泡,然后爬到山上让风吹一吹。我照他们说的那样做了,伤口里程进了海水,更加疼痛了。因此在这里哭泣。”大国主命听了这话,说道:“你现在赶快到水门去,用淡水洗一洗身子,然后把葛蒲的花粉撤在地上,躺在上面滚几下,你的身子马上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兔子照他说的那样做了,伤口立即好了,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于是兔子跟大国主命说:“你是个好人,刚才的八十神绝不可能得到八上比卖。只有你才配得上跟八上比卖结婚。”
以上就是我小时候听说的因幡的棵兔的故事。兔子的故事是一篇童话。日本的神话中很少有这样的童话。八侯大蛇的故事是仅次于因幡棵兔的故事、可以画成画儿的童话。只是长着八个脑袋和八条尾巴的大蛇很难画成画儿。特别是大鸵的身上还长着扁柏、杉树、松树,要画成画儿就更难了。但是,因幡裸兔的故事是一幅美丽的画。背着一个大袋子的大国主命在同洁白的兔子谈话,露出红色的肌肉在哭泣的兔子,兔子在叙说事情的经过,孤零零的小岛上一只兔子,兔子与鲨鱼的友谊,在鲨鱼背上轻快蹦跳的兔子,在渡海即将成功时,老实的兔子道出了真情,于是被鲨鱼咬住,变成一只赤裸裸的兔子,坏心肠的八十神和心地善良的大国主命。——不论从美或道德的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饶有趣味的电影式的故事。凡是在战前受过教育的日本人,脑子里都深深地刻印着这个免子的故事。
关于这样一个一直深深刻印在日本人脑子里的神话,人们一定会怀疑现在还有什么可谈论的。常识也一定会嘲笑我的探讨,认为哲学家的怀疑就是没完没了。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很好地思考一下。古代人基本上不谈单纯的童话。给后世谈的神话,都是某种政治和宗教的重大事件。这些重大的事件都是以象征的形式来谈的。希腊神话中的克罗那斯与宙斯的故事,日耳曼神话中的齐格菲与龙的故事,都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记纪的神话中也有不少含有这样重大意义的神话。我在前稿上说过,八误大蛇的故事并不是单纯的斩杀大蛇,而是可以称之为古代日本的关原战役的、天孙族与出云族最后一战场面的象征性的表现。
仅仅是一个裸免的故事,那就根本不具有这种政治的、宗教的意义,不过是一个单纯的童话。如果像上述那样把棵兔的故事按童话的方式来解释,那它就是一个童话。但是,它究竞有没有比一个童话——关于兔子与鲨鱼两种动物以及八十神与大国主命两种神的童话——更深的含义呢!?
古事记里有这个裸免的故事,但日本书纪里没有。为什么古事记里有、日本书纪里没有呢?这可能成为阐明古事记与日本书纪性质不同的重要论点。不过,我们如果能虚心地读一读古事记的原文,就一定会怀疑我们小时候所听到的因幡的白兔的故事是不是古事记原来的内容。
首先兔子的颜色就是个问题。我们预先规定因幡的裸免是白色的兔子。其实古事记里并没有说是白色的兔子。它的原字是“素茧”。故事的开头写着:“众神走到气多螂的时候,看到一只赤身裸体的兔子趴在那儿。”最后写着:“这就是因幡的裸兔(京琵)”。任何地方都没有说它是白色的兔子。连同开头的“赤身裸体的兔子”这个词来考虑,“素”字有“原来”、“裸体”、“生来”等意思。所以本居宣长(1730—1801)在《古事记传》中这样写道:
“上文未言此兔系白色。此处突然称为素茧。此种写法令人难解。故思,素若非棵之义乎。若然,则不应该为白。可能有不同读法。希后人考之。”
就是说,宣长认为“素”可能是“裸”的意思。如果是“裸”的意思,那就不能读为白,应有其他的读法。但宣长似乎没有想出恰当的读法。因而暂且读为白,留待后世的学者去探讨。可是后世的学者对宣长以上的话没有深加思考,全都遵从宣长的观点,读成白兔,认为是白色的兔子,从而就编制了一篇天真无邪的童话。
如果这只兔子是黑色的兔子或茶色的兔子,这个故事将会是怎样呢?这个令人有洁白感觉的童话恐怕就不能成立了。看来这里兔子还应当是白色的,必须让白色的兔子把红眼睛哭肿了眼泡。可是,这只兔子究竟是白色的、黑色的还是茶色的,人们并不清楚。古事记在这里只说兔子是赤身裸体,什么也没穿。
我在这里已经提出了第一个疑问。我觉得常识已经开始动摇了。让我再提第二个疑问。人们一向认为这个故事是隐肢岛的故事。隐歧岛是离出云很近的一个岛。大国主命当然要在出云的附近碰上裸兔。但是,这个故事说这个地方是“因播的气多螂”。这里大概就是现在被人们称作“白兔海岸”一带。我在这里要提出一个疑问。隐哎岛的兔子为什么要到“气多师”这个地方来呢?从隐歧岛到“气多师”的海上距离并不是最短。兔子说它要渡海到这个地方来。如果说“这个地方”是指一般的日本本土,那它为什么不走海上最短的直线距离呢?是因为兔子腿快,一登上陆地任何地方都可立即到达,历以不惜绕远道吗?!
我小时候听了这个兔子的故事,就怀疑兔子为什么不从隐吱岛直接进入出云,而要跑到因幡来。当时只是一种孩子的疑问,现在我要从学术上提出这个疑问。
在古事记的这一部分,隐吱岛(OKinoshima)写作“淤吱岛”(Okinoshima)。按古事记用汉字表日语音的方法,主要用“意”或“淤”来表示“O”音。用“意”字的如“意富多多泥古(o—hotataneko)”、“意祁都比卖(Oketsuhime)”,后面大多附随“富(ho)”或“祁(tsu)”字。其他大多用“淤”字。但例外的仅有“隐伎岛(Okinoshima)”是用“隐”字。古事记的国土诞生条,记载着伊耶那歧命和伊耶那美命诞生了四国之后,生了“隐伎之三子岛(Okinomitsunoshima)”。在日本书纪中,隐歧岛也写作“隐歧”或“亿歧”。后来只写“隐歧”。
“隐字仅用于国名隐歧。”(本居宣长《古事记传》)
为什么“隐”字仅用于“隐歧岛”呢?我认为这和我在前稿中论述的“诸神流窜”有关系。这个岛自古以来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隐歧和土佐这两个岛都是自古以来流放重罪犯人的地方。小野望(802—852)、后鸟羽上皇(1180—1239)和后醍醐天皇(1318一1339在位)等重罪犯人都流放到了这个隐歧岛。从大和朝廷方面的人们来看,这里是隐没的地方。我认为由于它的形象是隐没的地方,所以才仅对隐歧岛和隐歧国用“隐”字来表示“O”音。
那里甚至也是众神隐没的地方。大和朝廷的统治者们仿效雄略天皇时把葛城的一言主命流放到土佐的前例,要把大国主命等众神流放到隐歧。大概是因为减罪一等,才没有流放到隐歧,而流放到与隐歧最靠近的出云地方。从这个“隐”字也可以推察出我在前稿中所说的“诸神流窜”。
总之,“隐歧”在古事记中写作“隐伎”。但在这里是写作“淤歧”。为什么特意更换了表音的汉字呢?连一向具有慧眼的本居宣长也深信不移这个“淤歧岛”就是“隐歧岛”。但是,这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淤歧岛”,没有写“隐歧岛”。而且在古事记中,“淤歧”这两个表音汉字大多场合是表示“冲(oki)”的意思,如“淤歧都登理(Okitsucdori)”等。所以,如果正确地用汉字来表音的话,这个“淤歧岛”也应当写为“冲岛(Okinoshima)”。
我们原来是把这个故事看作是出云地方的故事。因为有了这个先人之见,所以深信这个“淤歧岛”就是“隐歧岛”。离出云很近的淤歧岛不就是隐歧岛吗!——我们一直是这么深信不疑的。可是,如果用正确的汉字来表音,这个淤歧岛显然应当理解是“冲岛”。这样,情况将会是怎样呢?
如果兔子出发的岛是冲岛,那么,这是什么地方的冲岛呢?而兔子到达的“气多”又是什么地方呢?看来我们必须从根本上重新来考虑这个神话。
通过第一个疑问,对兔子的颜色感到怀疑了。通过第二个疑问,看来兔子的故乡也有些可疑了。而第三,连这个故事本身也值得怀疑了。
我们一向把因幡的裸兔的故事是这么理解的:兔子被鲨鱼咬了,兔子被鲨鱼拔掉了毛,它的伤口很疼。八十神劝它把带伤的身子在海水里泡一泡,伤口疼得更厉害。而大国主命教它用淡水洗一洗,在富蒲的花粉上该一该,用这样的方法来治愈伤口。
可是,古事记中究竟有没有写这些情况呢?古事记是这么写的:
“那兔子听从了他们(八十神)的话,躺在山顶上,身上的海水干了以后,皮肤全叫风吹裂了,痛得要命,趴在那儿哭泣。走在最后的大穴牟迟神(大国主命)看到这只兔子,问道:‘你怎么趴在这儿哭呀?”’
这儿并没有写兔子因负伤而疼痛。而且在兔子回答大穴牟迟(大国主命)的话中也没有提到被鳖鱼咬伤的事。兔子是这么回答的:
“我本来是住在淤歧岛,想到这个地方来。但我没有法子渡海,于是我骗海里的鲨鱼说:‘我想跟你比一比、数一数谁的族类多。你能不能把你的族类都带来,从淤歧岛一直排到气多dP,让我从你们的背上跑过去。我边跑边数,这样就可以知道谁的族类多。’鲨鱼叫我的话骗了,真地排成了一长列。我从他们的身上边跑边数着数。快要到岸的时候,我说:‘你们叫我骗啦!’话刚说完,排在最后的一条鲨鱼把我抓住,将我的衣服全剥光了。正当我伤心哭泣的时候,你的兄弟众神(八十神)从这儿经过,要我在海水里泡一泡,然后躺在风里吹一吹。我照他们说的那样做了,我的身子全给毁了。”
兔子是被剥去衣服、光着身子在那儿哭。它“伤心哭泣”是因为被弄得赤身裸体。我们从未见过穿着衣服的兔子,所以认为兔子在这个故事中是被拔掉了毛。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这里是写着“伤心哭泣”。这就好似一个年轻的姑娘被剥去衣服而在哭泣。这里也是说兔子被剥去了衣服而在哭泣。
不过,听从了八十神的话以后,兔子流下的眼泪就是另一种眼泪了。就是说,兔子在海水里一泡,让风一吹,就觉得身上的皮好像被风吹裂了似的。应当注意古事记在这里是说兔子的疼痛是“风”造成的。
兔子这一来真是雪上加霜。衣服给人家剥了,又在海水里一泡,让风一吹,身上的皮就好像要裂开似地疼痛。兔子伤心地哭泣,是因为被剥光身子的悲伤和身上的疼痛。根本没有写是因为被鲨鱼咬伤,浸进海水而感到疼痛。
我们以前是给古事记的文章随意地作了一番解释。我们把因幡的“素菇”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兔子。而且随意地让它住在隐歧岛上,又随意地让兔子给鲨鱼咬了。兔子因被剥光了衣服而哭泣,我们却说它是伤口疼。兔子泡了海水,让风一吹感到很难受,我们却满怀同情地以为它的伤口更疼了。这表明我们什么都末弄懂。什么都没懂,却装作一付好像什么都便了的样子。
所谓常识,本来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懂,却装作一付好像懂了的样子。要彻底打破这种好像值了的样子。苏格拉底在这里进行过知性的操作。打破常识的这种好像懂了的样子,会把人们再一次推进无知的深渊。真正热爱知识的工作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把很多人——甚至包括我自己——迄今所掌握的关于因幡的裸兔的常识变成了无知的知。我是把苏格拉底的论述方法运用于因幡的裸免的神话。这种无知的知一定会再一次驱使我们去探求因幡的裸兔的真正意义。看起来好似多么牢固的常识的堡垒已经崩溃了。我一定要从这个崩溃了的堡垒中找出闪闪发光的真理的宝物。因幡的裸兔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玄海滩的冲岛与宗像三女神
要阐明因幡的裸兔的真相,恐怕还是要进一步深究刚才提出的关于因幡的裸兔所在地的疑问。从古事记的原文来看,显然应当理解因幡的裸兔的所在地是冲岛,而不是隐歧岛。那么,冲岛是在哪里呢?所谓冲岛,是指海中的岛。全日本有很多岛的名字都叫冲岛。隐吱岛也是一种冲岛。但这里无疑是指位于玄海滩的中央、日本至朝鲜航线上的被当作神岛的冲岛。
这个冲岛现在几乎已经被人们称之为海上的正仓院。从1954年开始的3次发掘,已经发现了很多古代日本的遗物。多达数千件的镜、玉、剑、马具、织机、戒指、滑石制品、贝制品等都非常珍贵。以前的发掘曾发现唐三彩,最近的发掘据说还发现了奈良三彩。神功皇后传说中说公元4世纪末日本曾进入朝鲜,我认为这基本上是事实。从九州到濒户内海沿海一带有许多关于神功皇后的传说。在民众中流传的传说绝不可能是人为地传布的。这个玄海滩中的孤岛冲岛,大概是出兵朝鲜的中转站,同时又是一个祭把的场所。日本的船只大概是早晨看好天气,从九州出发,傍晚到达这里,在这里再看天气,同时举行祭招,祈祷海上平安,然后再向朝鲜出发。
据说这个冲岛又叫“息御岛”。确实是一个怒息的岛。去朝鲜的途中可以在这个岛上抽袋烟休息休息。但这是危险旅程中的休息。当时的人们认为,这样危险的旅程没有神的保佑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儿的神受到当时朝野人士深深的尊敬。坐镇这儿的神就是宗像神。宗像的奥津宫就座落在这里。古代大概整个岛都是神的岛。发掘调查的结果判明,日本因白村江战败、丧失了同朝鲜的从属关系以后,这里仍然用作祈求遣唐使等海上安全的祭袒地点。
冲岛在一千数百年期间都是这样的一个神岛。而且因为它是神岛,所以禁令任何女性上岛,禁止从岛上带走一草一木。带走了就会产生恶果。人们对恶果的恐惧,在这里起到了保护文物的作用。冲岛上的时间就这样长久冻结起来,原射不动地保存了所有的古代遗物,它就像一个贞节的处女等待着1954年九州大学的调查队的到来。直到今天,以九州大学的冈崎敬为中心的调查仍在继续。他们调查的结果证明,这个岛是古代日本的宗教的中心地。
不过,很好地留心一下就会发现,冲岛的宗像神在古事记、日本书纪中也是当作特殊的神来对待的。
记纪中谈到以各种各样形式出生的神。首先在天地初分的时候,在高天原自然地出生了天之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和神产巢日神。这是自然生成的神。在这些自然生成的众神中,最后出生的是伊耶那吱神和伊耶那美神。这两位神懂得了性交的方法,伊耶那歧把自己“多出之处”插进、填塞伊耶那美的“未长合之处”,产生了国土。通过这种方式生出了九州等日本的各岛和许多神。这时众神已不是自然生成,而是通过人的生殖行为生的。这种生产一结束,伊耶那美就死了。
伊耶那吱追寻死去的伊耶那美,来到了黄泉国。但他看了不允许看的黄泉国的秘密,伊耶那美大为震怒,认为让自己现了丑,追赶从黄泉国逃走的伊耶那歧。伊耶那吱好不容易逃脱了出来,在一个叫作“日向的桔小门”地方举行了楔。通过楔而出生了许多神。其中最后出生的是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三神。即通过楔而产生的神。接着是天照和须佐之男之间出生的神。其方法是在“天真名井”边上起誓。天照对粗暴的弟弟须佐之男怀有疑心。于是须佐之男起誓说:让我们来生孩子以表示我并没有恶意。通过这种方式生了3位女神和5位神。其中5位男神属于天照,3位女神属于须佐之男。这出生的男神是皇室的祖先神正胜吾胜胜速日天忍穗耳及天之等卑能命等5位男神。3位女神就是宗像的3神。
关于宗像3神的出生,古事记中这么写道:
“于是,天照大御神和须佐之男命隔着天安河,面对面起了誓。当时天照大御神先接过须佐之男命佩带的十握剑,折成三段,在天真名井中来回摆动清洗,玉音清脆。她紧紧咬住这把断剑,喷出的气息化为雾,从中出现的神的名字叫多纪理毗卖命,又名奥津岛比卖命。接着出现的是市寸岛比卖命,又名狭衣毗卖命。再接着出现的是多哎都比卖命。”
“因此,最先出生的神多纪理毗卖命坐镇胸形(宗像)的奥律宫。接着出生的市寸岛比卖命坐镇胸形(宗像)的中律宫。再接着出生的田寸津比卖命(多歧都比卖命)坐镇胸形(宗像)的边津宫。这三位女神是胸形(宗像)君等氏族虔诚供奉的大神。”
关于这段神话,日本书纪上所写的神的出生方式与古事记相同,但神的名字不一样:
“于是,天照大神乃索取家曳呜尊(须佐之男命)十握剑,打折为三段,溜于天真名井,惦然咀嚼,而吹弃气喷之狭雾,所生神号曰田心姬,次湍律姬,次市杆岛姬。凡三女矣。”
不仅如此。在日本书纪所列的许多“一书曰”中,女神的名字也互相略有差异。第1个“一书曰”中的顺序是瀛律岛姬、湍律姬、田心姬;第2个“一书曰”的顺序是市杆岛姬、卧姬、湍津姬;第3个“一书曰”的顺序是瀛津岛姬即市杆岛姬、湍津姬、田雾姬。看来这三个岛上究竟有什么神,传说还有些混乱。这里我要强调的是,宗像三神和同是海神的棉津见神、住吉神在出生的方法上有所不同。棉津见神、住吉神和宗像神都是3位神。但前两种神是通过伊耶那吱的楔产生的,宗像神不是通过楔,而是通过起誓出生的。从神的系谱来说,要比棉律见神和住吉神小一辈。
宗像的御生祭中包含看来自古代的信息
我对冲岛及其神可能谈得过多了。这个冲岛到底是不是因幡棵免的故乡呢?
我在前稿中就根据出云神话不是出云地方的神话的假说,进行了推理。因幡裸兔到达的陆地叫“气多”。我们暂且不管“气多师”这个地名。这和把八侯大蛇盘踞的地方定在斐伊河上游完全一样,都是古事记的编纂者想把所有的神话统统都搬到出云的意愿的产物。不过,古事记的编篓者既要伪造神话,同时又想尽可能地保存神话。所以他们使词语都带有双重的意义。如淤吱岛这个词就是这样。它看起来好像是说隐吱岛,实际上并不是。仔细读一读,那是指冲岛。古事记表面看起来好像是说出云的故事。但它还是想在某些地方悄悄地保存原来的故事。
兔子的故乡是玄海滩中的孤岛冲岛。这乍看好似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假说。但我在探索这个假说的过程中,越想越觉得这个假说并不是突如其来的。为什么呢?古事记在谈完这个兔子故事以后,这么说:
“这就是因幡的裸免,现在世人称他是兔神。”
原来兔子不是一般的兔子,而是神。兔子是神!这简直是傻话!我们小时候就从来没听说过兔子是神。兔子撒谎叫鲨鱼咬了,呜鸣地哭泣,又叫八十神骗了。这样的兔子怎么可能是神呢!可是,古事记上明明写着是“兔神”。但是我们小时候人家不能告诉我们兔子是神。因为兔子如果是神,这个故事本身恐怕就失去了素朴的童话性。不过,我们一直把这个故事看成是素朴的童话,看来是个极大的错误。
如果说兔子是神,那它是个什么神呢?兔神是什么样子呢?《和名抄》中解释兔字说:“四声字苑云:兔,音度、宇佐歧。[……]日文名、宇佐歧。[……]似小犬,耳长,缺唇。”原来“免”是“宇佐吱”。因而免神就是字佐吱神。要说“宇佐”,我们还是知道有位神的名字叫宇佐。这位神是后世以八幡神社的名字而出现在历史上。兔神难道是八幡菩萨吗27这有点对不上茬。除了八幡菩萨,有没有其他的宇佐神呢?日本书
纪中上述的第3个“一书曰”中有这样的话:
“即以日神所生三女神者,使降居于苇原中国之宇佐岛矣。今在海北道中,号曰道主贵。”
这是说宗像三神降居在字佐岛。而且这三位神是在日本去朝鲜的大海北面的途中、当领航员的途中神。也就是说,宗像三神所在的三个岛在这里称作字佐岛。既然这三个岛是宇佐岛,当然会很自然地从这里产生一种联想,认为三个岛上的神叫作字佐神。于是,由宇佐神变为兔神、由免神变为兔子,神在这里彻底变成一个动物了。
我写了《诸神流窜》,历史家林屋辰三郎先生、文学家山本健吉先生、音乐家禽敏郎先生以及科学家汤川秀树先生和市川龟久弥先生等很多人都给了我热情的鼓励。希腊史学家原随园先生跟我说:“很有意思!像大国主、须佐之男恐怕都不是个人,而是一个种族。在希腊,神与神的战斗就是种族与种族的战斗。”确实是这样。兔子在这里也是一种神。但它不仅仅是神,还意味着是宗像族。兔子的故事可能是说宗像族的迁移。
这么一想,我就再也坐不住了。在写完《诸神流窜》的4月初,我像神灵附体似地把花了两天半的时间写成的原稿往《昂星》总编安引宏先生手中一交,就坐上了飞机。我从伊丹飞往板付,得到福冈朝日文化中心的高桥真二先生的关照,在该中心任职的园本启子小姐的带领下,立即去了宗像神社。
宗像神社的楠本神官早就在那里等着我,领我看了神社,并作了详细的说明。
在宗像神社,我一边看着冲岛出土的各种古镜和宝石,一边向楠本先生询问兔子的事。我问这一带有没有兔子的故事。楠本先生的回答是没有。我感到失望,但还是仔细地听了关于宗像神社的介绍。临回去时,楠本先生给我们各送了一册宗像神社复兴期成会出的漂亮的解说书《宗像神社》。其中印有下面的一幅照片:
神从冲岛迎到大岛和田岛的仪式。两只当年制造的新船,载着大岛和田岛所祭祀的神,走在许多渔夫(宗像神社所供奉的祖先神的子孙)所参加的船只的前面。那船队的形式,就好像是许多船只在保护着这两只载着祭祀神的船,从冲岛出发,开往大岛和田岛。看到这张照片,我感到好像是在哪儿看过的画。园本小姐抢在我前面说,那不很像是那些鲨鱼排成行列的样子吗!叫她这么一说,那确实很像是鲨鱼排列在海面上,兔子在鲨鱼背上跳蹦。我虽然不是兔子,但也真想从那些排列的船上跳着跑过去。
这个祭典本身也和兔子的故事很相似。兔子是从岛上往陆地上移动。这个祭典也是一个移动的祭典。它大概是表现宗像神及供奉它的种族由于某种原因,从冲岛向大岛或田岛搬迁时的情景。
最近我经常去看祭典。我感到祭典就是古代的传播媒体。某个种族想把当前关系其命运的重大事件永远留在记忆里,这时他们就会用祭典的形式把它表现出来。他们想以祭典的形式把事件仪式化、固定化,使它永远留在记忆里。这个御生祭对于给神搬迁的宗像氏族来说,恐怕也是为了要保存过去一次最大的事件。神搬迁需要很多的船只。宗像部落大迁移也需要大量的船只。这是不是象征宗像氏族的大迁移呢!我只能想象到这里。但总觉得心中没底。
在宗像神社看来没有得到什么重要的证据。回到福冈的朝日文化中心,我作了讲演,从园本小姐那儿借了一册关于冲岛的新闻剪报,就回了宿舍。但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读到《福冈日日新闻》的以下的报道时,我失望的心突然恢复了生气,不觉“啊呀!”地叫了一声。报道是这么写的:
揭开面纱的秘境——冲岛
这个岛是神域,不仅是禁止女性登岛,其他的规矩也很严。首先,神憎恶污秽,登岛的人必须要在海
水中沈掉尘世的污垢。这条规矩表明至今仍然残留着古代的“楔”。对于掌握看现代科学的队员当然也不例外。
一登岸,全身的衣服都要脱光,被赶进海里。海上刮来的秋风渗透身体,比想象的要冷得多。大家发出分不清是欢呼还是悲呜的喊声,在碧蓝的海水中洗净了身子。
一块儿来的宗像神社的神官,看到大家这种样子,笑着说:“回想古代,能作一次楔,那可是幸福啊!”贝原益轩在筑前国续风土记中也这么写道:“初来此岛之人,先在海水中沫浴,去正三位神社(在冲津神宫参道入口处),七天期间每日在海水中沫浴一次,第八日参拜总杜。”队员们听了此话,都浑身打颤。
从楔的变化看白村江战败的意义
读了这个报道,我明白了因幡的裸兔干了什么事。兔子是被人命令着要作楔。八十神并不是心眼儿坏。他只不过命令兔子按照一般的形式,脱光衣服作楔。但兔子忍受不了这种楔。因此大国主建议兔子作另一种楔。那就是淡水的楔。大国主要兔子去水门用水洗洗身子。就是要用淡水洗洗身子。然后撤上水门的葛蒲的花粉,躺在上面滚一滚。看来大国主所说的楔是淡水楔、是一种较简单的、较舒适的楔。
我在前面说过,宗像三神同阿县氏供奉的棉律见三神、住吉祭祀的筒之男三神在出生的方式上是不一样的。棉津见三神和住吉三神显然是通过海水楔出生的。伊耶那吱在海里洗身子,出生的海神就是棉律见三神和住吉三神。在这次海水楔的最后,洗左眼时,生了天照大御神;洗右眼时,生了月读命;洗鼻子时生了须佐之男命。而宗像三神的出生方式与此不同。是天照和须佐之男在天真名井的周围通过楔、起誓而出生的。这种在天真名井边的淡水楔同大国主建议的在水门的淡水楔,可能有某种关系。
从海里的楔向陆上的楔变化,对于从海洋登上陆地的我们的祖先来说,是必然的趋势。《魏志·倭人传》中明确地写着楔说:
“始死停丧十余日。当时不食肉,丧主哭泣,他人就歌舞饮酒。已葬,举家诣水中澡浴,以如练休。”
这里的楔和伊耶那歧的楔同样都是为了清洗死的污秽而举行的。但不太清楚这里的楔是海水的楔还是河水的楔。古事记中海神出生的故事表明,楔本来不仅要用海水称浴,而且要潜入到海里去。但是,随着日本人进入陆地的深处,楔也不得不发生变化。即变为淡水楔、河水楔,最后是井水楔。楔的这种变化,无疑同日本民族由海洋民族向农业民族变化的历史有着深刻的关系。
楔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呢?据筑紫申真先生说,这种变化是发生在6世纪中叶。在大和上市附近的吉野川流域,有个地方至今仍被人认为会涌出海水。他以为这个被人认为会涌出海水的地方可能就是以前作楔的地方。一定是当时人们还一直具有楔必须要在海里作的意识。但是,在现实中只能在河里作楔。大概是这种现实与理想的矛盾产生了河里涌出海水的幻想。
我认为在日本历史上要把663年(天智2年)当作一个划时期的分界线。这一年日本在白村江战役中战败。这次战败对日本的震动在某种意义上要超过1945年的“大东亚战争”的战败。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1945年的日本要清算长达80年的侵略大陆的过去,而663年的日本必须要清算更长的过去。自4世纪末神功皇后侵略朝鲜以来,朝鲜半岛一直处在日本的武装压力之下。冲岛的遗物如实地表明了记纪中记载的神功皇后至天智帝(668—67l在位)期间侵略朝鲜的情况完全是事实。日本国家的战斗力是以5世纪为顶点而逐渐衰落的,日本在朝鲜半岛的权威也是逐渐下降的。但由于以前的恐怖还根深蒂固地存在,所以朝鲜三国仍然继续保持着向日本进贡的习惯。钦明朝任那日本府的覆灭,表明日本在朝鲜半岛的势力已经绝望。但白村江战役使日本丧失了在朝鲜半岛的这个据点,一下子打碎了过去的美梦。
日本不得不从海洋国家向农业国家转变。在这个白村江战役9年后发生的壬申之乱以及以后日本国家的状况,都表明是朝着这个必然的历史方向发展。这个历史方向同时也反映在宗教政策上。伊势原来是当作经赂东国的海军根据地,在雄略帝时期祭把天照这个被当作皇室祖先神的太阳神。但天武帝(673—686在位)的宗教政策是要把这个神与丰受大神并列,使内官与外宫配套,把这两个神当作最高的国家神。厌照神是与海有着深缘的太阳神。但仅把海神当作国家的神看来已经不够了。让丰受神、宇迹神这些农业神同太阳神配成搭当,才能成为日本国家的核心的神。
随着这种国家性质的变化、神的性质的变化,楔的方法当然也发生了变化。天武帝和持统帝在祭把伊势神的同时,还祭把龙田、广獭的神。龙田的神是风神,广獭的神就是楔的神。广獭神所在地是大和川的许多支流交汇的地方。这些地方是大和平原正中的农业中心地区,同时也是作楔的最好的场所。
楔确实是发生了变化。这对于由海洋转向陆地的日本民族来说,也许是一种必然的变化。最终决定楔命运的恐怕还是在663年。兔子故事的后半段不正是说明这种楔的变化吗2我带着这一假说回到了京都。每月10天时间外出作讲演,参加座谈会,写点小稿子,剩下的20天忘记一切地进行神的研究——这已经成为我去冬以来的习惯。我又回到了我的这种自由的生活中来了。
不过,我还是想去冲岛,想亲眼看一看兔子的故乡。这时,捕本先生来信说,为了纪念日本海海战,每年都组织一次50来人的参拜团去冲岛,问我参加不参加。我决定一定要参加。
女神强烈的嫉妒——冲津官参拜记
5月25日中午,我再次乘飞机去福冈。当天傍晚,在朝日文化中心作了讲演。26日早晨,和朝日文化中心的宫本弘喜先生一起拜访了那个有名的出土金印的志贺岛上的志贺海神社。志贺岛又称鹿岛,据说过去鹿很多。显然是通往福冈地方的海口。这里曾经是掌管古代日本海军的阿县氏的根据地。祭的神是棉津见三神。神主说这里现在仍然作海水楔,他为全日本唯有自己的地方作海水楔而感到骄傲。不过,据说根据季节的不同,有时也用淡水作楔。大概是用海水作楔身体受不了吧。神社前面放香仪箱的旁边,放着一个装沙子的箱子。听神主说,那是海里的沙子。拜神的时候,本来是任何时候都必须作楔。但这办不到,因此用海里的沙子来代替海水擦净身子。
在志贺海神社待了两个来小时,然后去神凑。在那里同宫本先生分手后,乘船到了大岛。这里有宗像的中津宫。根据预定计划,晚上7点举行祭典,早上5点从这里出发。立即去中律宫见了捕本神官。捕本先生领我看到了中律宫。在中津宫的后面有一条叫天川的河,那里有天真名并,据说在那里作楔。还说夹着这条天川,东面有祭把牵牛的神社,西面有祭祀织女的神社。
当天傍晚,我搭乘宿舍附近的一个青年的车子,在岛上各处转了一团,这一天就结束了。第二天早晨4点起床,比预定5点乘船稍晚,6点左右出航,先乘渡船到海面,在海面改乘巡视船。
我是在海边长大的,从小就坐惯了船,对坐船一向很有信心。我以为自已是不会晕船的。但唯有这天晕了。九州的岛影刚一消失,就不断地有人趴伏在船舱里。我一心在作兔子的推理,在船上到处乱转,浮想联朗,琢磨着这是不是兔子曾经走过的路线。不一会儿,船猛烈地摇晃起来,一上甲板,几乎要把人摔到海里去。晕船的人不断出现。很多人走进了厕所,未进厕所的人在甲板上打开报纸,哇哇地直作呕。据说前年也是这么厉害,开到冲岛未能登岸;去年巡视船开出后不久就来了救急船,赶快朝救急船开去,停止了参拜。只听到有人说:“今年看这样子恐怕也不行了。”我自己也突然难受起来。以后就记不清我是怎么了。我躺在椅子上一个劲地恶心、作呕。
据说冲岛的女神年岁最大,长得很丑,所以严厉要求到她这儿来的男人必须保持贞操。她不允许任何女人靠近她这丸,还命令可能接触过其他女人的男人,在到达冲岛以后一周期间,必须作楔净身。作了一周的楔之后,才允许男人跟她见面。不仅如此,她还监视着男人们头天晚问的行为。男人们必须从头天晚上就在大岛净身斋戒,当然不准接触女人。如果有接触了女人的男人,她就打翻了酯罐子,翻江倒海,把船颠翻。我在这条颠簸的船上一边遭受晕船的痛苦,一边还想着这女神的醋劲儿太大了。说不定是我们的参拜团里有人昨晚接触了女人。这个违反禁令的家伙真叫人可恨。
“看到冲岛啦!”楠本先生招呼大家说。但我已处在意识朦胧的状态。女神的嫉妒已经把我弄得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振奋起精神,走出船舱一看,那个多次从照片看过的白色岩石的冲岛已经近在眼前。
这个环绕着悬崖峭壁的岛,几乎全岛都是岩石。我们又改乘小船,进入了岛的港口。
一到达码头,人们一歇也不歇,立即跑上了海岸,脱光了身子。那确实赤身裸体。这也许是这里严禁女人进入的一个原因。看来是女神首先要对男人进行身体检查。一瞬间就出现了50个男人裸体群像。脱光了身子就要下海。已经是5月底了,海水还非常冷。我在50个人中是最后一个下海,呆、呆地望着人们在冰凉的海水中瑟瑟颤抖。我希望尽可能让寒冷的海水只浸到膝盖下,正在琢磨着有什么办法把楔混过去,楠本神官在身边对我说:“先生,您已经作完了吗?!”女神还是在这里命令我们作海水楔啊!我泡进海水里,寒气好像钻进我的心里。风吹到泡在水里的身子上,身子好像麻木了似的。这样的楔一完,还要用淡水冲洗身子。据说这附近原来有出淡水的泉眼,在那儿冲洗身子。现在海岸边上就出淡水,不必去远处了。泡了海水之后再冲淡水,那确实很舒服。我用淡水冲洗了海水,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船上的那种眩晕感也一下子解消了。经过这海水和淡水的两种楔,我感到彻底爽快了。
对,海水楔之后再作淡水楔,这正是裸免作的那种楔。我们在这里都变成兔子了。我们跟兔子一样被剥去了衣服,变成赤身裸体。我们虽然没有像兔子那样伤心哭泣,但确实有点儿不高兴。因为我们被尚未成为八十神的神官强制作了海水楔。海水楔太冷了。连5月末还好像冷人了骨髓。这要是冬天可怎么受得了呀!以前调查队来的时候是10月。10月里作楔可要命了。兔子在作过楔之后,大概被强制到小山上去拜神。八十神命令兔子“在海水里泡一泡,然后趴在山顶上,让风吹一吹”。作过楔之后,还要趴在山顶上,那是什么滋味呀!那儿风很厉害,越吹寒气越往骨髓里钻。连5月末这么短短的一瞬间,我们都冻得缩成一团。调查队也被寒风吹得直叹气。要是在楔之后还要在山顶趴一会儿,那可怎么办呀!我们并没有像兔子那样冻得连身上的皮都发疼,但总算尝受了一点儿兔子的痛苦。然后是用淡水冲一冲身子,感到浑身爽快,一下子解消了船上的眩晕。古事记里说:“身子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们在这儿都变成了兔子。来到了冲岛,我觉得才把谜解开了。我正在这么浮想联朗的时候,楠本先生又跑来跟我说:“先生,我们这就去参拜吧。”要参拜的是半山腰上的冲岛的中津宫。这个岛本身就是宗像三神的奥津宫,所以还是有边津官、中津宫和奥津宫三个宫。冲岛的中律宫在半山腰,四周都是巨岩群。古代是在这些巨岩的下面举行祭把。在这里发现过许多祭枢的用具。
我在山路上边走边觉得这山很像三轮山。山上的小路、岩石的样子都和三轮山相似。这个岛是在大海的中央。对于古代人来说,这样的岛本身恐怕就是一种神秘。而且它恰好又成了通往朝鲜的中转基地,一定认为是神为了日本人而降临的岛。古代日本认为神是从天上下来的。永恒的神会降临到永恒的山岩上。而且这山上树木的绿荫更加深了岛的神秘感。神就缘着大树降临到岩石上。这时我突然闪现一个想法,如果把这座山原封不动地搬到大和地方去,那就是三轮山。
记纪中写着冲岛的女神和大国主命结了婚。结果生下了阿迟银高日子根(书纪中写作“味招高彦根”)。也就是贺茂神。贺茂神是我现在居住的京都的贺茂神社祭把的神。我来到此地见到京都的熟神的母亲。古代日本编制的众神系谱确实是很宏伟的。
在山上各处转了一下就回到了船上。根据上午海上浪涛汹涌的情况,担心下午会更加厉害,提前一小时开了船。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海面却平静如镜,归途的航程非常舒适爽快。
我跟楠本神官、《每日新闻》的记者冈野侃和柴田胜彦先生,以及参拜团团长、大岛村村长大岛先生不停地谈兔子的故事。大岛先生听我说他们的岛是因幡裸兔的故乡,对我这个自称是没有任何头街的学者,说出这样奇怪的话,露出一副极其窘困的样子,不知怎么对待才好。冈野记者看到他那窘困的样子,开玩笑说,大岛原来是海盗的基地。而你是这个大岛村的大岛先生,那一定是海盗头子的子孙呢。大岛先生说,俺这个熊身体,怎么当得了海盗呀!我们大笑起来,回到了大岛。
我跟楠本神官等参拜团的人们告别之后,回到了京都。
兔子和鲨鱼——宗像族和阿县族的纠纷
现在该是给裸兔的故事暂且作一个结论的时候了。裸免故事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裸兔故事归根结底由3部分组成:
第l部分是说兔子迁移。淤歧岛的兔子想用某种办法渡海迁移到本土去。这种迁移的意志是故事的发端。
第2是兔子和鲨鱼的纠纷。兔子为了迁移而欺骗了鲨鱼。谎言被鲨鱼识破,鲨鱼欺侮了兔子。
第3是说在海水中休浴和用淡水冲洗身子。
关于第3部分,我在冲岛的亲身体验应该说已经作了充分的说明。据我分析,这是说楔的变化。这一部分与前两部分有什么联系呢?我想从第l部分说起。
首先是兔子的迁移。兔子无疑是长期住在淤歧岛。这个兔子为什么想要渡海去本土呢?冲岛调查指出这个地方有住居遗迹。据说这个住居遗迹可以追溯到绳文时代。就是说绳文时代这里就已经有了人。这些人后来为什么离开了此地呢?从考古学上无法准确地断定居住遗迹。但我认为在白村江战役以前,宗像族一直住在这里。
据说这里以前叫息御岛。就是说,这里是航海的中转地。海上的旅程是很危险的。风波会危及我们的生命。冒着这样的危险,总算到了冲岛,可以在这里歇一歇了。但是,还有更远的航程。大概还要从这里向对马北端的韩螂航行。这里是中转地,肯定有着作为中转地必不可少的人员。如海上领航、船员接待、特别是为祈求航海安全所举行的祭把——肯定有一群掌管这些工作的人住在岛上。只要朝鲜半岛南部在日本的压制之下,这个岛作为这样的中转地——用现在的话来说,作为前线基地,一定起着重要的作用。可是,白村江的战败,使得这个岛的价值一下子变为零。据说祭招遗物到7世纪中岛已经失去了意义,宗像族就必然要从这个岛上撤离。撤离的路线是从大岛去神凑——这种估计基本上是不会错的。前面说的御生祭大概就是当时情况所留下的痕迹。宗像族留下三位神中的一位神,把其他两位神迁往靠近本土的地方。他们当时是多么感伤哀叹啊!也可能宗像神本来就是一个神。神的名字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以及日本书纪的各种“一书曰”中互不一样。我不由得不认为这三位女神原来可能是不可分离的一位女神。
裸兔要从淤歧岛撤离。如果说裸免是免神、即字佐神、即宗像族,撤离的时期就不会离663年太远。当时棵兔是借助了鲨鱼的援助。鲨鱼是什么呢?我们在记纪中看过鲨鱼的故事。那就是以山幸彦和海幸彦的名字而闻名的火照命和火远理命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内容是这样——
火远理命借了哥哥火照命的钓杆去钓鱼。一整天什么也没钓到,反而把鱼钩丢了。火远理命造了许多鱼钩赔哥哥。但哥哥不同意。火远理命只好去了海里,遇见了棉津见神的女儿丰玉比卖,来到棉律见的宫殿,从棉律见神那儿获得了鱼钩和魔珠,打败了火照命。这时丰玉比卖已经怀孕,到火远理命那儿分娩。火远理命看到丰玉比卖分娩时变成一条鲨鱼。比卖认为受到羞辱,丢下刚生的孩子回到海里去了。这孩子叫鹊茸草茸不合命。后来和丰玉比卖的妹妹玉依比卖结了婚,生下若御毛沼命(即后来称作神侯伊波礼毗古命的神武
帝)等4个孩子。
海神棉津见的据点是志贺岛。这里正当北九州的人海口。古事记把棉津见神写作“底津棉津见神”、“中津棉津见神”、“上津棉律见神”,认为“三位棉津见神是现在阿县连人所祭把的祖先神。因为阿县连人是棉津见神的儿子宇都志日金期突然大量减少,以后只是偶尔在这里举行祭招。如果这个拆命的子孙。”
另外,《新撰姓氏录》上写道:阿县连是“棉积神命儿[穗]高见命之后也。”这位海神的女儿变成了一条鲨鱼。那么,鲨鱼是什么呢?火远理命去棉律见神的宫殿也是骑着鲨鱼去的。冲绳称船是“小鲨鱼”。大分县把独木舟称作“鲨鱼船”。看来鲨鱼是指船。
我认为,如果说兔子是表示宗像神及其氏族,鲨鱼就表示棉律见神及阿县族。宗像族想从冲岛撤离,但仅靠他们自己的力量办不到。因而必须借助于拥有很多船只的阿县族的力量。撤离虽然这样顺利完成了,但在这次撤离时可能发生了一些纠纷。兔子跟鲨鱼说,要和它比一比谁的族类多。这句话在这个神话中并没有兑现。因为兔子的同类并没有一只登场。但这里是带着某种实际感受而采录了这句话。在这句话的背后大概有着兔子和鲨鱼之间长期的势力竞争。宗像族大概是以冲岛为根据地,以大岛和田岛为据点。而阿县族是以对马和九州的志贺岛为根据地。这两个氏族大概由于职业相似,所以长期处于既协作又对立的关系。兔子说:“我想跟你比一比,数一数谁的族类多。”这些话里带有很大的实际感受。
《万叶集》也提到有关宗像和阿县的这种关系的一个小小的纠纷。神龟年问(724—729),筑前国宗像郡的农民宗形部钵麻吕,去找同国滓屋郡志贺村的白水郎荒雄,求他帮个忙。为人仗义的荒雄说,咱们虽然不是同住在一个郡,但平常是一起驾船出海的伙伴。有什么事,只要你说一声,没有问题。津麻吕说,大宰府命令我当向对马运粮的船夫,但我已年老,难以经受海上的风波,你能不能代我去一趟。荒雄满口答应。船从肥前国松浦县美尔良久崎出发,朝着对马渡海而去。但天空突然昏暗,暴风骤起,船沉没在海中。荒雄的妻子怀念成为不归之人的丈夫,曾咏诗10首,其中3首如下:
并非王命遣,
自愿代友差。
荒雄在海上,
挥袖别家人。
(《万叶集》卷16,第3860首)
无心思茶饭,
荒雄归不归?
门前空仕立,
等君君不回。
(《万叶集》卷16,第386l首)
并非官府命,
自愿代友行。
惊涛骇浪里,
荒雄把袖挥。
(《万叶集》卷16,第3864首)
这个小小的悲剧,也可以作为了解当时阿县和宗像关系的部分资料。看来阿县和宗像一方面在职业上有着协作关系,同时彼此之问一定也产生过不少纠纷。这个事件对阿县和宗像都会带来不良的后遗症。在这个事件中,是宗像方面的人不好,阿县方面是好人;令人感到是叫宗像方面的人巧妙地骗了,在大海里丢失了宝贵的生命。在“并非王命遣/自愿代友差”、“并非官府命/自愿代友行”这些诗句里,表现了对此的怨恨。是阿县的有求必应的好品德被宗像巧妙地利用了。
我觉得这也是一只兔子欺骗一条鲨鱼的故事。而且完全可以推断,这种一只兔子对一条鲨鱼的欺骗,很可能是更大规模的兔子的祖先对鲨鱼祖先的欺骗。
也就是说,在白村江战役以后,宗像族必须撤离冲岛。中转基地已经不需要了。如果犹豫不定,唐朝的水军也许会攻打进来。撤离需要很多船只。于是拜托阿县准备船只。撤离虽然胜利完成,但可能在答谢等问题上同阿县之间发生了纠纷。
这个故事还涉及到楔的变化。我在前面谈过去志贺海神社的事。当时神主骄傲地说,现在只有他们的神社每天还作楔。这里还在作仅用海水的楔。在古事记里,这个棉津见神也是伊耶那吱钻进海底作楔时首先生出的神。
棉津见神大概是与楔有着密切关系的神。棉津见神当然和八十神具有同样的观点:先在海水里泡一泡,然后到山顶让风吹一吹。幸好阿县的神没有跟着我们,我们才能立即用淡水冲洗身子。不过,在德川时代,这位阿县神似乎还很有势力。
德川时代筑前的国学家青柳种信(1766一1835)在《边防军日记》中这样写道:
“来此岛惯例,七日间每晨作楔,不得入山中。至第七日,参拜正三位社(据云祭把志贺神),八日参拜天神宫。每晨海水冰浴、参拜正三位社事,以后每日相同。天神官平常不得随意参拜,畏神威也。”(伤点为作者所加。《瀛津边防军日记》,日本庶民生活史料集成第2卷,三一书房出版)
当时正三位神即棉律见神、阿县神还很有势力,不作楔就不能参拜大神。不过,大概海水和淡水已经同时并用了。大岛的天真名井的传说,就说明了宗像族自古以来就作淡水楔。这也表明了阿县和宗像的楔是不一样的。
在这种由阿县式的楔向宗像式的楔转变的背后,有着日本国家由海洋国向农业国转变的历史,有着神自身必须要从海神变为陆神的历史的必然。
如果这样来考虑,我觉得裸兔的谜也就可以解开了。它决不是一个童话。它谈的是历史的、政治的事件,同时也谈了宗教上的变革。关于白村江战役,日本书纪基本上没有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战败的经历也许是一种很难受的记忆。但是,尽管有意避开不谈,这一经历仍然在人们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其中一道伤痕在这里变成一个童话留存了下来。
如果认为棵免的故事如以上所说的那样,那就更明确地证明了我从前稿以来一直所坚持的观点,以及认为出云神话的舞台不在出云的假说。喜欢童话、寓言的人们啊,如果你们。还是不相信,还是认为淤歧岛就是隐歧岛,还是那只兔子欺骗了鲨鱼,来到因幡的气多师的前面。那就这么相信吧。只有你在出云寻找这个神话的舞台,那它只不过是一篇童话。但是,如果你在玄海滩寻找这个舞台,那它就成为一个具有非常重大政治意义的故事。
古事记的神学借用了宗像神的祭典
裸兔的故事总算告一段落了。现在让我整理一下论点。如上所述,如果裸兔的故乡是冲岛,而且如前稿所推断的那样,八侯大蛇的故乡是三轮山,那就更加确切地证明了我前稿以来的论点——即出云地方不是出云神话的故乡,而是8世纪众神流窜的地点的论据。
如果我对这只裸兔的分析是正确的,因幡的裸兔的传说是宗像神社所流传的传说,那就说明在所谓的出云神话中是吸收收了不少宗像神社的传说。
文武天皇2年(698),我认为已在悄悄地筹划建造出云大社。正在这时候,朝廷向筑前国宗形郡的郡司宗像氏和出云国意字郡的郡司出云氏下达沼书,“并听连任三等以上亲”。本来为了防止一个氏族在一个郡内专检跋启,一向禁止其近亲连任郡司。但现在仅准许宗像氏和出云氏作为例外。
这一情况说明,意字郡的郡司承担了建造众神流窜的宫殿——杆筑大社,以作为对这一特权的回报。那么,这次给与了宗像氏特权是什么原因呢?我认为,如果说棵免的故事是亲像的传说,那是因为赋给了宗像氏提供古事记原材料的义务。古事记的编纂者把这个本来是关于宗像氏祖先传说的免子故事,巧妙地转化为大国主的故事。
那里确实有一个转化。不过,别的地方不是也发生了转化吗!宗像传说不是在最根本的地方被吸收进日本神话中了吗?
敏感的读者也许早已感觉到了。我在前面向大家报告去大岛的情况时,谈到了那里有一条奇怪的河和一口奇怪的井。那里流着一条叫天川的河,还有一口叫天真名井的井。宗像中津宫的楔就是在这口天真名井边上作的。夹着那条天川,左右有牵牛宫和织女宫。
这个牵牛、织女祭即七夕祭,据说一直盛行到德川时代。(筑前国续风土记》上记载说:“七月朔日夜至七日夜半,河中搭棚,上中下三水盆中盛水,上中下各书男人名,举行祭典。映入水盆者,定其男女之缘也。据云举行此祭时,河滩上无日不人山人海。”而且这个传说可能很古老。据说《石见女式髓脑》、《古今集荣雅抄》上均有记载。如果是这样,这个祭典起码可以追溯到镰仓时代。宗像神社的七夕祭大概很早就传到了中央。据说明治以后废除了这个祭典。明治8年(1875)的《仲津宫全图》中已不见这方面的记载。大概是国家神道感到这个祭典可疑,因而禁止了。
一般认为国家神道的这种怀疑是正确的。我看到这方面的报道,想象了另外的一些事。我想的是那个天照和须佐之男的起誓。这种起誓大概是以楔为前提。古事记中说:“于是,天照大御神和须佐之男命隔着天安河,面对面起了誓。当时天照大御神先接过须佐之男命佩带的十握剑,折成三段,在天真名井中来回摆动清洗,玉音清脆。她紧紧咬住这把断剑,喷出的气息化为雾,从中出现的神的名字叫多纪理毗卖命,又名奥津岛比卖命。接着出现的是市岛比卖命,又名狭依毗卖命。再接着出现的是多吱都比卖命。”宗像的这三位女神和五位男神的出生,如天安河、天真名井以及男女通过起誓而生育等,同宗像中律宫的七夕祭都非常类似。这种类似是偶然的,还是某一方从某一方学来的呢?是宗像神社方面通过古事记的记载而把七夕祭当作祭典,还是古事记方面根据宗像神社流传的七夕祭典而编造天照与须佐之男的故事呢?前述《边防军日记》的作者青柳种信认为是前者。他在该书中说:
“大岛有宗像神一尊。所谓中津宫即此宫。御社前有小河,称天川。此名应来之天安河。彦星(牵牛)宫与棚机津女(织女)宫隔河分列左右。男女欲择偶者住此社中。此事见中比书。上面高峰称御岳,有天照大神宫。”
像青柳种信那样认为是根据古事记而把这条河当作天川。我觉得这种说法是不可取的。我只能认为天安河本来是天川,是古事记的编纂者为了伯人识破这是说天川的事,因而把它更名为天安河。这个传说本来是说男女二神在天川相会而生子。而且这种生子的方式还附加有楔的祭神仪式。
如果因幡的裸兔是把宗像族的传说神话化,令人感到这里还有着把宗像神社相传的祭神仪式神话化。这样,我们就可以了解文武2年给与宗形郡特权,以及以后给与宗形郡、宗像氏某些赏赐的原因丁。也就是说,古事记的编纂者不仅把宗像氏流传的传说、还将其祭典也借用了。
拨与楔是中臣神道的核心
如后面所述,中臣氏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氏族。据说他们是天儿屋根命的子孙,但在镰足的父亲御食子以前,中臣氏究竞在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事情,并不清楚。从这个中臣氏中产生了政治天才镰足,控制了日本。其武器是神道。中臣氏是怎样创造了这样的神道呢?中臣神道的核心是拔与楔。中臣氏要创造自己的神道,一定要把以前的各种祭典吸收到自巴的神道中来。
这个起誓的场面,大概就是以宗像神社自古相传的天川的祭典作为原型。尽管是原型,这个起誓的场面还是大幅度地改变了天川的传说。是怎样改变的呢?天川的祭典只是单纯的男女相会。通过这个相会,也许会生下孩子。但神话中的起誓是一种誓约。作了楔之后,互相起誓保证不说谎话。请注意须佐之男在起誓之前并未遭到放逐。起誓之后才被放逐。一个恋爱故事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带政治意义的故事。也就是说,我认为起誓包含着律令的意义。
须佐之男由于在起誓后胡作非为而遭到放逐。古事记中这样写道:
“于是众神共同商议,让须佐之男命罚款,没收了他的全部财产,并割去他的胡须,拔去他的手指甲和脚趾甲,实行体罚,然后把他流放出去。”
本居宣长关于这个问题是这么说的:
“大凡校有两种,其一如伊耶那歧大神在阿波歧原所作之楔。另一种如此处之拔。此乃科加犯罪之人,让其以物……赎罪。如是,其事其意似为二类,然本为一。”(《古事记传》)
我们一向把拔楔看作好像是一种清净洁白的道德。其实这种拔楔还有另外的意思——刑罚的意思。须佐之男不仅被罚了款,还被割去胡子,拔掉手指甲和脚趾甲,被流放出去,即判了流放罪。罚款和流放正是拔的背后的意思。
在古事记中,起誓、罪、拔、流放——这一连串重大的事情都落到须佐之男的头上。其实这说明刑罚的思想已经渗透到这里。
如果这样来考虑,我感到对古事记所表现的神道本身有必要从根本上重新考虑。本届宣长把古事记理解为神典。那里有着我们民族从神代以来所经历的道。而这种道就是自然的明、清、直的神之道。宣长把这种自然的明、清、直的神之道同儒教、佛教相比较,认为它们都是完全虚假之道。因而反对这些完全虚假之道,赞美我国自然的明、清、直的神之道。我要向本居宣长的浪漫主义表示敬意。大概他具有敏锐的眼光,才清楚地看出了这种神道的本质。不过,他在谈这个冷酷的真理时太过于热爱日本国家了。
我也是热爱日本国的。但我深信这种爱是和真理同在的。懂得了真理而衰退了的爱,不是真正的爱。我们必须超越宣长的浪漫主义,正视古事记所谈的神道的真理。在赞美明、清、直之心的背面是什么呢?我们知道,《续日本纪》的宣命里经常赞美明、清、直之心。可是,结果它不仅变成了对暗、浊、曲的人的指责,甚至宣告这些人有罪。也就是说,暗、浊、曲的人是不能在我国安居的。如果这样来考虑,我们就必须用与宣长不同的眼光来看待拔楔神道。
让我们在这里把问题向前推进一步。这种拔楔神道的本质是什么呢?它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一种神道吗?这样的神道是怎么成立的?它是由谁创立的?
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些问题。因为我们的常识是,拔楔是神道本身最重要的活动,不可能有没有拔楔的神道。也就是说,如果相信古事记的记载,拔楔就是神代以来祭典,正是,它把神道变成了真正的神道。这样,拔楔的祭典由谁、怎么创立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我们未能写出正确意义上的神道思想史,我觉得其原因就是由于没有提出过这些问题。我认为神道并不是全都把拔楔当作员主要的祭典。拔楔神道并不是唯一的神道。它只是7世纪末至8世纪初由中臣氏创立的新的神道。日本还有过别的神道。日本有过许多神,有过各种各样的祭典。只是在律令时代,需要把八百万众神统一于一个神之下,需要创立新的国家神道。这个统一的神就是天照,这个新的国家神道就是拔楔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