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隋唐时期中日关系的发展
第三节 唐日白江口战役
一、朝鲜半岛三国间的战争形势与唐军的介入
公元六一八年唐建国之后,新罗、百济和高句丽三国先后与唐建立了外交关系。在与唐建交前,新罗和百济间关系紧张,一直互相攻城略池争夺不休。百济为实现分割新罗的企图,曾与高句丽合谋,联合进攻新罗。而新罗则积极向唐朝靠拢,以期得到保护。为此,曾上书太宗,例数百济和高句丽侵伐新罗的罪行,吁请请唐政府出面制止。唐太宗则和中国历代统治者一样,将半岛上独立的三国,视为唐朝的属国。但是,在太宗执政初期,因国力尚未充实,执行“中国既安,四夷自服”的政策,无力也不愿对三国用兵。所以,他以上国君主的身份,对三国间的战争进行调解。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唐太宗借三国使者赴唐朝朝贡之机,分赠三国国王以玺书,从中擀旋。在给百济王的玺书中说:“朕已对王侄及高句丽、奚落使人俱赦通知,咸许缉睦。王必须往彼前怨,识朕本怀,功笃邻情,即停兵革。”(注1)但对于太宗的调解,百济与高句丽徉称顺命,实际上并未停止攻侵。
在经过贞观之治后,唐朝的国力开始迅速得到增强。唐太宗开始屏弃了昔日“四夷自服”的外交政策,转而采用强硬的对外扩张政策。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乘高句丽国内政变之机,唐太宗亲率十万大军进击。高句丽举国一致奋勇反抗,唐军进展并不顺利。但高句丽的国力因之而大大削弱,从而减轻了对新罗的压力。但百济在唐军进军高句丽期间,并没有停止进攻新罗的军事行动,相反又连夺十数城,从而切断了新罗赴唐的贡道。这时,太宗病逝,唐遂从高句丽撤兵。高宗即位后,接到新罗的急报,并未出兵,而是循太宗旧例,赠百济国王玺书,令其退还所夺新罗城池。此时,正逢倭国使臣来朝,高宗乃赠倭王玉玺书,令其援助新罗。但不了解,倭国与百济关系原本胜于新罗,加之,公元六五三年八月百济与倭国“通好”之后(注2),更形密切。因此,倭国不可能援助新罗。百济见太宗出兵高句丽也不曾有什么实质性成果,因而置高宗玺书于不顾,进而再次联合高句丽出兵新罗,于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再夺新罗三十余城。新罗告急,高宗决意于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派左卫大将苏定方统水陆军十三万出兵百济,以解新罗之危。
苏定访大军自“城山济海”,进军百济,船帆千里,随流东下。(注3)新罗王命太子法敏率军船百只迎苏定方军于德物岛。苏定方令太子法敏自领新罗军,于七月十日在百济南部与唐军会师,共破百济。新罗武烈王闻讯既率军五万与唐军会师。百济军兵力远远不及唐军新罗联军,一战而溃。苏定方率军进至百济王城,百济义慈王不敢抵抗,开城投降。显庆五年(公元660年)七月,百济为唐军所灭。苏定方留郎将刘仁原等驻守百济王城,自押俘虏回国。
二、鬼室福信乞援与倭军介入
百济即亡,但百济将军武王从子鬼室福信与浮屠道深等人率部死守周留城,誓死抵抗唐军。同时,鬼室福信为迎回以前赴倭国为人质的王子扶余丰回国即王位,谴使去日本,同时向倭国乞师求援,并献上战争中俘虏的唐军百余人(倭王将此百余人安置在美浓国不破、片县二郡)。(注4)
在倭国,正值实行大化改新,实行新政时期,国内矛盾重重。旧豪族勾结古人大兄皇子反对改革,改革派的核心成员如苏我仓山、田石川麻吕被怀疑图谋不轨。以中大兄皇子为首的改革派虽然对敢于反对的人坚决予以镇压,但仍深感地位开始不稳。与此同时,百济的覆灭,对倭国的来说,也是极其重大的损失。如果听任百济亡国,则倭国在朝鲜半岛上的势力,将被全部清除。而且,同时为了转移内部矛盾。于齐明六年(公元660年)十月,下诏允诺出兵援助百济并送王子丰回国。(注5)
齐明七年(公元661年)正月,以倭王亲征的形式,向百济发兵数万。倭王齐明帝随军西征到九州,突然病逝于朝仓宫,太子中大兄回京素服称制,是谓天智帝。齐明帝之死,并没有动摇倭国出兵百济的决心。八月,另派阿云比罗夫等为前将军,阿倍引田比罗夫等为后将军,统帅全军开赴百济。九月,新倭王天智帝派狭井槟榔等率军五千护送王子丰回国,至百济境,鬼室福信等前来迎入周留城,即王位。天智元年(公元662年)正月,倭王支援百济十万矢、五百斤丝、一千斤棉、一千端布、一千张韦、三千斗稻种。(注6)
唐高宗在出兵百济获胜横批,于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四月,遣仁雅相、苏定方率军进攻高句丽。高句丽与鬼室福信联合,共同抵抗唐军。鬼室福信率军曾一度围困刘仁原军于百济王城,但遭刘仁轨与新罗军夹击,被迫撤军,遂解围城之危。高句丽惟恐鬼室福信兵败,使本国遭南北夹击,因而也谴使于公元六六二年三月赴倭乞师,敦促倭军迅速开赴战场,与唐军作战。
决心参战的倭王政府,遂命令百济战场的倭军立刻投入战斗。公元六六三年六月,倭前将军上毛野稚子等率军二万七千人进攻新罗,夺取沙鼻歧、奴江二城,使新罗与唐军的联系通道受到威胁。
至此,远东的国际形式,在朝鲜半岛形成南北两个战场。在北方战场,高句丽与唐军基本形成了对峙的局面,由于地形限制的缘故,唐军的进展始终不大。而在南方战场由于倭军的介入,战争形势已经转向倭军和百济军方面了。唐军兵源在南方得不到补充,虽然唐军与新罗的联军的还未遭到败绩,但总体上已经开始居于守势。这是,高宗下令刘仁轨与新罗王磋商,如何增加对高句丽的压力,以打破北方战场的对峙局面。刘仁轨的部下们,也觉得在南方作战不见得有利,也想北上与本国军队夹击高句丽,然后再徐图南方的倭军。而精通谋略的刘仁轨已看出,百济的栋梁大将鬼室福信功高震主,扶余丰必不能见容,百济国不日即有内讧,宜静观其变。若鬼室福信一死,百济必不堪一击,斯时趁机灭之,再挥师北上,可奏全功。而相反,若此时北上,使百济得以喘息,后果不堪设想。是故,其主张坚守不动。(注7)果然,时隔不久,百济王果然治鬼室福信以谋反之罪,杀之。百济国人心思动,其战力受到极大程度的削弱。
三,白江口唐倭军海战
公元六六三年八月初,倭国援军将至,百济王丰率部分军队自周留城赴白江口(今锦江口)迎接。周留城则有百济王子及倭军联合守卫。这时,唐右威卫将军孙仁师率七千援军赶至,与刘仁轨会师。刘仁轨在得到孙仁师部的援军后,立刻分兵两路进攻周留城。刘仁原、孙仁师以及新罗王金法敏统帅陆军,从陆路进攻周留城。刘仁轨、杜爽率领唐水军和新罗海军从熊津入白江口,朔江而上夹击周留城。八月十三日,刘仁原所部进逼周留城外围。而百济则因鬼室福信之死,士气极其低落,尽管有倭军相助,但还是难以抵抗唐军的进攻。周留城周围的城池,逐一被唐军攻克,百济守军相续投降。但是,周留城外的任存城,该城地势险要,又为周留之扼口,将军克死用兵,唐军围攻三旬依旧不曾攻克。周留城故得以保全。
在刘仁原率军向周留城进军的同时,刘仁轨率唐和新罗海军驶向白江口,企图朔江北上进逼该城。当刘仁轨所率海军驶抵白江口时,与先期前来的倭国海军相遇。“倭船千艘,停在白沙,百济精骑,岸上守船”(注8)刘仁轨立刻下令布阵,百七十艘战船按命令列出战斗队形,严阵以待。公元六六三年八月二十七日上午,倭军战船首先开战,冲向唐军。由于唐军船高舰坚利于攻守,倭军船小不利于攻坚,双方战船一接触,倭军立刻处于劣势。倭军指挥慌忙下令战船撤回本队,其指挥互相计议说:“我等争先,彼当后退。”(注9)遂各领一队战船,争先恐后毫无次序地冲向早已列成阵势的唐海军。唐军统帅见倭军军旅不整,蜂拥而至,便指挥船队变换阵形,分为左右两队,将倭军围在阵中。倭军被围,舰只相互碰撞无法回旋,士兵大乱。倭军指挥朴市田来津虽“仰天而誓,切齿而衅”,奋勇击杀,直至战死,但亦无力挽回战局。不过片刻之见,倭军战败,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中国史书记载:唐军与倭军海战,”四战皆克,焚四百船,海水为丹”(注10)百济王先在岸上守卫,见倭军失利,乘乱军之际,遂逃亡高句丽。
倭海军战败的消息传到周留城,九月七日守城的百济王子余忠、胜忠等率守军投降。倭国陆军忙自周留城及其他地区撤离,百济境内倭军集结于以礼城,于九月十九日撤回本国。
四、战后唐倭间的外交关系
唐倭海军白江口之战,结束了新罗与百济间的长期纠纷,同时使倭国受到严重打击。倭国失败的直接后果是,停止了对朝鲜半岛的扩张,大约在千余年之内,未曾向朝鲜半岛用兵。另一方面,唐灭百济,五年之后灭亡高句丽,与唐友好的新罗强大起来,逐渐统一半岛。倭国面对这种形势,为了自身安全,自撤军之后
—立即着手增强本国的防务。
自天智三年(公元664年)开始,到天智朝结束,连年按批修筑各种防卫设施。首先,在对马、壹歧和筑紫国设置烽火和派出驻守要地的防戍部队。其次,在筑紫修建大水堤,中储以水,名曰水城,(注11)利于小船行驶,防止大船靠岸。其三,在对马、北九州、长门、赞吉的屋岛、河内的高安修建城堡,形成三道防线。(注12)如果对马、壹歧和北九州失守,后面还有城堡拒敌。为了统率西部各地防务,加强了大宰府的地位,专一负责防御事务,以后因军务不多,逐渐变成办理同海西各国外交事务的部门。
正当倭国政府积极整顿防务、严防新罗与唐朝进犯的时候,唐军驻百济的统帅刘仁愿,命朝散大夫郭务棕赴倭访问。(注13)郭务棕于麟德元年(公元664年)五月十七日携碟书和礼物到达九州。正在修建防御工程的倭王政府突然得知郭务棕来访,惊疑不止。由于摸不清郭务棕来访的目的,因而既不愿其进京,又不敢驱其出境。郭务棕在北九州逗留至十月一日不走,倭王政府不安之情益重。内大臣中臣嫌足想出一计,命和尚智祥出面宴请郭务棕。在宴会上智样虽末明下逐客令,但转交倭王赠赐的礼品已经表明,敦促郭务棕尽速回国。可是,郭务棕竟毫无动身之意。至今二月十二日,郭务棕方从北九州回百济刘仁愿驻地。
郭务棕以唐驻百济军事统帅刘仁愿的代表身份访倭,其目的中国史书、日本史书、新罗史书等皆末涉及,而郭务棕呈交倭政府的碟书,亦未保存下来,所以无法弄清。但是,从当时朝鲜半岛的形势看,唐军正在北方与高句丽进行战争,刘仁愿驻百济军队不多,而倭国正在修整防务,唐朝似乎疑虑倭国的动态,惧怕倭军再次介入,有碍于高句丽的军事行动。因此,由刘仁愿派郭务棕赴侯,明为修好,实为监视侯国行动。所以郭务棕才在北九州一住七个月不走。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唐政府遗朝散大夫沂州司马上柱国刘德高、驻百济将军郭务棕以下二百五十四人,于七月二十八日至对马,九月二十日至筑紫。刘德高等于九月二十二日向倭王政府虽文要求进京。倭王政府用前一年对待郭务棕的办法,对待唐政府的代表,只令其住在北九州。侯王政府可能从刘德高所呈
表文中,了解唐使赴倭的真正意图在于窥视倭国的动态,所以,在十月十一日,于苑道(宇治)进行军事演习,(注14)有意向刘德高等示威。不过倭王政府不愿使双方关系再度恶化,因而于示威之后,在十一月十三日派使臣去九州宴请刘德高,十二月十四日又赠赐礼物,不久刘德高回国。倭王政府为表示友好,特命小锦下守君大石等组成护送唐使代表团,护送刘德高等回唐。在唐倭战争之后,这是双方国家一线的代表团第一次往返。
与刘德高赴倭的同时,八月唐驻百济统帅刘仁愿、刘仁轨主持了新罗与百济的酞血盟誓,共誓永不相扰。参与盟誓者尚有耽罗国和倭国的代表。盟誓后,刘仁轨率领四国使节浮海回唐,参加次年乾封元年(公元666年)正月高宗封泰山之会。(注15)倭国送刘德高代表团与参加封泰山的代表团,在唐进行了各种考察,直到天智六年(公元667年)十一月九日,方始回国。倭国代表团回国途经百济,刘仁愿派熊津都督府上校国司马法聪等护送至九州大宰府,然后回国。司马法聪回百济驻地时,倭国政府又派伊吉博德组成护送团,送至百济。双方使团送往迎来,表面上相互友好,暗地里却互相警惕。
公元六六九年九月,李勋所率唐军终于灭亡高句丽。倭国天智帝得知高句丽亡国的消息,疑虑更甚。但为保持当前的友好关系,特派河内鲸为使,赴唐祝贺。(注16)同年,刘仁愿遣郭务棕率二—千人至侯国,不久即回。咸亨二年(公元671年)正月,刘仁愿再遣李守真去日本,(注17)七月始回百济。
天智十年(公元盯1年)十一月十日,对马国司遣人至大宰府报告:留唐和尚道久等四人随唐使船回国。由郭务棕率六百人—送唐使沙宅孙登等一千四百人,共计二千人,分乘四十七只船停泊比智岛。因船多人众,怕引起对马岛海防军队的误解,特遣道久等至岛报告唐使来日访问。大宰府按以往例,允其船开进筑紫国。这是唐政府使节在战争以后的第二次访日。十二月,天智帝逝世。公元六七二年一月,日本政府派使臣至筑紫送讣告于唐使沙宅孙登等。唐使及郭务棕等农丧服致哀。同年五月日本新王赐唐使等礼物,月末方始回国。(注18)
综上所述,自白江口战后,唐日双方使节往返频繁。 (唐政府派使赴日二次,百济驻军刘仁愿派使赴日四次。日政府派使至庸三次,至百济一次。)十年间双方使团往返十次。但是,双方的关系并末因之而密切起来。这主要因为在战争之后,双方各怀疑虑,但又不愿使关系进一步恶化,故此使其维持在一般的水平上。但这种并不密切的关系,在日本天武天皇即位之后,即告终止。
注1:《日本书纪》,卷26,齐明5年7月条
注2:金富拭,《三国史记》,卷27,百济记,武王28年8月条
注3:金富拭,《三国史记》,卷28,百济记,义慈王11年、13年条
注4:欧阳修,《新唐书》,东夷传,百济条
注5:《日本书纪》,卷26,齐明6年10月条
注6:《日本书纪》,卷26,天智元年正月条
注7:金富拭,《三国史记》,新罗记,刘仁轨传
注8:《日本书纪》,卷27,天智2年8月条
注9:《日本书纪》,卷27,天智2年8月条
注10:欧阳修,《新唐书》,刘仁轨传
注11:《日本书纪》,卷27,天智3年条。
注12:《日本书纪》,卷27,天智4年8月、6年11月、8年12月条。
注13:刘仁愿驻百济事:《旧唐书》刘仁轨传,“沼留仁轨勒兵镇守”。《新唐书》百济传,“仁愿等还”。金富拭:《三国史记》百济记,卷6,也记为刘仁轨,似应为刘仁轨驻守百济。但《三国史记》新罗记,卷6,为刘仁愿.后来唐伐高句丽时,又记为高宗命刘仁愿领兵进击平壤.在公元665年8月,刘仁愿为新罗、百济、耽罗、倭国四周主盟。盟誓后,刘仁轨即率四国使者赴唐高宗乾封元年(666年)1月封泰山之会。《日本书纪》,卷27,亦记为刘仁愿。这里暂以刘仁愿为驻百济的唐军统帅.
注14:《日本书纪》,卷27,天智4年10月条
注15: 金富拭: 《三国史记》,新罗记,文武王5年条。
注16: 欧阳修: 《新唐书》, 日本传。
注17: 倭国在公元670年以后,改称月本.
注18:《日本书纪》,卷27,天智10年11月条9卷28,天武元年1月、6月条。