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国神话具有三重结构
关于出云的神话,还有一个和八俣大蛇的故事、因幡裸免的故事同样重要的神话,那就是让国的故事。这个让国的故事和因幡棵兔的神话还有所不同,它在古事记、日本书纪中都出现过。所以从记纪的日本神话整体结构来看,这个神话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因为只有通过让国,才可以天孙降临——即天照大神的孙子边远艺命从天上降到丰苇原中国,成为该国的统治者。也就是说,让国的故事是说日本国家的统治权由国神让给天神,通过这种统治权的转让,才能使天孙降临合理化。
关于这个故事,古事记和日本书纪在叙述上多少有些不同,但大体内容是一样的。战前的日本人对这个故事已经听得耳朵都生了茧。但战后的日本人对这样的故事几乎是一无所知。现在根据古事记,把这幕戏重述一下——
天照准备把丰苇原之千秋长五百秋之水穗国、即日本国交给自己的儿子正胜吾胜胜速日天忍穗耳命。但这个国家有许多凶神,不愿献出国家。于是天照、高御产巢日二神同思金神商议,首先派天菩比神去这个国家。但天菩比阿谈附和大国主命,3年没有消息。于是又派去天若日子。天若日子也投靠了大国主,8年没有消息。天照大怒,杀了天若日子。杀天若日子的经过有种种的情节。总之,两次要求让国都失败了。记纪都谈到此事。以后正戏才逐渐开演。
两次失败之后;以思金神为核心的天孙族领导人想出了一个办法,准备再派伊都之民羽张神或他的儿子建彻雷之男神去。这位伊都之尾羽张又名天尾羽张。看起来是个很怪的神,他堵塞了天安河,谁也进不了他的家。能去的只有天边久神。于是派天边久去征求天尾羽张的意见。天尾羽张说可以派他的儿子建御雷去。最后决定派建御雷带着天鸟船神一起去。
二神降落在出云国伊耶佐的小滨。建御雷把十握剑倒插在水上,盘腿坐在剑前,问大国主说:“我是奉天照大神和高御产巢日神之命而来的。这个国家将由天照大神的皇子来治理。你有什么意见?”大国主说:“我无法回答。我想和儿子商量商量。”他的儿子事代主神这时正在御大前打鸟捕鱼。于是派天鸟船把事代主叫来,问他的意见。事代主跟他父亲说:“这个国家献给天神的皇子吧。”说完,把船踏翻,倒拍着手,
没于青枝绿叶的神篱之中。契冲(1640—1701)解释倒拍手是一种念咒的动作。本居宣长解释青枝绿叶的神笛是沉船,意’思是事代主把沉船当作神的宫殿而死去。就是说,事代主被逼得走投无路,念着咒语死去。
建御雷问大国主说:“你只有这一个儿子吗?”大国主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儿子,叫建御名方神。”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建御名方跑来了。他手里轻巧巧地托着一块大石头说道:
“你是什么人?跑到我的国家偷偷摸模地胡说什么!来跟我比比力气。”说着就要抓建御雷的手。建御雷的手立即变成冰柱,又变成剑刃。建御名方吓得后退。这次建御雷反过来去抓住建御名方的手。那手像细弱的芦苇,被一把捏断。建御雷把建御名方推倒在地上。建御名方赶忙逃走。建御雷在后紧迫,终于在科野(信浓)国州羽(诚访)湖迫上了建御名方,准备杀他。建御名方求饶说:“今后决不离开此地,惟天神皇子之命是从。”
建御雷从州羽回来对大国主说:“你的两个儿子都表示服从天神,你心里怎么想?”大国主回答如下。因为这是非常重要的场面,引用一下原文:
“完全遵命,全部献上这苇原中国。不过,如果能把我的住所建造得和天照大御神的皇子即位治国所住的光辉灿烂的宫殿一样,从地底深处立起粗大的柱子,屋脊两端交叉竖起高耸的长木,那我就隐没到遥远的幽暗的地方。我的儿神众多,由长子八重事代主神带头效忠天神,其他的神就不会违抗了。”
由于大国主这么说了,于是决定在出云国的多艺志小滨建造“天御舍”,让柿八五神当“膳夫”——即厨师,来侍奉神。古事记里谈到天神们把大国主命的宫殿造得非常壮丽,侍奉非常恭敬。建御雷完成了任务,回到天上,向以天照和高御产巢日为首的众天神汇报了平定苇原中国的经过。
这就是所谓的让国的故事。我觉得这故事本身的内容是相当严酷的。正如一般人所说的那样,这次让国决不是和平进行的。事代主的死显然是自杀。他把倾翻的船看作是青枝绿叶的神篱,念着咒语沉人海中。这是一个败者的形象。建御名方说他再也不离开此地,但求饶命。这也是一种败者的形象。大国主看到两个儿子的悲剧,也隐没了身影。本居宣长在大国主同意让国的话后补注了一句话:“即隐没也。”所谓隐没就是死。大概是投海而死吧。于是由杀死他们的敌人为死者建造极其壮丽的宫殿,作为大国主隐没身影的场所。
我们究竟应当怎样来看待这个让国的神话呢?我在前稿把日本神话同希腊神话、特别同荷马所说的神话作了对比。在荷马的《伊利亚特》中,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一方面而是相对独立的,同时又有密切的因果关系。人的世界发生了战争,那是A种族与B种族之间的战争。与此同时,在神的世界里,也发生A种族所信奉的神同B种族所信奉的神之间的战争。A种族的神一旦战胜B种族的神,其结果就是A种族战胜了B种族,也就是说。神的战斗发生在人的战争之前,决定人的战争的命运。
日本的神话里有着与此相同的结构。在这里,故事也是由神的战争开始。天照系统的神同大国主系统的神之间的战争,预告了以后即将发生的天孙族同出云族之间的战争,并决定两族战争的胜败。天照战胜了大国主。因而神武帝战胜了那贺须泥毗古。大国主让国于天照的子孙,是为了使神武帝对那贺须泥毗古——即侵入者对先住民——的征服合理化。神的战争预告人的战争,同时还使这种战争合理化。
我多次说过,我认为日本的让国神话不仅仅具有这样的意思。记纪神话的结构恐怕要比荷马的神话复杂得多。
这里出现了出云的伊那佐和多艺志两个“小滨”。前者是让国的地点,后者是建造大国主的宫殿的场所。这两个小滨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很不清楚。本居宣长等众多的国学家都很难找到这两个小滨的所在。后者是建有宫殿的地方,所以认为是在杆筑地方。但称作多艺志的小滨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国学家提出种种的假说,都想在出云地方寻找伊那佐和多艺志的小滨。但是,令人感到恐怕很难找到。
我在前稿中提出的假说认为,出云地方不是出云神话的地点,所谓出云神话是其他地方的故事,或者是完全创作的故事,只不过假托发生在出云这个地方。
我发现了八侯大蛇的舞台是在大和的三轮山,因幡裸兔的舞台是在玄海滩中的孤岛冲岛。这样,出云的神话就一个一个地崩溃了。如果出云的神话是如此,那么,在现实的出云地方去寻找伊那佐的小滨和多艺志的小滨,恐怕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出云国风土记》里没有片言只字谈到让国的故事,而且出云也没有这样的传说,这不是正说明这里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的证明吗!
归根结底,出云是诸神流窜的地方。凡是反抗8世纪的律令政权的神,全都要进行拔除,流放到边远的地方去。这就是拔的神道的本质。这个律令政权把天皇的祖先神作为国家的核心的神,放在伊势祭把,接着就要把触犯天额的众神全部放逐。于是选定了靠近流放最重罪人的隐吱的出云地方,作为放逐地点。希望读者能再一次回想一下本居宣长指出的这一点:在古事记中,表示“O”音的汉字都是用“淤”或“意”,唯有表示隐吱岛这个地名用“隐”。大国主命隐没了。隐没的地方也是靠近隐吱的出云。但大国主是死了。对古代日本人来说,死后的地方称作“根国”。出云在古事记里也和根国有关系。伊耶那美命死在出云,须佐之男为了见死去的母亲去了出云。出云是诸神流窜之地,也是死亡之地。并不是在遥远的过去,而是在8世纪编纂古事记的当时,出云就是对诸神流放和杀戳之地。
王权传孙——女神天照和女帝持统的誓愿
在诸神流窜的虚构中,日本神话要比希腊神话复杂得多。它除了预告过去发生过的天孙族对大和先住民的战争以及使征服合理化以外,还具有其他的含意。这个含意是什么呢?含意是这个斗争实际上是现在正在进行的斗争。古代的神已经放逐到出云去了。放逐的结果是贯彻了天神的统治。所以现在并不是建立天照的统治体制,而是要建立继承天武、持统血统的、由文武到元明、元正、圣武的现政权的统治体制。
这样来看问题,才能理解这个所谓出云神话的深刻含义。这是要建立新的宗教。其目的是为了放逐旧神,在新神的权威下推行新的政治。古事记确实是新的宗教和政治的书。宗教——是要建立以新神天照为中心的新的神道;政治——是要建立以天武、持统的嫡系子孙为天皇的国家统一体制。
请注意天孙降临的时候,天照给天孙边远艺命的救语。天照本来是想派她的儿子正胜吾胜胜速日天忍稿耳去瑞稳国的。但实际降临瑞穗国的并不是天忍穗耳,而是他的儿子边远艺。天照的这个有着很长的名字的嫡子,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影子都非常单薄。后来连他们名字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皇统继承的形式是天照传给边远艺,即祖母传给孙子。天忍穗耳为什么消失了呢?我想是他年轻时就死了。如果是丈夫死了,儿子又天折了,一个长期维持着其政权的老祖母,当然想把其政权交给孙子。
日本书纪的“一书曰”:“苇原千五百秋之瑞穗国,是吾子孙可王之地也。宜尔皇孙就而治焉。行矣!宝柞之隆,当与天琅无穷者矣!”
这就是有名的所谓天琅无穷的神救。天照在这里明确宣称日本国的统治者只限于自己的子孙。相反,古事记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这丰苇原水穗国是你该统治的国土。”我觉得日本书纪一书曰的神救包含着祖母对孙子的感情。它是默默地维持着政权的老女帝的感情——我亲爱的孙儿啊,继承我长期维护的皇权吧!这皇权如同天地无穷,万世长存。鼓起勇气登上你的宝座吧!
有人说天照的原型是卑弥呼或神功皇后。我认为不是,原型就在近旁。日本书纪说持统天皇的溢号是“高天原广野姬”。持统帝早就在高天原。天照对边远艺的这种感情,和持统帝对文武帝(697—707在位)的感情何其相似乃尔。持统帝和天武帝二人好不容易获得了天下,怎能把这天下轻易地交给他人之手。这里不仅重视天武帝男系天皇的血统,而且重视女系持统帝的、并且是她继承天智帝的血统。也就是说,重视女系的血统,是为了持统帝的子孙能独占皇位。没有天照血统的人就不能即天皇之位。边远艺命就是根据这种血统的原理,来统治“千五百秋瑞穗国”——即日本国。
不仅如此。正如同持统帝独占皇位,不得不把皇统传给孙子文武当作最大的意愿而活下去,持统帝的异母妹妹兼儿媳妇的元明帝(707—715在位)也不得不为同样的意愿而活下去。因为天武帝和持统帝的儿子草壁皇子,28岁时留下一个独生子而死去;而草壁皇子和元明帝所生的轻皇子即文武帝,也在25岁时同样留下一个独生子死去。草壁与文武的差别,只是前者还在当皇太子的期间就死了。而后者总算登上了皇位。对于遗留下来的母亲来说,都是死去了最担心会死去的儿子。草壁死后,其母持统即皇位,拼命地维护皇统,想把它交给嫡系的孙子。文武死后,其母元明也同样是如此。
在编纂古事记的时候,元明帝正如同当年持统帝盼待其孙子文武帝长大成人一样,她也在盼待其孙子首皇子、即后来的圣武帝(724—749在位)长大成人。
古事记的序文写了古事记编纂的过程。但这篇序文是采取奏表的形式。显然是献给当时的天皇元明帝的。也就是说,当时的天皇元明帝是古事记的第一个读者。古事记的作者当然多半是意识到这是为元明帝而撰写的,特别是关于天孙降临的部分,我认为多半是意识到这位第一个读者。元明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阅读这一部分啊[她一定是想到了天照的心情,想象着既是姐姐又是婆婆的持统帝的当年的心情。——长时期承担在一个女人肩上的皇位是多么沉重啊!好不容易如愿以偿地把这个沉重的皇位交给了自己的孙子。那时候的心情是既安心又担心吧2可是,被授与了皇位的文武帝死去了。现在这个沉重的皇位又落到自己这个瘦弱的女人的肩上。我觉得元明帝对天照的心情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当时女帝已经年过50。这位年过50的老女帝一心只扑在唯一的孙子的身上。天照沼渝远远艺说:“这丰苇原水穗国是你该统治的国土。现将其统治权委交给你,你应该遵照我们的命令,从天上下去。”这些话完全表达了女帝的心情。
剑的精灵建御雷、经津主
如果这样地把让国神话看作是8世纪当时大和朝廷宗教和政治的政策的反映,那么,这里有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关于在让国过程中活跃的神。让国的故事,不仅是古事记、日本书纪,在《古语拾遗》、《旧事本纪》等书籍中都谈过,但各自的内容多少有些差异。这里仅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为考察的对象。
在古事记中,让国中的主角是建御雷。在那里活跃的几乎只是建御雷一个人,天鸟船只不过担任了仆从的角色。但在日本书纪中,除了这个建御雷外,还加了一个经津主神,甚至让经津主扮演了让国的主角。选拔派遣神的会议内容也不一样。书纪中说,高皇产灵神(高御产巢日神)召集众神选拔派遣去苇原中国的神时,众神都说:“尝裂根裂之子碧筒男、碧简女所生之子经津主神,是将佳也。”但住在天石窟的核威雄走神的儿子瓮速日神、瓮速日神的儿子焕速日神、烃速日神的儿子武瓮槐神(建御雷神)对这次选拔会议不满,跑来说道:“岂唯经津主神独为大夫,而吾非大夫者哉?”因为言词激烈,众神决定让武瓮槐跟着经津主一起去苇原中国。
日本书纪不仅本文和古事记不同,在“一书曰”中也认为这次让国不是建御雷一人的功劳,而是建御雷和经律主两人的功劳。第一个“一书曰”:“复遣武瓮挞(建彻雷)神及经律主神。”建御雷的名字写在前面。而第二个“一书曰”则变成“天神遣经律主神、武瓮槐神”,以经律主为主了。可以说书纪认为让国的主角是经津主。
应当怎样看待这种差异呢?这绝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因为让国中的主角是天神征服国神时的最大功臣。而且,如果说天孙边远艺命的身上叠印着当时的皇孙文武帝和圣武帝,那么,这个主角就是建立和巩固大和朝廷权力的最大功臣。这位功臣是谁,其子孙是谁,是同大和朝廷的实权人物是谁或应当是谁的现实问题相关连的。后来建御雷神和经律主神在春日神社被当作藤原氏的祖先神加以祭枢。由此也可以了解这个问题的重要性。那么,我们应当怎样来看待这种差异呢?要说明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在古事记、日本书纪中查询一下这两位神的出生记录。
首先我们必须注意建御雷神和经津主神都不是人格神。他们没有子孙。藤原氏在春日神社的第一殿祭把建御雷,第二殿祭把经津主,第三殿祭把当作自己祖先神的天儿屋,第四殿祭把比卖神(女神),共祭把四位神。建御雷和经津主二神是不生孩子的神。关于他们的出生,记纪上是这么说的。———
首先说古事记。古事记里仅派出建御雷一人。伊耶那歧命和伊耶那美命生了许多国土和神。最后生了火之迎具土神。但这位神是火神,伊耶那美“因阴户被烧伤”而死去。大概是得了产褥热吧。伊耶那吱大怒,砍了刚出生的火之迎具土神的脑袋。据说沾在刀尖上的血溅到岩石上,生出了石拆96、根拆神和石简之男神;沾在刀身上的血溅到岩石上,生出了瓮速日神、桅速日神和建御雷之男神。这位建御雷之男神又名建布都神、丰布都神。凝聚在刀柄上的血生出的神是阁汲加美神,阁淤津羽神。归纳整理一下,伊耶那歧斩杀火之迎具土神而生出的神为以下三个系统:
刀尖上的血一石拆、根拆、石筒之男
刀身上的血一瓮速日、桅速日、建御雷之男(=建布都=丰布都)
刀柄上的血一阁淤加美、阁淤津羽
日本书纪的本文省略了这段斩杀神子的情节。但在11种“一书曰”中,第2、第3、第4、第5、第6、第7、第8的“一书曰”均谈到斩杀火神坷遇突智(迎具土)。出现经津主的名字的,仅有第6、第7“一书曰”。出现武瓮槐(建御雷)名字的,仅为第666一书曰”。第666一书曰”写得最详细,和古事记的内容最不一样的是以下的叙述:
“复剑刃垂血,是为天安河边所在五百个磐石也,即此经津主神之祖矣。复剑谭垂血,激越为神,号曰瓮速日神,次焕速日神。其瓮速日神,是武瓮检神之祖也,亦曰瓮速日命,次烃速日命,次武瓮检神。复剑锋垂血,激越为神,号曰磐裂神,次根裂神,次尝筒男命。一云碧简男命及磐筒女命。复剑头垂血,激越为神,号曰阁霓。次阉山抵,次阁图象。”
归纳整里通过斩杀火神而生出的众神系谱如下:
剑刃一五百个磐石(=经津主之祖)
剑谭一瓮速日(=武瓮校之祖)、煤速日、武瓮槐。
剑锋一碧裂、根裂、兽筒男(尝简女)
剑头一阁霓、阁山抵、闻图象
把这两个表加以比较,古事记的神是3个系统,日本书纪的第666一书曰”是4个系统。古事记中作为建彻雷之男神别名建布都或丰布都神,在日本书纪中从建彻雷神中分离出来,另立一系统,把五百个磐石作经津(布都)主的祖先。日本书纪的系统是以经津(布都)主和武瓮槐(建御雷)为中心来整理的。古事记开头的石拆(碧裂)、根拆(根裂)、石筒之男(尝简男),在日本书纪中挪到后面。
不过,日本书纪第7“一书曰”这样写道:
“斩柯遇突智时,其血激越,染于天八十河中所在五百个磐石,而因化成神。号曰兽裂神。次根裂神、儿兽筒男神。次菩筒女神、儿经津主神。”
前面已经说过,在古事记的让国神话中,把建御雷当作伊都之尾羽张神的儿子。而这个神是伊耶那吱斩杀边具土的刀名,大概是天之尾羽张已经变成神了。
在日本书纪的让国部分,把建御雷写成“住在天石窟的棱威雄走(伊都之尾羽张)神的儿子瓮速日神、瓮速日神的儿子摸速日神、模速日神的儿子武瓮检神。”他的曾祖父棱威雄走(伊都之尾羽张)神重新登场。而经津主则被写成“磐裂根裂之子菩筒男、尝筒女所生之子经津主神。”这里采用的不是第6“一书曰”,而是第7“一书曰”。
古事记里的建御雷,在日本书纪中写作“武瓮槐”。两个名字在日语中发音相同。在书纪中他被当作瓮速日神的孙子,为了突出“瓮”字,所以写成“武瓮槐”。
中臣氏经略东国和鹿岛神郡的建立
我们应当怎样来看这些传说的差异呢?应当怎样来考虑建御雷神和经津主神呢?这两位神以后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分别各出现一次就再也没有踪影了。这一次在古事记中是这样一个故事。——
神武东征时,神便伊波礼毗古即神武帝攻打熊野村,出现了大熊,神武帝和他的军队全都晕倒了。这时熊野一个叫高仓下的人拿来一把大刀。天神的皇子从昏迷中醒来,接过这把大刀,把熊野的凶神全都砍倒。高仓下谈到这把大刀的由来时说:他梦见了天照大神,命令建彻雷下凡去援助天孙的皇子的军队。建御雷回答说,用这把大刀代替他去就可以了。高仓下从梦中醒来,自己的仓库里果然有着这把大刀。
在让国以后的历史中,建御雷只在这个故事中出现一次。由此看来,建御雷在天孙降临以后大概一直待在天上。
这两位神中的建御雷,以后确实在鹿岛地方供祭,经津主在香取地方供祭。至今建彻雷神和经津主神仍然分别坐镇鹿岛和香取,受到很多日本人的尊敬。不过,这两位神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坐镇鹿岛和香取的呢?
奇怪的是古事记对其他许多神坐镇的地方以及祭把他们的人们,都有明确的说明,惟独没有清楚说明这两位神坐镇的地方和祭把的人们。仅有日本书纪第2“一书曰”说:“是时,斋主神号斋之大人。此神今在于东国檄取(香取)之地也。”这个斋主神究竟是建御雷还是经津主,或是其他什么神,都不清楚。
最早把建御雷当作鹿岛的神、把经津主当作香取的神的文献,是大同2年(807)斋部广成写的《古语拾遗》。其中这样写道:
“天照大神、高皇产灵神祟养皇孙,欲降为丰苇原中国之主,乃遣经津主神[是磐简女神之子。今下总国香取神是也]、‘武瓮槐神[是瓮速日神之子。今常陆国鹿岛神是也。]令驱除平定。”
这里是在书的注释中写出了这两位神的所在地。这些注释是否是大同2年写此书时所写,不明。应当注意上述日本书纪在谈经津主神的由来时,以“今”的形式指出了这两位神的所在地。现在这两位神确实是在鹿岛和香取。但过去是在什么地方呢?既然说是“今”,过去一定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是不是在古事记的时代就已经决定了这两位神的所在地呢?
让我们调查一下当时神的户籍。幸好与其他4种“风土记”一起留存下来的《常陆国风土记》,相当详细地叙述了当时常陆国的众神的情况。
“风土记”是在和铜6年(713),即古事记编成的第2年,奉元明帝之命而开始编写的。完成日期据说因国而不同。
据推断,《常陆国风土记》为藤原不比等的第3子藤原宇合或据说在其下面担任记录的高虫麻吕所编写。藤原宇合自养老3年(719)春夏至养老6、7年担任常陆国国守和按察使。
因而《常陆国风土记》大概是在养老3年至养老7、8年期间编成。
《常陆国风土记》中谈了所谓鹿岛的神,但末谈建御雷神。
“老翁云:难波长柄丰前大朝驭字天皇御世,己酉年,大乙上中臣(
)子、大乙下中臣部兔子等,请总领高向大夫,割下总国海上国造部内轻野南一里、那贺国造部内寒田北五里,别置神郡,合其处之天大神社、饭户社、沼尾社三处,总称香岛(鹿岛)天大神,因起名为郡。”
“难波长柄丰前大朝驭字天皇”是孝德天皇(645一684在位)。己酉年是大化5年(649)。当时鹿岛地方建造新的神社。说是中臣(
)子和中臣部兔子的请求,当然是中央政府的意向。这一年恰好是阿倍内麻吕死去,苏我石川麻吕因叛乱嫌疑被迫自则,政治实权落到中大兄皇子和内大臣中臣镰足手中。
建立神郡大概也是中臣镰足的指示。《常陆国风土记》中说,当时中央政府派高向臣和中臣幡织田连等任东国的总领。高向臣是这次政变的顾问高向玄理的同族,与中臣氏有着密切的关系。也就是说,看来东国是在镰足有着强大发言权的中央政府的指令下,大力推行扩大中臣氏一族势力的政策。作为这种政策的一环,大概就是在鹿岛建造神社。
“神户六十五户。本为八户。难波天皇御世加五十户,飞鸟净见原大朝加九户,合为六十七户。庚寅年减编户二户,定为六十五户。”
一个仅有8户神户的神社,在孝德天皇时一下子变成拥有58户神户的神社,接着到天武天皇时拥有67户神户。作为地方来说,已经升格到很具规模的神社。
“淡海大津朝初遣使者,造神宫,自尔以来,修理不绝。”
在增加神户的同时,从天智天皇时起,又大力进行神社的建造。可是,奇怪的是,《常陆国风土记》里这么详细地谈了神户的增加和神社的建造,却一句末提神的名字。
“清浊混吨、天地草昧以前,诸祖天神八百万众神会集高天原时,诸祖神告曰:‘今,我御孙将统治丰苇原水穗国。’高天原降来大神御名称为香岛天大神。”
鹿岛神是高天原降下来的。从后来的传说来看。神的名字可以认为是建御雷。但这里没有明确说是建御雷。
不过,《常陆国风土记》在香岛(鹿岛)郡条稍前,谈到一位从天上降下的神说:
“此西有高来里,老翁云:天地之初、草木能言时,自天降来之神御名,称普都大神。巡行苇原中津国,平定山河凶神等。大神平定已毕,心思归天。即时悉脱随身之器仗甲、戈、盾、剑及所执之硅,留置兹地,即乘白云,还升苍天。”
这里明确把这位神称为普都大神。这位神降临的方式和鹿神降临的方式完全一样。不,应该说鹿岛神降临的方式和这位普都大神降临的方式完全一样。但这位普都大神一度降临此地之后,又回到天上去了。而且是慌慌张张,连神所携带的甲、戈、盾、剑、玉也丢下不顾了。普都大神是勇武的神。勇武的神忘了武器归天,看来是相当慌张的。
本居宣长说过,神的事是幽暗而深邃,不懂的事也要全都相信。这位宣长是对日本的众神真正进行过最深刻思索的思想家。还是听一听宣长的说法吧。宣长认为归根结底建御雷和经津主是同一位神。宣长本来就认为古事记是绝对正确的神之书,所以他采取了古事记的一神说,而不采取日本书纪的二神说。这种说明是非常明快的。
“此处谓建御雷亦名建布都、丰布都,则彼(书纪)之经津主显然亦此之亦名。若云其证,彼(书纪)之神武卷高仓下之梦中,天照大神谓武瓮雷神曰云云,时武瓮雷神即谓高仓曰,余剑号曰领灵(布都御魂)。若如被之神代卷,武瓮雷与经津主为不同之神,则此梦中亦应见二神。否则,若云此剑亦名额灵,又非经津主神之剑,则此神应在此梦中出现。然授剑时云,此乃我武瓮雷之剑,此岂非此神即经津主之故耶27……又,出云国造神贺词中云:遣天夷鸟命随布都怒志(经津主)命下凡。无建御雷之名,亦应为一神。”(《古事记传》)
古事记中说,建御雷的别名是建布都、丰布都。日本书纪的神武纪说武瓮雷(建御雷)称自己的剑名是的灵(布都御魂)。而且《出云国造神贺词》认为古事记中所说的和建御雷一起下凡的天夷鸟,是和布都怒志(经津主)一起下凡的。——本居宣长根据这些记载,断定经津主和建御雷是同一个神。
我在前面关于《常陆国风土记》的推论中认为,鹿岛的神降临的方式和普都大神非常相似。如果在上述宣长的推论的基础上再加上我的这个推论,宣长的经津主和建御雷为同一神说,恐怕基本上是不可否定的。
多氏在鹿岛的作用——鹿岛神官参拜记
不过,日本书纪为什么要把一个神变成两个神呢?为什么要制造一个叫经津主的神呢?而且在让国的神话中要让经津主比建御雷起着更重要的作用呢?宣长采取的立场是古事记绝对主义,不会提出这些疑问。他只认为日本书纪的记载是令人怀疑的。
但我不是采取古事记绝对主义的立场。我不能仅仅因为日本书纪的记载令人怀疑而加以否定就停止思考。我们应当超越宣长而进一步思考。那么,日本书纪究竟为什么要让经津主所起的作用比建御雷更大呢?
我带着这些问题飞奔到鹿岛。这次当然是坐火车去的。但我的心比火车、飞机还要快,早已飞到了当地。在东京办完事已经是下午4点,到第2天下午5点是空闲时间,所以立即动身去鹿岛。到达时已经6点多钟,在佐原下车,改乘快速电车去鹿岛盯。鹿岛当时面临一个热潮,正在大力推进以石油产业为中心的工业地带的建设,要把这个神都变成一个石油的城市。为了建设这个新的城市,从各个国家聚集来了许多人。在这些人们中不少是凶神恶煞。据说一到夜晚,鹿岛的街上吵架斗殴的事不断。
苹为了避开这些凶神恶煞,决定住在附近的潮来叮。这个地方在《常陆国风土记》中写作“板来村”。我跟旅店的老板商量说:“我是来看鹿岛神宫的。这附近有没有古坟?如果。有,我也想看看。”老板考虑得很周到,他告诉了潮来的盯公所,说教育委员会的人要来给我当向导。
第二天早晨,我心里着急,太阳一出来就起了床。记住了这附近的地图大要,等待着教育委员会的石桥先生的到来。石桥先生大概是我的著作的热心的读者,亲切地领着我四处看了看。最先去的地方是大生神社。在去神社之前,石桥先生从现在已经合并到潮来叮的原大生原村叫来一位姓原的人,请他领我们参观。
大生神社是一座古老的神社,四周有许多古坟。据说神社是400年前建造的,拜殿和神殿都是用芭茅茸的屋顶,确实是一座庄严而古老的神社。而且围绕着这座神社约有40座古坟。
其中一座古坟叫鹿见家。据老原说,这座神杜古代是祭祭祀建御雷神的神宫。这位神于神护景云2年(7船)去了奈良的春日,大同元年(806)又回到这里,第2年迁移到鹿岛地方。但这里现在仍然祭把建御雷。这座神宫因为是原来的鹿岛神宫,所以以后这座神社举行例行的祭礼时,鹿岛神宫都要派20多名神官由鹿群领头来到这里。据说这座古坟看到了这些鹿,就知道鹿岛派使者来了,所以称作鹿见家。这些传说当然不会是真实的,但是很有趣。
“大生”这个词也写作“太”或“多”,在日语中发音是一样的。是指太氏或多氏的氏族。在称作太氏或多氏的人们当中。我们所知道的最有名的人物,当然要推太安万侣(?一723,《续日本纪》中写作太安麻吕)。据古事记的序文说,这位太安万侣笔录了稗田阿礼口诵的词句,编纂了古事记。可以说他是古事记的编纂者之一。
在这个常陆国行方郡大生原地方祭把大生神社的神的氏族也是多氏。大场尝雄先生关于这一点这么说:
“此地是《常陆国风土记》中所说的大生里,村内镇守的大生神杜也是当地古老的神社。判明此地是古代大生(与“多”’“意富”、“太’’等相通)氏、即多臣氏所开拓的地方,同时也可推断这里的古坟群是同一氏族中实力人物的墓地。”(《常陆大生古坟群》)
多氏与古事记的作者同族。传说他们住在这鹿岛附近的大生原,很有势力,营造了宏大的古坟群,而且其神社是鹿岛神宫的前身。那么,我们应当怎样来考虑这些事实呢?
仔细阅读《常陆国风土记》,可以了解在常陆的南边地方留存有多氏曾经活跃过的遗迹。例如在我住的潮来地方就流传着崇神天皇时由中央派来的建借问命的英勇故事。
这位英雄斩杀了这里许多凶贼,把这里的土地变为天神所有。据古事记记载,这位建借问命是神武天皇的皇子神八井耳命的子孙。另外,《常陆国风土记》中说,在侯武时代,鹿岛的神让一个名叫中臣巨狭山命的人建造了3只船。这个中臣巨狭山命后来被当作担任鹿岛神官的大官司的中臣鹿岛连的祖先。《续日本纪》和《鹿岛大官司系图》中写作“中臣巨狭山命”。《姓名录》和《荒木田系图》中则写为“中臣巨狭山命或中臣大狭山命”。建借间命是个很怪的名字。说到底,应当是建鹿岛命(在日语中与建借间命的读音相同)。鹿岛大概也是采取他的名字而当作地名的。
如此看来,鹿岛和多氏的关系是很密切的。我甚至认为多氏是最早从大和地方来到此地,站在大和朝廷经略东国的最前线。正是这个多氏采用自己祖先神的名字,同中臣氏合作建立了名叫香岛的神郡。而多与中臣的合作遂带来了一个有着奇怪名字中臣巨的人物登上历史舞台。而这个中臣巨又逐渐演变为中臣鹿岛。多氏在常陆国的势力的强大,以及多与中臣的关系——是我在这里发现的事实。中臣与多的合作大概最初是在建造这座鹿岛神宫时形成的。
这种合作大概通过古事记的编纂而进一步加深。这大概就是通过太安万侣与藤原氏的实力人物共同策划,让传说在鹿岛待过的建御雷神在古事记的让国故事中起了最大作用的原因。不过,结论似乎下得过早,我还必须去看看鹿岛神宫。
我对在大生神社的发现感到高兴,接着去了鹿岛神宫。我预先读了神宫的官司东实先生的《鹿岛神宫》,准备仔细地看一看东先生提醒要注意的地方。鹿岛神宫的建筑物非常壮丽。它是元和5年(1619)由德川秀忠建造的,那些华丽的建筑物令人联想到东照宫。它和一般的神官不一样,拜殿和正殿朝北建造,与乌居(神社人口处的牌坊)成直角。穿过鸟居,如果在参道上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一不注意往往会走过了道旁的神殿。在正殿东边约百米处有内宫。
来到鹿岛神官,首先进人眼帘的是紧贴正殿后面的一棵巨大的杉树。这棵巨树是在围着正殿的木栅里面,像扎进正殿似地压在它顶上。一般情况杉树应当种在神殿外面,而这里是在里面,好像杉树就是神体。这种形式的神,我是熟悉的。我想起了冲岛的宗像奥津官。那个建筑物就有一块巨石好像嵌入了神殿。
这里不是岩石,而是杉树。大概过去这里的神体也是杉树,而不是神殿。后来虽然建造了神殿,但也和冲岛那样,那里仍留下过去的神的外形。过去杉树本身就是神体,为了把这种遗迹留存下来,所以才紧挨着杉树建造了神殿。随后我看了神宫的宝物馆中德川时代的神社图,在神社的紧后面果然画有一棵巨大的杉树。这座神社是一个非有杉树不可的神社。而且在杉树的紧后面还有一块称作“镜石”的石头。这块石头确实像镜子一样,仅能映照出入的一个脸。
这个鹿岛神宫过去也和伊势神宫一样,每隔20年进行一次迁宫。现在变成内宫的地方就是过去迁宫时的替换地。就是说,在现在建造正殿的地方和建造内宫的地方,以前每隔20年交替地建造神殿。内宫的后面也有一棵巨大的杉树,距它约50米处也有一块叫作“要石”的石头。据说这块石头直通地球的中心,镇住可以发动地震的鲇鱼的头。
我们一边谈笑着这条鲇鱼,一边走进宝物馆参观宝物。这里最重要的宝物就是那把传说名叫“部灵(布都御魂)”的长大的直刀。推测是奈良朝时铸造的。全长27l公分,长得出奇。恐怕本来就不是实用的,大概是祭把或威吓时用的。
我在参拜这个鹿岛神宫时,不由得不想起大和的另一个神社,那就是石上神社。准确地说,应是石上坐布留御魂神社。供祭的神是布留御魂或布都御魂。关于布留御魂,准备后面再谈。所谓布都御魂,大概是指挥舞大刀的神灵。建御雷曾在熊野把一把名叫布都御魂的刀赐给了一个名叫高仓下的人。供祭这把刀的神社是石上神社。但这个神社的神体是神杉,因为神是降临到这棵杉树上来,所以直到最近还只有拜殿,没有神殿。这个神社过去有大和朝廷的武器库,库里收藏着包括有名的七枝刀等许多宝刀。另外,正如石上这个名字所表明的那样,那里还有许多大岩石。
石头、杉树、刀剑——石上拥有的东西,鹿岛几乎全都有了。而且那把叫布都御魂的刀,和石上神社的神体也是同名。我来到鹿岛神社以后,使我进一步深信经津主和建御雷神是同一个神的说法。鹿岛的大神是布都怒志、布都御魂。也就是说,从天上降临到这个鹿岛神宫的神是普都大神。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这个神起名叫建御雷呢?我希望人们能够注意到古事记上是写作“建御雷”。我认为这个名字是根据“雷”字的意思来起的。一棵耸立在空中的杉树是容易落雷的。石上—杉树—雷—刀剑——这大概是一系列的联想。这里只不过是通过这一联想而选择了一个别名。
藤原氏夺取为武力权开道的物部氏的祖先神
这个建御雷=经律主说,实际上也是被本居宣长所极力排斥为伪书的《旧事本纪》所采取的说法。《旧事本纪》中说:
“今常陆国鹿岛大神、即石上布都大神是也。同生之神子经津主神今下总国香取大神是也。”
这本书一般认为是属于物部氏的人于平安时代初期写的。物部氏是古坟时代日本最高的名门,但到新兴贵族藤原氏完全掌握了政治实权的平安时代初期已经迅速没落。藤原氏的阴谋是非常巧妙的。当物部氏意识到藤原氏的统治力量悄悄逼来时,已经是毫无办法了。
藤原氏握有以前日本任何一个豪族都未曾拥有过的各种统治工具。如果掌握了法律、宗教、历史这些文化的统治权,以及女性具有很大力量的后宫的统治权,再加上武力权,这种统治就是完美元缺的了。藤原氏已经开始成为这样完美无缺的统治者。到了平安时代初期,事态已经发展到使物部氏无可奈何。在这样的状况下,大同2年(807),80岁的斋部广成对藤原—中臣氏的这种伪造历史大为愤慨,写了《古语拾遗》一书。斋部氏一方面为藤原—中臣氏的宗教政策所利用,同时又被夺去其职权。
《古语拾遗》这部书的题名还是很含蓄的。但这本书的内容包含着强烈的愤慨。斋部广成把这部书献给了平城天皇(806—809在位),似乎对这位天皇寄予了期待。但这位天皇本人不久也下台了。接着的搓峨天皇(809—823在位)是空海的保护者。什么古老的神道,早已不值一顾了。广成的强烈的愤怒白白地变成了空谷回音。我认为《旧事本纪》的完成是在这部书稍后。它虽然没有像《古语拾遗》那样流露出强烈的愤怒,但同样都是抗议古事记、日本书纪的书。它认为古事记、日本书纪都是错误的,是为了有利于藤原氏而歪曲了事实,应当由物部氏方面来重写历史。为了增添这部书的权威,书中还附有据说是圣德太子(574一622)和苏我马子(?一626)等写的序文。
但是,这部《旧事本纪》写得比《古语拾遗》还糟。《古语拾遗》有一个看起来很谦虚的书名。但写作的方法是列举古事记、日本书纪中的传说,订正其异同。这么写是不行的;最后还是陷入对手的圈套。要想同古事记、日本书纪对抗,就必须重写新的历史书。《旧事本纪》的情况更糟。它在大的梗概上都原封不动地采用了古事记、日本书纪中的传说,只在个别地方采用了物部氏的传说,前后显然有着矛盾。而且对于藤原氏是根据什么意图制造了某一个神话,缺乏洞察力。例如像八俣大蛇的故事、让国的故事等究竟具有什么意义,大概在那个时代已经弄不清楚了。如果认为这些神话具有像我在这里分析的那样的意义,物部氏方面当然不会采用这些神话。
它原封不动地采用了几乎所有的记纪神话,只是增添一些自己氏族的传说。这样的书作为历史书是完全缺乏魅力的。更糟的是它的书名,硬说它是圣德太子时代的《旧事本纪》,但是,稍有眼力的人谁也不会相信的。所以本居宣长把它斥之为伪书。不过,我对这些不得不编造如此拙劣的伪书的、日薄西山的贵族,还是愿意表示一些同情。
在这部极其拙劣的伪书中,也还有一些真实。记纪是利用国家权力没收了各家相传的各种文献,并根据这些文献,为了迎合藤原氏的意图而巧妙地编写的。相比之下,这里有着更笨拙得多的谎言。但就在这部甚至极力强调物部氏极其笨拙的谎言的书中,也有着不少真实。
我还是认为如《旧事本纪》所说的那样,鹿岛的大神是石上的普都大神。物部氏大概过去一直统治着这个地方。古坟时代最大的豪族物部氏在日本全国有过很多统治地区,在这个地方大概也是他们最先拥有统治权。如果说多氏一向祭把这位普都大神,那么多氏以前也是受物部氏的统治。但这时生了一个重大的事件。那就是人们都知道的苏我氏与物部氏的斗争。其结果是物部氏失败而没落。失败的结果当然也会影响到东国。那就是普都大神的撤退。从这一意义上说,前述普都大神在高来的山岗上丢下盾和剑等归天的故事就具有象征性。普都大神这么狼狈撤退后,大神丢下的神社当然归属于留下来的多氏的支配之下。中臣氏正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开始统治东国的。
孝德天皇时代曾任命高向氏和中臣氏为关东总领。中臣氏一旦这样控制了关东,其他的豪族当然要同新的权贵中臣氏勾结,以扩大自己的权力。多氏大概也不会是例外。于是形成了继承中臣氏和多氏双方血统的所谓中臣巨的氏族,逐渐演变成后来所谓的中臣鹿岛的氏族。
后面将要详细说明,中臣氏是暴发户。中臣氏在镰足的父亲御食子以前的祖先不明。总的来说,中臣氏在天才的政治家镰足时才突然登上中央政界的舞台,而且很快控制了中央政治。这样暴发起家的中臣氏,早就希望有一个有悠久来由的神社。物部氏遗留下一个鹿岛神社。如果说这个神社的支配权是由多氏掌握,中臣氏当然想拉拢多氏来夺取这个神社。尽可能在远离中央的地方夺取神社,当然可以不引人注目。我认为天智天皇时期开始建造的鹿岛神宫,就是由中臣氏策划建造的这种新神社。而且镰足通过这一工作拉拢了当地的多氏。
历来谈到太安万侣这个人物时,都说他和壬申之乱的功臣多品治有关系。从太安万吕在古事记序文中提到情况来看,可以看出品治和安万侣关系密切。甚至有人推测他们两人是父子或相近的亲属关系。《续日本纪》灵龟2年(716)的记事谈到太安万侣担任氏长。这段记事也许有着他的家世本来不能当氏长而当上了氏长的含义。太安万侣与多品治的关系,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应当更多地从太安万侣与常陆的多氏的关系上来考虑。
《大镜》中说镰足出生于鹿岛。我认为不能完全同意这一说法,但镰足与鹿岛有着密切关系是不可否定的。夺取鹿岛是中医—藤原氏的宗教政策的第一步。我认为古事记的编纂就体现了常陆的多氏与镰足的这种配合。鹿岛的神社建设、建御雷的诞生以及使这位神起着重大作用的神话创造——镰足与常陆的多氏的配合就是这么开始的。这种合作关系又进一步为不比等与太安万侣的配合所继承。
利用修史事业使藤原政权正当化的逻辑
在古事记中,让国的时候只有建御雷一个神、在活跃。就是说,去的神是建御雷,而不是经律主或普都大神。谁都知道经津主或普都大神是物部氏的神。如果让普都大神担任让国的主角,那就等于是承认了物部氏的功绩。所以这个神必须用另外的名字。但已经有了出生的地名,所以古事记里说建御雷亦名建布都或丰布都。这是因为鹿岛的神一定与“布都”有关。但现在对这位建御雷的所在地必须写得含糊其词,还不能直接说出他是中臣—藤原氏所供祭的神。所以这里把神社的所在地和祭招人的名字都掩盖了。
建御雷如果是藤原氏的祖先神,这个神话就具有了重大的意义。具体地说,建御雷曾把古老的众神都赶进了出云,用武力平定了日本。这就意味着祭把建彻雷的藤原氏,应当独占正在巩固基础的天武、持统政权中的宗教和政治的实权。也就是说,古事记让国故事中所包含的思想是要使藤原氏独占宗教权和军事权正当化。
根据这一方针,藤原不比等逐步实行了他的计划。天智天皇曾对镰足赐姓藤原。文武2年(698)令藤原这个姓仅限于不比等的子孙,其他的藤原氏则恢复原来的中臣的姓,司掌神事。这是他的计划的第一步。这表面上好像是为了政教分离,实际上其目的是企图通过把姓氏一分为二、彼此分工,而把宗教和政治都抓在一族的手中。这种政策通过具有连贯性的计划和策略,逐渐获得了成功。在宗教政策方面,以建造鹿岛神宫和掌握香取神社为基础,经过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编写,最后终于建造了春日神社。——这一过程中有着系统的连贯性。
在所谓神护景云2年这一年,从鹿岛、香取、枚冈、伊势来了4位神,迎入了春日神社。通过这次壮丽的神灵迁移的表演,藤原氏自镰足以来的宗教政策大功告成。这是藤原氏胜利的标志。可以公然地把自称为建御雷、经津主的神当作自已的祖先神、新的氏族神来祭祀的时代到来了。藤原氏现在已经像建御雷那样成功地垄断了朝廷的军事权和宗教权。藤原氏可以成为建御雷了。
只有这样地来看问题,我们才能理解在伊那佐小滨和多艺志小滨所发生的事件的真相。那是藤原氏在脑子里描绘的一个历史蓝图,同时也包藏着一种要使自己对宗教、政治的支配权合理化的可怕的野心。这确实是一个可怕的阴谋。但要把独它公开地说出来是很危险的。古事记是一部长期秘藏在宫中中的书。我希望读者能很好地思考一下这一点。这样一个胆大包天、不敬畏神的阴谋是决不能让人意识到的。
但是,日本书纪是公开的书。公开的书当然会让人看到。这样胆大包天的记述让人看到是很危险的。由于这样的考虑,所以在建御雷之外又增添了一位经津主神,而且经津主成了让国的主角。这位神当然可以认为是物部氏的神。但日本书纪并末说其神宫在何处。不说清所在地,又不说明是谁祭把的神——我认为这正是日本书纪的目的所在。总之,是一位不知在何处、是谁祭把的神起了重要的作用。把这样一个让人乍看好似是物部氏的神实际并不是的神,当作是在让国时起了最大作用的神。这里有着日本书纪编纂者极其微妙的政治考虑。在秘藏的书中让建御雷一个神立了功,在公开的书中却让乍看好似是物部氏的神经津主在让国中起了主要作用。其实经津主早已归属于藤原氏的支配之下。这是多么巧妙的深谋远虑啊!我认为了解这种深谋远虑是解开藤原氏长期政治统治的日本历史的秘密的惟一关键。
我在分析让国神话的过程中,总感到碰到了记纪撰修当时物部氏和藤原氏的政治关系。古事记、日本书纪的这些神话是与这种政治关系密切相关的。有必要分析这种关系,特别是要脱离神话,更加详细地分析当时的政治情况。现在我必须要进行这一工作。但在进行这一工作之前,有必要把我们在前面所得出的结论整理一下。
我从前稿开始就一直大力分析了日本神话中所谓的出云神话。我们分析了八侯大蛇、因幡裸免、让国这三个被人们认为是出云神话核心的神话。结果了解八侯大蛇是大和的三轮神,因幡裸兔与冲岛的宗像神有关系,而建御雷的故事则完全是一种创作,而且是带有很大政治意义的创作,物部氏的神在这里最大限度地受到了利用。
这样来考虑,出云神话的实体就彻底崩溃了。所谓出云神话原来是根据各种各样的传说编造的。这么一想,就会联想到日本书纪中持统5年(691)8月令大三轮氏等18个氏族“上进其祖等墓记”的记事。也就是说,遵照天皇的命令,要把在日本许多氏族中相传的传说献到宫中,然后利用这些资料重新编写对自己有利的历史。这种重新编写的工作当然就是修史工作。工作完成得很好。好到使人分不清它是根据什么资料编成的。把许多资料归纳到一起,需要有一个思想指导。这个思想是什么呢?我认为这就是拔楔思想。利用拔楔思想把众神都拔除到出云去了。而且不说这是拔除,好像谈的都是事实。我觉得这是一种可怕的深刻的智慧。但那是一种和哲学家的智慧根本不同的智慧。
出云神话就这样土崩瓦解了。我应当逐渐转入古事记、日本书纪的真正作者的问题。我想敏感的读者早已预测到我认为的作者是谁。但这是长达1200年人们不清楚的历史的真相。谈一种新的学说应当慎重小心。在分析因幡裸兔和让国的神话时,还有些地方谈得不够透彻。那是因为没有充分说明当时的政治和宗教的情况。我想脱离神话来分析一下当时的政治和宗教阶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