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流窜——论日本古事记》

第四章 中臣神道的确立

古代史的最大关键——政治即祭事

    我说过,古代史是意识形态的斗争史。正确地说,也许应当说是宗教的斗争史。在古代,政治都带有宗教性,宗教也都带有政治性。任何政治的变革,都必然要进行宗教的变革。我说过古事记、日本书纪也是一种宗教改革的书。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有必要看一看古代日本的宗教情况。

    我在第一部中已经概括地回顾了上古。这里就不谈了。我想集中地谈一谈神佛斗争以后的情况。

    书纪上说,百济的圣明王在538年钦明天皇时代把佛教传到了日本。于是朝廷围绕着这个新神发生了论争。对这个新神是应该崇拜还是排斥呢?议论一分为二,不久就变成了代表前者的苏我氏和代表后者的物部氏的对立。对立逐渐激化为武力斗争,终于随着用明帝的去世(585—587在位)而爆发出来,最后物部氏灭亡,苏我氏胜利。苏我氏为了纪念胜利,建造了法兴寺(飞鸟寺)。

    这究竟是什么斗争呢?日本书纪把它看作是一次宗教战争,是神与佛的斗争。佛教取得了胜利。关于佛教,我将在另稿中详细论述。这里首先谈一谈被打败了的神道。物部氏的神道是什么样的神道呢?

    物部神道的中心地是石上神社。前面已经稍微谈及到石上神社。现在再稍微分析一下这个神社。这个神社的正式名称叫石上坐布留神社。祭把的神是布留御魂或布都御魂。布留御魂是什么呢?布留是“振”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是一种振动灵魂的神道。振动灵魂是什么意思呢?用现代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振奋精神吧。具体地说,大凡是人,都有灵魂。振动其灵魂,从而提高灵魂的力量,增强生命力。说是振动灵魂,但必须要振动一个具体的什么东西。玉和魂在日语中是同样读音。所以要振动玉。就是说,要通过振动玉来振动魂。

    本居宣长把古事记绝对化,从而也把中臣神道绝对化了。伴信友(1773—1846)与宣长不同,他着眼于这个物部神道。他认为当时宫廷中所举行的镇魂祭,实际上就是这种物部神道。镇魂就是镇定人的狂乱的或凶暴的魂,使其恢复到正常的状态。这个祭即是镇魂,同时又是振魂。即在镇定魂的同时,还要振动魂。让惶恐的魂鼓起勇气,使濒死的魂复苏。“布留御魂”就是要发挥这样的力量。

    《旧事本纪》一般认为是物部氏编写的。其中列出物部氏相传的以下十种宝物:

    “天神御祖沼授天空瑞宝十种:所谓瀛都镜一、边都镜一、八握剑一、生玉一、死反玉一、足玉一、道反玉一、蛇比礼(巾)一、蜂比礼一、品物比礼一是也。

    “天神御祖教沼曰:若有痛处,使兹十宝,口呼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振之,摇之,振之。如是为,则死人返生。此即为布留之本义也。”

    据《旧事本纪》说,天孙饶速日尊娶登美毗古的妹妹为妻,生下一子死去。登美毗古与其子宇摩志麻治命共同统治大和地方。神武帝来到这里,宇摩志麻治命杀了登美毗古,则帧了神武帝。这个故事在古事记中变成边艺速日命的故事,在《旧事本纪》中则是宇摩志麻治命的故事。据说宇摩志麻治命把天照赐给他父亲的以上宝物献给了神武帝,以表示归顺。神武帝赐给他一把神剑作为还礼。于是石上神社遂以字摩志麻
治命献给神武帝的十种神宝所换得的神武帝赐给他的神剑而著名。

    让我们来分析一下这十种神宝。首先有镜——瀛都镜和边都镜。镜是和神武系的天孙族共同的宝物。其名为“瀛都”、“边都”,可能是表示天孙族是渡海而来的民族的由来。八握剑也是天孙族的象征。不过,镜有两面、剑只一把,而玉却有四个。这一点和神武帝所拥有的三种神器有很大的不同。为什么玉的数量多呢?让我们来考虑一下这些玉的性质。生玉,大概是指能增强生命力的玉吧。死反玉,可能是指能使人死而复生的玉。大概生玉是以活人为对象,死反玉是以死人为对象而使用的。而足玉大概是这种玉能满足你的愿望,给你带来你想要的东西。这在后世的传说故事中则表现为万宝锤。把万宝锤一摇,就会出来你想要的东西。把足玉一摇,大概也会出来我们想要的东西。道反玉大概是祈求出外的人能平安返回的玉。这四种玉在现在也是非常需要的。把生玉一摇,你就会像铁臂阿童木那样强壮。把死反玉一摇,你死去的母亲就会复生。把足玉一摇,电视呀汽车呀你可以随意地得到。把道反玉一摇,你外出就不会碰上交通事故。人们爱玉之心古今相同。

    其次是“比礼”。比礼是“巾”的意义。蛇比礼=蛇巾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古事记给我们提供了其最好的用例。大国主命跑去投靠须佐之男命,经受了种种的考验。须佐之男让大国主住进蛇屋。大国主深受女人们喜欢。这时须佐之男的女儿须势理毗卖也爱上了他,给了他一条蛇巾,跟他说,如果蛇来了,把这条蛇巾摇动三下,蛇就会跑开。大国主照她说的那么做了,蛇果然跑开了。须佐之男又把大国主放进马蜂和娱她的屋子里。于是须势里毗卖又给了他马蜂巾和娱蚁巾。同样摇动了三次,马蜂和娱蚜都跑了。由此看来,神宝中的“品物比礼”,也许就是娱蚁巾。据本居宣长说,蛇比礼是辟蛇的巾。那就是说,它们是辟蛇巾、辟蜂巾和辟娱蚁等毒虫的巾。

    ‘总之,玉和巾的使用方法非常相似,都是通过振动、摇动、挥动而产生效果。总的来说,振动玉可以产生积极的正面的力量,挥动巾可以击退消极的负面的力量。古事记里也有使用玉的例子。在火远理命和火照命的故事中,火远理命从棉津见神那儿获得了盈潮珠和干潮珠。他用盈潮珠让海水去淹火照命,又用于潮珠去救他,随意地使用两颗珠子,最后让哥哥火照命当了自己仆从。而且火远理命把丢掉的鱼钩还给火照命时,嘴里喃喃地说:“烦恼钩、着急钩、穷钩、愚钩。”然后背着手递给他。也就是说,是通过咒语和摇动玉,这种玉才发挥作用。

    天神对远艺速日命说,使用这十种宝器,嘴里念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慢慢地摇动,死人也能复生。用这种具有不可思议的作用的玉,可以使死人复生。

    这十种宝物都具有神奇的力量。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简单地说,那是咒术。宇摩志麻治这个名字大概也是神奇的咒术的意思。物部神道的本质大概就是咒术,就是咒术的神 道。从哲学上来说,或许可以称之为用咒术来增强生命力的生命的宗教。在这一意义上,它与后来传人日本的真言密教多少有些相似。

    祭把的神的名字叫布留御魂,又叫布都御魂。《旧事本纪》认为这是因为神武赐给宇摩志麻治的那把剑的原因:

    “其神剑领灵(布都彻魂)亦名布都主神魂刀,亦称佐土布都、或建布都、丰布都。宇摩志麻治命将天神御祖饶速日尊所授之天空瑞宝十种奉献给天孙。天孙大喜,特增宠异。”

    关于布都御魂,我已经谈过。它是剑,是剑之魂。剑也是要挥动的,挥动剑的声音就是“布都”。·传说姑且不谈,我认为增强生命力的神必然会很容易变成崇拜武力的神道。物部氏已经把斩杀登美毗古和八侯大蛇的剑起名为出云建,放在布留御魂的旁边供祭。这种剑的信仰显然是日本古坟时代武土的信仰。它是武士的神、布都神。

    我在鹿岛神宫已经看到那里供祭着一把巨大的剑。鹿岛供祭的是别名建布都、丰布都的建御雷。石上神社由于有着这把布都御魂,一直到后世仍是朝廷的武器库。平安朝时,桓武帝(781—806在位)曾经想把这个武器库搬到新都平安京去,据说由于布都彻魂作祟,武器库未能搬成。可见布都御魂在当时仍具有足以控制一个君主的威力。

    通过以上叙述,我们大体上已经了解了物部神道的性质。它是一种咒术的神道、生命的神道,也是武力的神道。这样的神道无疑适应古坟时代的需要。人类从野蛮状态向文明状态过渡时,最需要的是生命力。要振奋生命力!咒术在古代甚至被视为一种科学。另外还需要武力,把朝鲜控制在自己的势力之下,始终是当时国家的基本方针。在这样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神能像布都御魂那样给日本人带来了那么多宝器。

    物部神道的本质已经清楚了。它和作祟的三轮神以及宗像、住吉等海神都不一样,是另外一种类型的神。但这个神最后被新的神——佛打败了。新的神——佛的时代到来了。

神道对外来的佛教和儒教的反扑

    关于佛教,我将在另外的文章中论述,这里仅谈以下的情况。日本试图把佛教当作统治国家的意识形态,第一次是圣德太子和苏我氏,第二次是圣武帝。第二次尝试暂且不说,第一次尝试是彻底失败了。佛教立国的尝试以太子一族和苏我氏一族的灭亡而彻底破灭。为个以破灭呢?有种种的原因。

    从意识形态上来说,可以举出两个原因。一个是佛教本身很难作为一个政治理念。当时传人日本的佛教主要是三论佛教。它是以龙树的空的思想作为其根本原理。这种一切皆空的思想,具体地表现为圣德太子的这样两句话:“世间虚假,惟佛是真。”这两句话确实是佛教的思想。佛教被太子完全变成一种内向的思想。但是,能够用世间虚假的思想来推行政治吗!?世间虚假的思想作为一种政治思想能行得通吗!?

    另一点是佛教很难成为天皇制的意识形态。从主张四民平等的佛教来看,是皇室成为统治者还是苏我氏成为统治者,并没有什么两样。过去天皇曾经企图通过天柱的权威来推行政治。而苏我马子(?—勺26)在飞乌地方建造了塔,我认为他也是想和天皇一样,企图利用新的柱子、即塔的权威来推行新的政治。

    塔可以对抗布留大神援之而下的神杉。而且这个人工造的高高的柱子战胜了自然的杉树的柱子。但是,要是在新的柱子下执政,皇室也好苏我氏也好,都是可以的。所以这种意 识形态对于皇室是不利的。

    大化改新是皇室势力对苏我氏的反扑,同时也是神道方面对苏我氏所代表的佛教的反扑。日本书纪在谈到佛教传人时,列出两个反对佛教的人物——物部尾舆和中臣镰子。中臣镰子这个人物与著名的藤原镰足的名字相似。但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人。某个历史家说他可能不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可是,如果不是实际存在的人物,那为什么要编造这样一个人物呢!我认为这是为下一个时代做一个伏笔。物部是被苏我消灭的。但中臣是站在神的一边,向苏我向佛报仇。日本书纪的记载暗示着现实中是中臣氏打倒了苏我氏。表明了
中臣氏是真正恢复神道的人。

    但是我认为,孝德、天智的大化改新的指导思想,主要是儒教而不是神道。儒教是中国的国教。他们就是要吸收这样的儒教作为国教,以此来缔造新国家。我认为这种意向是大化改新中的急进思想。所谓大化改新沼中究竟有多少儒教思想还很难断定。但是,只要打开《怀风藻》看一看,就可以了解近江朝廷君臣们的思想中带有多么浓厚的中国色彩。

    这种急进的儒教主义,大概引起日本旧氏族们的反感,成为导致壬申之乱的原因之一。日本还是要有日本自己的意识形态。从天武帝开始的时代,有着一种对这种外来主义、儒教主义的反感,要求重新回归日本固有的思想——这是飞鸟净御原朝的时代思潮。因而柿本人麻吕创造了短歌、长歌,以日本的诗来代替汉诗。接着在藤原朝出现了用大和语写的沼救——所谓的“宣命”。

    在这样的潮流中,我认为创造新神道的是中臣氏和忌部氏。中臣氏最初是同忌部氏、物部氏合作的,但不久不仅排除了物部氏,连忌部氏也加以排斥,获得了垄断宗教的权力。中臣—藤原氏建立这种宗教的权威,同时也是他们获得政治权力的原因和结果。

    中臣神道究竟是什么?它是怎样创立的?我在《延喜式》的祝词中看到了中臣神道的完整的形态。中臣氏是用《延喜式》的祝词创造了自己的神学体系。前面已经说过,《延喜式》祝词的核心是“大拔祝词”。我认为中臣神道的确立是由于“大拔祝词”的成立。

    “大拔祝词”是怎样形成的呢?古事记和祝词的解说者说,日本书纪中关于大拔——即作为国家活动的拔——的记载,除了神话中的须佐之男命之外,仅有履中纪和雄略纪中的两例。大拔明确作为国家的活动而举行的,是在天武时代。由此可以推断,拔的神道作为民间的习俗暂且不说,作为国家的活动是在天武时期形成的。

    履中纪中的拔是这么说的:履中天皇5年,皇纪去世。天皇大为震惊,寻问其原因。据说是由于宗像神作祟。原因是筑紫的车持君夺取了朝廷赠给宗像三神的神户。因此命令车持君举行了所谓“恶解除”、“善解除”两次拔。

    另一次是雄略天皇13年,狭穗彦王的玄孙齿田根命侮辱、了彩女山边小岛子,命令物部目大连责其罪过,齿田根命以马八匹、刀八把拔除了罪过。

    这两次拔的处刑都是罚款。看来这种拔一向在民间很盛行。孝德天皇大化2年(646)禁止民间举行拔除。

    次田润先生根据三浦周行博士的《续法制史的研究》中的拔的分类,将其列为下表:

    前面已经说过,这种拔的活动作为公事举行,拔在国家的祭招活动中真正占有最重要的地位,还必须要等到天武帝的时代。

    “沼曰,四方为大解除,用物则国别国造输,拔柱马一匹、布一常。以外郡司,各刀一口、鹿皮一张、僵一口、刀子一口、镰一口、矢一具、稻一束。且每户麻一条。”

    天武5年(678)8月发布的这个沼,可能是首次关于大拔的沼。天武7年又难备举行这种拔,在仓梯河上立了斋宫,因预定当斋王的十市皇女突然死去而取消。第二次大拔是天武10年举行的:

    “丁酉,令天下悉大解除。当此时,国造等各出拔柱奴婢一口而解除焉。”

    这种拔的仪式,到持统帝时可能作了进一步的整顿,但完全变成一种制度,恐怕还有待于《大宝令》。次田润先生说:

    “在历来的国学家中间有一种倾向,认为此种仪式是原封不动地继承了太古的神事,并认为其祝词是以天孙降临以来所传的拔词为底本而编成的。此种见解当然不妥。国家举行大拔事虽见于仲哀天皇朝。但作为惯例的大拔仪式,是到大宝令才制定的。所以规定大拔的仪式也在此时,从而大拔的祝词变成文字大概也在此前后。这一点已有许多学者论述。”(《祝词新讲》)

    现将以上的事实综述如下。拔和楔可能同样都是我国自古以来的习俗。它主要是一种刑罚的方法。具体地说,它表面上是一种使人洁净的方法,实际上是要求拿出物品作为洁净的代价,是一种极其合理地征收罚款的方法。表面上看来好像是很自然的,实际上是人为地征收罚款。表面上好像是一种合乎伦理的美的活动,实际上是一种合理的强夺行为。

    大化2年的沼禁止了这种伪装的私人的强夺行为。但禁止私人的强夺行为,并不等于禁止强夺行为本身。所谓大拔,就是国家的拔。不外是把拔的权利纳人国家权力。需要注意的是,不论是天武5年的沼还是天武10的沼,都征收了许多拔柱。所谓“马一匹、布一常”,都是从国造那里强夺来的。还要注意在天武5年的沼之后,又发出了“死刑、没官、三流并降一等”的沼。在这里再一次确认拔是国家拥有的刑罚权。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有罪;即使没有罪,国家也可以给所有的人造出罪名。拔就是宽恕已被发觉、未被发觉的罪。所谓大拔,从国家的立场来说,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你有罪!即使没有罪,也可以惩罚你。不过,我宽恕你的罪,但你要拿物品来。”于是拔的仪式一结束,你的罪也就得到宽恕了。

    如果这样来考虑,有关拔楔的浪漫主义的想法也就彻底崩溃了。本居宣长着眼拔的自然性,认为拔就拔除罪。可是,在日本,罪恶和隐藏是同义语。不论是什么事,隐瞒就是罪。因而罪不仅是指道德上的恶,连天灾、事故也包括在内。宣长在这里看到了与中国思想不同的日本独特的思想、非道德主义的自然主义的思想。

    宣长所看到的拔的世界也许也有一定的真实性。但我认为它隐藏着更可怕的目的。这种拔的神道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呢?我们知道天武、持统朝中臣氏有一个领袖,名叫中臣大岛。前面已经说过,此人在持统4年(770)持统即位典礼上读过《天神寿词》。在这次即位典礼上,他和石上麻吕、忌部色夫 知起了主导作用。不太了解《天神寿词》是什么内容。但可以肯定中臣神道这时正在形成。

    于是文武2年(698),除了藤原不比等的嫡系子孙外,藤原氏全部改姓中臣。其目的是让中臣一藤原氏分管祭把和政治,使一切权力都由他们垄断。这时不比等一定让他的心腹中臣意美麻吕继承中臣神道的思想,同时和他保持密切联系,加速中臣神道的完成。“大拔祝词”大概也是这时完成的。

国家主义的新神道的核心——大拨祝词

    “大拔祝词”是什么内容呢?很难说明它的大意。它是用庄严的日文写的,但意思含糊。它采取象征的表现手法,难以理解它究竟要说什么。也许它有某种用意,可能是在让人们以为是神的语言的庄严的声调中,隐藏着非常可怕的政治阴谋。

    它开头这么写道:

“宣:‘集侍之亲王、诸王、诸臣、百官人等,俱听之。’
“宣:‘奉侍天皇朝廷披披肩之人、系袖带之人、背箭袋之人、佩宝剑之人等,及奉侍各官府衙门之人等,俱听之。汝等所犯各种罪过,于今年六月晦—g之大拔上拔清之。u,

    现在大拔的仪式开始。拔清你们半年来积累的各种罪过的日子到来了。

    接着祝词内容一转,变成颂扬天皇权力的赞歌:女帝天照大神派皇孙统治我们国家,虽遭到凶神们的抵抗,但很快均被征服,我们国家一切均听从女帝天照的命令。目的是要确立皇室的权威,确立继承女帝血统的现王朝的权威。看来是把天照和持统叠印在一起,以保证她们子孙的权威。

    但是,“人们犯有种种罪过。天罪有毁坏田城,填埋沟渠,破坏水管,他人田中播种、插签,活剥兽皮,倒剥兽皮,随地粪便。国罪有伤害活人、死人肌肤,身长白斑,堕胎杀婴,奸母罪,奸子罪,母子奸罪,子母奸罪,畜奸罪,昆虫灾,天变灾,飞鸟灾,咒术杀畜、蛊毒害人。”世上发生了这么多罪恶。真是岂有此理!必须要拔除清洗罪恶。因此需要“校物”,即罚款。中臣氏做了盛放罚款、罚物的台子。台于少了不行,必须要有干个。中臣氏已经准备好了这些台子,现在宣读天祝词。让八百万众神听到这个祝词。从天上俯视的天神、在山下观望的国神都在听着这个祝词。

    最后众神要把罪恶全部付诸东流。罪恶流到河里,由獭织津比卖神搬到海里,让速开津比卖神把它吞下去,再由气吹户主神把它带到“根国”、“底国”去。由速佐须那比卖神把罪恶消除。于是人们半年来所犯的一切罪恶都消灭干净。以上就是“大拔祝词”的内容。这个祝词在祝词中确实显得格外庄严。语言庄严,声调铿锵。本届宣长认为这个祝词是祝词中最核心的祝词,还写了一篇题为《大拔祝词考》的论文。他还指出这个祝词和古事记中天照诞生的故事有着密切的关系,认为它和天照诞生的神话同样表示了日本神道的核
心思想。我觉得他的这种看法很尖锐。我也有同感。但我不能同意他的那种美丽的浪漫主义。

    我不能不听到这个祝词中有着一种威胁的声音:“我知道你有罪恶!现在把它付诸东流,但你要拿出罚款!”我希望能注意到罚款的征收员就是中臣氏。庄严的言词中隐藏着威胁的内容。

    而且这里有着一种强烈的“罪之流”的思想。罪恶由河里 流到海里,最后流到“根国”。我觉得这里不仅是罚款,还有流放罪。我希望读者再一次回想一下须佐之男是以下面的形式受罚的:

    “于是众神共同商议,让须佐之男命被罚款,没收了他的全部财产,并割去他的胡须,拔去他的手指甲和脚趾甲,实行体罚,然后把他流放出去。”(《古事记》)

    这里的“拔”明确地表明是罚款、体刑和流放三种刑罚。从这个祝词的整个内容来看,我觉得包含着流放的意思。我们已经论述了天武、持统的宗教改革。他们深知外来的佛教和儒教不适合作为日本的统一国家的思想。因此,他们采取的方针是改革神道、创造新的神道。其第一步就是建造伊势内宫。

    伊势是祭把天皇的祖先神的地方。由崇神帝开始祟拜作祟的神,到应神帝日益增强了对海神的祟拜,对物部氏的布留神、武神的崇拜。现在需要取代这些神,把皇室的祖先神放在一切神的中心。如果说天照是以持统帝为原型,那么,建立伊势神道对于持统帝的子孙是最为有利的。伊势早在5世纪末就已经成为大和朝廷征服关东的重要的海军基地。自古以来就把伊势的神社当作外宫,现在又新造了国家的大神社的内宫。

    但是,只是建造神社还不够。还必须要有宗教思想。那么,到哪里去寻找这种宗教思想呢?我认为龙田神社和广獭神社可以说明这种宗教思想。关于龙田神社也有不明之处。龙田神社有两个,一个是在圣德太子的根据地斑鸡附近的神社。据传说,龙田神社原来在立野,太子把它迁到龙田,建造了新社。而天武帝是崇拜原来立野的龙田神社。但也可能是天武帝把龙田神社迁到立野,新造了龙田神社。

    总之,龙田神社和广赖神社是在天武帝时期突然突出起来,而且与大拔的仪式有着密切的关系。大概是利用这两个地处大和川流域的神社,让人们联想到把罪恶付之流水的情景。广獭的神叫若字迹卖命,显然是农业的神。龙田的神叫天御柱命和国御柱命。他们是风神,同时也让人联想到天御中主神,所以也意味着是国家的中心神。大概是承天命而施行政治的神吧。那里也许是让人通过神风和御柱而联想到伊势的神。总之,要通过拔楔,即刑罚来保护国家的权威和农业生产。

    这些罪恶流到什么地方去呢?大概是经大和川流到可能是赖织津比卖神所在的獭户内海,再流到可能是速开津比卖神所在的九州海,由气吹户主神带到“根国”、“底国”。“根国”、“底国”让人联想到古事记中的出云国。罪恶大概带到那里朝西建造的出云大社,在那里由速佐须那比卖神把罪恶消除掉。

    我们现在又看到了“诸神流窜”的情景。这个“大拔祝词”最具体的表现无疑是以前说过的“迁却祟神”的祝词。那里明确地写着要把宫中的祟神流放到某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去。而这个“迁却祟神”祝词的答词,我认为就是“出云国造神贺词”。那里明确地写着被流放的神的名字。

    大和的大物主和他的儿子阿迟志贵高日子根、事代主等,即大国主一族全被流放,待在现在的杆筑的神宫里。所以保护这个神宫的出云国造的任务十分重大。这个“神贺词”就是让大和朝廷知道自己所负的重大任务。首次朗读“出云国造神贺词”时,《续日本纪》有这样的记载:

    “出云国国造、外正七位上出云臣果安斋竞,奏神贺事。神抵大副中臣朝臣人足以其词奏闻。是日,百官斋焉。自果 安至祝部一百一十余人,进位赐禄各有差。”

    出云国造起着速佐须那比卖神的作用。他紧紧地看守着被流放来的众神,不让这些神逞凶作恶,同时还要消除这些神的怨恨。中央的神官和中臣氏当然是同心协力做好这一工作。流放的一方必须要同接受被流放者的一方很好地互相配合。“白果安至祝部,一百一十余人进位赐禄”就是由于这个原因。

    以上我们阐明了这一时代的宗教情况。天武、持统的神道是国家中心主义的神道。时代需要这个与三轮神道、物部神道完全不同的新的神道。而适应这一形势、创造这一新神道的是中臣氏。这个神道是由中臣大岛创立,由不比等和意美麻吕合作完成的。文武2年,仅对不比等的子孙赐姓藤原,让意美麻吕等恢复原来的中臣姓。这令人感到不比等的计划这时已经大体实现。把一族分为二姓,最后是想由藤原氏来控制政治和宗教。我认为祝词自不待说,就是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都是在这一思想指导下写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